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粉墨登场

2014-10-30 05:04菊韵香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4年7期
关键词:通判牛二尖刀

菊韵香

第一个凶手是书生

夜深人静,明月朗照。平乐府衙内,知府高青书仍在青灯下字斟句酌地阅览案卷。

“大人,您还没歇息吧?卑职周文元有要事禀报。”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了同僚周通判的声音。高青书抬起头,笑道:“周通判,进来说吧。”

门开了。周通判拱手道声打扰,直奔主题。就在来找高青书之前,巡夜捕快在城东门外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书生。书生名叫董礼,平乐县人氏,这夜身背装满衣物的包裹,鬼鬼祟祟,走得很急。捕快觉得蹊跷,就把董礼带回讯问。不想这书生禁不起吓,一进县衙便跪倒在地,痛悔不迭地说自己失手杀了人!

“有这等事?走,带我去看看。”高青书忙和周通判奔向大堂。路上,高青书问:“你说书生禁不起吓,那捕快是不是动用刑罚了?”周通判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半真半假地吓唬了几句,他就全招了。”

周通判说的是实情。来到大堂,不待高青书喝问,那文弱书生董礼便痛哭流涕地说,他杀了住在隔壁的皮货商牛二。两年前,寡母病重,无钱医治,他只好把祖传下来的一幅宋代米友仁的画作《人生长恨水长东》抵押给牛二,典了二十两纹银。俩人约定,以两年为期,若董礼无钱赎回,画作便归牛二所有。可银子花光了,母亲也走了。好在家里还有三间草房两亩薄地,董礼就变卖了全部家产,去赎画作。谁想牛二不仅不还画,还要抢他的银子。争执中,被气昏了头的董礼抓起了尖刀。要命的是,牛二恰巧扑来,锋利的尖刀一下子刺进了牛二的心口。

“大人,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拿着刀,不是故意要杀他。我只想讨回我的画啊,大人!”董礼颤声哭诉。高青书稍一思忖,追问:“你几时去的牛二家?”董礼回道:“刚交亥时。是牛二约我的。他说明日要去进货,让我还钱。”高青书又问:“凶器在哪儿?”董礼满脸惊恐地说:“在,在牛二的身上插着呢。”

“事不宜迟。带上嫌犯董礼,马上去命案现场。”

三拐两拐,一盏茶工夫,一行人已来到了城郊的一片民舍前。董礼指向一座宅院,说这就是牛二的家。捕快上前叫门,可搭手一推门便开了。迈步进院,借着清亮的月光放眼四望,高青书看到这牛家的院落还算宽敞,东西各有一进房屋。董礼抖着手指向东屋,哆哆嗦嗦地说:“大人,牛二就、就在里面——”

话音未落,周通判和两名捕快已踢开门板,奔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死尸?!

第二个凶手是仆人

点亮灯,细细检查,只见屋内凌乱,桌椅倾倒,地上还溅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可以断定这里曾发生过打斗。但是,牛二呢?死人总不会飞了吧?

“周通判,速将牛家的人全部集中到院子里,我有话要问。”高青书吩咐道。很快,牛家的人都被叫到了院内。高青书举目一看,不由愣了。不会吧,偌大的院子里,只孤零零站着一个相貌姣好、体态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

牛二时年四十有六,而面前的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上下打量一番,高青书开口说道:“我是平乐知府高青书。你是牛二的女儿吧?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大人,民妇贱名青萍,是牛二的妻子。家里……家里再没别人。”年轻女子言辞含糊,似有隐瞒。高青书看在眼里,冷不丁地提高了音量:“牛二被杀,你不会不知情吧?隐瞒实情,罪加一等——”

“大人,大人,请不要责难青萍夫人!”蓦地,一阵急切的喊叫声打断了高青书。院门口,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不等停靠稳妥,一个精壮男子便忙不迭地跳下地,双膝一软,跪在了高青书面前:“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牛老爷是小民张来顺杀的,与别人无关,我认罪,我认罪!”

一桩不见尸体的命案,居然有两个人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既然牛二是你张来顺杀的,那就将行凶经过详细说来,不得隐瞒!”高青书喝道。张来顺擦擦满头的大汗,气喘吁吁地说,他是牛家的仆人,是前年年末青萍小姐出嫁时一同跟来的。可牛二不是个东西,对青萍非打即骂,下手毫无轻重。青萍身子骨娇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他实在看不下眼,便去找牛二理论。牛二不但不听,还拿起尖刀轰他快滚。一时火起,他抢过刀,猛力刺进了牛二的心口。牛二蹬了几下腿,就咽了气。

高青书问:“凶器呢?被你刺死的牛二又在哪儿?”

