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群的最后一夜

2014-09-15 07:30梁艳波
滇池 2014年9期
关键词:母老虎扒皮老娘

梁艳波

就在我睡梦迷糊中,听到公老虎在楼下大声叫喊,周扒皮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一声。

停顿几秒钟后,秦兽也跟着瞎嚷嚷了几句,这下我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我眯着眼睛看了看时间,下午6点钟。手机显示有公老虎打来的未接电话。

每次只要睡醒,我便又不得不回到时间里。因此在睡梦中被吵醒,我有一股恶向胆边生的怒火蹿起。我想回敬他俩几句,在即将开口的瞬间,却成功捂住了嘴巴。

公老虎和秦兽在楼下又喊了几声,随后骂骂咧咧走了。

我不饿,也不想喝酒。尽管睡了一整个中午,依然感到疲倦。如果出去和公老虎他们吃饭,而我不喝酒,他们又要骂我像女人一样,一个月总有几天特殊的日子。目前我这里尚且有酒有菜,待会若是想喝酒,也用不着看他俩的脸色。我的酒菜虽说寒酸了一些,不过半瓶包谷酒和两包土豆片,倒也足够一个人慢慢享用。

每当不需要公老虎和秦兽时,我就觉得他俩特烦。

扫视一眼矿泉水瓶里的半瓶包谷酒后,激起了我对女人的怨恨。潘西施果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我赊她1斤高粱酒和两包土豆片,她居然黑着脸告诉我,高粱酒卖完了,只有包谷酒,爱要不要。那表情就像对待上门讨饭的叫花子一样厌恶。真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市井妇人。其实她明白,我向她赊东西,她并没有亏本的风险。最近我确实手头有点紧,但即便我暂时没钱还她,她照样可以像往常一样,找公老虎或者秦兽替我结账。

于是在离开小卖部时,我顺手从柜台上抓起一个打火机,边转身边说,西施,一起记在账上。

潘西施在我身后骂道,周扒皮你这个浑蛋。

我迅速离开小卖部,不能让人从对话中揣摩出我和潘西施的旧日恩爱。我曾经和潘西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差不多一年有余的时间。虽说现在她对我总是恶语相向,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不和她斤斤计较。

潘西施是我得罪不起的女人,倒不是因为她比我前妻苏小小凶悍,而是因为她丈夫是我的顶头上司。

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我感觉浑身特无力,难道是感冒了?真他妈倒霉,炎热的五月天,居然也会感冒。

上周我的手指被铁片划伤,已有一个星期没去车间报到了。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生活,真是舒畅极爽。那天公老虎望着我裹满创可贴的手指建议,下次把伤口弄大一些,报公伤,既不用干活还有工资可领。亏这王八蛋想得出这馊主意,后来我考虑了一下,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是否应该打个电话让公老虎给我带瓶感冒药回来?想想还是算了,先前我不接他俩的电话,现在打电话过去,纯属自取其辱,那俩浑球不把我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完毕是决不会罢休的。

公老虎与秦兽是我的难兄难弟,我们仨从小就在厂生活区的院子里弹钢珠。为什么我们弹的是钢珠而不是玻璃珠呢?原因很简单,我们父母厂里最不缺的便是钢珠。

公老虎并不姓公,他的大名叫龚永寿,秦兽的学名也很有喜感,叫秦亮亮。我当然也不叫周扒皮,我平生最痛恨别人喊我周扒皮,不过他俩除外。我老爹是个有文化水平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当了几十年周副厂长。老爹给我取了个听起来很有文化内涵的名字——周书群。我妹妹叫周书好。

在厂里住房既简陋又紧张时期,我们三家住在一个四合院里,从小粘在一起玩钢珠或者欺负小朋友,并且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仨都在一个班里。

有时回想起当初那个戴眼镜长头发的女老师把我们这些不喜欢读书的学生驱逐去学校背后的小山包上晒太阳,我便暗叹命运待我不公:为什么当初陪我一起被请出教室的,总少不了那俩浑球呢?若是有两个漂亮的女同学陪我一起躺在山坡上,边晒太阳边啃从附近山地里偷来的萝卜,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当然,可以在上课时间晒太阳的同班同学,不仅仅我们三人。我在回忆时粗略数了一下小山包上的人头,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同学吧。只不过我们三个永远铁打不动。

上初中以后我对漂亮女同学和女老师有了说不出的好感,我希望坐在教室里望着长发女老师的脸蛋发呆,遗憾的是,老师不给我机会。也可能是那俩浑球连累我,每次点完他俩的名,我都紧随其后,乖乖跟着他俩恋恋不舍走出教室,到自由的后山去撒野。

初中毕业时,我们三人的命运又幸运的被连在一起,我们都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各自拿着一本休业证回家交差。直到今天,我都没弄明白,那个休业证书是否真能证明我读过书?

