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警也是警

2014-08-26 15:22王宗伦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4年8期
关键词:警校

王宗伦

协警,基层公安机关的临时工。我就是。今年省公安厅刑警总队要出版一部典型案例选集,却专门抽调我参加编辑工作。何也?领导说,协警也是警,只要是人才就可以用。于是,我来到贵州警官职业学院(警校),吃住在警校内。

警校正大门,是一条宽敞笔直的大道——“正义路”。一天晚上,我踏着正义路散步。好有意思的一条大道,步入,正义路!步出,正义路!还有比这更有深意的道路吗?正遐想之际,一声长哨破空而来。我抬眼望去,原来是一队警员在夜训。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从我身边迅速跑过。这是一群肩上扛着百姓平安的年轻警官,他们的脚步在夜空中铿锵回响,路灯把他们拉成一条直线,像一个粗拙厚重的“一”字,庄重地书写在正义路上。我猛然发现,这“一”字,立起来,是根旗杆,是根栋梁;平放着,是座桥梁,是条铁轨;握手中,是把标尺,是柄利剑;扛肩上,是份责任,是份担当!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好生羡慕。虽然我只是一名协警,但在公安战线一干就是十几年,缘分不浅,感情很深。于是,沿着他们跑步的大道,我也步出校门。校门外的龙洞路还是20年前的老样子,睹物思人,无数往事蓦然涌上心头……

我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兄弟,单凭父母种地的收入,无法继续供应我们上学读书。作为大哥,我作出了弃学打工支持兄弟们读书的决定。那年暑假,为了给二弟筹学费,我俩一起到贵阳市龙洞堡机场建设工地打工。干了整整一个暑假,挣了一大把票子。新学期开学,二弟上学去了,我则继续留在工地。工地附近就是贵州人民警察学校(现贵州警官职业学院),我高中的同窗好友辜昊成(老辜)就在这里读书。

开学已经很久了,我却没有勇气到警校找他,直到工程接近尾声,我才鼓起勇气来到警校。那天学校没课,人也少,很清静。他带着我参观校园,然后回到他的宿舍休息。我坐在床上,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警服警帽,一股心酸袭来,我假装抬头仰望天花板,把眼眶里那股不争气的泪水强吸回去。虽然我对弃学打工的决定已经反复思考过很久,但当真正踏进高等学府时,曾经的梦想却又死灰复燃地灼烧起来,让我胸口疼痛。

老辜临时有事离开了宿舍。趁四周没人,我迅速站起,取下警帽,戴在我的头上。他的头大,我的头小,帽子显得很大,扣在头上松松的,我对着墙上的小圆镜,扶了又扶,怎么也扶不正,我对着镜子笑一笑,却发现比哭还难看。怎么那么别扭啊?门外响起脚步声,我连忙把帽子挂回墙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床上。但直到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也没见老辜的身影。哎!原来是其他宿舍的同学在上楼。

不一会儿,老辜回来了,拉着我到警校的后山坡上玩。青青芳草地,悠悠少年心。我们又聊起了人生、梦想、事业等话题。当他得知我已结婚成家的消息时,沉默了许久。那时高考政策很严,已婚青年是没有机会再上大学了。他看着远山,痛苦地思索。过了一阵,他引用那些学历不高却在文学上很有成就的作家的故事勉励我,说打工是个自由职业,可以到祖国各地走走看看,可以接触三教九流的社会人员,就当是在社会底层“卧底”体验生活吧。你的文字功底厚,只要在文学路上不舍前行,必定会有成就。

他的话,虽然只是安慰,但毕竟给我灰暗的人生透进了一丝亮色。自从那次进过警校校园,我对警校便增添了一份特殊情感。每次坐车路过,脑海里就会浮现校园的一草一木,就会想象老辜在警校读书的一情一景。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更是知心蜜友。我们一起创办文学社,创办校刊,自己刻蜡纸、油印、发行,一起讨论文学,畅谈人生,非常开心快乐。虽然今天他在警校深造,我在打工漂泊,但当得知他在警校又创办文学社时,我的心又和他飞到了一起。所以,在工地做工时,我就经常在工友面前提起老辜,话语中表露出骄傲和炫耀。这样的话说多了,自然引起听者不屑,甚至挖苦嘲讽,但我不管不顾,仍然絮絮叨叨。他们不知道,我那时已经没有了精神上的救命稻草,只有把同学的成功当成自己的精神依托,从而保持我那“读书人”的所谓自尊。

忠言逆耳。真的。工友们的冷嘲热讽也许就是刺耳忠言,促使我深刻反思:难道就这样混下去吗?有活干的时候,劳累过度,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日子尚好打发,而一旦闲下来,工友们大呼小叫地找乐子,围着一副扑克一桌麻将就是几天几夜,我却融不进去,孤独,无助,我甚至痛恨自己读了那么多无用的书,否则,我也能和他们一样小娱小乐。好几次,当我心灰意冷时,一路过警校大门,压抑着的少年旧梦又呼的一声陡然而生。我终于发现,我的人生梦想不在建筑工地。所以,当我把二弟的学费挣足后,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龙洞堡机场。

