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黑男子

2014-09-19 20:30八千萝卜
飞言情B 2014年9期
关键词:玉露

八千萝卜

简介:身为一颗三界外的小小草,她逆天修道,从此缠上那浇灌了自己一千年的黑衣男子。好不容易混到可以同住屋檐下了,他竟要带自己去三界中做坏事……豁出去了!没想到为了小黑哥,她也是蛮拼的!

【楔子】

又是清晨了,树叶上的露水滴下来,砸醒了一棵芙株草。这棵青翠小草迷迷糊糊地把自己摊开在外面的枝叶收起,又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只是还来不及重见周公,就又被一捧清水浇了个彻底清醒。细细珠帘中它只模糊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背光而立。

又是这日日不定时来浇水的怪人,只是这棵小芙株知道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修了道,只得忍着,却冷不丁听到男子喃喃自语:“怪了,三界外的小东西竟也有了灵气。”

冰冷得像刚刚过去的寒冬一样的声音,叫小芙株打了个冷战,抖掉了身上大半水珠。

男子听到声响,走两步又停下,回头嗤笑:“以你的道行,今日可幻化成人形了。”话罢翩然而去。

小芙株思考了半晌才敢确定人家说的是自己,于是“嘭”的一声,使了法术摔在地上,再睁眼时,青山绿水已经清晰得不像样子了。没想到一副肉躯让人连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小芙株灿然一笑,朝男子消失的方向边追边喊:“哎!恩人你等等我呀!”

1.

日上三竿,芙株终于懒洋洋地醒了过来,房门外正对着一条瀑布,她眯着眼过去冲水,冲好后出来精神抖擞,立马就是一个干净水灵的姑娘了。不远处传来山石崩裂的声音,定是那小黑又在练功了,她很想过去瞧瞧,只是今天的工作还未完成,只好遗憾地朝密林深处走去。

芙株对这丛林早已熟悉不过,很快就挑了一枝生长得笔直的树枝,去叶削尖后,扛起来就往家飞,然后叮叮当当一阵功夫就把院中一架躺椅做好了。她环视了一眼自己庞大又豪华的木头宅子,一瞬间感慨颇多。

三千年了呀,为了打发寂寞,她每日都在地上插一根树枝,一年后围成了一个院落,十年后,第一个房间落成,百年后,第三个花园开始围建……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房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寂寞也越来越多。

别人修炼都是吸收天地精华,她修炼居然是盖房子。叹口气起身,芙株做了个决定,从今以后她不盖房了,改寻找三界出口!

有了新的目标,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于是蹦蹦跳跳地朝另一处山崖走去。

不多时,打斗之声越来越清晰,芙株笑眯眯地趴在一个小山坡上朝山脚望去。黑衣男子也数千年如一日地修炼着自己的功夫,如今单凭意念便可弹开周身飞来的石头了。她开心一笑,朝他喊:“小黑哥,休息一会儿吧,我来时摘了许多鲜果,你一定喜欢吃。”

小黑哥……男子停下动作,脸色瘆人,却没有攻击芙株,转身朝自己栖身的山洞走去。

芙株忙跟了过去,在他身后又开始了每天的唠叨:“小黑哥,你知道吗,我的房子已经盖好了,我可是连你的那一份都算进去了,一点都不小气,十间房、十个花园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搬过去啊?我看你功夫道行已经厉害得无法形容了,不如搬过去以后休息两天,和我一起找三界出口吧……”

说着已经到了洞中,这山洞朴素到只有一张石床,芙株走进来边瞧边“啧啧啧”地走了几步,神情尽是疑惑和嫌弃。待她感受到来自身后灼人的目光后,立马闭了嘴退到了洞口。

想当初初化为人形时,小黑是不让自己在山洞周围出现的,芙株便趁他睡着来洞口放一些鲜果。起先果子总是烂成春泥融入大地,后来,头天放下,第二天便不见了。那几天芙株不知有多开心,再后来她敢在他醒时在洞口徘徊了,开始自作主张地喊他小黑哥……如今能蹲在洞口看他一举一动,已经是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了的证明了吧!

想到这里她嘿嘿一笑,拿起手边的果子咬了起来,突然听他问道:“为什么想找三界出口?”

