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2012印度

2014-09-10 07:22吴苏媚
中国国家旅游 2014年11期
关键词:内观道场拉玛

吴苏媚

内观(Vipassana)是印度最古老的自我观察技巧之一,在长久失传之后,两千五百多年前被释迦牟尼佛重新发现,主张透过观察自身来净化身心。

在印度的禅修中心,每天静坐11小时是件相当普遍的事。早上4点起床,星辰犹在,每个人都像幽魂一样慢慢飘进大厅。落座,开始观察呼吸——我的禅修老师葛印卡说,每次呼吸都不一样,长短深浅各有不同,有的急促,有的缓慢,有的温暖,有的微凉。盘腿静坐,你会发现,什么都不想非常困难,观呼吸的时候,没几秒钟,心就像拴不住的野马一样自己撒腿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它已经跑开,抓回来,继续观呼吸,如此循环往复,慢慢练习“定”。

比起内观本身,我更享受的是禅修中心静默的气氛、小憩的美好、就餐时人人独坐的酷劲儿、把别人当成空气而不会被认为是无礼。这是一个没有废话也用不着虚伪的世界,语言被消减到最低程度,我感觉到了一种怀揣隐身草的自由——他人无法干扰我。

瑜伽是帮助修行的一种方式,在大自然中和自己的身体独处,愉悦的感受层出不穷,充满了未知的惊喜。

三天的观息法后,进入了正式的内观法。练习内观的初始,将注意力慢慢推及到全身上下,一股热流从头顶开始,流淌到全身每一个细胞,犹如福泽遍洒大地。观察头部,头部消失,观察手,手消失,观察全身,全身都消融不见,我被这样的消失感引发的自由深深吸引了。作为身体的我已经不见了,只有“观照”存在着。类似这样的愉悦感受总是层出不穷地出现,好像身体充满了无缘无故的惊喜,然而刻意去寻找的话又是错误的追求,只能听任它自然发生。发生是一件美好的事,就像花朵以它自己的意志注定要绽放一样。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归零的过程,带领你回归最本真的状态。

除了内观,倒立也是一种帮助修行的瑜伽方式。我学会的第一个动作是肩倒立犁式,这个很容易,引发我深思的是印度人对倒立哲学的思索。那些颠覆性的东西,让人反省自己的人生,思考世界的意义。学习倒立,最终不是为了完成那个颠倒的体位,而是人对于生命本质的思考与追寻。

在印度晃的时日久了,结识了很多朋友,我对那些飘荡在印度这个天然道场的嬉皮老外和“寻道”的白种人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厌倦,他们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故事,迫切地想要展现自己的深度,而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一个人的风景。

有人问我去没去过拉玛玉如(Lamarulu),说那里非常棒,景致犹如月球表面。而且拉玛玉如有一个山洞,据说公元10世纪时,西藏伟大的精神领袖那罗帕(Naropa)曾在那里潜修悟道。

去拉玛玉如的路途非常辛苦。车上挤满了人,连车顶都堆满了。糟糕的江边悬崖路,一路掀起连天尘雾,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慢吞吞地行驶了6个小时,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目的地。

我在车上、旅馆、街上、村口四次见到艾里斯,被他的频繁闪现给说服了,索性坐下来听故事。

艾里斯白发苍苍,眼神有些狡黠,本身是法国人,但说起英语来却喜欢用一些冷僻的词语。这一次听到的故事与之前的有所不同,艾里斯并不是那种普通的背包客,他也不寻道,他已经找到答案并为之心安了。

艾里斯说:“我要推荐一个人给你,拉玛那·马哈希(Sri Ramana Maharshi),他是一位印度的悟道者,曾经写过一本书,Who Am I ,一共回答了28个问题。你去找他的这本书,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艾里斯,请告诉我,关于Who am I,你的答案是什么?”

