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依

2014-09-22 05:39李舒慧
满族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四哥网吧

李舒慧

我姓坚,叫坚强。我的性格和这个名字一点也不相符,他们都说我像个姑娘,跟坚强两个字根本不搭边儿。为这事我郁闷了十多年。

本应该一辈子都呆在山里,我的家就在山里,我爹和我娘走了整整五十五年,也没走出那座山,最远的路是从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

高中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王老师说,坚强,凭着我多年的教学经验来看,这些学生里,只有你能考上大学。我把这番话告诉了我爹,他老人家乐得像个孩子,连脸上的皱纹都乐开了,末了他和蔼地对我说,你做梦吧。

到底是我娘疼我,听了那番话,她特意找了一个算命先生。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先生长着一绺山羊胡须,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穿着长褂,这些都符合他的职业特点。

“我的孩子能考中吗?”我娘问。

“哎呀,不好说,”他神秘莫测的表情让我娘的脸抽搐了几下。

“今年他运程不好啊,即使考中了也上不去。”

这话听起来是废话,可我娘不这么认为,给了他钱的同时,叹了口气。她叹气的样子很无奈,好像替所有人发愁,把我的心叹得冰凉冰凉。

高考成绩下来了,结果真的有些像算命先生所说我的成绩达到了录取分数线,却没等到我所盼望的录取通知书。王老师说,我的志愿报得不对头,不行来年再考吧,不考就可惜了。但我爹的意思是,学业必须放弃,靠着家里的几亩地,就可以老有所依,终老山林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我还是参加了第二年高考,只因为算命先生的后一句话,他说第二年就算考不中也能上。

我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废话,但真的很灵验。第二年出榜,我未达到分数线,却被一所民办大学扩招了进去。我不懂什么是扩招,只知道要缴一笔我想都不敢想的学费,这样才能圆了大学梦。算命先生就像和那个学校的校长商量好了一样,料得出神入化。

因为拿不出那么多钱,我爹站在家的房脊上,高喊,大学是你念的吗,赶快给我回来种地,到时候老有所依。我哭了,想到一辈子都要在这个方圆不过几十里的穷山里转悠,我就哭了。我娘站在房子下面,冲着我爹喊,快去给娃借点钱,你们家烧了高香,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咱不能不去念。

我爹听说我娘让他去借钱,没用梯子就从房子上下来了,父亲从不喜欢我,他根本不能为我去借钱。果然,开学前父亲没能借回一分钱。但不是没去借,而是没借到。谁肯把钱借给我们这个穷家呢!我还是没上了大学。

初冬,大学来了消息。说考虑到山区学生家庭的实际情况,只要在元旦前交上一半的学费,学校就允许我跟班就读。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前几个月没借到,元旦前也还是借不到。全家人都很无奈。母亲哀求父亲再去借。父亲说,看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那是大雪封山的日子,父亲出门已经三天未归,我和我娘的心都揪揪着,害怕他从此再也回不到这个家:要知道这样的天气冻死一个常时间行走在山林之间的人,是容易的事。

我和我娘就在家里等啊等,等到地上的雪已经有了一尺厚,也不见我爹的影子。我忽然后悔了,也许真像我爹说的那样——靠着家里的几亩地,就可以老有所依,终老山林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那个时候,千宗万缕的思绪交融在我的心里。

门是被风吹开的,一个人像树叶一样飘了进来,他的身上头上脚上胡须上,一片雪白,只有鼻子上有一点点红,那是流出的血。是我爹。他站地上有几分钟没说出话,就像矗立的雪人。

“钱借到了,娃可以上学了。”说完,他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些粗气形成了雾团,在我家的屋子里弥漫,继而飘飘荡荡向远处散去。

我感到鼻子有点酸,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三天后,我在泪水中告别了爹娘,走进了大学校门。

记不准了,只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一个人背着行李到了学校报到。

我住的宿舍很偏,在一个拐角的末端,面朝一大片荒地。我敲了敲门,没有应答,我就走了进去。一群人正在打牌,他们把被子罩在窗子和门上,这样外面就听不见里面的喧哗。屋子里乌烟瘴气,我被呛得咳了两声,他们竟然静了,回过头看着我,谁也没说话。我看得出,他们的目光并不友好,这目光一下子把我划到了他们的外面。

