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里的传承

2014-09-24 21:43段崇政
齐鲁周刊 2014年36期
关键词:古船杨家马车

段崇政

8月31日,随着最后一个展柜的撤除,济南舜耕国际会展中心的灯光熄灭了,历时三天的济南艺术品博览会也随之落幕。在这次“百花齐放”的展会中,流落民间的手工艺人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齐鲁周刊》特邀了杨家木铺第四代传人杨崇华、山东著名古船修复专家尚津济、济南鲁绣传人戎玉蕊做客曲水亭佐泉·泉水人家,讲述他们手掌里的传承。

家族传承,类似基因的延续

“这驾马车多少钱?”

“多少钱也不卖。”

这是艺博会上杨崇华和参观者的对话。话一出口,让参观者目瞪口呆,悻悻地摸了一把离他最近的马车把手,离开了。

对于杨崇华来说,他的马车,没法标价。

眼前这位谈笑风生的高个子,就是杨家木铺第四代传人。说是第四代,实际在杨崇华祖爷爷之前的先辈,早已是木器劳动者。

按照杨崇华的话说,他与马车结缘没有任何契机、节点,“小时候父亲在做木器活,我就递个锤子,拿个扳手,零打碎敲,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都学会了。”事实上,在他的造马车生涯中,有一个人对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的爷爷。

“从记事起,爷爷就对我讲‘贱年饿不死手艺人的道理。他说,我们杨家就是靠家传的木匠手艺,养活着我们一家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彼时的老爷子在周围方圆几十里,是出了名的细木匠,活干得好,画得好,雕工也好。“所以爷爷对于我,既是忠厚的长者,又是严格的良师。”

从晚清至今已有百年历史的杨家木铺,在文革时期曾被当作牛鬼蛇神而遭摧毁,不但杨家马车在民间渐渐稀少,甚至连技艺都开始失传。

“所能参考的资料都散失了,只好凭当年祖辈们口口相传、残留在我脑海中少时陪伴祖父做工玩乐时的记忆,并结合参观博物馆、去图书馆查阅资料……这样,马车的影子由远而近,从历史中一步步走来,并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杨崇华的努力,让杨家马车这一几近失传的制作技艺和马车文化得以保护和传承。

据可查资料,到目前为止,专门从事中国古马车研究和制作的,黄河流域稀有到只有杨家木铺一家,杨崇华也是杨家马车制作技艺的唯一传承人。

说到稀有,从事古船修复的手艺人更是凤毛麟角。

今年,出土于菏泽的“菏泽古船”修复工作接近尾声,年逾六十的尚津济终于可以喘口气,好好端详自己的“大作”。对他来说,庞大的修复工程并非枯燥的工作,而是可以任他思想起舞的画板。

“我原本是济南老化工厂的工人,做过铁匠、抡过大锤(做学徒)、当过下乡工人教师、后来因为特别喜欢书法绘画等文艺,又调到工会,一做就是20年。2000年下岗后,开始专心研究船模。”

从梁山古船开始,尚津济的目光从船模转向真实的大船,“当亲自触摸了带着故事的古船后,便觉得模型船都太小儿科了。”

当问到自己爱好的起源时,尚津济回忆说:“我的祖先是第一代赴朝华工,做的就是木器。或许这种基因早就种在我的体内。”

一个鲁绣传人的钻研与技艺

艺博会一楼东北角,一位低头细绣的女士比起周围高声宣扬的展台柜主来说“低调”许多。这是鲁绣传承人戎玉蕊,她手里正捻着一股细丝,作着一幅未完的风景图。

9月9日,泉水人家的堂屋里,戎玉蕊和另外两位手工艺者——杨崇华、尚津济错落而坐。

“济南的发丝绣是用真人的发丝,所以针法细腻,可以为别种绣法不可为的‘水墨绣图。在艺博会上,我绣的就是发丝绣。”戎玉蕊说。

鲁绣是山东省人民政府确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品种就是戎玉蕊所说的发丝绣。清朝《顾绣考》一书有“远绍唐、宋发丝绣之真传”的记载。最早的发丝绣文物是南宋的《东方朔像》,现藏于英国伦敦博物馆。

戎玉蕊不像杨崇华那样自小就直接接触到自己喜爱的手工艺。

“由于喜欢绘画,过去我也曾在工会工作过,负责字画装裱。后来工作调整,分配到济南刺绣厂继续从事字画装裱。偶然的机会,在当时的刺绣研究所看到有位老师在做“济南发丝绣”,瞬间就迷上了这种艺术。”从此开始了她“千丝万缕”的生活。

