论莫言小说创作的女性情结

2014-08-15 00:53
关键词:鲁氏丰乳上官

周 丹

(厦门兴才学院基础部,福建 厦门 361021)

莫言是当代文坛上一个十分活跃的新潮作家,其创作个性鲜明,手法新颖,深受广大读者喜欢。他笔下各类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更是为大家所熟悉。只要我们留意一下,莫言笔下的人物形象系列有这样一个特点,即“阴盛阳衰”现象。其笔下的女性往往大胆泼辣,积极主动,富有野性和旺盛的生命力,如“我的奶奶”、上官鲁氏、“狗肉西施”孙眉娘等,都是一些“圆形”人物。相反的,其笔下的余豆官、上官金童、赵甲父子、罗小通等男性形象,则懦弱胆小,猥琐被动,一代不如一代,有一种“种的退化”倾向,是一类“扁形”的畸形人物。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显然体现着作者某种倾向。因此,对这一问题进行深一步的探讨,对于我们了解莫言创作,解读莫言小说具有重要的意义。

文学作品是社会生活与作者个人阅历的共同结晶,文学作品在反映丰富社会现状的同时,往往寄托着作者的某种思想、某种情结。莫言小说创作有一个主题,即描写人的“原始生命力”,而他又津津乐道地把这股劲使在他笔下女性形象世界的构筑中,表现了他对女性的爱恋意识,进而有意丑化男性形象,我们把他的这种爱好叫作“女性情结”。莫言小说创作中出现的人物的“阴盛阳衰”现象背后是由作者的女性情结所支撑的。

在这样一种情结的影响下,莫言自1981年开始发表的短篇小说《春夜雨霏霏》起,一直到目前的创作,都热衷于女性形象的精雕细琢,出现了一个女性形象长廊:《春夜雨霏霏》中的兰兰姑娘,《透明的红萝卜》中的菊子姑娘,《粮食》中的梅生娘,《欢乐》中的母亲,《野骡子》中的野骡子,《白狗秋千架》中的暖,《红蝗》中的四老妈,《天堂蒜薹之歌》中的方金菊,《红树林》中的林岚,《红高粱家族》中的“我奶奶”,《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上官姐妹,《檀香刑》中的孙眉娘,《四十一炮》中的杨玉珍,《蛙》的中“姑姑”……她们活泼可爱,个性鲜明,共同构成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女性世界。

从莫言的小说中,我们可以找出一系列独具特色的女性形象,这是作者女性情结的释放。在这些人物的刻画中,莫言侧重表现对女性母爱的描写和她们对爱情的追求,即描写母爱和性爱。作者在他内心深处的那种女性情结的驱使下,他精心地描写了许多女性形象,对她们的性格、情感等进行了全方位的展现。

由于涉及作品较多,我们以莫言20世纪80年代、20世纪90年代、新世纪初等三个阶段的代表性作品《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檀香刑》为例,具体分析莫言创作中所蕴含的女性情结及其笔下女性人物形象的特点。

(一) 《红高粱家族》——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爱情

《红高粱家族》是莫言蜚声文坛的代表作。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为中国文坛做出巨大贡献,发现了“我奶奶”、“我爷爷”这样一个独特的叙事视角,同时“我奶奶”这样一个女主人公的刻画,也是该小说成功的一个亮点。这个女性形象一扫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中的反思者角色,作者突破了“十七年文学”以来对爱情的传统描写的桎梏,使“我奶奶”以一种反传统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我奶奶”戴凤莲是一个叛逆的女性,她冲破一切阻力,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在高密东北乡的高粱地上演绎一曲曲壮烈的悲歌。正如“我”所认为的,“我奶奶”的一切都与伦理无关,只要她愿意,什么事都敢干,她老人家“不仅仅是抗日的英雄,也是个性解放的先驱,妇女自立的典范”[1](P11)。她不满父母之命,对父母的所作所为,表现出强烈的叛逆态度。嫁过单家后,在路上巧遇“我爷爷”,后来她更是无所顾忌,与土匪头子余占鳌在高粱地上大胆野合,最后余占鳌手刃她的麻风丈夫一家,她顺理地做了“我爷爷”,二人在高密大地上演绎了一段段爱情故事和抗日传奇。戴氏那种对自我幸福的爱情追求,对女性自我解放的追求,是永不放弃的,贯穿其一生,直到她临死前,她还认为:“我爱幸福,我爱力量,我爱美,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罚,我不怕进你的十八层地狱。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干的都干了,我什么都不怕。”[1](P67)这就是她的宣言,而她的一生也是那样度过的,她张扬了女性“个性解放的精神——敢说、敢想、敢做”[2](P46),“我奶奶”为人们树立了一个敢爱敢恨的爱情模范。