我头上的那张床空着,显然是我的。但上面堆满了杂物,我不知道该把那些杂物如何处置。一个小个子看着我发呆,栽楞着肩膀走过来问,新来的。我说嗯。他用手一指远处的一个人,说,快跟四哥打个招呼。我顺着他的手指看,看见了一个高个子,很瘦,叼着烟卷眯着眼睛看我。我说,四哥好。那个叫四哥的挥了挥手,说,你们把东西拿走吧,让他住下。

几个人围着四哥继续打牌,他们一边玩,一边吵吵嚷嚷地说着粗话,这样的氛围让我变得烦躁起来。于是,我放下行李,走出了宿舍。

天色还不算晚,我走在大学校园里,没有什么目的地地走着。这个时候正是冬季,正赶上那天还要命地冷,没走多长时间我就冻得浑身发抖,于是就想往回走。回去是被烟呛死,不回去会被冻死,这样选择让我陷入了两难。忽然看见道边有一家小餐馆,肚子马上就“咕咕”叫了。这时我才想起没吃饭呢。我想,吃点饭也好,吃完了那帮小子可能也该结束。

餐馆里的人很少,略有些冷清,这不免让我又觉得一阵寒冷。我叫了一碗肉末面,狼狈不堪地吃。餐馆的老板年纪很小,应该和我差不多。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字与字之间颇有节奏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记得他跟我说的那句话:别急,肉末不够的话,我给你加。事后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从山区来到这所学校的学生。

我当然报以微笑,然后打了个饱嗝走出了餐馆。

事实上,我的猜想是错误的。四哥他们的牌局并没有结束,而且抽了更多的烟,屋子里像着了火一样。时隔多年,我回想那次挨揍事件,竟然觉得根本不怪四哥他们,因为我犯了一个大忌——打牌的人是不喜欢别人在他们活动进行的时候,关灯的。

要说这事怪我,也是有失公允的,天黑了要睡觉,睡觉就得关灯,那不过是我一个习惯动作而已,结果就是这个习惯动作让四哥大怒,他和另几个人结实地揍了我一顿。打到最后,他们累得气喘吁吁,我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再次关了灯,准备睡觉,他们并没有结束,几个人一起按住我的头,叫我跪在地上向四哥认错。

我坚决没那样做,他们就继续打我,一直打到天亮。我始终没说四哥我错了。他们更累了,一个一个里倒歪斜地躺到床上。趁着这个空当儿,我跑了出去,找到了老师,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们的罪行。让我吃惊的是,老师竟然没流露出丝毫同情的表情,他反而告诫我,来到了大学,要善于自己处理同学的关系。

我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离开还是继续控诉。老师已经开始不理我了,我站了一会,感觉他给不了我一个公正的说法,只好走了。

那家小餐馆开得很早,仍然冷冷清清的。我又要了碗肉末面,那东西我好像总也吃不够,何况挨了揍,身子总得补一补。老板看我鼻青脸肿的样子,就问,昨晚还好好,一早儿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说被我们宿舍叫四哥那小子打的。他吃了一惊,说,你怎么会得罪他呢,他爹可是一个局长啊,学校也没奈何了他的,校长都惹不起他,何况你呢。

到老师那告状其实是起了作用的。此后几天四哥他们见了我如同没事一样,也不再找我的麻烦,彼此之间还算相安无事。但是在一个下雨的傍晚,我的祸事还是来了。那天,他们喝了酒,脸色红得发紫,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色素。没等我回避,四哥一把抓住我,说,你小子真犟,打那么长时候都没服气,还告到了学校,今天不跟我叫爹都不行。

他们把我绑在床上,找来皮带、木棒,准备对我行凶。我说,爹,别打我了。四哥说,不行,叫的声音太小,大声点。我说,爹……声音很大,连门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四哥哈哈大笑,说,这就对了儿子,我和你妈生下你不是让你不孝的,以后对爹要百依百顺啊。

