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辨求真的理论与实践

2014-11-10 22:05张军
黑龙江史志 2014年20期
关键词:求真

张军

[摘 要]戴震是我国清代著名考据大家,纂修的《汾州府志》明辨沿革,重视图表,考之实地,详审核博,经世致用,对后世影响很大。尤其《例言》提出了“重沿革”,“重考据”,“重民生”等较为完整的方志理论,成一家之言,《汾州府志》就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的编纂体现,具有鲜明的考辨求真的特点。

[关键词]戴震;汾州府志;求真

存真求实是地方志书的基础和生命。无论何时,编纂何种志书,都必须要去伪存真,真实地反映历史的本来面目。只有这样,出版的志书,才能资政存史、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近读清孙和相修、戴震纂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刻本乾隆《汾州府志》,大家修良志,追昔并抚今,颇多感触。清学者汪中评价戴震说“国朝古学之兴,顾炎武开其端;《河》《洛》矫诬,至胡渭而绌;中西推步,至梅文鼎而精;力攻古文者,阎若璩也;专治《易》者,惠栋也。凡此皆千余年不传之绝学,及戴震出而集其大成。”(1)如此一位几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大学者,戴震曾长期致力于修志事业,纂修的《直隶河渠书》,被王履泰删削易名为《畿辅安澜志》,嘉庆皇帝赞为“此有用之书”。主编《汾州府志》、《汾阳县志》,倍受后人推崇。段玉裁说:“《汾州府志》三十四卷。其书之详核,自古地志所未有。玉裁曾节抄《府志·例言》、《图表》、《沿革》、《星野》、《疆城》、《山川》、《古迹》,将付诸梓,以为修志楷式。”(2)戴震还写有《汾州府志序》、《宁乡县志序》、《寿阳县志序》、《汾阳县志序》、《汾州府志·例言》、《汾阳县志·例言》、《应州续志序》、《与段若膺论县志》、《答曹给事书》等,对方志的性质、体例以及编纂方法等都有独到见解。尤其是《汾州府志·例言》十则,虽长不过2400字,却是体大思精,胜义迭出,集中体现了戴震的方志思想,梁启超在《戴东原著述纂校书目考》中称赞为“亟宜录出单行也。”本文不揣谫陋,仅就《汾州府志·例言》,试窥《汾州府志》的编纂特点,管见如下:

一、实事求是经世致用

被梁启超称为“前清学者第一人”、胡适称为“中国近代科学界的先驱者”的戴震,1724年1月19日生于休宁隆埠(今黄山市屯溪区),字慎修,又字东原,号杲溪,治学广博,音韵、文字、历算、地理无不精通,是清初著名的思想家、考据学家、自然科学家、方志学家。1773年被召为《四库全书》纂修官,因学术成就显著,特命参加殿试,赐同进士出身。戴震一生,精于经,邃于史。1769年第3次落第后,从京师去山西入布政司使朱珪幕,深受赞誉,应汾州太守孙和相之聘修成《汾州府志》。

在编纂思想上,戴震认为修志的首要任务就是辨明一方的地理沿革。“志之首,沿革也。”(3)戴震是乾嘉时期考据学的杰出代表,也是当时公认的考据学的集大成者。戴震把自己在考据中求实、求真的治学精神用于修志,厘清志书行政区划的沿革,也就成了修志的首要任务。戴震所谓沿革,是志书记载行政区划演变和发展,志书以可靠结论为基础和起点,如果仅是堆砌文献资料,那就是一个简单的地方资料汇编。他提倡修志必先重沿革,但不是只重沿革,只不过是把修志的首要任务定为考订地理沿革而已。“就治学而言,考古以求是,这原本就是实事求是学风至关重要的一端。”(4)戴震力主由文献史实将沿革考订清楚,恰恰体现存真求实的精神,为后世提供续修楷式。“戴震修志思想的价值,集中表现为:重地理沿革,详细考证一方地理沿革,为志书编纂提供客观前提。”(5)

