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别再悲愁

2014-11-07 06:48叶三编辑赵立
人物 2014年4期
关键词:切尔西科恩西装

文|叶三 编辑|赵立

有人说别再悲愁

文|叶三 编辑|赵立

雷纳德·科恩仿佛是从老出发,力不从心地装了会儿年轻,最终又抵达老。

身为文艺青年而没有听过雷纳德·科恩的现场,这似乎是死罪。然而有些文艺青年命该如此。

2010年,科恩原定在金边的演唱会“因身体原因取消”,这是我最接近他的一次。那次付出的代价是200元机票预订费和吴哥窟梦碎。那之后,这个老头一直在欧洲转来转去。有个比较有钱的文艺中年朋友特地发给我演唱会现场照,并告诉我“老爷子返场唱了7首歌”。在我到不了的现场,朋友5岁的女儿听着科恩沙哑的嗓音昏昏睡去。

雷纳德·科恩1934年出生,今年80岁。我想我有生之年是见不到他了。

虽然“上帝永远看现场”,但这也无妨。于我,科恩一直是神——一个尚未谢世的老神。他只需在世界的某一处存在即可。那一身永远合体的阿玛尼,那帽子和深刻的法令纹,70多岁的年龄唱着“如果你需要个医生,我会检查你身体的每一寸”,少颓唐一丝便会沦为轻佻。在现场,我很怕我会跪下去吻他走过的土地。

科恩是很多人的神。才华逼人的Nick Cave是科恩女儿的朋友,有次Nick留宿她家,早起在厨房转悠,遇到一个穿睡袍的老头在专心医治一只断了翅膀的麻雀。“花园后院捡到的”,他说。Nick Cave倒了杯咖啡慢慢喝。喝完咖啡他跳了起来:“我的上帝啊,那是雷纳德·科恩!”

2005年,悉尼“I’m your Man”演唱会,众星云集向科恩致敬。Nick Cave翻唱了同名曲。最后科恩出现在舞台上,与U2合唱了Tower of Song,迷离的女声升入云端,波诺纠结的主音徘徊往复,而科恩的老嗓在地上踱步。“我生来如此,”他吟道,“我没有选择。”

如果那个早晨,科恩穿着他标志性的黑色西装出现在厨房,Nick Cave大概会放下咖啡杯,毕恭毕敬地站起来。

科恩的父亲做服装生意,“大概因为这个,我喜欢西装,穿别的衣服让我不自在”,这个处女座男人这样说。实际上,科恩9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为吸引女孩的注意,科恩在13岁时开始弹吉他唱歌,17岁组了个乡村小乐队,22岁那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他的小说《大大方方的输家》面世时,有评价说“乔伊斯没有死,他在加拿大”,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大学肄业生。而后,科恩拿到一笔遗产。他马上开始放浪形骸的生活:醇酒、妇女、LSD,最后跑到希腊,和别人的老婆同居了7年。

1960年代的美国嬉皮士扬言“30岁以上的人不能相信”,而科恩32岁从欧洲流浪到纳什维尔,将他的诗谱上曲,低声吟唱。第一首歌《苏珊娜》:“正当你打算告诉她/你没有爱可以给她/她却给你她的波浪/让河水来回答”。30多岁的科恩有了自来旧的嗓音。单调低沉的旋律,极简的配器(为此据说他跟著名出品人Phil Spector打过架),科恩给自己的第一张专辑起名《雷纳德·科恩的歌》。这个比猫王还大一岁的、抑郁的加拿大人成了美国人的偶像,一个孤独木讷又笨手笨脚的偶像。

切尔西酒店是纽约的文化坐标,许多烂人在这里住过,比如鲍伯·迪伦、金斯堡、安迪·沃霍尔和著名的席德与南西,南西就死在这里。70年代,科恩在这里遇到了美国摇滚大喇乔普林。“我记得很清楚,你在切尔西酒店,你的话语又野又甜,你在凌乱的床上对我凑过脑袋,当豪华轿车在街上等待。这些使纽约成为纽约,我们奔来跑去,为了钱,还有肉欲。这对于歌者而言,就叫做爱,也许对于离去的歌者而言,这仍是爱。”科恩在《切尔西酒店2号》中这样写。