我的眼泪顺着脸往下流,落在了地上。他们放了我。

我又到了那家小餐馆。买了一把尖刀,喝了不计其数杯酒,我回到寝室。

他们都在,我进到寝室,把门反锁上,这样谁也逃不出去。

“妈的,我报仇了。”我大吼一声拔出尖刀冲过去。没有人能想到我会这样做,都吓傻了。四哥最完蛋,尿湿透了裤子。一个小子想跑,我的尖刀没放过他,一下子把他刺倒在地。

我的眼睛血红,怒吼着,就像四哥前几天对我那样地怒吼。“都他妈的跪下。”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叫我爹,听见没有。”我用刀指着他们说,刀尖上的血滴在了地上。声音参差不齐,也不是很大,但能清晰地听出他们叫我“爹”。

走到四哥身边,一脚踢到他的脸上。“你连做我儿子的资格都没有,”我说,“当一条狗吧。”

他连连点头,真的就像一条狗。

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子,痛苦地哀求我:“坚强,放过我们吧,我快不行了。”我当然不想闹出人命,就让他们送他去医院。

几个人抬着他跑了。我颓然倒地。

对待这件事,学校的态度很明朗:一定要把我从学校开除。

家人听说后,爹连夜赶过来。他和校长整整谈了一天,好在被扎的那个小子没有生命危险,伤势也不太重。最后,这个学校的最高统治者终于发了慈悲,赐我一条生路。

为此,家里付出的代价是:一年的粮食钱和爹做人的尊严——他献给校长三个响头和无数的眼泪。我继续了大学生活。

我在学校的名声如同光速一样传播得快,没有人再敢欺负我这个穷人。拳头里出真理,我感觉到了做人的优越感。然而,这种优越感很快被击碎了一地,因为我遇到了张影。

张影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公认的校花,她美丽的容颜折磨我好几天晚上都无法入睡。

“找个时间直接告诉她,说你爱她!”四狗告诉我说。

我已经把四哥改叫了四狗,并很习惯地这样叫他。

“你给我闭嘴,四狗。”我不再客气地跟他说话了,即使他是局长的儿子。但对于这件事情我暗地里完全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去做了。

那天风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睛,我把张影找到空空的自习室。她本不愿意去,好说歹说才跟我去了。风在外面野蛮地撞击着窗户,发出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

“张影,我喜欢你,能和你交个朋友吗?”我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但风声很大,几乎淹没了我的声音。她肯定是听见了,不然不能露出那种轻蔑的眼神,却没有做声。我以为她没有听到,便把刚才的话再次大声地说了一遍。门开了,来了几个上自习的学生。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和本公主交朋友,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样。”她凶凶地说。没想到事情结果是这个样子,在一双双充满嘲笑的目光下,我无地自容。我想杀了她,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尖刀出鞘,什么事情她都会答应的。制服女人只能有两个办法:金钱和暴力。金钱我没有,所以想到了尖刀。一瞬间,我却胆怯了,在她无情的目光下感到全身无力。我想我已经提不起尖刀了。

其实,这是个阴谋,四狗用心良苦的阴谋。他看出来张影根本不会答应这件事,还伪装非常热心地鼓励我去追张影,以便极大地打击我的自尊心。

他的阴谋得逞了,我遭到张影拒绝,而且很不给面子地当众挖苦我。的确,她是个公主,而我虽然不是癞蛤蟆,充其量也只是个茶馆里跑堂小伙计之类的小人物,一看便知和她有着天地之差,可我还不知死活地去追人家。四狗终于如愿以偿出了口恶气。

我决心淡泊一切,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默默无闻。

平静的四年大学生活过去了,终于告别了那些痛恨的人,包括四狗及他的随从和令我无地自容的张影。

新的生活马上开始了。

毕业就是失业。山区是不能回去的,就算是给了一个中学教师的职位,回去也是毫无意义,读大学并不是为了谋一份工作,而是期望有一个美好的未来。那段时间,我爹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劝我回到家里,说当个中学老师也不错,终究会老有所依的。其实,打电话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们村只有村委会有一部电话,你得给村长买盒烟才能让你打。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我爹给我打的这些电话,应该足足有两条烟。

