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敦煌

2014-11-12 05:16何奇
传奇故事(上旬) 2014年11期
关键词:二丁刘家敦煌

何奇

李小帆家正进行盛大家宴,招待从台湾来的特殊客人。

说是盛大有点过了,其实参加的总共五个人:李小帆的外婆、爸爸妈妈和她本人,客人只有一个,名字叫刘家伟。宾客虽少,菜肴却很丰盛,气氛热烈而隆重,洋溢着欢欣和喜庆。

台湾客人刘家伟二十六七岁,一米八几的个头,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他是台湾某舞蹈学校年轻教师,对敦煌舞蹈艺术情有独钟。而李小帆是敦煌月牙湖旅游区舞蹈艺术团团长,一个身材修长、漂亮柔美的女孩。他俩都是搞舞蹈的,又都情钟于敦煌舞,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人在网络上认识了,于是经常在网络上交流学习敦煌舞蹈艺术,刘家伟还帮助李小帆创作了舞剧《月圆敦煌》。通过网络交流学习,双方心里暗暗产生了爱慕之情,只是没有捅破中间的那层纸。

舞剧《月圆敦煌》创作出来后,因月牙湖舞蹈艺术团都是女娃,没有合适的人扮演剧中男主角舞蹈王子,有人建议女扮男装,李小帆觉得女扮男装很难达到想要的艺术效果。在苦于没有扮演者的情况下,李小帆想到了刘家伟,于是向他发出邀请。本想刘家伟接到邀请后,来月牙湖最快也需要两个月时间,没有想到刘家伟接到邀请后很快乘飞机来到敦煌,李小帆恍然梦中:“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

刘家伟回答:“想给你一个惊喜,才没有告诉你。”

李小帆高兴极了。平时滴酒不沾的她,举起红酒杯给刘家伟敬酒,自己也喝下不少,脸上红扑扑的,飞旋着桃花般的红晕。爸爸妈妈几次劝她少喝点,都没有劝住她。俗话说,乐极生悲,不是没有道理的。宴会到中间,李小帆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头了,因为她发现坐在上首的外婆,一直用审贼般的目光盯视着刘家伟,脸上的表情渐渐冷漠僵硬,吃饭的筷子也停住了,继而悲愤。她问外婆怎么了?外婆不应声。小帆妈妈余秀芝也发现了外婆突变的情绪,也询问怎么了?外婆仍是不应声,两眼仍盯着刘家伟。

小帆外婆近八十岁了,平日里和蔼可亲、慈祥宽厚,今儿怎么了?李小帆见外婆的举动有点不礼貌,对外婆撒着娇道:“外婆吔,不要看了,快吃饭,家伟他不走,要在月牙湖景区住很长时间,说不定长期留下来,以后您想看,就天天来艺术团,让您看个够。现在吃菜吧。”

她给外婆夹了菜,外婆却没有动。刘家伟不知小帆外婆为什么审视他,以为他衣服或什么地方不得体,忙整理衣服又左右瞧着自己,弄得尴尬起来,就问:“外婆,您,您……我,我怎么了?哪里不合适吗?”

小帆外婆却忽然所问非所答:“你,姓刘吧?”

刘家伟一怔,回答说:“是,我姓刘,姓刘。”

李小帆以为问题出在没有给外婆介绍清楚让外婆见外了,忙解释道:“外婆,他是姓刘,刚才给您介绍时,只说了名,没有道姓……”然而她误会了,外婆的问题并没出在李小帆身上,而是在刘家伟身上。她听刘家伟果然姓刘,脸色骤变,手里拿着的筷子“啪啦”落到桌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李小帆见外婆突然变脸,惊叫起来:“外婆,您怎么了?”

小帆的妈妈余秀芝和爸爸李书远也紧张地问:“妈,怎么了?”