张来顺回手指指马车,交待说:“牛老爷死了,我吓坏了,就把他拖上车,换了他的衣帽后拉到北面树林边的洼地里埋了。刀,刀,我没敢拔,还在他心口插着呢。”

“你为什么要换牛二的衣裳?”高青书接着盘问。张来顺不停地磕头,说拉牛二出门,没人看见最好;如果有人看见,也会以为是“牛二”赶夜路出城了。牛二做皮货生意,隔三岔五就要去一趟山里,连夜出城,也不足为奇。可埋尸回来,见大人盘问青萍夫人,他不忍心让一个弱女子替自己“背黑锅”,便主动坦白,任由大人处置。

高青书瞅瞅书生董礼,又看看仆人张来顺,低头琢磨起来。董礼说,他杀人后看到牛二白眼尽翻,应该是死了,当场吓没了魂,仓皇越墙逃走。周通判查验过墙头,确有蹬爬的痕迹。张来顺交待,他杀人后几乎没怎么耽搁就把牛二拖上马车,是背着青萍夫人悄悄从后门走的。在短短一个时辰内,牛二接连被杀死两次,有些说不过去。看来,要想查明真相,唯有找到牛二的尸首。念及此,高青书让捕快先将嫌犯董礼押回府衙,接着让张来顺带路,去埋尸地挖牛二的尸首。

第三个凶手是偷儿

连夜赶到平乐城北面的树林后,张来顺指着不远处的一块洼地说:“那儿有个坑,我把牛二埋在那儿了。”

“周通判,仵作到了没有?”高青书问。周通判回道:“到了。我这就带人去挖牛二的尸体,进行查验。”说完,周通判带上两名捕快和仵作,朝着张来顺手指的地方走去。尚未走到跟前,周通判便怔住了。很明显,那个土坑刚刚被人翻动过!

“挖,快挖!”周通判忙催促捕快动手。三下两下,坑内的浮土被清了出来。没有,根本就没有牛二的尸首!

高青书举着火把绕着土坑转了一圈,下了命令:“周通判,你带人速往东面追;王捕头,你带人往南面追。越快越好。见到可疑人员,一律带回府衙!”

“是!”周通判和一干捕快领命,飞奔而去。高青书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他发现地上有两行新留的痕印。从这两行痕印完全可以断定,在张来顺埋尸后,又有人来过这儿。果不其然,天亮时分,高青书返回府衙刚洗了一把脸想清醒清醒,周通判就带回了好消息!

不,应该是个极为糟糕的消息——杀死牛二的凶手又多了一个叫陈四的偷儿!

高青书一听,不知不觉间皱紧了眉头。马上升堂,审讯嫌犯!惊堂木一拍,跪在堂下的陈四便连声哭嚎:“大人,小民该死啊,小民不该杀了牛二。可是、可是牛二也有错,是他逼我的啊!”

陈四哭丧着脸交待,两天前,牛二找到他,要和他做一笔交易。这笔交易对素以偷鸡摸狗过活的陈四而言,并非难事——潜入黄家,也就是青萍的娘家,偷取那幅《人生长恨水长东》的画作。酬劳为十两银子。陈四应承下来,当夜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黄家。一通翻箱倒柜,还真找到了画作。昨晚亥时三刻,按照约定,他带着画越窗进入牛二的房间。可牛二验过画后,非说是假的,拒绝支付酬金。为此,俩人闹翻了脸。陈四瞅见牛二的案头放着一把尖刀,就抓在手中,想逼牛二赶紧给钱。岂料牛二纵身跳起,扑来抢刀。陈四来不及抽手,锋利的尖刀“噗哧”一下子插进了牛二的胸口。说到此,陈四不住地磕头:“大人明察,小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啊!”

“大胆陈四,且不论你杀人是否为过失,单单夜入民宅盗取财物,就已触犯了大清律例。本府问你,你前往县北树林,意欲何为?”高青书沉声问。陈四闻言,登时脸色大变,惊得筛糠般抖动不止:“大人,我、我撞见鬼了!”

朗朗乾坤,哪来的鬼?但听陈四战战兢兢地道来,高青书也纳闷了:莫非,牛二真的能转阴还阳?