后来,我在天涯海角四处飘零,与老辜的联系少之又少,但只要有书信往来,我们都会谈及当年的文学梦。所以在那十年磨砺期间,不管是当建筑工、搬运工、锅炉工、掘井工、勤杂工还是淘粪工……我都没有自暴自弃,一边打工一边阅读了不少书籍。一天,我跟别人一起去福建泉州老城区的一个公用厕所淘粪。这工作很苦很累很脏很臭,没人愿干,但工资高,剩余时间多,可以自由支配。工作主要有两种,下坑淘粪和推车倒粪。我选择下坑淘粪,因为用手推车推粪去倒在附近的庄稼地,来来回回没个消停,空余时间少,而下茅坑淘粪,虽然臭,但掏满一车就可以从茅坑爬出来,坐地边上等推车的人回来再下去,这中间就腾出了一小截空余时间。这个空闲时间我就拿起书看。一个前来方便的男人,看到我坐在茅坑边看一本大部头的线装书,像看怪物一样盯了我很久。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不管不顾,因为之前就遇到过类似情况,看我的人往往骂一声“神经病”就走了。可是,这男人却弯腰下来,得知我看旧版《史记》时,竟然蹲下来和我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走了。我感觉得出来,他拍在我肩上的那几巴掌,是祝福,是鼓励,就像老辜给我的来信一样,有股催人向上的内力。

2002年,老辜当了派出所所长,邀我到他所在的派出所当协警。我经过反复思考,去了。我去报到那天,妻子说:“家里的事你不要担心,放心地去。要干,就要干出个样子来。你和老辜的关系那么特殊,更要加倍工作,不要让人觉得你是靠了同学关系来混饭吃的。你要多多付出,你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就这样,我从桐梓县最南端的风水乡到了最北端的水坝塘镇,两地相距两三百公里,一去就是几个月甚至半把年。可是,那时的水坝塘镇已经被他治理得“夜不闭户”了,基本上没什么事可做。这种状态下,我到他手下当协警,心里就很别扭,真有种混饭吃的羞耻感。本来社会上对协警就很被歧视,蔑称“二派”(派出所再派遣的人员),像我这种人,骨子里是很不愿接受的。刚去那段时间,一直在调整心态,一直在对人生观、价值观进行着反复思考。我经常自问:究竟为什么要来当“二派”?钱吗?不是,这点钱随便哪里都能挣到;事业?你一个临凿凿(临时工),有何前途;权力?也许有人觉得,在派出所当协警,可以狐假虎威,而我对此却深恶痛绝。endprint

老辜看出了我的心病。他说,请你来,主要是想给你一个宽松环境,让你把文学梦重新捡起来,丢了非常可惜,你把自己的潜能挖掘出来,完全可以凭自己所长在桐梓公安占有一席之地。你凭你的作品说话,谁也不会轻视你。他的肺腑之言触动了我的那根自尊自信的敏感神经。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啊,不是有那么多有知识有文化甚至才华横溢的人,就是因为没人为他们搭建舞台而埋没了吗?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像我和他这样深情厚谊的同窗又有几个呢?他想方设法地为我的梦想搭建舞台,这样的贵人能有几个呢?

他的话让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浮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慢慢从摇摆不定的心态中扎下根来。我把他在警校的教材搬来,开始系统地自学警校知识。侦破了大案子,老辜写好稿子,我用毛笔誊写,然后贴在展板上,赶集天抬到街上,老百姓围成堆地看。比如《木江山上的枪声》《神兵天降擒恶魔》等报道,至今还在当地流传。我从老百姓的赞誉声中感受到公安宣传的意义非凡。于是开始写稿投稿,文章慢慢变成铅字,收获着意外的惊喜。

2006年,桐梓县公安局创办《桐梓公安》报,给我带来了写作的春天。为了写好稿子,“勾引”媒体发表我的作品,我练了一套“花拳绣腿”。我常常一手举摄像机、一手拿照相机、一手作采访记录。难道我有“三只手”?没有!因为我在操作照相机摄像机时,口袋里还有一支录音笔,忙完照相摄像,我就戴上耳机听录音,整理笔记,这样“多管齐下”,真有“三头六臂”的快感。采访回来,除了给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网络媒体写新闻稿,还创作文学作品,发挥着“以一顶俩”、“以一挡仨”,甚至“以一挡四”的作用。何以“以一挡四”?就是说除了照相摄像写稿子,有时遇到紧急抓捕,照相机、摄像机一甩就扑上去制服犯罪嫌疑人,从“宣传员”摇身一变成为“侦查员”;由于我扛着照相机、摄像机,很容易蒙蔽嫌疑人那双警惕的眼睛,一旦需要“卧底”,我就乐而为之,嫌疑人怎么也想不到靠近他身边的“记者”,会引来桐梓刑警“神兵天降”……我的每一篇稿子都是这样,是侦查战斗中一枪一炮地打出来的,裹满了底层生活的血泪情仇,渗透着原汁原味的警界芳香,感动了自己,感动了编辑,也感动了读者。几年时间,竟然不知不觉地在全国各级媒体发稿三四千篇,出版《手枪·毒品·女人》纪实文学作品集一部,其中20多篇作品先后被中央电视台、贵州电视台,甚至山东电视台等媒体前来摄制电视专题片或法制连续剧。几年来,我也因写作获得国家级、省部级、市县级表彰奖励数十次,因此有幸加入贵州省作家协会,有幸参加全省《说案》一书的编辑工作,这次又有幸获得全省“雷霆行动”典型案例的编辑机会,才有了今晚漫步警校校园的流连忘返。

我踏着正义路,努力寻找老辜当年的身影,寻找当年的激情旧梦。可是,校园变化太大了,只给我留下空空的遗憾,就像这空空的夜空,高远而曼妙,似有天籁萦耳,有忧伤,也有喜悦。记得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歌颂英雄是作家的正义之举》,但因秃笔拙劣,常常惊恐四顾。此时走在正义路上,我的灵魂仿佛找到归依之路,任凭思绪翻江倒海也内心安然。真的,20年来转眼一瞬,20年来天翻地覆。从这里走出去的警界精英有多少,不知道,他们肩上扛着的百姓平安有多重,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条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正义路,来为正义而来,去为正义而去,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始终如一地书写着信仰与忠诚!

责任编辑:黄艳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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