从学校里走出来,顿时有了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因为没有工作,即使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看起来和流氓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无所事事。

几个星期后,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勉强维持了生计。每天,我需要翻阅大量的报刊,在众多招聘信息中寻找适合的职位。半年过去了,仍然没找到事情去做。更可怕的是,我又失去了那份家教工作。眼看无法在城里混下去。

没料到,使我摆脱窘境的竟是四狗。百无聊赖闲走在街头的中午,我遇到了他。

“是你啊坚强,在哪儿发财呢?”他主动和我打了招呼。对他的热情我无动于衷,不只是因为讨厌他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发财。而他服饰华丽,器宇轩昂,看得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局长的儿子吗,一定有个好的归宿。

不管我的态度如何,他仍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嘘寒问暖,仿佛我们曾经是好朋友。

我竟然有了些感动,对他的热情也不像开始那样麻木。我支支吾吾地回答着,我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他。四狗好像揣摩出我的处境,不再问什么,拉着我去吃饭,美其名曰和老同学共进午茶。

满桌子的美味令我食欲大增。吃东西的样子有点狼狈,惹得他大笑不止。

“四狗,别笑我。”我说。忽然感觉不应该这样称呼他,毕竟人家掏钱请我吃东西,再说他现在是个体面人,怎么还能叫他四狗呢。可我忘记他的名字了。

“不好意思,我不应该叫你,叫你四狗。”红着脸我说。

“哎,没关系,赖名震四方,兄弟我不才,靠这个名字在市里啊还争点薄面,提起‘四狗一般人能给点面子,哈哈。”看他得意的样子,好象忘记这个名字的来历。

他真的不记恨我?

“慢点吃,今天到这来,不光是请你吃饭。”他神秘的笑了,“让你再见个人。”

不知道让我见的是谁,直到那个女人走到面前,我也没有认出来。她花枝招展,分外妖艳,我想我不认识她。

“哈哈,连张影都不认识了,上学的时候你还追过她呢!”四狗笑得不行了,我还傻傻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哦,是张影,只是不再是当初那个纯情的公主,她的脸上不再写着高傲,而是一种类献媚式的随和。

约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的聚会还没有结束。中间的时候,我和四狗去了趟卫生间,他告诉我,你回去尽管大胆摸张影,她现在就以此为生。我不相信他的话,回去之后自然也没敢摸她。四狗看着我一个劲儿地笑,笑了半天,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使劲按了按张影的大腿。张影也笑了,当时我的脸色苍白,都忘记了把手从她的腿上抽出来。

四狗不停地和张影喝酒,气氛达到空前的热烈。我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句话也插不上。这样的状况大约持续了很长时间,四狗发现了我的尴尬,趴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别怕,她的职业就是让男人抚摸。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在酒店中度过。天黑了,四狗付了钱,我们离开了那里。四狗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有点晃悠。

“小鱼儿,其实上学的时候我也不敢追她。那时,知道谁在追她吗?是咱们这地儿最有钱的那个人的公子。别看我爹是局长,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而现在,只要我高兴,随时都能和她上床。”

我想揍他,可没有了当初的勇气。

“四狗,”不应该那样叫他,可已经习惯了,好在他不在乎这样叫。“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我说。

四狗一双醉眼看着我,看得我不敢望着他。我怕他拒绝,这小子可能把这个请求当作报复我的机会。

“我三舅的公司缺个看仓库的,愿意的话明天找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酒精在他的体内开始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走路的动作更加偏离重心。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张总的公司,我们的张总,也就是四狗的三舅,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立刻吩咐人把我领到仓库开始工作。那人是个女的,不太受看,她告诉我说,一天要上十二小时的班,东西丢了自己赔偿。

仓库里只有我一个人,连耗子都看不见一只,很无聊。偶尔有领东西的人来,一天顶多来一次。我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在梦中盼望着有人来领东西。接我班的就是那个女人,年龄比我大一些,小学文化,很早之前就出来混。我经常暗自抱怨与她这样的文盲为伍。