小黑哥的声音冷冰冰的,只是他鲜少开口,有时不开心了,一百年都不说一句话,如今突然冒出一句,这让芙株激动得不得了,赶快坦白:“我虽没见过世面,但心里知道三界外万物是无法修道的,如今我逆天而生了,就想进三界看看,那里一定有许许多多的妖类、仙君……

“能与我成为朋友,让我不再寂寞。”

最后一句话芙株没说出来,她停下来等待他的回应,却直到日落西山都没等到,只好悻悻地朝家走去。

2.

雨是入夜不久后开始下的,芙株化为原形在院子里接受了一下滋润和洗礼,便回房间睡觉了。半夜醒了一次,发现小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她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日益破陋的山洞,便再也睡不着了。

最后她起身从花园的池塘里摘了一片最大的荷叶,遮在头顶冒雨朝山洞飞去。果然,等她到了山洞口,发现洞已经塌陷了,小黑哥一袭黑衣静静地站在雨中,早已淋得湿透了。

芙株看着他,心蓦地一疼,真不知这人为什么这么犟,早说了这土房子迟早要塌,他就是不肯搬走,到底心里是多疏远别人啊。但现下她也没心思责怪了,只觉得自己来对了,过去牵了他的手就往自己的住处走。

那一路芙株都不开心地噘着嘴,他看在眼里也没有反抗,感受着她小手传来的温暖,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到了房间之后,芙株很快生了火,也没多想就扒去他的外衣烤起来,又马不停蹄地搞了一桶热水来供他泡澡。不过,换洗过后的他,后半夜还是发起了低烧。芙株守在床前为他降温,把手巾搭到他额头上,这才得空细细看他。

浓密却不杂乱的眉真是好看极了,眼睛嘛……虽然也是黝黑深邃,但睁开时投射出来的目光却冰冷瘆人。芙株顺势向下碰了碰他的鼻子和嘴巴,心里笑开了花,她化作人形后第一次看到他的眉眼,就觉得好看得让自己都说不出话了,但是从前最近也只敢离他三步远,如今竟能随便碰他,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把手拿开。”芙株还在乐呢,听到这话差点呛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不知不觉游走到他的胸膛上了。

她只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安静下来后红着脸找话题:“小黑哥你……”

“不许,再叫我,小黑哥了……”床上的人咬牙切齿,脸色却因低烧而带着红晕,像极了羞愤的神情。

芙株一下又被逗笑了:“那好,你说,你叫什么。”

叫什么?他一愣,这个夜里,怎的叫人一次次回想起从前。从前,他不穿黑袍,长发也不披散,爱笑,喜欢在每日练功时,听身后传来一声声清脆的“煜青师兄”……

“煜青师兄,快来尝尝我做的菜!

“煜青师兄,我是不是太笨了?

“煜青,我喜欢你……”

芙株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便又开始自说自话:“好啦好啦,我芙株从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房屋给你一半,名字也给你一半好了。‘芙字归我,‘株字归你,从此我叫绿芙,你呢……你成天黑兮兮的,就叫黑株吧。”

“……”煜青的脸更黑了,他宁愿自己叫小黑。再瞧瞧身边的人已经开始习惯这个名字了,他忙阻止道,“煜青,我叫煜青。”

芙株又不开心了:“我也是第一次给自己起名,若你不要‘株字,我岂不又要叫回芙株了?”

煜青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冷声道:“你喜欢绿芙便叫着,‘株字我日后再用。”

芙株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房间。

半晌,正要入睡的煜青听到墙上传来几声敲打,芙株的声音随后响起:“邻居,我住你隔壁,有事的话一定要喊我呀,这偌大的三界之外就咱们两个,我们可一定要团结互助、互相依靠呀……”

煜青翻了个身,用屏障隔开了那日日聒噪在耳边的声音,静静睡去了。

那夜是离开三界后他第一次入梦,梦里那棵被自己浇灌了一千年的小草化成人形,玲珑好动地围绕在自己身边,喜滋滋地道:“小黑哥,我来报恩啦!”

“同你讲多少遍了?我叫煜青。”梦里的他好笑着回头,竟是白衣胜雪,眉眼温柔。

3.