我自豪的告诉我老爹,我的书读完了。我爹把我暴打一顿,边打边骂,小王八蛋你天天去学校是干什么的,竟然给老子弄回个休业证来。

我边躲老爹挥舞的羽毛球拍边说,去山上晒太阳呗。

老爹更是怒不可遏,干脆扔了羽毛球拍,流星拳直向我身上砸来。

我不知道那俩浑球回家后有没有享受到和我一样的待遇。第二天晚上,公老虎的父亲和秦兽的父亲不约而同到我家找我老爹,各自提了一袋水果。

一个月后,我们三人同时进了车间。我对他俩说,从今天起,我们仨就是亲兄弟。

公老虎说,要不要买只鸡来杀。

我说,杀鸡干嘛?

公老虎说,喝血盟誓啊。

我说,你小子有钱吗?

公老虎转头看着秦兽,秦兽说,我没钱。

后来,我从家里偷了一瓶周副厂长的酒,一人一口轮流喝完,算是完成了结义的仪式。

仪式的第二天,我对老爹说,我不想在车间和铁块打交道,我要去大楼办公室上班。

我爹瞪了我一眼问,小子,就凭你那初中没毕业的学历,到大楼能干什么?

我说,那么把我调到检验科也行。

我爹说,你以为这个厂是你爹开的?

原本我想等自己先混好后,再想办法把秦兽和公老虎调到我身边来,没料到周副厂长一副大公无私的态度。最后,我们三个继续在车间摆弄铁块,一弄就是三十多年。

因为此事,我一直不肯原谅我老爹,后来老爹退休了,对我好了起来,经常背着我老娘和妹妹给我零花钱,我便原谅了老爹。再后来,老爹化成了灰,我便经常怀念老爹。若是老爹在世,他不会看着我老娘和我妹妹把我赶出家门。endprint

我四十岁生日那天,秦兽替我操办了两桌酒席,经常在一起打麻将的赌友喊来助兴。那晚我喝醉了,和秦兽无缘无故吵了起来,最后公老虎也加入争吵,我们三人在地上扭成一团。

第二天路过潘西施的小卖部,潘西施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问我,周扒皮,听说你昨晚被公老虎和秦兽群殴了?

我怒道,是哪个王八蛋造谣?要是我知道是谁,定要撕碎他的嘴。

潘西施得意洋洋的说,撒泡尿照照,你就知道谁是王八蛋了。

我回到宿舍打盆清水当镜子照,看到疼痛的右脸颊上紫了一块,后来我抬起手检查,妈的我手肘上的皮也掉了一块。

我们三人并没有因为打架而反目,到了晚上,我故意在麻将馆快要关门时去报到,秦兽和公老虎打完麻将后,又约我一起去夜市喝酒。

秦兽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喷剂递给我说,拿去。有伤口的地方不能喷。

我无所谓地接过,接的心安理得,谁让这小子娶了个卷烟厂的老婆呢。

我们三人,秦兽最富,有钱有车有别墅有单元房有老婆,但他不忘旧日弟兄,每晚都来和我们这些穷鬼混在一起打小麻将。

公老虎也有房有老婆,但没车。秦兽不在场时,公老虎会对我感叹,这年头,有房有车算不上富人,没房没车绝对是穷人。

我赞同公老虎的观点,因此我总找机会骂秦兽靠老婆吃软饭。秦兽反驳说,老婆养老公,不算吃软饭。

那次秦兽还从包里掏出几包白包给我,我抽了一支后说,这白包的味一点都不好,太呛人了。

秦兽说,你他妈不要算了,还给我。老子珍藏了十多年的白包,你他妈敢嫌难抽。

我收好白包后,盯着秦兽的公文包说,秦兽,你他妈要老婆养羞不羞?要是我,早把那个婆娘休了。

秦兽白了我一眼说,周扒皮,要是我把她休了,你小子还想抽白包吗?