(二) 《丰乳肥臀》—— 一个女人和九个孩子的亲情

这是莫言最有争议的小说,但作者本人对该小说的评价很高,他“坚信将来的读者会发现的《丰乳肥臀》的艺术价值”,认为要了解他就应该看他的《丰乳肥臀》[3](P103-104),有的评论者对其评价极高,称它为“伟大的汉语小说”[4](P382)。这部小说的争议基本是围绕“我的母亲”这一形象展开的。她是封建伦理制度的受害者、牺牲者,更是叛逆者。由于丈夫不育而备受凌辱,她过着牲口般的生活,本来善良的她最后悟出一个残酷道理:女人“出了嫁不生孩子不行,光生女孩也不行。要想在家庭中取得地位,必须生儿子。”[5](P410)正是在这样一个荒唐的社会下,她为了生活,不得不走上违背伦理的道路——借种生育,可是借的种生又多是女孩,反而使她更受歧视与摧残,更激起她的叛逆意识,她一个一个地借,最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还上了她欠给上官家族的孽债。上官鲁氏,以一种荒唐可笑,而又令人深思的借种行为,去反抗封建家族伦理强加给自己的不幸命运,背着沉重的罪名坚强地生活下来。

她是一个叛逆的女性,同时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我的母亲”上官鲁氏,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形象,作者在小说的扉页上也说,“谨以此书献给母亲在天之灵”,是为天下母亲唱的一首颂歌。莫言的女性情结中也透露着一种母性崇拜倾向,他对母亲怀着一种天生的崇拜感和敬重感,他希望书中的母亲“既是我的母亲,也希望是你的母亲”[6](P49)。正是在这样的理解中,上官鲁氏在小说中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母亲形象。她生了九个孩子后,并不是置之不管,而是在战火硝烟、奔波迁徙的困境中把自己的儿女和儿女们的下一代拉扯起来,直至自己生命的结束,伟大的亲情在她身上展现无遗。“莫言用这一人物,完整地寓言和见证了二十世纪中国的血色历史,而她无疑是这一历史的主体—— ‘人民’的集合和化身”[3](P384)。作者用极残酷的笔法,对上官鲁氏的一生给予淋漓尽致的描写,其中也不乏有许多亵渎母性的言语,从而成为人们非议的对象。但不管怎样,上官鲁氏这一形象,其中还有深刻的文化含义,在她身上,凝聚了几千年来天下母性的精华,是一曲复杂而又高亢的赞歌。除此之外,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还用了很大的笔墨写了上官来弟、上官招弟、上官想弟等上官姐妹的生活情况,她们也是一系列个性鲜明、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是继“我奶奶”之后又一代新女性形象。

(三) 《檀香刑》——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亲情与爱情

这部小说是莫言酝酿长达五年之久而推出的21世纪首部长篇小说。小说围绕女主人公孙眉娘与三个男人——其亲爹 (孙丙)、干爹 (钱丁)、公爹 (赵甲)之间的恩恩怨怨展开故事情节。孙眉娘处在“三爹”夹缝中,进行着亲情和自己爱情的痛苦挣扎。亲爹是犯下滔天罪行的罪犯;公爹是帮凶与刽子手,一心要致亲家于死地;干爹是小小知县,又是眉娘的情人,处在上司与情人之间不能自拔。在《檀香刑》中,她以其聪明才智游走于三者之间,为救亲爹而奔走不息,为劝干爹而绞尽脑汁,为求公爹更是卖哭带笑,可结果仍是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于是最后为了减免亲爹的痛苦,她手刃公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而等待她的仍是死亡。在这场亲情的拯救中,孙眉娘身上表现出一种传统的美好的人性之光。为了表现她的善良的一面,作者给她安排了一个尴尬的生存境地,同时冥冥之中作者又让她走上悲剧的道路,引发人的各种思考。

同时,作者也写了孙眉娘叛逆性、现代性的一面,即她对爱情的追求。她不愿意和自己傻乎乎的丈夫过无爱的一生,而爱上了有妇之夫、自己认的干爹——知县钱丁。这是一种有悖传统伦理的恋爱,可她却大胆、勇敢、无怨无悔地追求着属于自己的爱情,正如她自己所表白的:“只要让他知道了我的心,我情愿滚刀山跳火海,告诉他我情愿变成他的门槛让他的脚踢来踢去,告诉他我情愿变成他胯下的一匹马任他鞭打任他骑。”[7](P167)这是作者刻画很成功的一个女性人物,既传统品质又富反叛色彩。“在眉娘身上,它是风情万种,天然率真,无所畏惧,执着不懈。眉娘是一个鲜嫩无比的人物形象,莫言发挥了他塑造成熟女性的巨大特长,将眉娘营造得风风火火,敢爱敢恨,展示出一个民间女性最为原始的生命风貌”[8](P300)。

