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题

2014-11-05 11:29周煊
辽河 2014年10期
关键词:二姐外婆家车子

周煊

作者简介

周 煊 笔名小煊,自幼在部队大院里长大,喜欢读书,小学三年级开始写作并投稿,作品最早发表于《小葵花》,由于多年业余时间笔耕不辍,作品后来陆续在《今日平度》《青岛日报》《青岛早报》《青岛晚报》《银星报》《齐鲁晚报》《辽河》《平度文艺》《时代青年》《平度视窗》《南方周刊》等刊物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各种体裁文章约三百多篇,现供职于平度一家金融部门。现为青岛作协会员,中国金融协会会员。

陌生人温暖我一辈子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他的声音。朴实醇厚,好听,就像地里那一棵棵熟悉的玉米,让我倍感踏实和温暖。但是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至今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刚高考落榜,忧伤和寂寞缠绕着我,整天百无寥寂地呆在家里。我喜欢去外婆家,外婆住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那里山清水秀,村西就是清澈的双庙水库。去外婆家其实很多时候根本就没什么事儿,有时候可能是因为画了幅得意的小画儿,想让外婆看看;有时候可能是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父母打发我送点给外婆尝尝。我心里亲近外婆,总会找到去看望她的理由。

我几乎每次都在外婆家玩到很晚。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坡里的牛儿归栏,外婆硬着心肠撵我回家,我才依依不舍地动身。妹妹小怡是我的小尾巴,每次去外婆家,我都用“大金鹿”自行车载着她。且歌且行,倒也多了几分快乐。有她作伴壮胆,所以我并不怕夜路。

出事那次纯属意外,那次离开外婆家比以往都晚。外婆千嘱咐万叮咛,说天快黑了,庄稼都长那么高了,不安全。她把我们送出村子老远,要我路上快点骑,免得父母担心。害怕我不听,外婆还用“黄鼠狼成精”的故事吓唬我。

事情就坏在外婆的故事上。小时候的我是男孩子脾气,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但那次我真的害怕了。天从昏黄转向黑暗,路旁地里的玉米叶子让风吹得簌簌作响,似乎藏着很多野兽要蹿出来咬人。我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额头冒出阵阵冷汗。小怡紧紧拽着我的花衬衣,声音哆嗦不成堆地劝我:“二姐,二姐,你慢点骑好不好?”她的声音让我更加紧张,紧张得腋窝脑门子手心都出冷汗。一门心思,赶快结束这恐怖之行。自行车轮子蹬成风火轮,小怡不时发出阵阵尖叫。

约莫走出四五里路有段弯路,弯路前面就是个大大的下坡,坡路周围就是怪石崚嶒的花岗岩山体。坡下连着条水泥路,很窄,刚修的。快点回家,快点回家,这念头占满了全脑。我根本就没考虑拐弯应该减速,车子仍然蹬得飞快。一阵轰鸣传来,我抬起头,一辆红色的拖拉机从不远处迎面开来。赶紧手忙脚乱地刹车,却为时已晚。我对身后抖成筛糠一样的小怡说:“小怡,快跳车子。”小怡带着哭腔:“二姐,我不敢跳。”我松开左手拼命地一拽她,自己就箭一样冲向拖拉机。我自己对自己说:“这下完了!”

好在我还没完全被吓傻。看到拖拉机驾驶员惊恐万状的表情的瞬间,我把车把子朝左使劲一扭,避免了和拖拉机的正面对撞。我的身体腾空离开了车子,直接甩到了山石上,然后又滚到了下面的深沟里。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了小怡声嘶力竭的哭声。她的哭声很大,农村老娘们也没她这么大声:“二姐,你怎么了?”我懵懂地睁开双眼,天空还有点蓝,那么美,那么静谧。我的身体很轻,比羽毛都轻盈。我试了试自己还能动弹,就强撑着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小怡看上去并无大碍,刮破的衣服袖子烂菜叶子一样耷拉着。车子被她支在路边。我挣扎着站起来,让小怡把我扶上了水泥路。

拖拉机和司机早就不知道了去向,空旷的田野不见一个人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只能把希望放在小怡身上,我让她用自行车推着我走。现在想来真的很可笑,小怡个子比自行车高不了多少,胳膊瘦得跟芦柴棒。她连车子都不会骑,更不用说推我了。

“小怡,你去外婆家报个信……”我有气无力地对她说。“二姐,我……”小怡惊恐不已。那时不似现在,除了当面报信,没有其他办法。

“小嫚儿,怎么啦?”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看我满身血迹,他停下车子:“哎呀,淌了这么多血,赶紧去医院吧。”他扶我坐上他的自行车。我心存顾忌。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别怕,我就是XX村的。”他的那辆破自行车,和那挽着的裤腿,让我感觉到他的真诚。记得当时他说过他们村的名字,但我没能听清。