我说,还是别休了,其实你老婆挺好的。

我并不知道秦兽的老婆有多好,秦兽的老婆从来不到麻将馆查岗,而是在秦兽伸手时给他钱。但我总觉得这样的老婆一定有问题,我问公老虎,秦兽和他老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公老虎说,人家两口子没问题,你才有问题。

秦兽第一次拎着公文包来时,问我知不知道是啥牌子,我说不知道。秦兽鄙视地看着我说,周扒皮,我给你科普一下知识,免得你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记住标志,这是金利来,男人的世界。

我奇怪他怎么只对着我说,而不是对着我和公老虎一起说。后来我明白了,公老虎的老婆在商场工作,公老虎有可能从老婆那里听过金利来这个牌子。

公老虎的老婆叫母老虎,当着她的面,没人敢喊她母老虎。包括公老虎在内。

我听到有人背后议论母老虎和别的男人有染,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是本着对兄弟负责的原则,我决定试探母老虎。

让我失望的是,母老虎对我的引诱根本不予回应。我发给她的手机短信如石沉大海,对她的眉来眼去她就当没看见。公老虎什么也没觉察,我想,我这么做是为他好,他若是知道了,自然会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就在我几乎放弃对母老虎的试探时,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母老虎来麻将馆查岗,穿了一条低胸的吊带短裙,露出了白皙的大腿。我说她的大腿白是因为,母老虎走进来时,我正低头看着报纸,于是我在缓慢抬头的过程中,目光锁定在她的大腿上。我便想起了潘西施那两条同样也白皙的大腿。

母老虎站在公老虎旁边看他打麻将,我站到母老虎身旁,边拍她的肩膀边说,最近你们商场有没促销活动?我想买件毛衣。

说完我立刻感觉哪里不对,我为什么要在夏天说买毛衣呢?

母老虎一扭肩膀甩开我的手,低声喝道,周扒皮,你的狗爪子不想要了?

我抬起手还想继续放到母老虎几乎裸露的肩上,当我的手悬在半空中时,我再次问她,有没有打折的毛衣卖?

母老虎打了我一巴掌,怒气冲冲走出麻将馆。听不到她高跟鞋的落地声后,几乎全部人都笑了起来。我也笑着说,真他妈是个母老虎。

公老虎头也不抬,打出一张发财后,对着麻将桌说,我说过,叫你别惹她。

我把手上的报纸扔到公老虎脑袋上,对着他的后脑勺说,这么凶的女人,趁早休了算了。

公老虎转过头看着我说,把钱还给我。昨天母老虎还让我别向你要钱。你他妈还是人吗你?

我摸着被母老虎打过的脸说,还是别休了。下回她还想打,我给她打右脸,现在我的脸左右不平衡了。

麻将散场后我们去夜市喝酒,我对公老虎说,母老虎是个好女人。

秦兽说,周扒皮,和兄弟的老婆搞上的人,禽兽都不如。

我说,我什么时候如过你俩了。

说完我的心里颤抖了一下,还好,我和潘西施的丈夫不是兄弟。

我从来没有想到母老虎对我会如此好,她叫公老虎别向我要钱,大概是觉得她对不起我对她的勾引,对我作出一点点经济上的补偿吧。

其实我并不欠公老虎的钱,无非是有时候身无分文,打麻将的朋友们又非要AA制喝酒,公老虎便帮我把份子钱交了。

我特反感凑份子钱吃饭这件事情,按理说,谁富就该谁请客。

除了份子钱,我在潘西施那里赊东西的钱,她也会找公老虎和秦兽要。

有时候我觉得母老虎虽然平时不大理睬我,关键时候,对我还是有情有义的。而潘西施对我,就只有索取没有奉献了。

潘西施索取我的劳力和身体,还弄得像是我占她多大便宜一样。回头想想,大概也不能全怪潘西施,谁让我自己浑蛋,抵制不住她的诱惑呢。

我和潘西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事情,就连公老虎和秦兽都不知道。我总觉得女人像衣服,总有穿旧扔掉的一天。作为一件衣服,它不应该介入兄弟之间的感情。endprint

苏小小带着妞妞无情地离开我后,那俩浑球不怀好意地问我会不会想女人,我告诉他们,找女人多麻烦。

秦兽说,周扒皮,你不会是已经挥刀自宫了吧?

