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上访经历吗

2014-08-26 07:32
当代工人 2014年13期
关键词:黄牛指标

【诉说】我老公是个农二代,家在江西农村,非常穷。6岁那年不慎触电,右上肢的下半部分被截掉。但他很坚强,一直努力读书,不仅写一手漂亮字,文章写得也很棒。2005年,他考上教育学院,跟我同班。我俩在大二时恋爱了,毕业后到同一所学校好好教书,平静生活,是我俩的梦想。

毕业前夕,学校组织体检,老公的结论是“右上肢缺损”。这五个字意味着他体检不合格,体检不合格又意味着拿不到教师资格证,没有资格证就找不到工作。校方的依据是《申报教师资格体检办法》第15条,里面规定“上肢或下肢不能运用或者两下肢不等长超过5厘米”,属体检不合格。

我俩相当不解,老公他虽然右手不能运用,但左手运用自如,能独立完成教学任务,老师和同学还有实习的学校都能证明。但规定摆在那,除了愤怒还能怎样?看着老公用左手写出的漂亮钢笔字,校方的工作人员一脸尴尬,只能一再说我们只是执行者,你不服可以找上级。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跌至冰点,多次跟我提出分手,但我不答应,也不认校方的结论。不是说不服可以找上级吗?当我不敢呀!我说咱们上访吧,通过合法途径维权,不管结果怎样,我都陪你到底。

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我俩在郊区租了间小平房,一天只吃两顿饭,把省下的钱都用在教育局、学校、医院这三地的往返花销上,辛苦不说也罢了,就说冷眼吧,一次,在教育局教研中心交涉时,工作人员冲老公说:“教师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就凭你的样子,上讲台学生不用听课就看你了。”

这话不仅没水平,还相当恶毒。老公的脸刷地白了,愣愣地站着,直视那个人,目光像点燃的导火索。我从没看过他这么愤怒,如果手上有刀,他会毫不迟疑地抡过去。那人可能觉得自己说过了,也可能被老公的样子吓到,他起身快速锁上抽屉,一溜烟地出去了。

回到住处,他趴到床上一声不响,我劝了两句,他忽地翻起身,冲我吼道:“以后你别再管我的事了,是死是活我自己受着!”我的心情本来也不好,被他一刺激,火气也上来了,反击道:“你以为我爱管呀,人家说的没错——”

没等我说完,我就挨了一巴掌,左脸顿时红涨起来。我哭了,哭得无比委屈。他好像缓过神,坐在床上不知所措,愧疚不已。这时,天黑下来,他不声不响地做起饭,费力地把白菜洗干净,然后用半截右臂压住菜,左手拿起菜刀。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一个残疾男人的不易和坚强,委屈和火气一下没了,紧紧抱住他说:“不管结果怎样,尽了最大努力,无怨无悔。”

当晚,我俩反复琢磨那第15条之规定,怎么看怎么觉得说得模糊,5厘米指的是下肢,上肢的重点在“不能运用”。老公右肢虽不能运用,但左手运用自如,规定里没有细化是双肢或单肢。这一发现让我们又看到一线光亮,第二天,再次来到教育局。接待人员倒很客气,可当我俩指出15条规定很模糊时,他脸一沉,说:“你死抠那几个字眼没意义,你身体有残疾,就没资格当教师。”

我俩上访了两个多月,每次都在希望、失望之间周旋。与此同时,我们又向省教育厅、国家教育部都寄了信访材料。省里倒是有回音,说反映的问题已经开始调查,但再无下文。出现转机是在省残联介入后。经过调查,省残联致信区教育局,说老公“系肢体二级残疾,但他奋发有为,辛勤刻苦,历年所学及参加高考均凭其坚强意志以左手书写,并如健全人一样生活。所受教育和个人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教师工作”。一个月后,省教育厅也下达了关于第15条的书面解释,说不能运用是指两上肢或两下肢。凭着这份依据,老公终于顺利通过了体检。现在,5年过去了,我俩早已结婚,并圆了教师梦。回想当年那段上访经历,既是痛苦的记忆,也是一个残疾人不屈意志的证明。

【诉说】2011年1月,因车辆到期报废,开了6年出租车的我失业了。运营公司报废车有一百多辆,失业司机共230人,大家都在等着新车指标。3月的一天,同事老高来电话说,公司规定要想拿到新指标,除交政府收取的5万保证金外,还要预交一年8万元的车份费,还要交5000到1万元不等的手续费,有些人交了,已经拿到了新指标。

其实,除了政府规定的保证金外,其他收费都没有法律法规依据,纯属乱收费,霸王费。但我和老高都觉得,咱小百姓哪有能力扭转乾坤?不交就拿不到新车指标,没指标就开不上车,开不上车就没钱吃饭……

想到这,我只能硬着头皮借钱,把大姐夫意外事故死亡的赔偿金都用上,总算凑够了钱,可交款时领导却说:“晚了,指标已经满了。”回头问同事,有知情者说新指标还有,从黄牛那能拿到。公司抓住大家急于上岗的心理,派出中间人,也就是黄牛找司机交易,从中赚取好处费。

这是规则行不通,潜规则可以走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找黄牛吧。一接触,张口就是6万,一手交钱一手给指标,口气干脆强硬,我多问两句,对方不耐烦地说:“6万就是6万,不交就算了,想交的人多的是。”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没办法,我只能再找公司领导,人家根本不认黄牛一说,还把我训了一顿。可以这么说吧,是公司的相关领导和黄牛,把我逼上了绝路,让我动了上访念头。反正横竖都拿不到指标了,那就走正道拼一下,兴许能拼出个活路。