这活儿干了大约一个星期,我有些顶不住了。接我班的那个小女子常常不正点接班,有时还不来。我打了电话给四狗,告诉他说,我这个大学毕业生不能做这种苦力干的活儿。四狗说,将就做吧,张影还是大学生呢,不也一样做“鸡”吗,都是看在钱的面子。

只有继续忍耐下去。我需要钱,肯定要给它面子。

她又迟到了,整整来晚了两个小时。我在椅子上睡得死死的。

“你可以走了。”她弄醒了我。

来晚了还打扰人家的好梦,可恶。我一句话没说,迷迷糊糊地走出了大门。风轻柔地吹着我,天气很好,走起路来倒睡意全无。

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是一个破旧的兜子,我打开它,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五捆人民币放在里面,应该是五万块。四周没有人,我赶紧把它拾起来,夹在腋下。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首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捡到一分钱应该交给警察叔叔,可这是五万块钱,它应该属于我。我慌忙拦了一辆出租车,逃出了那个地方。距离住处还有一段路,我下了车,把其中一张纸币给了司机,然后赶紧走开。没等我回头,出租车“唰”的一下跑得无影无踪。司机一定是认为我忘记多付了钱,自己占了便宜。这个笨蛋!

第二天,我早早就从床上爬起来。首先考虑换个住处,免得让人家查出来。之后,我洗个澡,买了一套新衣服。然后,我打了电话给张影,说我要娶她,因为我有了两万块钱(我打了个埋伏,这样或许不能暴露什么)。她说:“哥们,两万块钱可不够娶我的,后面加上两个零再来找我。”

他妈的,有那么多钱我找她!

办完这些事情,我去找张总。他的门虚掩着,便走进去。里屋的门露出一条缝隙。他可能在休息。于是,透过缝隙向里看。接我班的那个小女子正在和张总发脾气,样子很可怕,两条眉毛都飞舞起来。她说,肯定是那个叫坚强的小子拿走,找警察把他抓起来。张总说,找什么警察啊,你看见人家拿走了,不是没看见吗!算了,再拿五万给你,哥有的是钱。你要是真看他生气,回头我把他辞了。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想都没想,马上打了电话给四狗,告诉他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做下去。他很不满意,唠唠叨叨不知所云。我放下电话,不再听他说什么。

前面是个网吧。一个肥胖的女人拽住一个小女孩不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胖女人我认识,以前在这家网吧玩过。那时看她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今天却这般凶恶。

“在这玩了三天,想不给钱就走。”胖女人叫道。

小女孩说,钱花光了,没钱给她,等回家取来,再还给你。

胖女人说,每天都遇到像你这样的,我的网吧生意还做不做,打电话从家里要。

小女孩说,家里人要知道我上网吧了,肯定不会给我钱的。

胖女人还在不依不饶,我走了过去,说:“我替她付,让她走吧。”胖女人闻声走过来,又换成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没看她,坐到了电脑旁。

没想过她会还钱给我。现在我有钱,怎么能让她还呢!所以说什么我也没要她的钱,小女孩说:“我请你吃饭吧。”

“我请你吧,你省省吧。”我大度地说,一副有钱人的嘴脸。

“好吧,不管谁请谁,总之我要谢谢你。”女孩笑吟吟地模样很好看。“我叫宋林林,希望能和你做个朋友。”

不知道她说的朋友是什么含义,做我女朋友?我邪恶地看着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好啊,很高兴和你做朋友。”我说。

饭桌上的相聚之后,我们真的成为了朋友。忘记了是谁付的饭钱,可能是我吧。有钱了,根本记不住钱花在了什么地方。

宋林林对我印象很好,不断地找我出去玩。暂时不用考虑找工作的事情,所以有很多时间去陪她。也许是爱上她了,宋林林清纯可爱,谁见了都会爱上她。尽管不了解她,但爱上一个女孩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像当初没有什么理由地爱上张影一样。我却一直没有对她表达什么,照以前相比我成熟了很多,知道有些事情是要等待时机的。

事实上,时机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我们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赶上了她的生日。宋林林把我带进了一幢豪华的别墅。说实话,除了在电视上看过,就连做梦都没梦见过。她告诉我说是她朋友的房子,借给她过生日。那天,我们喝了不少酒,都显得很兴奋。朋友散去,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这么大的房子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她说,“不如跳舞吧!”