我没理他。

潘西施不再和我来往后,我更加庆幸没有让公老虎和秦兽知道,不然以那俩浑球嘴不把风的德性,说不定我早被潘西施的老公宰了。

我第一次见到潘西施白白胖胖的身体,也是在一个夏天。那是个中午,别人都去上班了,我因为等待流水线上线的工友做出零件后才有活干,无所事事便跑到潘西施的小卖部买彩票,顺便和她闲聊打发时间。

潘西施让我帮她把一袋大米扛到她家六楼上,随后她叮嘱帮她看店的小姑娘说,我可能要过一阵子才来,如果你叔叔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去进货了,你再打家里的电话告诉我他说什么。

我搞不懂潘西施不就开个小卖部,顺带卖彩票,还要请个小姑娘帮忙,真是多此一举。后来当我和潘西施有了一腿后,才感到,那个小姑娘的存在对我俩非常重要。有时我帮潘西施搬东西到她家后,小姑娘会打电话告诉潘西施,她叔叔下班要去钓鱼。

小姑娘无形中成了我和潘西施的望风人。

那天我把一袋25公斤的大米扛到潘西施家,她递给我一杯冷水,我一口气喝掉后,喘着粗气说,真热。

潘西施让我坐沙发上休息,她挨着我坐下,她也说,真热。边说边解开了衬衫的一个纽扣。潘西施的扣子本来就没全部扣上,这一下我从侧面看到了一半她白皙的胸部。我咽了咽口水,说,是啊,真热。

我自己又接了一杯冷水,一口气喝下。潘西施的衬衣扣子全都散开了,我看见了她呼之欲出的两座山峰,我艰难地咽着唾沫说,真热。

我又接了一杯冷水,挨着潘西施坐下,问她要不要喝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她。潘西施站起身,边扣纽扣边说,呆子,滚!

我猛地把潘西施扑倒在沙发上,潘西施骂道,周扒皮你这个浑球。

我瞄了一眼门锁,问潘西施,武大会不会突然回家。潘西施在我身下“扑哧”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死鬼,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西门庆了啊。

我也笑着说,可我不姓西。

说完我发现自己的话语有错误,西门庆也可能不姓西,他可能姓西门,或者直接姓西门庆。我想向潘西施解释,只听见她哼哼唧唧的声音,她不再说话。我便也不再说话,我想速战速决,毕竟我还是害怕武大突然回来把我和潘西施捉奸在沙发。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潘西施的老公经常陪副厂长去钓鱼,潘西施带我到她家的时间段,是最安全的。

我虽然不姓西,也不姓西门,更不姓西门庆,但每次想到潘西施的老公,都在心里称他武大。我们一位副厂长喜欢钓鱼,武大因此也就喜欢上了钓鱼。当然,钓鱼的副厂长不是我爹周副厂长。我爹早就化成灰了。

自那次以后,我在潘西施小卖部买包烟,或者拿个打火机什么的,她偶尔也会不收我的钱。

我第二次帮潘西施抬了个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大纸箱到她家后,潘西施面红耳赤的说,死鬼,你真行。为什么苏小小要和你离婚呢?

我说,就是因为这个,苏小小才和我离婚的。

潘西施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向我扑了过来。

现在,我感到口渴,我闭着眼睛把手伸到床头旁的小桌子上,摸到了装有半瓶酒的矿泉水瓶。我不太想喝酒,于是便把手缩回床上。不知为什么,每次想到潘西施,我就会感到特别口渴,真他妈邪门。

想起我和潘西施明来暗往的一年多时间里,潘西施不止一次对我笑骂,死鬼,你真厉害。我便想起苏小小。苏小小当然不是因为我对潘西施说的那个理由才和我离婚的。

苏小小和我闹离婚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周书群,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口渴的折磨,起床喝了一杯冷水。当我下意识打开我这屋内唯一一盏电灯时,才知道,天已经黑了。从门缝飘进来一股炒菜的香味,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在走道上此起彼伏响着,那些做生意的人已经回来做晚饭了。

我住的这栋四层高的青砖楼,虽然厂里官方的说法是单身宿舍,但据我观察,大都是一些一家三口做小生意的人或者两个小情侣住在里面。单身居住的职工,除了我,大概还没占满一层楼吧。