第二天煜青惬意地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房梁上捧着脸,望着自己笑成一朵花的芙株。

他皱皱眉,看了眼晚上被自己施法锁得严严实实的门,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原形可是一棵草呀,想长在哪里还能成问题吗?”言语里是满满的得意。

“哦?”煜青手一抬,略一施法,方才还在梁上的芙株就已经蹲在地上了,“那我便告诉你些更神奇的事,比如……在我睡觉的时候不要随便过来。”

话音刚落,芙株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没了踪影,她歪着头看看身边荒芜的沙地和不远处翻滚的海浪,眨巴着眼认真地问自己:“咦?我是谁来着?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等到了下午,脑袋放空了一天的芙株才渐渐清醒过来,从海边开始,飞了有十万八千里都不见哪里有片森林。她哭丧着脸边飞边喊:“煜青大人!煜青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趁你睡着的时候偷看你了!”

她本以为几千年过去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偷看了,结果……芙株停下来看一眼苍茫的大地,想想不知要在这里困多久,“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吵死了。”

绝望时候,令人一听就更伤心的声音出现了。芙株睁开蒙眬泪眼,煜青的黑色长衣在视线里十分模糊,就像她还不能幻化人形时见到他时那样,仅光影中一团姣好的影子。她咬着唇低低呜咽,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修长的腿继续喃喃求饶。

煜青双眉微皱,看着每天都笑嘻嘻的家伙此刻梨花带雨,突然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

怪了,曾经他斩七情六欲,本该是无悲无喜了的,如今倒生出一丝怜悯来。

该如何止住她的哭泣呢?煜青偏头看看这虽然广阔却只算得上三界外一个弹丸之地的地方,突然问道:“你说,你想去三界见见世面?”

方才还伤心抹泪的某人立马止了哭声,抬头欣喜问道:“莫非,你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但是……你必须答应,要为我所用。”

芙株抬头看他,只觉得他神情冷漠悠远。这眼神真是少见,难不成他要自己在三界做毁天灭地的大坏事?罢了,管他是不是,还是出去看看来得实在,她便连忙点头:“行行行,为你所用便是了。”

煜青也不再多做解释,右手一抬,便有七彩灵气在指尖绕成一个圈,越变越大。芙株目不转睛地瞧着,最后忍不住捂住嘴。从那灵气打开的门望下去,便是熙攘热闹的人界了。

她头一次看到煜青之外的活物,兴奋地两眼放光。煜青却冷笑一声:“当年天界众人拼死才打开的三界之门,如今我已玩弄于鼓掌之中了。他日恩怨,今日一并来报吧。”

芙株耳中早听不得半句话了,眼前一亮,转眼身边的景色又翻天覆地地换了一遍。她不知自己在哪里,转身瞧瞧四周,都是青砖绿瓦。忽然从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一个半百妇人挎着菜篮子走了出来,撇了眼目瞪口呆的芙株后自顾自地走了。

“我,我到人界了!”芙株捂着脸,只差载歌载舞了。

4.

郊区的客栈里,煜青盘腿而坐,衣发翻飞,片刻不耽误自己的修行。芙株躺在他旁边,把玩着一株狗尾巴草,神往地自说自话:“原来凡是肉身,皆有五欲,才能体会活着的诸多乐趣。想我一千年得道,三千年为人,到今天才觉得自己白活了……哎呀,我当初怎么目光那么短浅,早知道那三千年我就专心找出口了,哪里还会去盖房子呀……”

煜青收了气,目光微凛,从袖中掏出一串墨绿色的玉珠扔到喋喋不休的芙株怀里,道:“戴上这个。我不愿被人发现徒惹是非,日后便附在此物之中。明日我送你去天界,你只管寻一个叫连霄的仙君,再设法吸走他心尖上的九瑶玉露,事成之后,我便给你自由。”

芙株大脑没转过弯来,却也一字不差把煜青的话记在心里,又想想自己答应煜青为他所用的条件,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刹那间黑气缭绕,丝丝缕缕入了那玉珠之中,一颗颗变得漆黑如夜。

煜青却不见了踪影。

芙株摩挲了一下玉珠,小心地戴在自己手腕上,生怕不小心磕了一角就又被煜青扔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结果第二天醒来,她还是被煜青换了地方。芙株正要抱怨,才想起煜青说过要将她送到天界,只好起身去一探究竟。只是没走两步就被绊倒了,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赌气不起来,翻个身准备再睡一觉,突然发现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个人。

仙气没人膝盖,难怪刚才没能看见这活生生的人。

芙株爬过去推推他:“这位仙人,醒醒呀。”

地上的人动了动,慢吞吞睁开眼问道:“这是哪儿?”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芙株撇撇嘴把他扶起来,“家住哪里?用不用我送你回去啊?”