在编纂内容上,戴震重视先后顺序。《汾州府志·例言》对各条例的内容及体例之间的逻辑关系都做了全面的说明:“志之首,沿革也。”“星野次乎沿革。”“疆域次沿革、星野之后。”“山川次乎疆域。”“城池、官置……凡十一者,官事也,民事也。纲之、纪之……政之大体于是乎在,民之利病于是乎在。故次疆域山川之后。”“职官、名宦、食封、流寓;人物、义行、科目、仕实、列女。”“古迹、冢墓、祠庙、事考四者,备稽古者之捡之也,杂识又其余也。寺观附祠庙之下,明非正也。”“艺文系之志末,与列于前者互相参证也。”内容先后顺序上,城池、官署、仓廒、学校、坛壝、关隘、营汛、驿铺、户口、田赋、盐税居首;其次为人物;再次为古迹、杂考,“备稽古者之检之也”;最后录艺文。“他不仅在实践上创造性地完成了具有示范意义的杰作,而且从理论层面上对方志的内容和体裁、范围和界限、性质和作用也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设性意见。”(6)在志书具体内容上,戴震重视地图和沿革表,“地图及沿革表,志中开卷第一事也。”“沿革定而上考往古,乃始无惑。”(7)

在编纂方法上,戴震强调方便实用。仅就图而言,戴震在修《汾州府志》时,对列于卷首的府境及八州县山川图,“先布方格,然后按山脉之条贯,水流之委曲,距府州县之里数,不使或爽。”(8)具体绘图时,戴震以历史沿革为时间横坐标,以疆域、山川、城池为空间纵坐标,参以文献史料的实证与梳理,达到自然与历史的融合,宏观与微观相统一。戴震常言:“欲知山之脉络,只看水之去来,水无有不依山脉者也。”(9)戴震说:“县境图最重要,须用方格,每格几里,方向里数,必大致可稽。一注明山名、水名,一注明村庄之名。恐太繁碎,同样绘二图,分注曰‘县境山川图,曰‘县属村镇图……村镇必分八到,注明距县治里数。铺驿则注明某铺至某铺,某驿至某驿,两头递交里数。使考古知今,籍此为据。”(10)其严谨求实的修志精神可见一斑。段玉裁回忆其师作图之法:“见先生自画地图,白纸红格,每格方减寸许,画方计里,用裴秀法而数之远近,即可计北极之高下,凡直省、府、厅、州、县方乡四至八到,无少差误。”(11)正是这种谨严至简的编纂方法,《汾州府志》才能“以水辨山之脉络,而汾之东西山为干为枝,为来为去,俾井然就序。水则以经水统其注入之枝水,因而遍及泽泊、堤堰、井泉,令众山如一山,群川如一川。府境虽广,山川虽繁,按文而稽,各归条贯。”(12)

在编纂目的上,戴震强调“切民用,明政事”的经世思想。戴震指出“城池、官署、仓廒、学校、坛壝、关隘、营汛、驿铺、户口、田赋、监税,凡十有一者,官事也,民事也”,“政之大体于是乎在,民之利病于是乎在”。(13)以上诸目是既涉及民生利病,又涉及施政大要的重要内容,因此要在志书中详加记载。戴震曾对毕沅说:“国之本莫重于民,利民病民之本莫重于吏。”国家兴盛衰亡的根本在于民众,而利民病民的根本则在于吏治。因此,修志也就要以此为出发点,注重吏治。在《汾州府志》中,戴震将“城池、宫置、仓廒、学校、坛庙、关隘、营汛、驿铺、户口、田赋,盐税”,列于疆域山川之后,其目的正是求收“通古今、明吏治”之功效。艺文中收录了曹学闵《中阳考》、王竣功《西河考》、孙和相《治汾说》、谢汝霖《永宁州开矿详文》,资于政事,保存了大量珍贵史料。针对以往修志中山川之属往往散列的现象,戴震强调“府境虽广,山川虽繁,按文而稽,各归条贯,务求切于民用”。(14)

二、重视图表体大精深

戴震特别重视图表的作用,其修志以实用为本,故特别致力地图的绘制。地图作为方志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戴震认为以图表见山川河流分布,一图胜千言,使人一目了然。“作图无法,则失其实,检图考地适足滋惑。”(15)他作图“先布方格,然后按山脉之条贯,水流之委曲,距府州县之方向里数,不使或爽”。(16)由于戴震吸收了历史上绘图之法,运用明确的比例、方位、距离、地形等表示方法,凡他绘制的地图都脉络分明,极少差误。在与段若膺论修志时,戴震强调,在绘图时,“须用方格,每方几里,方向里数必大至可稽。”“村镇必分八到,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注明距县治里数,不必注在某都。铺驿则注明某铺,某驿至某驿,两头处交里数,使考古知今,藉此为据。”(17)