我去向房管科申请宿舍的时候,女科长把走道尽头这间最大的房子钥匙给了我。当时我数了一下一层楼大约有几间,妈的真吓人,我居然数出十多道门来。

闻着外面飘进来的香味,我感到胃里有抗议声,便打开一包土豆片,坐在床沿上,边吃边喝酒。公老虎和秦兽吃过饭回来打麻将,经过我的楼下时不会再喊我。先前我的不应答,他俩肯定以为我不在家。

喝了一阵酒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走到门口看看地上有没有意外的惊喜出现,然而我失望了。看来今晚我老娘不会过来了。

那次公老虎和秦兽看到我把木门卸下,在门底中央处用刀削出一个小圆弧后,问我是不是太寂寞,要放几只母老鼠进来作伴。我告诉他俩,我这是在创造艺术,化腐朽为艺术。当时那俩家伙像看外星人一样瞪着我。

第一次发现有几张钞票躺在地上时,我真是欣喜若狂,为了让友好的老鼠多带来一些对我有用的东西,我便在门底给它们大开方便之门,也就是扩大了门与地面的缝隙。后来有一天,我躺在床上看到几张钞票从弧形门缝处爬进来,便想看看是一只长什么样的老鼠来救我。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后站了一会儿,老鼠没等到,却听到了走道上我老娘咳嗽的声音。

我老娘从来不敲我的门,她要等天色暗了才来,随便从门缝里塞几张钞票进来。我知道,老娘从把我赶出家门那天起,就再也不愿见到我这个儿子。大概她听别人说我的生活不太乐观,怕我饿死了,她要遭人指责,所以才会每个月定期来看我是否还活着。

其实老娘并不知道,我是个对生活有追求的人,因此每个月,我都要怀着希望买上几次彩票。上个月发薪时,我的账上出现了一百的数字。为此,才会在每次凑份子钱时,不是公老虎帮我付,就是秦兽替我付。endprint

我接着慢慢喝数量不多的酒,后来感到舌头不舒服,更加的口渴,便又躺到床上,闭着眼睛继续设想我买的彩票中大奖。

想到钱,我便想起半张五十元的钞票。那天我实在没有吃的了,便拿着半张钞票去潘西施的店里买彩票,潘西施告诉我,半张五十的只能当成十块的用。

我知道那骚娘们是在讹我,但我没有办法,我身上只有那半张钞票,另外半张在我女儿妞妞身上。最后潘西施收了我的半张五十元,给了我五注体育彩票。我想顺便拿走一个打火机,潘西施举起手中的苍蝇拍拍在了我手上,致使我没得逞。

我的妞妞今年十六岁了,我等着她将来带着半张钞票来与我相认。若不是迫不得已,我根本就不会把自己身上与女儿相认的唯一信物换成彩票。

十年前,苏小小把妞妞强行带走,我老娘恨我连自己的女儿都留不住,把我赶出了家门。

十一

我咽了一口口水,第一次发现躺在床上咽口水,实在有一些困难。

苏小小是我在饭店吃饭认识的,当时我对公老虎说,这妞不错,我要了。

我了解我老爹那自作清高的脾性,他不会同意我带一个在饭店打工的外地女孩回家,于是我把生米做成熟饭后,带苏小小到了家里。

办了婚礼后,老爹把苏小小安排在厂里上班,开始是在车间做临时工,在苏小小生了妞妞后不到一年,老爹把她转正了。

我们鱼木市曾经的支柱企业在我老爹还当着副厂长时,便已开始走下坡路。当然这不是我老爹的过错,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可惜苏小小不懂这些大道理,她开始对我有大把时间打麻将产生了怨言。

我对苏小小说,又不是我不愿干活,是车间没有事情可做,不打麻将找乐子,你让我干什么去?

苏小小说,有本事的男人都出去想办法挣钱养家了,谁像你这个窝囊废啊。

我说,你好手好脚,干嘛要我挣钱来养你。

苏小小哭道,周书群你这个王八蛋,一点男人的责任心都没有,再这样成天赌博,我就和你离婚。

我说,离就离,你一个带娃娃的女人,还想指望哪个男人要你。

随后,苏小小带着妞妞搬出了我父母的家,不久便向我提出了离婚。我跑到苏小小租住的地方打了她几巴掌,那几个巴掌加快了我和她的离婚速度。

苏小小带妞妞离开鱼木市时,我老娘要我把妞妞追回来,老娘说,你不把妞妞带回家,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在车站大门口找到了苏小小和妞妞,我对妞妞说,妞妞,跟爸爸回家去。