上访首先要有证据,我想到了老高,他刚从黄牛手中拿到了指标。但他的态度十分明确,人家既然敢搞潜规则,就肯定铺好了路,咱哪能斗得过他们?我又找了几位得到指标的同事,他们都不肯做证。

我只好走第二条路,找黄牛偷着录音。很快我就联系上一个,说请对方吃饭,交易饭桌上谈。那人爽快赴约,我偷偷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像你们这样的中间人,出租车公司和司机之间两头跑,够累的。”我的话让他挺受用,一个劲说就是拿点辛苦钱,大头还是上面人拿。

几杯酒下肚后,这人嘴有点把不住了,说当黄牛的都跟公司领导有关系,得他们授权才行。我故作随意地问:“这么做不怕被查呀?”他笑着说:“那些领导精着呢,路早都铺好了,领导背后还有更硬的领导。”这些都被我录下来了,我顺势说那背后的大领导能是谁呢?这人看来还没完全醉,马上话锋一转,问我6万元啥时交,还自责话太多了,又告诫我不该问的别问。

那个硬领导,应该就是这一潜规则的幕后推手了,我得查清他是谁,可忙活了十来天也没线索。这时,我猛地想到运营公司的一位主管,此人跟我老公家还沾点亲戚,我顺利把他约出来,一见面他就说:“指标的事没帮到你,没法子,都是几位实权人物管,我一点插不上手。”我直截了当地说:“指标的事知道你帮不上忙,约你是想向你打听个事。”然后,如此这般地说出原委。他沉默了,半天才说:“这事你得想好了,弄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的。”我说你不帮可以,但一定要跟我去看一个人。

我带他来到一位同事家,这家男人因交不起钱拿不到指标,只好去工地打零工,结果被钢盘砸伤了脊柱,瘫在了床上。从这家出来,我和他心情都很沉重,分手时,他说:“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把我装进去。”

我终于知道那个硬领导是谁了,是交通局局长。我自认手握有力证据,马上整理成书面材料,去了市信访局。接待人员很热情,收下材料,编号入档,然后让我回家等待。我清楚地记得5月10号那天,我从母亲家吃完晚饭回家,经过一条小街时,迎面冲出两个男人,问我名字,然后抽我一耳光,狠狠地说:“臭娘们,别到处告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怪了,他俩咋知道我上访的事啊!泄露只能出自信访部门。想到这,我倒吸一口冷气,马上想到黄牛的话,“路早就铺好了”。我的上访果然如石沉大海,到今天也没见回音,而我不可能开上出租车了,只好去干保洁,至今已满4年了。

【诉说】说到上访,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亲。父亲是1964年从新闻单位调至军队,到台海前线当随军记者。那时我刚刚出生,还不到一岁。当时,我们一家在北京,父亲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跟妻女告别。来到福建,台海无战事,文革却呼啸而来。父亲贫农出身,共产党员,可谓根红苗正,只因是蒙古族,就被戴上“内人党”(内蒙人民革命党案,文革期间的一大冤案,编者注)的帽子,政治上一直抬不起头。

1972年,父亲下岗,也就是政治不过关,不能在随军记者这样的重要岗位继续工作,按复员处理。需要说明一下,在军队,转业和复员是两个概念,两种待遇。在当时,意味着天壤之别的命运。父亲入伍前是记者,转业可回到北京的国家通讯社。若复员可就惨了,他的老家在吉林乡下,回到原籍,只有当农民的份了。

那时我正念小学。记忆里,跟母亲去福州探望过父亲。团圆时,父母亲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和亲密,相反,房间里布满愁云。得知父亲在一份份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材料上签过字,母亲大怒,责斥父亲胆小,懦弱。父亲说不签扛不住,挨打,牙都打飞了,还把石头装到筐里背着罚站,一站就是四个小时,受不了。母亲火更大了,说你是共产党员,宁死也不能签字!那口吻,那样子,像极了当时的妇女偶像刘胡兰。

父亲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意志消沉,想认了,只要离开这里,能跟妻女团圆,当农民也认命了。但母亲不认,她翻遍当时的所有军令政令,咋看咋觉得对父亲的复员处理不公平。于是,在找遍该找的部门未果后,她把上访信直接寄到国务院,收件人一栏写的是周恩来。

我至今都没问过母亲当时的心理状态,只知在第二年的春天,军区司令员到北京开人代会时,总理办的人找到他,把带着周恩来批示的那封上访信,交给了父亲的这位最高首长。命运从那刻起出现了大翻转,两个月后,父亲办好所有转业手续,回到入伍前的国家通讯社,从事记者工作直到离休。

这段经历给父母亲的影响,通过两件小事足以说明。一件是周总理逝世的消息公布时,尚是小学生的我不明就里,母亲在厨房一声不吭,一边切菜一边抹眼泪。不留神,一刀切到手指上,血滴跟泪滴一起,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

另一件是父亲晚年得了脑萎缩病,生活不能自理,智力完全幼儿化。一天,电视里播出一部8集电连剧,讲的就是那位司令员在抗日时期的经历。父亲一听主人公的名字,孩子似地呜呜哭起来,边哭边指着屏幕说:“那是我的司令员,我的司令员……”

现在,40年过去了。我不想说那些歌功颂德的老话,我只是想说,堂堂一国总理,堂堂一大军区司令员,跟我父亲,当年普通一兵的命运发生过联系。这个联系对我们这些小民来说,事关两代人的命运,事关整个家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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