《汾州府志》45万字,卷首列地图12幅,附西汉至清末沿革表。篇目依次为:卷一为例言、地图、沿革表、沿革;卷二为星野、疆域;卷三、四为山川;卷五为城池、官署、仓廒、学校、坛壝;卷六为关隘、营汛、驿铺;卷七为户口、田赋、盐税;卷八至十一为宦绩;卷十二为食封、流寓;卷十三至十六为人物;卷十七为义行;卷十八、十九为科目;卷二十为仕实;卷二十一至二十二为烈女;卷二十三为冢墓;卷二十四为祠庙;卷二十五为事考;卷二十六为杂识;卷二十七至三十四为艺文。共二十九目。《汾州府志》沿革、疆域、山川是全书总纲,总纲贯彻重沿革的思想。“沿革定而上考往古,乃始无惑”,“疆域辨而山川乃可得而纪”,“山川次乎疆域,其奠也,本天地之自然,而形势在焉,风气系焉,农政水利兴焉。”(18)

“《汾州府志》、《汾阳县志例言》中可以看出,戴震对地方志编纂体例的思考是非常严谨的。”(19)戴震认为南宋以来,纂修地方志所用体例可以沿用,既不必恪守不移,也不必标新立异,在体裁上,《汾州府志》图、表、志、传、考、录诸体皆备。章太炎曾要修“启寻方来”的通史,“试作通史,然后知戴氏之学,弥仑万有。”(20)章太炎认为“觉定字(按惠栋)、东原,真我师表。”(21)

戴震坚决反对前志的弊端,并对编纂方法进行颇多创新。他认为在地图后不应附设八景、十景图,并对地图编制、地理沿革考证方法等进行创新,加强志书的实用性,强调修志以为民用;清代方志盛行正文前加小序,多数是拘泥于体例,设置盲目,充斥套话虚话,而且多与凡例相重复,戴震认为不应每类都加小序;艺文的位置应在全书之末,所收文章应按编年排列,不应按文体排列,“艺文系之志末,与列于前者互相参证也,纂志集文不同故,但以古今为先后,不区别文体,叙诗亦然”。(22)《汾州府志例言》中的理论,例精辞赅,纲举目张,尤其翔实于对文献与沿革的辩正。

三、明辨沿革考证史实

戴震长期从事历史地理的研究,撰《水地记》,治《水经注》,对地理沿革之误而导致的颠倒错讹深有体会,因此主张修志首重地理辨沿革。戴震在1769年代人所作的《应州续志序》中强调说:“古今沿革,作志首以为重。”对于那些不明“古今因革,山川形势,政之体要,民之利病”的志书,戴震多有批评,一再申明志书工作,“求其切民用,达治道也”。(23)戴震继承了郑樵“地理之家,在于封圻,而封圻之要,在于山川”(24)的观点。戴震特别强调,古今沿革是修志的首要内容,修志者应该悉心研究记载区域内的地理沿革。他主张“以山川为主而求其郡县”,以水系辨山脉,以山川形势考察郡县建置和地理沿革,这是其编纂实践经验的正确总结。

清代戴震以典籍考证著名于世,章学诚则以史学理论自矜于时,两人是乾嘉学术的高峰。“东原对实斋极有影响,而实斋则未见在东原的学术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而事实上,如果不通过实斋,我们对东原的认识则始终只能停留在表面的阶段,实斋著作中所保留的许多东原平时的口语是从侧面去了解东原的一把钥匙。(25)据章学诚记载,当戴震看到《和州志例》后说:“此于体例,则甚古雅,然修志不贵古雅,余撰《汾州》诸志,皆从世俗,绝不异人,亦无一定义例,惟所便尔。夫志以考地理,但悉心于地理沿革,则志事已竟。侈言文献,岂所谓急务哉?”又说:“沿革苟误,是通部之书皆误矣,名为此府若州之志,实非此府若州也而可乎?”(26)直白了戴震修《汾州府志》的标准:修志不贵古雅;贵在体现地方习俗、地方文化的特色;地方志记载地理位置、地名沿革等问题时,尤须重于历史地理的研究,非要把地理的历史沿革搞清楚不可,一旦沿革有误,必然张冠李戴,因而失去了价值。“查戴震的著述,只见戴震强调修志须明沿革。未见戴氏以方志为地理专书之言”。(27)