第四个凶手是女人

陈四说,牛二中刀倒地,他慌了神,蹿出窗子急奔回家,骑上那匹瘦马开溜。跑出差不多有七八里地后,他停了下来。心想跑不是办法,现场留着罪证呢。不行,得回去清理掉脚印。谁知刚凑近街口,便瞄到一辆马车飞快地向城北驶去。

当晚的月光很亮,陈四瞪大眼睛看去。一看之下,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寒战。天哪,驾车的人不正是牛二吗?他怎么又活了?陈四稍加琢磨,回过味来。他那一刀并没刺死牛二,牛二驾车走得那么急,肯定是到官府报案去了!于是猛拍马屁股,追了上去,想拦下牛二,私下解决争端。追着追着,就追到了树林边上。马车停住了,陈四远远地看到牛二从车上拽下一件东西,手忙脚乱地埋进土坑后又驾车返回。

这该死的牛二,藏的什么?心头嘀咕着,陈四牵马摸了过去。扒开浮土,当场吓傻了:埋的是牛二!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事,自己埋自己!可就在陈四目瞪口呆的当儿,又一番足以让他吓破胆的怪异情景出现了——

只听“咳”的一声,牛二活了!

牛二一活过来便伸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踏在坑边的马腿。瘦马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叫,撒开四蹄向城南狂奔,陈四亦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跑向城东。

陈四的供词到此结束。高青书清楚,陈四看到的那个驾车的“牛二”,其实是男仆张来顺装扮的。但令人诧异的是,书生董礼先给了牛二一刀,牛二没死;陈四又给了一刀,还没死;接下来张来顺再添一刀,牛二依旧没死!从三人的口供看,刀刀都是致命的心口部位,这,这也太玄乎、太不可思议了吧?然而,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高青书吩咐衙役刚把陈四押入大牢,又有人闯进大堂,说牛二是她亲手杀的!

这人不是别人,恰是牛二的妻子青萍!

审案审到此,高青书也禁不住暗乐。看来这牛二还真该死,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取他的性命!心下想着,高青书不动声色地说道:“黄青萍,行凶杀人,人命关天,绝非儿戏。你从实招来,为何要杀你的丈夫牛二?”

“大人,牛二他不是人,他是畜生!”青萍话未出口,泪已满脸,竟不顾满堂衙役在场先捋起了衣袖,后又弓身撩开粗布纱衫,露出了后背。只见青萍的手臂上、后背上布满了铜钱大小的累累疤痕!仵作上前,看罢长声叹气,是什么样的人下手如此毒辣?烫伤、烙伤、刺伤、割伤……旧疤未愈,又添新伤。

“大人,你看到了吧?这都是牛二作的孽!他嫌弃我不给他生儿育女,担心我出去勾引男人,就变着花样折磨我。从脖子到脚踝,没有一个地方他没打过。大人,您说他该不该死?”青萍悲愤地继续说道,“昨晚,他又打了我,把我赶到了西屋。西屋是马厩,是羊圈,一年到头,我都住在那里面,除非,除非他要我伺候他,才会让我去东屋。我实在没活路了,昨夜亥时将近,我去了东屋,想和他拼命。我知道他的案头常年放着一把刀,就借着告饶的机会,抓起来刺进了他的心口。大人,民女说的句句是实,绝不敢欺瞒。”

高青书敛眉想想,问:“黄青萍,你能告诉本府你为何要投案自首吗?”

青萍迟疑片刻,幽幽地说:“牛二是我杀死的,民女愿意以死抵罪,只求大人放过张来顺。他是个好人,我、我不能坑了他。”

高青书听罢,和周通判对视一眼后,命衙役将黄青萍收入大牢,等王捕头追捕回来后再做审理。

命案真凶到底是谁

两日后的清晨,平乐府衙内外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书生、仆人、偷儿,还有被害人的妻子青萍,到底谁是真凶?众人正自交头接耳、议论不休,忽闻惊堂木“乓”的一声大响,高青书开始升堂问案。

“周通判,所有涉案嫌犯,是否全已带到?”高青书问。周通判单膝下跪,回禀道:“回大人,已全部带至堂下候审。”

高青书清清嗓子,高声说:“带人犯黄大成上堂!”

怎么又多出个黄大成来?这黄大成是黄青萍的老爹,住在平乐城郊外,怎会与杀人案扯上关系?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就听高青书叱问:“黄大成,你可知罪?”