熄了灯,点上蜡烛,音乐随着跳动的火焰有节奏地缓缓响起,我搂着她跳起来,样子很绅士。我的舞姿很优美,大学时同学们都这么说,这一点我感到很骄傲,因为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我才不像个山里人。

烛焰忽然灭了,我不失时机地将宋林林抱在了怀里。

“我爱你林林,”我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恶习,只是没有工作,是个穷人。”“真的,你没骗我?只要你人好,我不在乎你穷不穷。”

我开始脱她的衣服,接着我们疯狂地抱在了一起。我吻着她,她也吻着我,做爱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愿意接他的电话,是四狗的。

没有新意,还是去吃饭。本不想去,但盛情难却,我只得答应了他。有钱了,可以请他。怎么说也欠人家一份人情。

他又喝醉了,据说是他父亲已经不在局长的位置。我把他送回了家里。第一次到领导子弟的家,感到了无上的荣光,尽管他父亲不再是领导。我找来毛巾擦干净他的脸,好不容易把他扶上床。

四狗的嘴吐出了白沫,我吓坏了,以为他犯了心脏病。

“兜子里的注射器还有药给我拿来。”他痛苦极了,面部肌肉也开始抽搐。把东西递给了他。针头顺畅地进入了他的血管,不一会他恢复了正常。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四狗刚刚替我扎了一针,现在还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四狗说,这东西的感觉很好,得不到的东西扎上它之后就全都能得到。

还是没有感觉,这东西似乎对我没什么效果。数分钟之后,我忽然飘飘欲仙了,眼前一片美妙:学生时代的张影来了,她清纯可爱,温柔地挽起我的手臂,宋林林也来,冲我微笑的样子美丽诱人。还有好多不认识的漂亮女人围绕在我的身边,妙不可言。

我不知道为什么跟四狗一样去碰那东西,可能空虚吧。现在的我不应该是空虚的,有宋林林陪伴,每天我都很快活。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唉,我可能离不开这东西了,注定了和四狗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只有从他那才能买到那东西。

晚上,宋林林来找我。又上瘾了。我留了张便条告诉她说有点事情出去了。

屋里乱哄哄的,很多人在四狗家。那些是他的随从,有的还是大学同学,已经叫不出名字。

“坚强也来玩两把?”有人和我打招呼。

“不是,找四狗有点事。”我回答。不知道他们在赌什么。

“买点货。”四狗冲他们一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然后拉着我出去。

“每次都给这么少,能不能多给点,就这点儿东西你还往里面掺假货,不象话。”我抱怨着。四狗没说什么,给我的还是那么多。

“他们玩什么呢?”我问。“赌球,下几注吗?”我知道赌球,以前在网吧看见过一群人玩,很刺激的游戏。

我走到里屋,告诉刚才和我打招呼的那个人,帮我下一场,赌AC米兰赢,下一万块。

在四狗家呆了很长时间,我害怕回去。宋林林一定还在等我,回去之后就没办法碰那东西了。闲谈了一会,我要走。那场比赛正好结束,结果是我下注赌的那支球队赢了,我拿走了赢的钱,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

一个人徘徊在门前,宋林林果然还没有走。我走过去叫着她的名字,她却哭了。这个女孩什么地方都好,就是爱哭,我讨厌她的眼泪,她的眼泪常常把我弄得心烦意乱的。我搂住她,给了她一个吻。

“好几天都没看见你,做什么去了?”她问。

其实我们只有两天没有见面,我不敢见她。“没什么,这几天有点事情。”我说。

“现在你还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她撅着嘴很不高兴。“我在找工作。”只有这样回答能让她满意。

进了屋,她开始为我整理乱糟糟的房间。注射器应该被我处理掉了,不必担心被发现。一会儿,她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似累了,她重重的坐到了椅子上。她说,今晚不走了。

说完,她拿起被褥去了另一个房间,我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和她发生点什么。这种状态持续到半夜,我忽然又想发生点什么了,于是偷偷爬到了她的身边。这个时候,我的身体突然不停地颤抖。我知道怎么回事,慌忙跑到厨房里,拿起注射器扎自己的血管。一回头,她一声不响地站在我的身后。

“你怎么起来了?”