戴震“其生平学术,旨在求真求实,博而有要,精于考据,继承与发展了汉学重视考据的传统,并成为考据学派的领袖人物”。(28)戴震将地理沿革是否详核作为衡量志书优劣高下的标准。戴震认为隋唐以后的方志,历史地理错误多于以前,引用前人成说不能不考。做为考据大家,在参修《汾州府志》作文献考订和实地考察后大有收获:前志大量引用《元和志》入志,但关于“汾州”一条,戴震考出关于地理的历史沿革方面六大错误;订正《水经注》中阳不滨于河,指漹水为邬水,混同昭余祁、大陆、呕夷;订正《读史方舆纪要》误指虎泽于群山岩谷之中;指出段干墓有四处之说。这些成果,集中体现了戴震贯彻乾嘉学派考释精审的主张。《汾州府志》“重点内容和精彩之处是对于历史地理和地方历史的考证,其中沿革门目广征《禹贡》《职方》《左传》《史记》《水经注》《元和郡县志》《读史方舆纪要》和历代正史地理志等30余种著作,不仅考证汾州的历史沿革水落石出,还纠正了《史记》《水经注》《元和郡县志》《读史方舆纪要》及旧志的错误,并指出致误原由。”(29)段玉裁见到《汾州府志》后,曾节抄《府志例言》、图表沿革、星野、疆城、山川古迹等,评之为“修一志而大经以明,非细故也,”(30)以此作为他修富阳县志的模板。余国庆在《戴震文献学著作述评》中总结说:“段氏见乾隆三十四年(1769)朱珪任山西布政使,戴震是幕僚,故参与了方志的编写工作。汾州自明万历后即未修过府志,历代沿革不一,十分复杂,在撰修过程中,他辨明沿革,考证史实,驳正《元和志》的六大谬误,订正《水经注》、《读史方舆纪要》的不实之处,贯彻了乾嘉学派考释精审的主张与学风。”

四、详核文献考之实地

《汾州府志沿革》一篇,尽从文献考证入手,自“府境于《禹贡》属冀州”始,至“《周·职方氏》盖属并州,《春秋》时晋地,七国时属赵”,直至国朝府州得名原由、建制特点,考证翔实。戴震详核文献的做法与成就也备受后人广泛赞同,王葆心说:“戴氏修志注重沿革山川,考核明确,叙述井然,故此例称沿革定而上考往古,乃始无惑;疆域辨而山川乃可得而纪。章氏平生所短,正在读书不多,不工为考据。”(31)有学者评价《汾州府志》称:“此志义例精严,文辞雅驯,非其他府志所能及。其长处有二:一是该志引经据典,重于考据,厘正旧志之讹误者甚多;二是地理山川沿革,考证尤详,并务求切于民用。该志以其详赅,纲目井然,为修志之楷式。”(32)

戴震“其考据领域不但及于训古、音韵等领域,他参修地方志,更是广泛应用考据之法,考释精博,见解独特。”(33)“如一西河郡也,其初在河西,旧呼为河套,今鄂而多斯左右翼六旗居之后,汉永和五年始徙今府属之。”(34)汾州的地名始自禹贡,属冀州,后来因沿革不一,或称西河,或称南朔,或称介州,或称汾阳。就其辖境而言,西魏之汾州在乾隆年间的宜川,北周的汾州在吉州,隋代的汾州在霍州。北魏时霍州曾为西河郡治,而西河郡是公元前119年设置的,本在河西,140年南徙500余里,治所在离石。如果依河表目,则文献中同一地名又不实指一地。以地名山泽而言,梁山、吕梁,《春秋》、《尔雅》中的梁山在少梁,《孟子》的梁山在乾州,《尸子》、《吕氏春秋》、《淮南子》中的梁山在保德,十分复杂多变,同名异地,已难证实,如系之人事,则真假难辨。古文献中记述地理有许多错误,而很多方志修纂者对于地理沿革多因袭古文献,不加考证,导致出现“袭俗陋漫无辨别”(35)的现象。对此种种复杂问题,“孙君重其事,不以所知自多,复质诸休宁戴东原氏,勒成一书,于旧志既无仍袭,遂综博古今,严整义例,用补阙典”(36),使全书地名山川,读后能周知全脉。

