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时代

2014-09-24 12:02李强
齐鲁周刊 2014年37期
关键词:济南

1999年,这个充满象征意味的年份对济南这个城市而言,很不平常。这一年对这个城市而言意味着足球——鲁能泰山队在这一年夺得了迄今为止中国足球联赛史上唯一的双冠王——当4年后,我们回过头去重新看待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这是多么的不平常:一支球队点燃了一个城市沉默了许多年的热情。足球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城市激情的一面。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体育的范畴。

因为这一切,一个名字被载入这个城市的历史:桑特拉奇。我至今记得那一年8月底我和袁勇对桑特拉奇采访时的情景。他在下榻的酒店里同我们举杯,微笑着说“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这句话成为4年来我们对周刊的一种信念。对桑特拉奇的采访,以及他舍我其谁的大幅照片,发表在1999年9月1日一份叫做《齐鲁周刊》的创刊号上——那就是我们的开始——一个传奇的南斯拉夫老人同时成为1999年一个城市和一份周刊的代言人。

在那篇文章中,提到他对球员的要求时说:他不仅强调球员个人技术水平的提高,而且鼓励球员多接触社会,到城里去交朋友,以“增加对所在城市的责任感和踢球的责任感”。当4年后我弹去那期封面上的尘土,在文章中找到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对所在城市的责任感,对周刊而言,这很像是一个不经意的伟大预言。

以上文字出现在2003年9月《齐鲁周刊》4周年的刊首语中,我是那篇刊首语的作者,亲历了周刊诞生和成长的一段生命历程。

《齐鲁周刊》创刊伊始,“批判·建设”就作为一个重要的理念被导入整个办刊思路中。此后,这一理念得以传承并得到不断丰富。对城市发展的关注和对重大新闻事件的追踪,成为周刊报道的重点。从APEC的高端访谈到关注城市贫困人群;从北京到上海,从内蒙到云南——我们新闻的触角不断向外延伸;我们同时在试图确立一种属于我们自己的声音,把握一种属于我们自己的话语,我们关注了许多人群,探讨了许多问题。我们以一种严肃的态度去做、去思考,我们的投入与热情令我们觉得欣慰。

周刊一直与这个城市共同成长。

2001年5月随着著名的泉城路进入拆迁阶段,济南的建设步伐明显加快。这个事件被这样记载:

5月8日,泉城路,曾一度是济南商业街典范的泉城路,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和一个巨大工地的形成,而从此成为历史。这无疑将成为济南城市建设历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它被打碎的是一个旧商业时代的偶像,一个时代被终结,一个时代行将开始,一个新的商业时代的偶像在塑造当中。

我们的生活会在这短暂的期待中继续,包括我们的赞许、诧异或者反对。但有一点是不容丝毫质疑的:济南开始了向一个现代化大都市迈进的步伐。(《老济南,新济南》2001.5.9总第88期)

就在那一期周刊中,我在另一篇叫做《城市力量》的文章中这样总结我们与这个城市的关系:我们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对这座城市表示不满,但不会有一个理由让我们不去爱它!

我们还一度在这种热爱的驱使下去寻找这个城市的文明之根。曾有多少辉煌闪烁的历史记忆,擦亮了我们观察和透视这座城市的眼睛,也点燃起我们发掘这座城市之根的热情。从芙蓉街到济南最后的资本家,从官府衙门到济南商埠,我们就会发现一个城市不断走向现代化的历史,就是一个成长的历史。我们做过许多关于老济南的报道,因为我们知道,“城市的扩张实际是物质的膨胀过程,时间会让物质沉淀,成为文化”;“一座城市的扩张实际依然是一个人口膨胀的过程,是一个移民过程。移民以及商业典范代表着这座城市的发展和未来,土著居民以及她的老城代表着这座城市的沉淀和过去,这是一个城市精神的两个方面,是城市力量的两个支撑点。”

我们在这个城市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学会热爱,同时学会反思:我们同样追问这个城市拥挤的交通,报道《包围我们的城市垃圾》,报道《ST济南》——而此成为这个城市这些年来最为痛心的一个事件——甚至反思《谁抛弃了济南》。我们从这些报道中、从这个城市市民的热烈反应中看到热爱。时间会让人变得宽容和理解。

周刊一直与中国社会的脉搏一起跳动。

我必须承认,记者是一项伟大的职业,它给了我一个全新的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我应该庆幸,那是一个让人感觉做记者生逢其时的年代。作为一个记者,我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苦难,人是弱小的,大多数时候,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苦难折磨着无数无辜的人,我们需要勇气面对,需要固守人性的底线,也需要承担太多无能为力的痛苦,需要冷静和理性;同时,我也能够体会这个世界的活力和魅力,感受到来自更多人的欢乐和激情,看到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

1999年,我曾经第一时间关注“烟台海难”。1999年11月24日,烟台“大舜”号滚装船在渤海湾、在距离这片海滩1.5海里的地方沉没。船上共有乘客302人,其中22人被救生还。200多条鲜活的生命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200多名死难者不知给多少本来幸福的家庭带来锥心刺骨的痛苦。了解真相是死者的嘱告,是生者的关切,同样也是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的权利。我曾经试图寻访22个生还者。在海难一周年的回访中我这样写道:

2000年11月24日,烟台市姜格庄镇云溪村海边。

这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和平平常常的一个地方。即使现在,对大多数人而言也是平常。我们的生活在这一天里继续,海边的生活在这一天里继续。

这一天的上午,海潮正在逐渐耀眼的阳光的注视下退去,海面湛蓝,远处海天一线,几乎没有风,海滩在阳光的照射下正呈现出一派金黄。除了海水荡漾的声音,那里很静。零星的人在赶海,他们沉默着,晒着太阳,嗅着他们早已经熟悉了的海的气味。一群群的海鸥就在海边不远处游弋,偶尔几只挣扎出水面飞翔几圈再落回去,继续它们的交谈。一切都显得静谧和谐。

一个老婆婆已经在海滩上那只看上去破旧腐朽的木船上坐了很久,阳光打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她向着海面喃喃而语,她说暖冬呢,要是去年也这么暖和,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一年前的这一天,在距离这片海滩不远处,在现在海鸥游弋的地方,飘着的,是近百具尸体。那时侯没有阳光,没有静谧和谐,也没有一派金黄没有人赶海;那时侯狂风巨浪刚刚退去,呼救声、哭喊声在黎明到来之前就已消隐。阴云笼罩着海面和大地。救捞的船只还没有放弃寻找,船上有多少人的嗓子喊哑了?有多少人脸上的泪水结成了冰?endprint

一天后,一场大雪席卷而来。

……

2000年,我曾经关注三峡大移民:

首批赴山东的三峡移民计150户610人,分别来自忠县的干井、涂井和洋渡三个镇。早在启程之前两天,各乡镇连同村里的干部就挨家挨户在山里转悠,给移民分发早就写好的行李运到哪镇哪村谁收的布条,一户4个。县里早就嘱咐过,山东那边房子盖好了,有床,有煤气灶,以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移民只需带些被褥,衣物就行了,限额是一户4个包,1米见方。

但破家值万贯。他们在打包的时候心里忽然乱了方寸,觉得哪样都放不下,稻谷狠狠心卖掉了,3000斤稻谷只卖得500元,只留下一二十斤的样子,可以带过去,再吃一下老家的饭;房子拆了;电视也卖了,但小狗小猫得带上吧,孩子的羽毛球拍、算盘、钓鱼杆得带上吧,那捣火的钩子、鸡毛掸子、泡菜坛子……哪一样能舍得下呢?在启程那天,每家每户除了四个足够一米见方的大包之外,从老人到孩子无一例外的,每个人都被大包小包的全副武装起来。

在轮船起锚,汽笛长鸣的那一瞬间,船甲板上挤满了人群,先是沉默,不错眼地盯着渐渐远去的码头,眼泪流满每个人的脸庞,不知是谁终于控制不住哭出了声,忽然间哭声响成一片……喇叭里传来播音员甜美的声音:

“正是由于你们的无私奉献,三峡工程才有了一个又一个惊世的创举,县委、县政府代表全县人民感谢你们。乡情割不断,亲情永不分。道一声珍重,祝你们平安!”

那时候,我用相机记录了一家人在故乡的最后24小时,我跟他们来回行走5个多小时,去向山中的亲人道别,我记录他们在家中的每一个举动,听他们的每一声叹息。

我曾经跑遍西部,进行“西部大开发”的系列采访。

新疆是我的第一站。就是在那里,我无意中寻找到在过去的50年中,一些撼人心魄的故事。那是关于一个人群的命运和生活。50年代,8000多名山东女兵先后赴疆……在那里结婚生子扎下根去。而同时,湖南、河南、四川等省的大批姑娘也先后赴疆,究竟有多少数字呢?谁也说不清楚,在官方的记载中是这样的记录:五十年代,兵团在湖南、山东、河南等地招收了大批职工。那些年轻的姑娘,很多人再没有回到过自己的故乡。

现在,这一切正在成为历史,但历史不应被遗忘。我问过她们同一个问题:一次小的变动就改变了人的一生,就这样一辈子过来了,现在老了,您回首过去想说些什么呢? 我得到同一个回答:沉默。她们都庆幸自己至少有一个幸福的晚年,但她们却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此。

我还曾经参与过APEC、中国入世、申奥及韩日世界杯的报道,关注过最后的麻风病人,采访过身陷绝境者的挣扎,接待过放弃一切只为一个公道的上访者……我看到不同的命运和人生。我始终坚信,只有人性才是超越地域、国家、种族乃至时间等所有一切,而具备了普遍价值的元素——人的价值,成为我在新闻中的一种终极追求。从这一点看,也许我不是通常所描述记者的,是一个位历史打草稿的人,我更像是一个试图揭示隐藏在历史中的人性价值的人。

周刊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舞台。

(李强,泰山出版社副总编辑。笔名穆弓,曾于1999年-2005年供职于《齐鲁周刊》,历任新闻部主任、执行主编、副总编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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