苏小小说,妞妞,你没有爸爸。

妞妞满脸泪水看着我,我说,妞妞,你去到哪里,别忘了给爸爸写信啊。

说完我才想起,妞妞只有六岁,不会写信。于是我又说,妞妞,你长大后,要记得来找爸爸啊。

妞妞点点头,苏小小不耐烦地拉着妞妞说,妞妞,我们走。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塞到妞妞手里,妞妞,你长大一定要回来找爸爸啊。

苏小小打了我一巴掌,从妞妞里抢过钞票,撕成两半扔到了地上。我捡起钞票,塞了一半在妞妞手里说,妞妞,以后你拿着这半张钱,来和爸爸相认。

苏小小又打了我一巴掌,这次,她没有把妞妞手中的钱抢了扔掉,而是拖着妞妞的手走进了车站。妞妞转过头,哭着喊了一声,爸爸。

十二

我回到家后,老娘看我单身一人,便把我的衣物扔到门外,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我去房管科要求分配一间宿舍,女科长说,周书群,宿舍只分给单身职工。

我说,我现在单身了,符合条件。

女科长说,你家里有房子,不应该再占用厂里的宿舍。

我说,那是我父母的房子。是不是因为我老爹化成了灰,所以你故意刁难我。

女科长白了我一眼说,周书群,厂里的单身职工没房住的有很多,我这是照章办事。

我一掌拍在女科长办公桌上,大声说,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分房子给我,从现在开始,我就住这里了。

说完我便在女科长面前的椅子上坐下,顺便从她办公桌上抓起几张报纸,认真的读起来。

女科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钥匙扔给我。

我这间房子因为在走道尽头,比别的房间大概多出了两到三平米,全部也就十多平米吧。因为在尽头,窗户便悬在半空中,便没有人能从窗户里给我投东西,只有我老娘偶尔从门缝塞进来的几张钞票。后来她看到门缝开大了,也会从家里带点其他食物塞进来。

十三

有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直叫,打断了我的回忆,我起床点燃一支蚊香。你们肯定猜到了,蚊香也是从潘西施小卖部里赊来的。我去赊蚊香时,潘西施骂道,让蚊子叮死你算了。你除了选举人渣时占个名额,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凑近潘西施说,你知道我还有个用处,别人可不知道呢。

有人走过来,潘西施脸一红,小声说,快滚。

我也小声说,武大现在还去钓鱼吗?我很有空的。想我就约我啊,别跟我客气。

蚊香果然有用,我又可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了。我便接着回忆。

十四

我搬进单身宿舍后,我老娘并没有把我的家门钥匙收缴,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有家可归的。至少,我没钱时,可以回家吃老娘做的饭。老娘提到妞妞就会骂我,我当成听不见。

那时我妹妹周书好一家只在周末回娘家吃饭。周书好嫁人后,被教坏了,见面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当作没看见。直到有一天,周书好联合老娘把我赶出家,我真正成了无家可归的单身汉。

周书好因为所在工厂私有化,便闲在家里相夫教子。我妹夫是个成天只知道挣钱的出租车司机,与他相比,我老娘更加要骂我了。

周书好趁我搬出娘家之际,全家搬进了娘家的80平米房子里。我问老娘为什么嫁出去的姑娘还要回娘家住,老娘告诉我,周书好要回来照顾老娘,顺便把她家的房子出租,收取租金贴补家用。endprint

我知道周书好照顾老娘是顺便的,霸占娘家房子才是主要的,但我没对老娘说出来。

老娘说,你妹妹多孝顺,哪像你这个逆子,只会把我的血压气高。

我知道周书好夫妻打着把我从娘家彻底赶走的主意,那天我回家,周书好正在厨房做饭,我站在厨房门口问她有什么好吃的,周书好边切菜边说,周书群,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我抓了一块油炸排骨放在嘴里,边嚼边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书好说,我如果是你,早一头撞死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周书好举起菜刀挥了挥说,你什么都没有,去死吧。妈已经答应把房子给我了。

我打了周书好一巴掌,周书好边哭边骂边举着菜刀向我砍来。周书好骂道,周书群,你这个王八蛋,竟敢打我。

我躲避周书好的时候,脑袋上挨了我老娘一羽毛球拍,老娘与周书好边围攻我,边骂道,你这个畜生,连你妹妹都要打啊。

我边躲边回老娘,畜生也是你生的啊。

老娘大哭起来,畜生,你给我滚。

我看这架势,这母女俩不打死我不会罢休,若是被自己的老娘和妹妹打死,公老虎与秦兽定然会因此取笑我一辈子的,我太了解那俩家伙了。于是我从茶几上抓了一包外甥的土豆片,一边向外跑一边对外甥说,改天老舅买两包还你。