江藩在《国朝汉学师承记》中载“国朝诸儒崛起,接二千余年沉沦之绪……亭林始其开端;河洛图书,至胡氏而绌;中西推步,至梅氏而精;力攻古文者,阎氏也;专治汉易者,惠氏也;凡此皆千余年不传之绝学,及东原出而集大成下焉。”(37)做为国学大儒,戴震认为当文献不足征时,应考之实地,以求究竟。由于后代人作前代志书沿革已多误,戴震强调要详加考核。关于府境故实,戴震以实际地貌纠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讹闻:与汾州府有关的汉代的西河郡谷罗、武泽在汾州府西北。胡三省注《资治通鉴》时说:“虎泽应在五原、曼伯之北。”那五原、曼伯又在何处?戴震考此故城在黄河之西。而顾祖禹以谷罗和虎泽(即武泽)在永宁州北,与虎泽邻近的美稷城在汾州西北。戴震指出,顾祖禹的说法不符事实,从汾州府而西北至永宁州之北,群山簇拥岩谷之险,无平地以容所谓虎泽。

五、地理人物以明经义

戴震之所以成为一位百科全书式大学者,视万物如视掌纹,与他科学的治学方法密不可分。“他在修志中重视对地理沿革进行考辨,实际上是他长期从事历史地理研究所形成的史学思想在方志修撰中的折光,也恰恰成了他史学观的一个重要特点。”(38)戴震对《水经注》的校勘,有突出的贡献。参照丰富的馆藏《水经注》版本,制定《水经注》纂修纲领,博采众家之长,对《水经注》详加补葺,全书删1448个妄增之字,改3715个错讹之处,补2128处脱漏、佚阙。得到了乾隆皇帝亲撰御诗赞赏。当时武英殿即以聚珍版予以刊刻,成为《水经注》中最著名的版本。

戴震修志中重地理沿革考证与他通过考证以明经义的治学观高度一致。正如段玉裁所说:“先生考子夏设教西河,在龙门西河,不在汾州谒泉山,著作不可假借也。……修一志而大经以明,非细故也。”(39)《汾州府志》中戴震撰有《于清端传》、《范忠贞传》、《万光禄传后序》、《王廉士传》等传记,其表彰先贤,竖立新风之旨甚明。如《于清端传》表彰于成龙“清严忠直,勤劳治事,官吏无不敬畏,归于廉慎。”《范忠贞传》记载了范承谟在平定“三藩”时被耿精忠所俘,范“仰天大骂”,绝食八天,最后惨遭耿精忠杀害的悲壮事迹;万应奎身处晚明天启中,时政治腐败,吏治大坏,走托请官之风盛行。万独出污泥而不染。戴震曾经出示《汾州府志》,对章学诚说:“余于沿革之外,非无别裁卓见者也。”(40)结合戴震所修《汾州府志》的具体内容来看,其所言实非虚语。

戴震实事求是,认为人物类不应仿史书设列传,应有与正史列传不同的收录标准:“史之列传以爵位,故有爵位不尊及无爵位者,不得不别为目以纪之,志之人物以人品、学问、德业,而忠孝,固德之大端也。”(41)主张名僧不入人物志,“旧志人物门类,乃首名僧,余欲删之,而所载实事,卓卓如彼,又不可去。然僧岂可以为人?他志编次人物之中无识甚矣。”(42)戴震看重人的社会意义和社会价值,将名僧放在寺观中附带叙述一下,不将其单独入志。对此,章学诚嘲笑说:“如云僧不可以为人,则彼血肉之躯,非木非石,毕竟是何物邪?”“削僧事而不载,不过俚儒之见耳。”(43)“考据派对强调重文献的撰著派十分不满,也使本来有崇古心理的考据派产生一些今方志不如古地志的想法。从《记与戴东原论修志》一文可以看出,章戴二人争论的焦点实际是在这里。”(44)章学诚就此的批评已脱离了学术争鸣的轨道,带有很强的情绪性。梁启超曾说“当时学者虽万口翕然诵东原,顾能知其学者实鲜。”(45)