“不必了,多谢。”男子正要起身告辞,又踉跄跌倒。

芙株只好过去搀着他:“说吧,怎么走,我送你好了。”

不多时,在男子的指挥下,他们便到了一座宫门口。芙株不愿久留,正要丢下人离开,不经意瞧了眼门口,大门上三个鎏金大字晃了自己的眼:连霄宫。

她愣了片刻,醒悟过来后立马使出吃奶的劲把男子背在身上,飞快跑到大门口敲起门环:“来人哪,快来人哪,救救这位可怜的仙君大人吧!”

很快他们就被闻声而来的仙童围起来。

“哎呀,怎么是连霄仙君?发生了什么?”

“快去把籽音仙君请回来。”

宫中一时忙乱起来,有人从芙株背上接下连霄要走,谁知连霄走了两步就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绿芙!”芙株笑容满面地答道。

连霄点点头:“你身上并无其他仙家的仙气,应该还不曾拜入哪家门下,不如到连霄宫来随侍我左右,可好?”

芙株不由疑惑,仔细看了连霄几眼,他神情温柔如水,倒不像开玩笑,便牵牵嘴角道:“好啊。”

到了夜里,她想着今天一切顺利的相遇,翻来覆去睡不着,抬手瞅了瞅腕上黑气环绕的玉珠手镯问道:“是你搞的鬼吗?”

芙株并没有得到回答,玉珠又恢复成了墨绿色,不知道煜青跑去哪里了。

5.

第二天天一亮,就有人来敲芙株的房门。她这种以往都是日上三竿才醒的人怎受得了这气,眼睛还没睁开就用法术把门轰了个稀烂,心想,烂了明日再做一个就是。

门外一袭青衣的连霄飞快避过四处飞溅的木渣,低头一笑:“绿芙姑娘真是好精力。”

芙株听到声音,惊讶地起身瞧着门外意外热情的连霄,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当年芙株还是一颗小草的时候被煜青日日浇灌,她渐渐感到这水中带了人陷入回忆时的温柔,于是被这灵气滋养,有了道行。后来初化为人形那几年,她也一直以为煜青是个温柔的男子,但事实上煜青连正眼都没瞧过她,更别说聊天了。芙株草有蛊惑人心之力,失望之余芙株只好凭借这一点去朝煜青施法,这一招确实让煜青开始看她了,不过那眼中满是杀气,吓得芙株立马钻回土里。后来这法子被芙株明里暗里对煜青用了不下百次,毫无效果,她便也放弃了。这样三千年过去,她早忘了自己原本的功力了,昨日知道自己背回来的就是连霄之后,她心里顿时希望能被留下,大约那时施了法都不自知。

一番窃喜之后,芙株咳了两声,正色道:“我方才没睡醒,惊到连霄仙君了,您没事了吗?”

“没事了,昨日我只是旧病犯了而已,还要多谢绿芙姑娘搭救。”连霄浅浅一笑,不同于煜青的戾气,那样一丝不苟的装束却暖得人心都化了。

芙株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看腕上的珠子,还是墨绿色,一时竟不开心了。连霄见她气色不好,正要上前去问缘由,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连霄!”那声音清脆又饱含深情,让人不由得侧目。

回廊仙气氤氲之处,一个着了金丝粉衣的女子正忧郁地看着这边。芙株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美丽又惹人疼爱的女子,一双浓眉和黑亮的眸子,微微一蹙就百般可怜,朱唇启又合,欲言又止的模样直想让人负了天下也要博她一笑。

“籽音,你来了。”连霄微微颔首打了招呼,又回头看向芙株,“我与籽音仙君约了一同游蓬莱仙境,绿芙你可有时间同往?”

