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当上那个小官

关妞

诚实真好

在厚黑学、阴谋论的语境里，诚实似乎是最使不得的。但从懂事起，身为小镇平民的父母，则一再教导我要诚实做人。2011年，我从财会中专毕业。凭这个可怜巴巴的学历，是很难找到工作的。我决定南下广州，想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出苦力挣钱。

一天， 表妹拿着一张晚报来到我家，推门就说：“姐，快看快看，你家小区附近的银行招储蓄员了。”这丫头啥事都一惊一乍的，想一出是一出，我懒得理她，继续埋头自己的事。她扳住我的头，硬让我往报上看。我只好顺着她的指点，看看那块一寸长的招聘启事：某银行储蓄所招窗口服务员，居然要硕士以上学历的。我的气直冲脑门儿，真见鬼，一个小储蓄所的操作员，竟然喊出硕士以上的文凭，当自己是中科院了？

我冲表妹说：“你想让我应聘，无聊不？”她做了个鬼脸，说：“姐，别急眼啊，千万别被这个要求吓住。我知道内情，看见没？人家没提更多要求，只说面谈。这说明啥？说明文凭诚可贵，见面好感价更高。就凭你，清清爽爽的样子，天生窗口摆弄钱的坯子，不试试可惜了。我已经替你报了名，就当去彩排，为自己闯广州攒点经验呗。”

别说，言之有理！我同意了，第二天，怀揣中专文凭出场。负责人问到学历时，我红着脸说：“我是学财会的，中专学历，知道离你们的要求差得太远。但是，我敬业，也能吃苦，还牢记爸妈诚实做人的教导，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负责人一边看我递上来的材料一边听，虽没说话，却三次点头，这让我产生一丝小希望。回到家没急于订票，并手机不离手。我在等，等那个来自储蓄所的似有非有的电话。

三天过去了，手机没动静。小希望破灭，没啥，我马上到网上预订了火车票，做好南下准备。但在第四天，一个陌生来电让我喜出望外，是个男声，非常郑重地说：“我是三天前你应聘单位的经理，你被储蓄所录用了。其实，这个岗位并不需要硕士生，中专正好。打出这个条件，是要考察应聘者的诚信度。我们收到一沓硕士文凭，但经验证明，没一个是真的。而你一开始就讲实情、说真话，这正是我们最看中的。”

天哪，毕业不到两个月，工作就顺利搞定了。诚实真好！我蹦了起来。

一个人的储蓄所

上班第一天就进行培训。岗位训练、实习、规章制度考试……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结业考试我各项皆A，以优异成绩从新员工中脱颖而出。上岗不久，上级决定到所在区的偏远小镇建所，拓展业务。试运营期间，就设一个编制，也就是说，这个岗位兼容了储蓄所的所有功能，所长、代办业务员、出纳员、会计，外加保洁，均由一个人承担。它需要一个独当一面、吃苦耐劳、诚实可靠的人，经理想到了我。

一星期后，我走马上任。小地方没那么多的金融活动，但工作程序却一个也不能少。储蓄所所有的流程，每个环节都得做得丝丝入扣。我每天骑着电动车在7点30分到岗，从保洁到出纳，再到所长的应有工作，都得逐一完成。把这些工作都做完后，还要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对每个推门而入的顾客说声“你好”，然后报以真挚一笑。

真是小镇故事多啊！不出10天，人们就开始讲起这个新建储蓄所的见闻了。“听说没？所里就一个人，那个姑娘才20出头，这么年轻就当所长了。”“是啊，我去过省城的储蓄所，咱们这个是世上最好的。这个所长没架子，见谁都笑，一看就是个利索人，到那存钱，又舒服又安心。”

好口碑就是好广告，储蓄额直线上涨，到了年底，储蓄量几乎达到全区的一半。一个人的储蓄所能有如此成绩，我怎能不自豪啊！一天，门前出现一个清瘦挺拔的小伙子，拿出一张我所在银行的储蓄卡，要把里面的60万元，转存到我这个小储蓄所。