他载着我向附近的乡医院赶去,小怡在后面踩着车镫子一溜一溜地跟着。他是个很细心的人,遇到路不平的地方就下车推着走,生怕颠痛了我。紧赶慢赶到了医院,此时的我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开始精神恍惚,浑身发冷,头上淌的血已经把丝巾衬衣全湿透了。他脱下上衣披在我身上,忙着去挂号找医生,还想法通知了我的家人。医生给我做了包扎,说都是些皮外伤,没伤着骨头。等我走出治疗室,那人已经离开了。

感恩乃人之常情。看到救人反被诬陷的报道,我就心里发闷。那个陌生人的善举让我懂得感恩,我相信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这个世界就会被无数萤火虫一样微弱的光明照亮,变成一个发光又可爱的人间。我一直都记得那个陌生人,我从来都没跟别人说过。我想寻找那个人,但外婆、父母都去了遥远的天国,我失去了寻找他的踪迹。

时常感到遗憾,我自始至终都没对人家说句感谢话,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当时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依赖父母。我似乎听他们谈论过他的事情,说他跟外婆的村子相隔不远。

找不找到他都无所谓了,我从被他救起的那天就开始脱胎换骨,变成了个助人为乐的人。当你遇到麻烦手足无措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有我在,别怕。”

童年的油坊村

谁也想不到油坊村曾经是一城垂柳半城水的小村庄。

那是我小学二年级前的光阴。那时候村庄不大,几十户人家,临水而居,洗涤方便,放学经常要穿过晒得密密麻麻的衣服裤子,父母老早就嘱咐我,一定不能从人家裤子下过,否则一辈子没出息。因此我走过那些被太阳晒得散发棉油皂气息的衣服裤子时,总穿花拂柳蛇一样,扭来扭去小心逶迤而去,让要好的几个同学好顿笑话。

可可家里孩子多,她放学就要给襁褓中的弟弟妹妹洗尿片,作为好朋友,我也坐青石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看水里透明的鱼虾。那时候觉得日子很慢,时间多得好像流也流不完的水,每当我走神不能及时回答她问题,她就拿水撒我或者拿沾有黄色斑点的尿片吓唬我,装着要扔我身上,吓得我狼奔豕突,在没膝的水里一路跌跌撞撞狂奔。

村里有个地主家曾经住过的大院子,做了我们学校,后面是正房,很大,雕梁画栋的,有台阶。隔了大院子前面是一排平房,应该叫佣人房,就是长工屋。简单一收拾,就是几间教室。右侧歪脖子树上挂一生锈的大铁钟,上课下课升国旗,都靠退休的老教师用手一拉麻绳,一下一下敲,声音穿很远,惊起檐下燕子,也把我们从狭窄的课桌前解放出来。院子里还有一棵好大的桑树和榆树,收获季节,老师和男同学一起爬上去给我们小女孩子们摘,摘了都放一个柳条篮子里,上课的时候老师会很均匀分给每个同学打牙祭。

学校前住着我李同学一家,当时最穷,冬天穿破烂单衣,经常淌鼻涕,穿戴不如人,我就从家里问父母要了棉衣棉鞋给他,那时候很多物品是部队供应,不花钱,而且身上穿点军装是很时髦的。当时很多小青年晚上戴军帽都被抢,不像现在,大家穿什么都很个性,不再跟风。后来他兄妹几个都做生意很有钱,也许上天对人,从来都有自己的安排。磨难,是弱者的深渊,却是强者的动力和起点。

村庄里栽了很多梧桐树,花开时节,满街都香喷喷的,也不知道引了多少凤凰来。我记忆里到了夏天,满树的知了猴,随便手一摸就好几个,大家有爱吃的也有不爱吃的,就是小孩子们晚上爱打着手电连玩带照。可可经常用红领巾一蒙,对着嘴照,装鬼吓唬我,那时候的友谊和现在不一样,她家也很穷,穿的鞋是接着上面哥哥姐姐的,很少有不露脚趾头的,可我们很要好在一起很融洽,没有为外在的条件有什么距离和不自在。

现在这个村已经变成半商业的一个集市,环绕村庄的水早已经消失殆尽,树木消失,学校变成羊肉馆,要好的同学都已经蒲公英一样四散,今生不晓得还能不能见上一面,落英缤纷的石板路现在已经被生活垃圾占据。我的童年乐园,现在已经完全是个想起来越来越模糊的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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