这下连姑娘二字都省了,芙株简直佩服自己的修为。

籽音终于上前一步拉住连霄的衣袖:“连霄,多少年游历各地都只有你我二人啊,为什么你要请别人也去?”

连霄的神情有一丝疑惑:“为何不可?”

“因为……”籽音难过地顿了顿,“这本就是你年幼时承诺我的。”

连霄却十分固执,一心认定了籽音想法偏颇,俩人一言一语争执不休,芙株无聊地都想睡觉了。只是现在这情况也没法睡了,她随意吃了点东西,又看了看依旧纠缠着的连霄和籽音,摆摆手朝别处去了。

6.

原本是想凭气息和感觉找找煜青的,结果不多时就来到了天门。天门两侧各有一数丈高的柱子,白光缭绕的那一个是荣誉柱,红光缭绕的那一个是耻辱柱。芙株忙跑过去看,荣誉柱上镌刻着三个名字,流光溢彩好生气派,不过她都不认识。转身再看耻辱柱,那暗红之柱上只有一个名字,像他本人一样阴郁幽暗:煜青。

芙株一下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你这小妖来天门干什么?”

是守门天将,她忙堆起苦笑回答:“我刚才犯错了,主人气得不轻,叫我来耻辱柱旁反省。”

“在煜青的名字下反省,你莫不是犯了欺世盗名的大错吧?哈哈哈。”

天将无谓地开着玩笑,却叫芙株心中更不是滋味:“煜青……他犯的是大罪?”

“若不是大罪,他名字又怎会在耻辱柱上刻了一万多年都不消除。看你道行也是几千年,定不知万年前的那场浩劫,你大可自己上去一探究竟。”

一万多年?!芙株呆呆地看了眼那个名字,想起那个人独来独往一万年的寂寞,不知道她还是一颗小草时他经历过多少在雨夜里一个人淋雨的滋味。心又隐隐作痛,她一垫脚,凌空而起,飞到了那两个字面前,然后闭上眼,慢慢伸出手。

刹那,脑海中画面穿梭,顿时看到了万年前的光景。

煜青发丝凌乱,白袍翻飞,嘴角噙着血,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一众仙人。

那为首的仙人,竟是籽音。她将连霄护在身后,声泪俱下地喊:“煜青!我敬你信你因你是我师兄,却不想你欺辱我在先,污蔑我在后,如今又将罪过推到与你毫无恩怨的连霄仙君身上!你这伪君子,怪师傅和我眼瞎错看了你,天界已容不下你这狂徒,天帝仁慈,剔你仙骨已是念了旧情,你却逃脱缚仙索来害我,如此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煜青低头喃喃重复这四个字,惨然一笑,回想起籽音曾含情脉脉地说“煜青,我喜欢你”,回想起籽音灌他至酒醉,一夜雨露缠绵只为摘下自己胸前挂着的宝贝……风花雪月、用情至深只是一场蓄谋良久的欺骗,他眼中流下血泪,再没了从前的深情,只剩下满腔的恨:“我不负人,人负我。爱恨情仇皆因心起,从今,我再不要这悲痛怜悯之心了。”话罢右手成爪朝心口一推,五指入了骨肉,片刻后他仰头嘶喊,右手出来时捧着自己那鲜红的跳动的心脏,然后稍一用力,心便灰飞烟灭。顿时天地间风云变色,煜青的头发披散开来,白袍一片片变成黑色。

他心里有恨,承了灭心之痛,堕入魔道。那几日,天兵来十万他杀十万,来百万他杀百万,片甲不留,杀红了眼。最后直逼连霄、籽音而去,却突然间手下留情,给天界众人留了空子,一齐发功打开了三界之门。

“煜青,你欺世盗名、执迷不悟,如今堕入魔道,三界已不能容你,你便在三界之外,好好醒过吧!”

接着他被打入门中,一切终于落下帷幕。

芙株睁开眼,满心里都是煜青那句“我不负人,人负我”,饱含了太多的痛苦与不甘。她下了地,摸摸脸,发现自己哭了。

守门天将见了又是一阵笑:“怎么吓成这样了?知错了就快回去找你家主人认错去吧。”

芙株抹抹泪,低头走开了。

7.