“孩子,其实你不要去想答案这件事。不需要答案,因为本身并没有问题。你非要问我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这个宇宙。”

虽然艾里斯并没有实际修行,但他全盘接受了悟道者的思维方式,深深地潜入了自己的身心,打通了内在的关节,达到了圆融。他甚至并不赞成禅修,他说,不要去触碰任何东西,禅修也是触碰,不要触碰,你就是这个完整的宇宙。你完整,就不需要提问,也不需要答案。

半年之后,我真的去拜访了拉玛那·马哈希的道场,并动手翻译了他的Who Am I ,他成为我最喜爱的印度圣人。

后来,每次想到法国老头艾里斯,我都对自己说,不要轻视你所遇见的每个人,他们出现在你面前,即使本身不是月亮,也是指出月亮所在方向的手指。坐下来,聆听他们说话。

Ved Niketan Asharm是瑞诗凯诗最可爱的道场,单人间的房费才两美金,住满五天的话,可以每天免费上两节瑜伽课,早八点,晚四点。

我在这里结识了日本人汤姆和齐藤美慧。汤姆拿的是加拿大护照,一头卷毛乱发,多才多艺,每天傍晚都在恒河边打太极,还会针灸、按摩,瑜伽功力也很不错,特别精通倒立,肩倒立,头倒立,倒立着走两步……简直是欧阳峰的弟子。他以前是做理疗师的,现在给自己放悠长假期。齐藤美慧是个美女,可以直接扔进日本偶像剧里的那种美。

汤姆的前半生以婚姻失败告终。他在加拿大娶了一个意大利女人,因为女方劈腿而离婚,男小三是汤姆儿子的跆拳道老师,韩国人。更狗血的是,汤姆辛苦工作买下来的房子,离婚后一人一半,可是意大利女人把韩国情人带回来住,汤姆受不了这种折磨,主动让出房子的产权,自己跑到印度来了。

我说你个笨蛋,你不能把房子卖给她吗,为什么要送给她呢,那都是你多年工作的积蓄啊!

汤姆挠挠头说,没有办法,因为儿子啊,儿子始终是我的。

汤姆真是个善良的家伙,他对现在拥有的自由生活颇为满意,半年待在印度,签证期满后就去斯里兰卡或者尼泊尔,然后再办签证回到印度。这一次他已经在瑞诗凯诗住了四个月,是Ved Niketan Asharm的资深住客。

上帝会保佑所有被伤害过的善良的人,会保佑所有甘心退让不抢不争的人,也会保佑所有舍弃身家一心追寻内心平静的人,是这样吧。

我和齐藤美慧情投意合,她也参加过内观修行,所以我们除了聊“她在泰国曼谷工作的丈夫会不会有外遇”外,还经常聊起禅修。

我吓唬她说,曼谷花天酒地,泰国男人又少,泰妹泡起老外来很有些手法。美慧微微一笑:“我相信他不会滥用他的自由。”

信任着对方,尊重并理解对方的自由,也许才是最好的爱情之道吧。

任何事情都有种子,有时候甚至只是别人的一句话,就会成为种子。我之所以开始禅修,也是因为在旅程中邂逅了这枚种子。

人类成长的法门有千万种,有的人是通过结婚生子,有的人是因为重大挫折,有的人是一场重疾幡然醒悟。而我,我的成长是因为旅行。

很多时候,人是从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咬着牙,哭着爬,一步一个脚印,把委屈与痛苦都和泪饮下去。这些年的旅途中,我踩过很多雷。我知道它们已经血肉模糊,成为我的一部分。比如刚刚出国门的时候,曾经因为不会英文被摩托车车夫拿着菜刀勒索,就坐在路边号啕大哭。深夜到达一个陌生地方找不到旅馆还被狗追的经历也很凄凉。更不要说,曾经在印度感染痢疾,发烧烧得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了,不得不爬出房门求别人帮忙。

这些经历都不是白白砸在身上的,每一桩都告诉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我一点点地学习起来,学会英文,学会问路,学会挑选异国的食物,更重要的是,学会不再把自己随意扔在困境中,即使身处险地,也要把意志磨炼得更为坚硬,你不知道将来还要经历什么,要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心去应对未知的风雨。

除了坚强,我在禅修之旅中学会的,还有“柔软”。必须学会温柔与慈悲,因为自己所承受过的所有痛楚,都不特别,在世界上其他角落,有很多人和你受着同样的苦,怜悯他人,就是怜悯自己。我很喜欢的印度先哲奥修(Osho)曾经说:“生命的永恒法则之一,就是不论我们给予什么,都会回到我们身上。整个世界不过是个回音。”