“你在干什么?”她瞪大眼睛问我。

“其实……其实这几天我生病了,没敢告诉你,为了省点钱只好自己扎几针。”

宋林林居然相信了,双手抱住我。嘴已经吻到了我的脖颈,知道她在暗示我和她做爱,可我身体就快虚脱了。

一连几天从噩梦中惊醒,每次都是虚汗淋漓。梦见了宋林林发现了我的秘密,离我而去。其实,这是早晚的事,可现在根本没办法不去碰那东西。

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我打电话告诉四狗,帮我下场球,赌金下一千。这是我剩的最后一千块钱,准备赌一把捞点钱回来。

几个小时后,四狗告诉我赌输了。又问还有几场下不下。我告诉他说下,一场下两万。

还是输。几场球赛之后,总共输了十万元。

我被关进了一个小屋,身体又开始不停地颤抖。我哀求四狗给我扎一针。他说,先把钱还上再说吧。

身体抖得更厉害,我就快支持不住了。该死的四狗,真想打他个头破血流,可惜没了力气,只得怒目直视着他。四狗笑了,“还想和我动粗,就你这样的随便找几个小流氓就可以让你横尸荒野。”

最后我只好找宋林林。

四狗说,快替你男朋友还上赌债吧,要不就打死他。昏迷中我听见宋林林问四狗,他怎么昏了,你们打他了?四狗说,谁也没碰他,是毒瘾犯了。

宋林林说,钱我替还,你们放了他吧。四狗说可以。“你们都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说句话。”宋林林说。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她。她哭了,很悲切。我已经没有心思讨厌她的哭泣,脑子里全是空白。“知道吗,我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了父母,他们已经答应了,我过生日的那幢别墅就是给我结婚用的。我不在乎你的一切,可你太让我失望了,当初你替我还了十块钱,今天我替你还了十万元的赌债,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说完,她走了。

宋林林是个富家闺女,父亲是这个城市的首富。四狗说,你怎么不早说,他家的钱够你花几辈子的。

来到身边的幸福就这样被我葬送了。

我又昏了过去。昏迷中我大声的叫喊:“他妈的四狗,你把我坑了……”

四狗说,你想不碰那东西很容易的,只要在这个小屋子里呆上几天,自然就不会去碰了。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锁上门,狞笑着说,真是个傻逼。

身体又开始颤抖,头痛欲裂,我把头撞到了墙上,流出血来,染透了衣服,然后又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醒了。发现门开着,我逃离了那个地方。

终于,我离开了那东西,不再为它而身体颤抖。

我回到了当初,身上没有了一分钱。我找到了网吧的胖女人,提出要给她当服务员,薪水可以随便给。胖女人收留了我,如此廉价的劳动力她求之不得。而我也因为有了工作,可以不再为衣食发愁。

宋林林在我的世界消失了,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找不到她。于是,我开始淡忘了那段往事。

我学会了酗酒。对于我来说,喝酒就是为了麻痹自己。白天忙碌之后,我就会到小酒馆里大喝一番。每次都醉得没了人样,让酒精把我麻醉得无知无觉。醉了之后就回到网吧上网。浏览黄色网页,聊天泡女人,在虚幻中度过了无聊的时光。在网上,我认识很多女网友,并与其中不少女人做过爱,结过婚的、没结过婚的和离婚的都有,我喜欢这种虚度光阴的日子。我爹曾经对我说过,要老有所依,看来年轻时的时光并不比老有所依差。