天界无人的红枫之巅,芙株到底是找到了一个人躺在上面的煜青。她撇着嘴过去,躺在另一条树枝上:“你不是怕天界的人发现你吗?怎么还敢一个人一待就是一夜?”

煜青朝下界看了看:“我母亲,就是在这下面除妖时死去的。”

芙株看着他,他神情没变,还是冷冰冰的,话中却似有无限温情。

她听他接着说:“我虽失心,却不会忘记母亲,九瑶玉露便是我母亲死前流下的泪,她心地纯净,眼泪也为苍生而流,至纯至善,所以有续将死之人性命的功效……我却不知这对我无比重要的母亲遗物,会惹来那诸多的欺瞒与背叛。”

“所以当初你本可以杀掉籽音和连霄,却不忍毁了连霄心上的九瑶玉露才手下留情,而不是因为舍不得杀掉籽音?”芙株歪头问他,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煜青没有反驳,也偏头看了眼芙株,目光深邃:“绿芙,等九瑶玉露物归原主,我便要现身杀尽仇人。”

绿芙?芙株又忍不住感慨了,这么多年煜青从未喊过自己呀!她吸吸鼻子道:“其实煜青你一人就能做好一切,让我帮你只是因我想来三界玩耍对吧。”煜青没有说话,将头偏向别处,这别扭的默认叫芙株越发开心了,立马拍拍胸脯接着说,“你放心,籽音当年为救连霄,骗你感情在先,拿到九瑶玉露又怕你纠缠,告诉天帝说你欲羞辱她。最后还假惺惺地把你从缚仙索上放出来,又污蔑说你要加害她……这小贱人,我一定会替你收拾她的!”

煜青疑惑:“你怎会知道这些前因后果?”

芙株一愣:“我也不清楚,从耻辱柱上下来,你的过去,便好似我的一样,我都知晓了。大概……是我本就是被你滋养而生的,所以那些无人知晓的记忆,能从你名字上传达给我吧。”

煜青不由得牵牵嘴角,好似笑了。芙株和他又一并愣在那里,芙株愣,是因她从未见过煜青笑,没想到这冷酷面容下的一笑简直让天地失色,连霄那三脚猫的微微一笑哪里能比得上?她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胸口,只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了。煜青愣,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万来年没笑过了,被籽音背叛之后他是因为心痛不再发笑,到往三界之外是因早已无心可发笑,如今这样自然而然牵起嘴角,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芙株只好整理情绪出来活跃气氛:“好了好了,我去找连霄了,两天就能给你把九瑶玉露拿回来!”说完赶紧走了。

煜青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位置,又看看芙株的背影,神色复杂。

半晌他终于抬起右手摸向胸口,不出所料地感受到了一阵跳动。闭上眼他细细回想,脑海里是三界外他一人苦学法术的画面,一直坚持了六千多年。可有一天雨夜,他回到山洞时不慎落入一片沼泽地,看着这孤寂的无尽之地,突然觉得生无可恋,闭眼一躺就是三百年。躺到沼泽水干,他没想到自己还会睁开眼,身下的土地因为干旱已经龟裂,而托着自己不曾陷入淤泥的是丝丝缠绕的一棵芙株草根。他摸了摸那也快要枯死的小草,一时间感同身受:“小草,你救我定是天意,是上天要我活着回去复仇。你托我三百年已是不易,我便浇灌你一千年当作偿还。”哪知一千年过去,那小东西修了道有了人形,日日陪伴在自己左右……他竟因这三千年陪伴生出不舍,生出一颗完整的心来?如今又感受到从前为仙时的百般滋味流淌在新生的心里,缠缠绵绵无可断绝。这份久违的感觉,比一万年前来得更真实,更让人不舍。

睁开眼,煜青轻叹一口气,天命如此,他是否不应该把芙株拉进这肮脏的仇恨中来?

8.

等芙株回到连霄宫之后,籽音已经不在了,她摇头叹息,美人真是蛇蝎心肠,一转身看到连霄还在树下笑眯眯瞧着她。

来得正好,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芙株也灿烂一笑,极尽蛊惑之术。连霄呆呆走过来,不由自主地握起芙株的手:“绿芙,你生得好灵动,不知为什么,我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你俏皮的绿裙子和水汪汪的眼睛……我大约,对你动情了,好像没有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芙株看着自己被捧起的手,发现玉珠变黑了,赶忙把手从连霄那里抽出来,偏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到你房间可好?”