最开始,她绣制的是徐悲鸿的《奔马图》,在得到一些外国人士的认可后,她对自己创作的绣图更加有信心——2008年,大型作品《远瞩》在山东省首界工艺美术精品展中荣获“二等奖”;2011年绣制的八大山人《水墨荷花》获省直文化系统职工才艺作品展手工艺制作类一等奖;其中,《水墨荷花》被湖南博物馆收藏;大型彩色《孔子像》应中国艺术研究院、国家博物馆之邀参加2012中国当代工艺美术双年展。

而说到是怎样的力量支持她一直钻研这个并不是很热门的刺绣时,戎玉蕊只有一个字;“爱”。

这一个字引起尚津济和杨崇华的共鸣。

“我曾经触摸过刚出土的古船残板,几百年的风霜,上面还留有乳白色的漆:颜色细腻、薄厚均匀,就好像瓷器的瓷胎一样。很难想象古人是怎么做到的。所以说,一旦接触了真的古船,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尚津济赞叹道。

“好的东西是不计工时,不计费用的。为什么我的马车不卖?就是因为它就像我的孩子,谁能给自己的孩子贴一个标签?”

杨崇华显得更为激动,“我不是做一个孤零零的马车,而是从先秦的马车做起,一直到近代的马车,这是一个整体。每种马车代表着不同的文化,比如:地主到田间地头看自己的庄稼地长什么模样,自然要有一个能遮阳的车棚;而皇帝出宫的马车,可就不止车棚这么简单了。”

“我没有做马车,我做的是文化。如果我不做,这么好的文化断了怎么办?!”

工艺大师的尴尬生存:

现实之外,理想在哪?

在2012年的济南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杨家木铺”被收录到传统手工技艺一栏中。而在此之前,鲁绣也早已被批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这样的光辉标签,对于杨崇华、戎玉蕊来说,却是件苦乐参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苏、粤、蜀、湘四大名绣,我们的鲁绣却鲜为人知。”戎玉蕊说起这事,显得颇为无奈。

鲁绣针法细腻,才可以表现中国水墨画的渐变。在用线上,鲁绣一般是一股一股的绣,而苏绣等一般是四股、八股线。然而,鲁绣工时长、工序繁琐,也造成产量低,价格高昂,普通百姓很少问津。

诸如四大名绣,它们有很完整的运营体系,加上政府的大力扶持,保持着良好的生产状态。然而除了传承人的坚持,鲁绣目前还没有官方的扶持,这是它生存艰难的一大原因。

“卖不出作品是最大的问题。首先价格比较高昂,再次我们没有专业的营销人员负责管理推广销售这一块,我们的绣工只会刺绣,不懂营销,这就是尴尬所在。”戎玉蕊说,“目前我们成立了轩然鲁绣文化艺术研究中心,也正在招收学员,以保证这种文化的继承传扬,然而我们的生存状态依然十分艰辛。我的家人尚能支持我做鲁绣,而另两位一起创立研究中心的继承人就没我这么幸运了。同时,招来的学员,能脚踏实地做鲁绣的更是少之又少。”

现实与梦想的差距似乎在这个行业格外凸显。

“做马车,其实是业余的工作,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便是一个现状。我钟爱自己的手艺,但也要吃饭,钱多的时候可以吃好的,少的时候可以吃差的,但如果没有钱,那我只能先解决温饱问题。”杨崇华无奈地说,“手艺留住的是记忆,因为我们太热爱,所以无法放弃。”

当然,杨崇华也面临寻找继承人的苦闷。

马车这项技艺“舞刀弄枪”,女孩子做起来不合适,就要男孩子去做,而且首先是要喜欢这项艺术,其次还要有天长日久的功夫去学习技艺、能坐住,再次还要有文化在里面。而他自己的儿子远在美国工作,继承人的名单成了空白。

传统手工艺在今天似乎已经被烙上“小众”的基因,正如尚津济在一篇论文中写道:“对于独门技艺,像“祖传秘方”一样,为保自家生存,严守技术秘密,谢绝外传。”然而这些濒临干涸的独门技艺,却因为一些人的热爱未曾断流——

采访结束后,三位手工艺者并未散去,而是开启了一个新话题:“我们是不是要联合济南乃至山东的民间手工艺者,成立一个什么组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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