戴震修志观着眼处的根本在于现实,为了通古而知今。收录艺文时,“官斯土者,及今在任,一切士民颂美之辞,事涉导谀,亦例不当录。”(46)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勇气!他以星野、疆域、山川相继条贯而列,只有对星野、疆域、山川这样一些的历史沿革了然于胸,才能知晓形势何以在,风气何以系,也才能够理解农政水利之所以兴的底蕴。戴震广征经史,旁采百家,以经水统枝水,纲领泽泊、堤堰、井泉,他的着眼点系在“兴水利,除水患,从是求之”,是“务求切于民用”。修志实践中重职官、仓廪、学校、关隘、户口、田赋、盐税,都是“政之大体于是乎在,民之利病于是乎在”(47)的要害急所,详细记载才能通古而知现在。戴震考辨求真的修志方法和思想,影响诸多后人修志,直至今天仍有借鉴意义。

注释:

(1)赵尔巽等:《清史稿·汪中传》,第13214页,中华书局,1977年版。

(2)戴震:《戴震全书》,第684页,黄山书社,1994年版。

(3)(7)(8)(12)(13)(14)(16)(22)(34)(41)(46)(47)乾隆三十六年刻本《汾州府志·例言》。

(4)路新生:《戴震的学术路径与评价——与钱穆余英时先生商榷》,《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

(5)陈旭:《试析戴震方志思想》,《中国地方志》,2003年第5期。

(6)徐道彬:《驳章学诚“戴震不解史学”论》,《安徽史学》2012年第2期。

(9)《戴先生年谱》“附言谈辑要”,《戴震全书》。

(10)戴震:《戴震全书》,第537页,黄山书社,1994年版。

(11)戴震:《戴震全书》,第709页,黄山书社,1994年版。

(15)戴震:《戴震全书》,第589页,黄山书社,1994年版。

(17)戴震:《与段若膺论县志》,赵玉新点校《戴震文集》,第122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18)戴震:《汾阳县志·例言》,《戴震全集》第490页,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19)吴根友:《从来前贤畏后生——重评章学诚对戴震的批评》,《安徽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

(20)章太炎:《章太炎政论选集》第172页,中华书局1977年版。

(21)章太炎:《致吴君遂书》,汤志钧编,《章太炎政论选集》,第172页,中华书局1977年版。

(23)乾隆三十六年刻本《汾州府志·序》

(24)郑樵:《通志略地理略第一》,第218页,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25)余英时:《论戴震与章学诚》,第5页,三联书店2005年第2版。

(26)(40)章学诚:《记与戴东原论修志》,《章学诚遗书》卷十四,第129页,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27)王记录:《中国史学思想通史》,第227页,黄山书社2002年版。

(28)翟忠义:《论戴震在地理学上的贡献》,《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

(29)沈乃文:《戴震与方志及其手稿与胡适跋文》,《清华大学学报》,2009年第3期。

(30)戴震:《戴震集·戴震年谱》,第47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版。

(31)黄德馨:《戴震方志学思想剖析》,《中国方志学家研究》,武汉出版社1989年版。

(32)李学勤等:《四库大辞典》,第1157页,吉林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33)李发红:《戴震方志学理论管窥》,《新疆地方志》2011年第3期。

(35)张岱年:《戴震全书》,第450页,黄山书社1999年版。

(36)乾隆三十六年刻本《汾州府志·朱珪序》

(37)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中华书局1983年版。

(38)吴怀祺:《中国史学思想通史·清代卷》。

(39)戴震:《戴震集·戴震年谱》,第470页,古籍出版社1980版。

(42)(43)章学诚:《文史通义卷八外三篇》。

(44)张玉孟庆斌:《方志观的历史演变——兼论方志的学科属性》,《燕山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

(45)梁启超:《饮冰室文集》,中华书局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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