“好,好啊,我们快去吧。”

连霄的房间僻静优雅,没有命令是无人靠近的。这么好的地方,芙株预感自己不消半盏茶时间就能搞定,于是欢快地把连霄推到了床上。连霄目光迷离,毫无戒心,芙株便趴到他身上,一只手找准心脏位置,准备发功吸取九瑶玉露。

谁知气还没运起来,籽音就带着一群人破门而入:“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一个白发白眉的仙人手一挥,她施给连霄的蛊惑之法全反弹到了自己身上,顿时吐了口血。她想先跑了再说,结果脚下生出无数的藤条将自己牢牢束缚,越挣扎越难受。

连霄清醒了一瞬,体力透支般喊了句籽音,籽音就立马过去心疼地把他抱在怀中道:“你心上曾受过伤,易受蛊术,我不怪你。”转头朝向芙株却是凶狠,“孽障!谋害仙君可是要上破魂台的,你好大的贼胆!”

芙株看她为连霄竟有这样的嘴脸,更心疼煜青的不值。她淡淡一笑,言辞也是犀利毫不退让:“你这个变态,为了连霄已经是非不分陷害忠良了,你哪里是仙人,你就是个金玉其外的魔鬼!”身上的藤蔓越发紧了,芙株痛苦地咳了几声,还是强撑着继续说,“生气了?呵呵,你不知羞耻骗走九瑶玉露,伤害好人,这万年来,你,你心安吗?”

“九瑶玉露?”籽音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一沉,“你是煜青派来的?”

“我是自己来替天行道的。”

听到煜青的名字,一同赶来的仙家也议论起来,很快有人去通传天帝去了。籽音把连霄安顿好,带着怒气靠向芙株:“煜青是好人?他罪孽深重,害我不浅,是天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事,你为他喊冤,莫不是也堕了魔道吧?”说完一掌就朝芙株劈过去。

芙株闭上眼准备努力忍受一下,突然手中黑气弥漫,煜青孑然而立,把这攻击加重一倍弹了回去,几个人都倒在地上。

“煜青,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拿回我们的东西再出来吗?”芙株在藤蔓中扯着嗓子问他,他无奈摇摇头,幸好自己赶回来了,不然这口不择言的小东西还不要让籽音打残了?然后手一拂就让藤蔓都散灭了。

芙株软绵绵地靠在他身后,感受他后背传来的熟悉的感觉,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差点就被勒死,便宜这小贱人了!”

籽音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煜青……你,你怎么回来了……”

煜青撇一眼身后已无大碍的芙株,回过头冷冷地盯着籽音,眼中毫无久别重逢的感慨:“这魔窟我避之不及,谈何回来?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籽音自知不是对手,下意识护在连霄身前,苦苦哀求:“你又何必执着过去?这不过是你万千宝贝中的一样而已,没了它你照样可以活着,可连霄心上受过伤,没了这续命的仙物活不下去呀!”

“我自堕魔道,就是为不再吃你这一套。”接着煜青运气施法,籽音就被狠狠扔在一边。

芙株看在眼里甜在心上,真是打得好。

其他仙家正要出手,煜青又是一招,直接震得他们昏死过去。他一步步逼向连霄,籽音想爬却爬不动,只能嘶喊:“求你!煜青我求求你!当初是我害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来杀我好不好!不要带走我的连霄……你,你当初不是最喜欢我吗?你忘了你曾许诺说永生护我吗?煜青……”

煜青冷哼:“不要急,我拿了东西自会收拾你。”

话罢伸出手来,正要施法,突然被另一股法力弹开。

是天帝带着众仙来了。

9.