黄大成顿时冷汗涔涔而下:“大、大人,冤枉啊。小民平素胆小怕事,连鸡都不敢杀,又哪敢杀人?”“冤枉?本府断案多年,还不到老眼昏花黑白不辨的份儿!”高青书喝道,“为人父母,当爱惜子女。可你贪心自私,为得到一幅画作而将女儿送入虎狼之口,备受折磨。你说你有没有罪?”

“小民知罪,小民知罪。”黄大成吓得浑身直颤,叩首如捣蒜。

接着,高青书又命周通判将男仆张来顺和青萍带上堂。俩人甫一跪下,高青书便甩过一把匕首:“黄青萍,那晚你用的是不是这把凶器?”

“大人,是,是它。不,不是青萍夫人杀的人。是我——”青萍还没开口,张来顺就抢先叫嚷。高青书猛地一拍惊堂木:“住口!本府并未问你。若再多言,定当掌嘴!”

青萍看向尖刀,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没错,就是这把刀。”高青书冷声说:“牛二虽然出手狠毒,但他毕竟是你丈夫。本府判你为夫偿命,你可依从否?”

“民女愿意偿命!”青萍一咬牙,大喊着抓过尖刀刺向心口。张来顺见势不妙,仓促出手抢下尖刀,又对准自己的胸膛狠狠刺去,“大人,人是我杀的,我来偿命,与青萍夫人无关!”

“来顺,不要啊!我不值得你为我死——”

青萍哭叫着扑去,紧紧抱住了胸口中刀的张来顺。看着俩人哭得死去活来,高青书却哈哈大笑:“本府没有看错,黄青萍该嫁的人是张来顺!周通判,带真凶!”

此时,第一个意外发生了:张来顺手中的那把尖刀,刀身出人意料地缩进了刀柄!而更令人惊异的是,带上堂的真凶,却是一具头骨碎裂的死尸和一匹瘦马!

死者正是牛二。难道是牛二自己杀死了自己?看到众人大惑不解,高青书举起一块被刺出几道窄缝的生牛皮,娓娓道来:这其实是牛二给自己设的一个掩人耳目、掠人财物的局。按照约定,是夜亥时,书生董礼登门赎画,牛二故意激怒董礼,让他拿刀刺他。而那把尖刀刀柄上设有能伸缩刀身的机关,牛二又穿上了护胸的牛皮,可谓万无一失。董礼中招,“杀人”后仓皇逃走。亥时三刻,偷儿陈四前来索要酬金,牛二又故技重施。牛二这么做,是想吓跑他俩,让他们远走他乡,然后独占价值不菲的名画《人生长恨水长东》。但让他没料到的是,董礼和陈四俱被捕快抓获。更让他没料到的是,备受屈辱的青萍也想杀他。尖刀刺去,机关恰又鬼使神差地失灵,没有缩回的刀身直接刺穿牛皮,扎进了牛二的胸口。青萍害怕至极,惊惶逃回了西屋。这一幕,恰被仆人张来顺看个正着。他爱青萍,就来了个埋尸灭迹,掩盖青萍行凶真相。埋尸后回来看到官差,以为事发,便誓死“顶缸”。殊不知陈四半路返回,又挖出了昏死过去的牛二。也许牛二作孽太多,命不该活,慌乱中一把抱住了坑边的马腿。他以为抱住的是救命稻草,却不想是催命小鬼。马受惊而跑,他被瘦马拖着一路狂奔,拖下山坡后又一头撞上石头,才终于撒了手。敷在他胸口的牛皮上,有两道刺痕和一道窄缝,这足以断定,除张来顺没动手外,董礼、陈四和青萍,一人给了牛二一刀。真正要了牛二的命的,却是故作聪明的他自己和那匹瘦马!

审理完毕,周通判代高青书郑重宣判:偷儿陈四盗窃民财,持刀行凶,被判流刑,流放到东北边疆的宁古塔服苦役;书生董礼本应知书达理,却义愤行凶,理当严惩,但念他孝心可嘉,打一顿板子了事;至于男仆张来顺和黄青萍,则判他们好生安葬牛二。恶夫已死,恩怨也就一笔勾销。如俩人愿意结为夫妻,高大人倒乐意做媒。而真凶瘦马,姑且念它是牲畜,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就罚它出一辈子苦力吧!

平乐府命案就此终结。而高青书“高神判”的声名则越传越广……

〔责任编辑 袁小玲〕

〔推荐人 水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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