60万，好家伙儿，我的业绩将再创新高了。但转身又一想，不行，得跟人家把情况讲清楚，不能眼里只有工作额。于是，我笑着说：“都是一个行的，在哪儿都能取，何必转存啊。”他也笑了，调皮地说：“我知道，但我愿意。”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小伙子是镇政府的公务员，60万是他家的卖房款。之所以这么做，嘿嘿，懂的吧？他听到了关于我的传闻，还悄悄到所里偷瞄过我，决定追求后，就上演了这出戏。我事业上顺风顺水，爱情又不期而至，拜拜吧广州，姐哪儿也不去啦！

落选所长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我一面准备去见未来的公公婆婆，一面埋头写材料。经理下达任务，让我撰写储蓄所下一年的发展方案。就定岗定编一项，开业前，虽说只有一个编，但随着工作的展开，业务的不断扩大，编制和岗位必须走向正轨。上级设定了7个岗位，我从开源节流、低本高效出发，将7岗减为4岗。经理看后拍手称赞，马上拿到全员大会上公布，结果全票通过。

春节过后，小镇储蓄所正式成立，但上级没有采纳我的方案，4岗仍旧变回7岗。最让我意外的是，所长一职竟由一位奔六的男人担任，据说他是从某区银行调过来的，在机关升职无望，到这里找当一把手的感觉，而我又调回原岗位，依旧在窗口当操作员。

委屈、失望，甚至愤怒，让我当着经理的面热泪横流。经理深感不公和无奈，他叹着气说：“我一直在力荐你，从数据到本人能力，还跟行长讲到你应聘时的表现。在行领导班子会前的最后一分钟，我还在为你争取。唉，没办法，领导的意见是‘太诚实了，干业务尚可，总揽全局不行，他们派一位老同志过来，呵呵，老就意味着有全局观吧？”

我不是官迷，况且，那个连科级都够不上的小破所长，对我还没形成太大的诱惑力。但我把这个职位视为一种肯定，对自己一年辛勤工作的肯定。如果我能力欠火候，业绩又不佳，不被肯定尚能接受。可现在，工作得到一致好评，又是全票高分，诚实品德反倒减分，这是什么用人逻辑呀？何为总揽全局？难道说真话、讲实效，是总揽全局的障碍吗？

晚上见到男友，我哭诉到泪崩。他听着听着竟然乐了，说：“这点挫折哭成这样，领导没让你当所长就对了。”我立马收住泪，巴巴地看着他，对呀，他可是入职5年的公务员啊，对所谓的总揽全局，一定有成熟的见解，于是说：“行了，别开玩笑了，快说说，为什么我落选了？”

他一板一眼地分析起来。首先说你的减编减岗吧，上级定了7个，自有其打算，一个萝卜一个坑，人早定好了，里面不排除安置亲信，也不排除借机生财。你哪能想到这些，实情实讲，一下减了3个，岂不是打乱领导的棋局吗？再说这个老新所长吧，都快60了，连个科级都没混上，说明他很平庸无能。机关里有一批这样的人，鸡肋一样存在着，一混就是几十年，没功劳还有苦劳，在退休前，给个挂长主事的机会，既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安置。一个小镇储蓄所，就算搭上了火箭，又能有多大的飞翔空间？在这里当所长，不需要多强多能干，稳妥才是最重要的。你才20出头，又是个女性，谁更稳当，领导不清楚呀？

男友讲到这，我完全明白了，也理解了上级领导的决定，理解了“干业务尚可，总揽全局不行”的评价，心情豁然开朗。我，一个刚出校门的中专生，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需要学习，需要历练，职业之路长着呢，哪能为一个小官所纠结？

这么一想，沉重的心放松下来，擦干眼泪，靠着男友的臂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W

责编 / 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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