“你喜欢漂亮男孩,但你说我可以是个例外,”他还写,“我们丑,但我们有音乐。”

并未如歌中所说fixed herself,乔普林在27岁时死于吸毒过量。科恩曾在演唱会上说“无论如何,我为切尔西酒店和乔普林写下了这首歌”。

2011年9月的一个黄昏,我站在切尔西酒店门口等夜幕降临,当Chelsea Hotel的霓虹灯亮起,我按下快门。酒店门口挂着许多块亮闪闪的铜牌子,乔治·格鲁亚克、安迪·沃霍尔……科恩的名字在他们中间。这给我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与往昔岁月一样已死去多年。我踏上木板楼梯,看见1970年代花纹的沙发和床。“酒店装修不迎客。”门房客气地跟在我身后。我走出门,暂停键抬起,时光在一秒内过去了40年。这一刻我感到科恩离我远去。“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经常把你想起。”在那首歌的最后他这样唱。

1988年,科恩为Jennifer Warnes制作了《著名的蓝雨衣》(Famous Blue Raincoat),它比科恩的任何一张唱片都要卖得好。这首晦涩阴郁的歌曲被许多人翻唱了许多次,最后科恩将它收回,自己唱了一遍。“现在是清晨4点,12月的尾声。我在给你写信,想知道你还好吗。纽约很冷,但我喜欢住这儿,柯灵顿街上彻夜响着歌声。”科恩54岁的嗓音苍冷、漠然,“你忠实的L.Cohen.”如《切尔西酒店》一样,结尾短促冷峻—一招沉底将,断了所有念想。

这便是科恩独有的情歌。“有时我见她为我脱衣,柔软的裸体是爱的定义……今夜会很好,今夜会很好,今夜会很好—一段时间里。”“尽管她睡在你的缎床单上,尽管她用一个吻把你唤醒,不要说这一瞬间是幻觉,也不要耽于这样的甜蜜……对离去的亚历桑德拉说再见,对失去的亚历桑德拉说再见”。他伸出陈旧的手掌,为灼热的肉体按上一块冰。

1994年,27岁的科特·柯本自杀身亡。他曾在一首歌中说:“在冥间给我一个雷纳德·科恩,让我可以永远叹息”。柯本过世两年后,科恩正式剃度为僧。他追随20余年的精神导师杏山(日本临济宗禅师佐佐木乘周)为他取名“自间”,意即“沉默者”。

在我的眼中,科恩他要么穿着黑西装,要么披着袈裟。而这二者于他大概并无分别,“师父说出家对缴税有好处”,科恩这么说。“我是一代人中的喜剧大师……我很可笑,笨拙得可笑,严肃得可笑,不合时宜得可笑。”他引经据典。

2001年,科恩推出了沉默7年后的第一张专辑。《十首新歌》,还是这样简单的名字。近10年的绝世苦修之后,科恩又穿回了黑西装、黑礼帽,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那年他67岁。这张专辑是我的起点—迷情到来时,人已老,前尘远走。

追随科恩,自垮掉的一代直到奥利弗·斯通的迷狂,“一手抓住我的自杀,一手抓住玫瑰”。我走过他放浪的情爱,走过离别和顿悟。“我为爱疯狂,但不会为此做什么。”科恩唱。现在,像一个真正的老年人那样,他不自觉地摇着头或点着头,这是放弃控制肉身的表征,一种安然的疲惫。他仿佛是从老出发,力不从心地装了会儿年轻,最终又抵达老。那皱纹、弯曲的手指和低垂的眼睑带有一种宇宙洪荒的永恒感。他没有近过,他始终很远。就让他这么远。像波德里亚“不存在的海湾战争”,不曾目见的科恩成就了真正的科恩。

“悲观主义者站在那里等待下雨,而我已全身湿透。”在《大大方方的输家》扉页,科恩引用了Ray Charles《老人河》中的一句:“有人说,别再悲愁”。据说杏山禅师在听了科恩的歌之后告诉他:“你应该唱得更悲伤”。而在每一个需要安静的时刻,我听见科恩把世界关上。“当一切都搞糟了,我站在歌神面前。唯一的词便是哈利路亚。”对我来说,在每一个这样的时刻,唯一的歌者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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