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

2014-11-03 08:58梁莉
创作评谭 2014年6期
关键词:大妹二妹小弟

梁莉

大妹离世时,我没见到面,死因,也不清楚。一直以来,怕父母伤心,弟妹难过,我避而不提。20多年后的今天,小弟和小妹终于向我吐露了真情。

16岁,人生的开始,花儿含苞待放时,可大妹选择了轻生!

记忆里,五姊妹中,大妹是父亲唯一的再版,身材高而瘦,大手粗糙而皲裂,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性格刚烈,脾气急燥。

我不知父亲当初给我们起名纯属巧合还是刻意,我是家中长女,小时因体弱多病,很娇气,母亲一直呼我外省一个地名,而父亲则叫我“x梅”,也许跟我出生的月份有关;大弟端午节那天生,小时得过一场大病,所以乳名叫“好吃”;二妹和小弟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贵”字;小妹因与我同月份,名字里也有一个“梅”;而大妹则叫“丫头”。

名字决定了命运!果然,大妹只读了一两年书后,就被父亲强行缀学出来种田了。幸而有比她大二岁多的大弟,因读不进书出来跟她作伴。小小年纪,他们每天像大人一样,天蒙蒙亮而作,伸手不见五指而息。放牛、打柴,种田、除草,挑粪、施肥。

追求完美的父亲对大妹干活,严格得近乎苛刻,从没考虑过她还是个孩子,需要耐心、细心地教导和爱心来鼓励,他总是蛮横地以高标准“快而好”来要求。依稀记得,她第一次除草,总是反方向握锄把,锄的地脚印特别多,父亲示范一遍后,不再教了,取而代之的是咒骂。然后用牛鞭狠命地抽打。依稀记得,她初学扯秧、栽禾、割稻、因年龄小,腰稚嫩,不耐累,她的屁股翘得老高,手肘时不时放在大腿上,被父亲看见,用脚乱踢;依稀记得,那几次她因梳洗而晚出了点工,被父亲揪住头发打。在父亲看来,她不是一个需要精心打扮的女孩,而是一架干活的机器,除了干活,不应有其他内容。

劳累而无休止的农活,使大妹的身体长期处于超负荷状态;对父亲的厌与惧使她的精神常处于忧郁和压抑中。表面逆来顺受,不反抗,心里却异常痛苦。印象中,她出工时总跺着脚,边走边哭边擦眼泪。那时,比她大几岁的我在外读书,一周或更多的时间回去一次,即便回家也还要忙功课,很少有时间陪伴和安慰她。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更少有机会同她闲聊和谈心。她的悲与哀只有苍天和与她同甘共苦同命运的大弟知道,但幼时得过大病有些后遗症的大弟,除了帮她多挑点担,无法与她心灵沟通和排忧解难。凡事,她只与小她三四岁的二妹倾诉,而二妹除了陪她流泪,不能为她做什么。

1984年的秋天,已近青春期的她,柔弱的肩膀已载不动忧与愁,愤与恨,终于在一个上午,用一瓶农药结束了短暂而不幸的一生。

我们家的老房,低矮又窄小,夹在前没光线后没出路的村邻屋缝中,一丝风儿也进不去。每年夏夜,蚊虫的叮咬,闷热,折磨得我们无法安睡,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就把竹床们搬到五米外的公路上去让我们凉快。因怕影响人过路,也怕露水伤害我们的身体,更怕耽误第二天干活,我们往往还没来得及把汗干透,父亲就呵斥我们回房。那时,我们的幸福憧憬就是在外美美睡一晚。

随着人丁的增加,房子越来越拥挤,盖新房成了我们家迫在眉捷的事,也成了父亲的心病。没地,去哪儿盖?他苦思冥想了许多夜后,终于在村前的塘边选了一角。当他把这决定告诉家人并付诸行动时,大妹在心里是哭过的。她深知在水里填土建房的艰辛,明白以后的日子苦海无涯,果然,农闲时节,别家的孩子在家烤火驱寒、游戏打闹,唯她和大弟、父亲,在凛冽的北风中,从一里多远的沟边取土,装上板车,再用力拉向塘边,倒进深不见底的水里。一千多个日夜辛劳,无数次汗湿衣襟的冰冷,三人终于把上百平米的基地填得跟人一样高,又在不远处,填了个打谷场。

地填好了,木料买来了,急性子的父亲就紧锣密鼓地张罗建房,那天一大早,父亲、大弟、大妹吃过早饭后,划船去远方购买沙石。途中碰到父亲一好友,愿意帮忙,父亲破例叫大妹回家休息。母亲在家做饭,不知情,以为她跟父亲赌气了,怕她挨打,就唠叨个没完,后来还骂起来了。许是久累的身心突然闲歇有些不适应,许是那天她有心事而心情不好,许是母亲的话勾起了她的忧伤。她没搭理母亲,更没解释。她在房里呆了许久,默默地去衣橱里拿出平时最爱最好的衣服,从容地穿上,精心地梳妆打扮,然后从房角落里提出一大瓶敌敌畏,闭上眼一口气喝了下去。母亲和小弟发现时,她已靠在楼梯边口吐白沫,奄奄一息。母亲让人送她去医院,她坚决地摇头并抓住楼梯不放。

“呼……呜……”突然,狂风阵阵,松林忽哨作响,柴草狂舞乱摇,梨花落英缤纷。

我俯身抚摸那些躺着而带泪的白色小精灵,泪珠不经意地滴落。轻轻地将它们拾起,一点一点地撒落在妹妹的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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