几天后我想,我老娘和周书好的气应该消了,便回家蹭饭,结果发现,家门锁换了。

十五

那个蚊子又在耳边嗡嗡叫唤,我想起来了,每次向潘西施买的蚊香,只会把蚊子熏晕一会儿,根本毒不死蚊子。我只好起床开灯到处找蚊子,边找边骂潘西施那娘们是个奸商。

想到潘西施,口又渴起来,我只好喝了一杯冷水。这时,手机响了,又是公老虎,我没接听的打算。午夜12点,麻将散场,估计公老虎赢了钱,约我吃宵夜。

有时候我看时间,不是为了记住时间,而是为了忘记时间。

那年我们三人拜把子结义时,有没有说过“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话,我记不大清楚了。但有难同担,有福同享的话,大概是说过的。

我吸了吸鼻子,什么气味也闻不到,看来感冒在急速加重。

我重又躺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身体卷成一个大粽子。只要睡到天亮,感冒就会自行痊愈。这是我治疗感冒的独家秘方。当然,在我的秘方中,还有一味最重要的药引子。于是我在躺下之前,把矿泉水瓶里剩余的酒一口气喝光。

酒没了我又想到酒钱还没付,想到酒钱我便又一次想起潘西施白皙的大腿,想到潘西施我又想到了苏小小。我记不清苏小小的大腿是白还是不白,也想不起我女儿妞妞的模样。她现在十六岁了,是像我多一些呢,还是像苏小小多一些?

篇外

从5月20日下午6点钟到21日下午,龚永寿和秦亮亮打给周书群的电话一直处于无接听状态,两人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寻常。

一旦常规的生活习惯打破,总是会让人感到害怕,更别提像周书群这样生活规律单一的人了。

龚永寿说,要不去周扒皮家里问问他老娘,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秦亮亮认为从周书群老娘嘴里绝对问不出周书群的下落来,他了解周书群与老娘的关系。

二人从车间来到单身职工宿舍楼下喊了一阵无果后,便冲上三楼踢周书群的房门。龚永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寒战,他的内心隐隐涌出一股不妙的感觉,便阻止了踢门的秦亮亮,自己爬在地上想从门缝看看里面的情况。龚永寿的脸贴到地上,看到了室内与他的脸成水平线的手机,他让秦亮亮再次拨打周书群的号码,室内响起悦耳的音乐声。龚永寿的眼皮莫名其妙颤动起来。

撞开周书群的门并不需要使用多大的力气,这道木门虽然在不断重刷的油漆下外表依然光鲜,内里却早已枯朽。门被撞倒的刹那,两人几乎同时看到躺在床上的周书群,也几乎是同时惊叫起来。

周书群只穿着一条内裤仰面躺在床上,被子落在地上,一只手从床沿垂下,另一只手横在床头边的小桌子上,拳头紧握,似乎握住什么东西。桌子上散落着几片土豆片,他平时装酒的矿泉水瓶躺在墙角边。

周书群的眼睛半睁着,表情却比平时平静多了。

龚永寿使劲掰开周书群紧握的拳头,发现他手里什么也没握着。

开始的几天里,人们纷纷议论周书群的死因,很多人都表现出了少有的关切神情,包括小卖部的老板娘潘西施,她因为听到周书群的死讯而揉了几次眼睛。毕竟在熟人印象中,周书群是个乐观有趣的人。

只要有人向龚秦二人打听最后见到周书群样子时的情形,龚永寿与秦亮亮的表情都很伤感,人们看到了这两个男人眼眶里的湿润。一周后,其他有趣的事情取代了周书群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向龚秦二人打听细节的人少了。

在人们热衷于向龚秦二人打听时,龚永寿与秦亮亮对现场的还原产生了一些分歧。龚永寿认为当时从周书群躺着的床上散发出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味,而秦亮亮则认为,那股气味从前就在周书群的房间里一直存在着。

一段时间以后,龚永寿与秦亮亮也就不再争论任何与周书群有关的事情。在麻将桌上或是酒桌上,他们更换了话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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