莫言小说创作坚持的是一种“作为老百姓的写作”的民间立场创作[9](P63)。他在自己深层女性情结的支配下,又在这样的创作立场上,把自己的笔墨伸向高密东北乡,在那块土壤上挖掘出“我奶奶”、上官鲁氏、孙眉娘等独具叛逆个性又具普遍意义的女性形象。他为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点缀了许多光彩,他笔下复杂的女性人物给读者们留下许多深刻的思考。

从生命哲学的高度上看,莫言笔下的女性人物反映了人类最原始的本真,展现了人原始的生命力。在这些女性身上,作者充分张扬了她们的生命意识,其女性血管里流淌着是人类原始的兽性血液。她们的生命意识得到天然的呈现,是生与死、快乐与痛苦的象征,她们原始的、自然、野性的母性、性情本真与本能都得到最大限度的表现。通过上述分析,她们的母性都表现了一个大地母亲的形象,在她们眼中,似乎没有了等级层次之分,而把自己的博爱撒向芸芸众生。在性爱的追求上,她们都大胆暴露,毫无顾忌地去寻找自己的爱情婚姻。在她们身上,人性得到和谐地全方位的流露,也寄托了作者对理想人性的一种追求,作者以刚健的笔法,挖掘了在红高粱地上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的生灵的生命本真。

从伦理这个角度来看,莫言笔下的女性,大都是反传统的,是对传统伦理观念的一个颠覆。在中国封建伦理观念中,女性往往是男性的附庸、生育的工具。而在莫言的小说中,作者则有意反叛这一观念,出现一种“阴盛阳衰”现象,使种退化,一代不如一代。在母性形象中,以上官鲁氏最为典型,她是善恶的统一体。她堪称天下母性之楷模,以宽大的胸怀,忍辱负重,养育了她膝下的一个个儿女,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可这样的一个可歌可泣的母亲,在封建家族中,却以不会生育为由,被打入死牢,不得翻身。但是她不屈服,在男女不平等的泥泞中爬出来,借种生子,与自己的命运相抗衡。生不下男孩,备受欺辱,她就变本加厉,拼命地借种,以极端的行为,对这个家族发出挑战。在婚姻性爱上,古训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们却逆道而行。“我奶奶”不与麻风的丈夫在一起,大胆地投身于土匪头子的怀抱中;孙眉娘更是不顾自己是有夫之妇,而拼命地追求有妇之夫钱丁……莫言笔下的女性们,她们以一种执着的心态,冲破一切束缚她们自由发展的铁笼,追逐自己的幸福。她笔下的女性们的反叛行为,是对千百年的封建伦理道德的一个颠覆;莫言的这种笔法,也是对中国几千年来受封建专制思想浸染下的文学传统的一种消解。

莫言小说创作中的女性情结,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莫言的创作,提供了很多帮助。他在这种情结影响下所勾勒出来的女性形象世界,成了当代文学人物形象系列的一道独特的风景,他的这种努力为当代文坛做出很大的贡献。同时,这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仍然存在着一些问题。由于对女性的崇拜,因此在人物形象的安排上,有意偏于大手笔描写女性,使得人物形象失去了平衡,出现了一种固定的人物形象模式。作者用过多的笔墨刻画女性,很容易陷入一些重复描写和低俗的描写,如对女性身体器官、生理现象等过分的描摹,对男女关系的过分夸大,超出文章所要传达内容的范畴,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作品的价值,也受到人们的非议。我们希望作者能意识到这一点,在朝着刻画更完美女性形象方向努力的同时,也能把握好度,为读者提供更多优秀的作品,展现更富个性的女性形象。

[1]莫言.红高粱家族[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2]莫言.我为什么要写《红高粱家族》[C]//杨扬.莫言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3]莫言,王尧.从《红高粱》到《檀香刑》[C]//杨扬编.莫言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4]张清华.叙述的极限——论莫言[C]//杨扬.莫言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5]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1.

[6]莫言.《丰乳肥臀》解[C]//杨扬.莫言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7]莫言.檀香刑[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

[8]洪治纲.刑场背后的历史——论《檀香刑》[C]//杨扬.莫言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9]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演讲[G]//杨扬.莫言研究资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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