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庞若竹

自我还没出生，妈妈就习惯每天去颐和园遛弯儿。新建宫门外荷花的清香，是我对荷花最初的认识。

我生在七月，或许是某种注定的缘分，我喜欢看荷花在夏天随风舞动身姿，粉嘟嘟的花瓣像是少女害羞的面颊，不做作，惹人疼爱。我喜欢静静地蹲在荷花池旁，让自己和荷花在一个高度，看着她们痴痴地笑。自己这个偷偷潜入的人，仿佛也融入了她们的世界，聆听她们的低吟浅唱，欣赏她们的曼妙身姿。

我原以为我只会爱夏荷，爱她们的亭亭玉立，爱她们的勃勃生机。

去年夏天一直在奔波忙碌，等到抽出时间去颐和园看荷花，已经是深秋了。没有了夏天的娇艳欲滴与生机勃勃，剩下的，只是那些残枝碎瓣，孤苦地努力要挺直单薄的身体。

我鼻子一酸，转身就要走。

爸爸叫住我。

“风太大了，”我顿了顿，“咱们走吧。”

“去里面看看吧，里面有花。”

我知道里面也会是一片凄凉，只不过是比院墙外的这些数量更多，更令人心酸罢了。但或许是我想近距离端详一下夏荷之后的结局，鬼使神差，我还是过去了。

没有接天莲叶，没有映日荷花，没有卷舒开合任天真的性情，却只剩下翠减红衰的遗憾。相机在我手中被我捏出了汗，无奈，我只好关上电源。

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仔细地寻觅着，希望还能找到一丝绽放着的荷花的迹象。但是没有。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在支着三脚架认真地从取景框的后面看这一池子的残荷。他按下快门，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同为摄影爱好者，我知道这笑的来之不易。

我走到他背后，并没有想惊动他。

“嘿，小姑娘。来看看我这张拍得怎么样。”倒是他这热情的话语，吓了我一跳。

我凑近一些，真是没想到，这小小的3英寸屏幕上的世界令我折服。秋日的阳光从侧面轻柔地打在残荷向下低垂的莲蓬上，影子长长地拉在被风雨侵袭过的荷叶上。远近的枯梗有的被秋风刮折，有的却依然孤独却又坚定地立着。满池的荷叶虽已被秋风扯破，却还依然顽强地挺着身子，叶边已经开始卷曲，叶脉清晰可见，努力地支撑着泛黑的荷叶。

“怎么样，小姑娘？还不错吧？”

我定了定神，说：“没有想到，残荷竟然这样美！”

老大爷听后哈哈大笑，我听得出这是由衷的喜悦和被认可的满足。“我拍残荷有二十多年了，年年都来颐和园，从来没有一年缺席。小姑娘，这还不是最美的。你看待会儿太阳马上就下山了，哎哟喂，那时候金灿灿的一片，那叫一个晃眼！”说完他又开始摆弄他的相机了。

我被说得心里为之一动。二十多年，时间真是不短。我听前辈的话，等待着那抹落日余晖。

站在荷花池旁。静静地俯视这一片残荷，渐渐震撼于残荷以最简单的色调表现出来的生命的孤傲与坚韧。

水面反射着夕阳金灿灿的光，残荷像是被镀了层金。我又看见那位老大爷在按下快门。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位老人和残荷有同样的精神，坚韧、顽强、独立、孤傲地度过自己的晚年。我按下快门，把裹着金色的残荷和老人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相机里。

夏荷之后，残荷依旧迷人。

【评点】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赞美荷叶、荷花、荷香的诗文不胜枚举。作者一直喜欢夏荷，而有一年错过了赏荷的最佳时间，见到的已是残荷，但受一位老年摄影爱好者的启发，作者逐渐发现了残荷震撼人心的别样的美。结尾，残荷、老人与夕阳，三个意象构成深邃的意境，文章意蕴丰厚，行文抑扬起伏，很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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