煜青下意识地看了眼芙株,他本是谁都不怕的,只是她道行太浅,若是开战肯定无法自保,看来要速战速决了。

眨眼间煜青就到了籽音的身边,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高高举起来:“你们有多少人都无所谓,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只是我也不愿有再多杀戮了,这恩怨皆因你我而起,便也由你我而了断吧。”

籽音挣扎不脱,只能默默流泪:“是,曾经怕你纠缠,我对你极尽污蔑,如今若我死能弥补从前过错,你便杀了我吧。只是……事已至此,还求你能放过连霄。”

芙株打心眼里讨厌连霄和籽音,一看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煜青身上,眼眸一转,就悄悄朝连霄爬过去。

连霄已经没了反抗之力,任芙株踹了几脚,之后芙株便开始专心吸收九瑶玉露了。

她一边吸一边喜滋滋地想,这下煜青要对她刮目相看了,回到三界之外她对煜青的使用权利一定可以上升到摸胸、陪睡……

还可以做点什么平日里不敢做的事呢?芙株还在思考,却没想到反应过来的几个大仙立马默契地使了破魂法朝芙株发去,她连九瑶玉露究竟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就生生挨了这致命一击。

于是籽音还没死,芙株就被打得快没了人形。

煜青一看,刹那慌了手脚,把籽音一丢就飞身过去将芙株接在怀中,吼道:“蠢货!为什么擅自行动?”

芙株正要委屈地抱怨一番,谁想话没说出来,血倒吐出不少。煜青急忙敛她神气,效果却不大。没想到自己如今的法力已在三界之巅,却还是无法叫人起死回生。

“为什么……”想到要失去芙株,煜青莫名痛苦不已,揪着心口发问,“为什么这颗心,总叫人痴苦不堪?”

他,有心了?芙株几乎忘记痛苦,一阵喜悦,强撑着问:“那,那你心上,如今长着的,是……是我吗?”

煜青不答,只是神情前所未有地懊恼悲痛。

芙株仔细瞧着,终于在那好看的眸中看到一丝深情,于是放心一笑:“我本因你而生,也该为你而死。只是这天界的人实在厉害,你拿了九瑶玉露之后,就快,回家吧……反正我后悔了,三界再好,好不过从前瞧你练功,等你与我说话的日子……”

话音刚落,手脚便无力垂了下去。

“绿芙?绿芙?”煜青摇摇她,指望她能再睁开眼嬉皮一笑,就像从万年寂寞中走过来之后的他,终于在某一天看到了一份鲜活的陪伴一样。可惜这个总是一身绿罗裙,明眸善睐的姑娘,最终化去修为,重新变回那个干瘪瘪的小种子了。

万年来不曾体会的钝痛传遍他的全身,煜青小心地将那粒种子放进怀中,双眼血红地看向身后的众人。黑气自他体内散出,四处弥漫,触及到的仙人全部都无法动弹。

一切,一切皆是籽音的背叛而起!

他飞身至籽音身边,掐着籽音就准备大开杀戒,却在看向籽音的目光时,顿时愣了。

为何世人伤芙株,他却想要天地都陪葬?籽音对连霄,也是因如此的心情才那样对自己的吗?人心究竟能为另一个人,情愿万劫不复到何种地步?

他复又从怀中掏出那粒小种子仔细端详,虽然干瘪却还有生命,若来年好生看护,一定能萌出新芽。

煜青没有发觉此刻的自己温柔无限,也没发觉自己身上的黑色片片化去,又如万年前一般发丝绾起,衣袍如雪。

“我恨意已消,这恩怨也就此罢了吧。”

说完,身后界门开启,他闪身进入,天地间又恢复一片安详宁静。

【一千年后】

“哗啦啦啦。”还在睡梦中的小小芙株草猛然被水浇醒,醒来后却不敢轻举妄动,眯着眼看着前面那个模模糊糊的白影子。

“你可醒了。”

男子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盼了许久。

她觉得对方的确是在对自己讲话,索性不掩饰了,也说道:“你好啊,你醒得真早。”

“是因这三界外太无聊了。”

“那……”小芙株弯腰想想,“我还不能化人形呢,待我化了人形便去陪你玩吧。”

“如此甚好。对了,你叫什么?”

“我没名字,就是一棵芙株草。”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好啊好啊!”小芙株的两片叶子兴奋地鼓起掌来。

“绿芙,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就叫绿芙了!那你呢,你叫什么呀!”

“我啊……”男子轻轻一笑,“你可记好了,我叫白煜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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