直到有一天,才发觉自己对性爱的理解已经变得扭曲可怕了。

某日,网吧里的人不是很多,我注意到两个男人亲昵地坐在一起上网。他们互相抚摸着,就好象我抚摸女人一样。血液在我的体内流速加快,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地冲动。

这天晚上,我又喝醉了,很晚的时候我来到了一个街心花园。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一个廉价的女性,可以帮助你度过一个寂寞的夜晚。

忽然我听到了两个人对话,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

“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了。”男的说

“每次你的钱都不够”女人叹了气走了。

“张总。”我认出了他。

“你认识我?”他吃惊地问。我没和他解释,我问他:“怎么到这个肮脏的地方?你完全可以在你的办公室或者开一个宾馆。”

他看看我说:“已经没办公室了,我破产了。”说完头也没回走了。我知道,他早就记不起来我是谁。

我在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山区老家,我爹说过,老家才是老有所依的地方。那个上午,我买好了车票,只身一人来到了车站,就在快上车的时候,张影从我的身边走过。我马上喊出了她的名字,她一回头,那张脸完全把我给吓住了,她漂亮的脸上满是疤痕。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问。

“行业竞争,我比她们做的好,她们就嫉妒,然后就用硫酸泼了我的脸。”她说,“现在我连做只‘鸡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甚至有些调侃,但终究掩饰不住她的忧伤。

“你现在做什么呢?”她问。

“不做什么了,想回老家。”我说。

“到我家坐坐吧,算是为你饯行。”她说。

我知道,如果她不是变得这般丑陋肯定不会做出这样决定的。因为我也是落魄之人,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吧。

我们喝了很多的酒,都醉了。猛地,我抱住她说:“我们在一起吧,我想你现在应该能嫁给我了。”她犹豫了一下,说:“我这个模样,你还能爱我吗?”我没回答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我们开始做爱,做的都很投入。在她欢快的呻吟声中,我又看见了大学时代那个美丽的张影。

张影答应和我结婚,一种压力随之而来。最起码得租一套大一点而且很像样的房子。这对于我来说,仿佛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因为我没有钱。

网吧活儿我几乎全包了,这样能多得点薪水,但还远远不够。

最终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在网吧顾客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笔钱。

我开始注意网吧中浏览黄色网页的顾客。当初我浏览黄色网页的时候,神情慌张很怕被别人看到,所以我能发觉他们与别人不一样的神色。结账的时候,我叫住这些人,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一多交一些钱来了事。

这个招数果然奏效。几天下来,收入颇丰。

我用这些钱租了一套大房子,准备和张影结婚了。

那天晚上,我告诉张影说,这个夜晚是我最后一次去网吧,过几天自己做个小买卖,那样两个人可以不受管束,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了,按我爹话来说,随时准备迎接老有所依日子的到来。

张影亲了我一口,说,快去吧,亲爱的,一早儿回来吃早饭。

我很幸福地离开了家,快到网吧的时候,一个黑影拦住了我。

“凭什么你多收我的钱?”

这是一个挑衅的,昨天他为多收钱的事情和我吵过,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我看了看他,瘦小枯干的样子并不可怕。我推开他,继续走,胖女人在门口喊我,歇斯底里地喊,好像我来晚一点,网吧就得关门一样。

那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我,被我一脚踢倒在门口。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根木棒,那么粗的木棒不是很结实,打在我的头上,竟然折成了两段。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很快倒在了一把椅子上。他又从身上抽出一把尖刀逼了过来。

我对他说:“你他妈的找死,你给我一刀试试!”

这小子就像我儿子一样听话,在那把尖刀上用了用力,尖刀就像一条受惊的鱼一样,很快地游进了我的身体。

这时,我看见了母亲哭泣着从远处走来,要抚摸我的额头;父亲一身雪白,鼻子流出了血,递给我许多钱,说:“孩子,还需要多少钱,爹给你借去,不行的话我们回家吧!”还有宋林林、张影,她们都泪流满面地向我走来。我说,你们哭什么,我不会有事的。

他又用了用力,尖刀穿透了我的胸膛。眼前一片红色。我的血流了满地。

坐在椅子上,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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