我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坚强地去消化自己身上的苦难,而对于他人的苦难,则把心放得很柔软,可以低下来头,而不是转过头去。这是一门很深奥很高尚的成长功课,我还在努力琢磨,苦苦求索。消化掉自私、傲慢、冷漠,是多么漫长的过程啊,可是,人如果不成长,那就像种子不发芽、花儿不开放一样糟糕。长大没有意义,成长,才是与生俱来的命题。

百年大佛前静坐,回想自己的旅程,除了学会坚强,还学会了柔软。这是一场向内的行走。

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禅修道场,不过如今佛教在印度较为式微。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专门写过一本《朝圣:到印度圣地做什么》的书,很值得一读。

印度北部的瓦拉纳西、瑞诗凯诗都是圣人云集的地方,特丽莎妈妈的仁爱教会也很有意义。南印度,推荐拉玛那·玛哈西的道场,以及印度现代哲学家奥罗宾多在本地治里的道场、拥抱妈妈精舍、赛爸爸精舍。

国内也有很好的修行地,内观禅修(Vipassana Meditation)在福建、广州、沈阳都有分部,西双版纳的曼听寺是缅甸的帕奥禅林(Pa-Auk Forest Monastery)在国内的分支。

对于修行来说,上师非常重要。现在各种灵性课程参差不齐,真假难辨。我的辨识方式是,法是无价的,一般收费昂贵的肯定动机不纯。我接触到的灵性课程都是事后自行捐赠的,即使真的要收费,也只是支付住宿膳食的基本开支而已。

尼泊尔、斯里兰卡、泰国也是很好的禅修选择,很多寺庙都很棒,有种让人心安的气氛。清迈有很多可以参加禅修课的寺庙,比如朗奔寺、钟通寺、素贴寺、松德寺、悟孟寺。

参加内观禅修,修行期间通常要严格遵守五戒:不杀害任何生命;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服用烟酒、毒品。学员必须遵守“神圣的静默”——身体、言语及意念的静默,禁止任何形式上的沟通,手势、手语、写便条等等都不被允许。

在印度遇到过哪些新鲜的修行方式?这些方式是否让你禅修的境界有所提升?

在印度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拜访各个道场(精舍)。走到什么境界,这个对我来说好像不是很重要。我很随遇而安,不会苛求自己。

大多数时候,我就是想看看修行的人都在做些什么,曾经做过些什么,比如去参观圣人冥想的山洞等等。缅甸是另外一个朝圣地,帕奥禅林非常著名,像一所修行大学一样。孙伦的道场也不错。我对泰国森林派的禅修也挺有兴趣,泰国圣人阿姜查就是森林派的。好多中国人去过泰国美丰颂那边的森林禅院,很美,虽说是禅院,打理得像五星级度假村,简直可以在那里打高尔夫。

去过那么多地方,尝试了很多禅修方式,你觉得最适合自己的是什么?

比起精进禅修,我更喜欢印度人所说的“禅修太难了,以至于可以慢慢来”。非常美的一句话。生活得安详即是禅。禅不是在那里打坐、念咒、观想,禅就隐藏在生活的每个细节,禅就是微物之神,每个当下,都是禅。

我遇见很多寻常生活里的印度人,奶茶小贩,三轮车夫,旅馆服务生……似乎毫不起眼,行事风格却从容淡定,一副修着生活禅的样子,不急不躁,也不贪求,觉得目前的一切都刚刚好,没有什么需要斗争的;随遇而安,对生活里发生的每一件微小的美好的事充满感激。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每天喝着奶茶就觉得心情舒畅,而不是怀着“我要去巴黎喝昂贵咖啡”的野心,每天给自己抽上好几鞭。

接下来的禅修之路会去哪里?

如果你没有地方要去,那么你就到达了。我在泰国清迈住了一年多了,没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也没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现在就很好。我相信每个人出生时都带着张地图的,你将会去哪里一早就注定了。禅修之路,就是每个当下,如果我能够把刹那看得更仔细,那么,我就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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