外婆脸色苍白,身子颤抖着,只是说:“没,没什么,你们吃,我回屋里去歇歇。”边说边拄起身旁的拐杖站起来,颤巍巍向外走,小帆妈妈和李小帆要搀扶,她抛开她们说,“我没事,吃你们的。”固执地向外走去。

家宴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刘家伟见小帆外婆突然变脸,迷惘不解,李小帆也同样不知外婆突然怎么了?饭后,李小帆陪刘家伟去月牙湖畔散步,以消解家宴上出现的不快情绪。

已是夜晚,明月升空。月牙湖畔柳枝笼烟,幽静清爽,树荫柳下,有人纳凉闲游,还有情侣卿卿我我,热烈拥吻; 湖面波光粼粼,蛙声连绵,有几只天鹅在波光中自由游弋;几只小船在湖面上划动,桨声吱吱呀呀,还有的在船头摆宴小酌。

月牙湖,它坐落在沙漠深处,四周沙漠合围,戈壁浩瀚,湖水却像月牙儿镶嵌在地上,碧水连天,绿波荡漾。据传,汉武帝时西域乌孙国为了抵御匈奴侵犯,请求与中原王朝联姻,增强实力,汉王朝为了跟乌孙建立友好关系,选派公主刘细君远嫁乌孙。从长安出发,路过敦煌,向西便进入浩浩漫漫的戈壁大漠。这天,汉王朝送亲的车马大队忽然遭遇黑沙暴,转眼间人马全都卷入大漠深处。干粮和水全被风沙卷走,风停沙落,烈日当空,人畜干渴,不能行走。五天后,送亲队伍全都倒在沙漠上。细君公主眼见四周沙漠戈壁围困,眼角滚下绝望的泪珠,谁知垂落在地上的泪珠,变成了一股清泉,汩汩涌流,转眼成为一片汪洋,送亲队伍,捧水狂饮。当初,这片湖水因细君而出,又形似月牙儿,人们叫它细君湖,后来人们改叫月牙湖。

李小帆和刘家伟沿湖畔小径向前走着。刘家伟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李小帆知道他还陷在家宴的情绪里,抱歉地说:“家伟,真不好意思,今天这事给你带来了不快,让你见笑了。”

刘家伟抬起头,所问非所答:“我算客人吗?”

李小帆说:“毕竟是从台湾来的客人,又是第一次见我的家人。”

刘家伟笑着说:“放心,我没有见笑,也不会的。不过,我不明白你外婆先前还和蔼可亲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小帆也正在思索这件事,却百思不得其解:“外婆可能因为年龄大了,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忽然会冒出这样那样的想法……”

“我看没有那么简单吧。”刘家伟摇摇头说,“这里面肯定有原因。起先外婆一直端详我,好像认识似的,后来我发现她的目光里渐渐出现怨愤,听说我姓刘,才脸色大变,好像很不喜欢我。”

“不会。”李小帆说,“外婆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刚见面时外婆不是很高兴吗?我看外婆的举动,完全是无来由的。”

刘家伟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叹道:“唉,但愿是无来由的……”

李小帆见刘家伟仍忧心忡忡的,又安慰他道:“放心吧,没有事的。”

刘家伟听此话站住了,热切的目光望着李小帆,郑重其事地说:“小帆,你知道吗?本来在今天的家宴上,我是想向你求婚的,可……”

“求婚?”李小帆听到“求婚”二字,惊异地盯着他。

“对,我都准备好了玫瑰花,是从台湾带过来的。”刘家伟说着从西装内衣里掏出一枝玫瑰花。

“从台湾带来的?”李小帆有点不相信。

刘家伟说:“真是从台湾带过来的。一直藏放在储存桶里,今天才拿出来。”那朵花虽然时过数天,花朵仍怒放,清香四溢,特别是花枝上的两片叶子,苍翠油绿,把花朵衬得更加鲜艳夺目,寓意绵长。

一枝玫瑰,一枝普通的玫瑰,刘家伟从千万里远的台湾带过来,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别人不明白,李小帆自然明白,一股暖流禁不住涌上心头。说实话,刘家伟这次来敦煌月牙湖,不仅仅是应邀来扮演舞剧《月圆敦煌》中的舞蹈王子,更重要的是向李小帆求婚。他跟她在网络上认识已经三年了,除了和她交流学习敦煌舞外,他对这个北京舞蹈学院毕业投身于传承敦煌舞的姑娘,充满深深的敬意和爱慕,几次试图向她求婚,但又不敢开口,因为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位圣洁的敦煌女神,他怕自己的贸然和冒昧亵渎了她,于是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情感,等待机会。这次李小帆向他发出邀请时,他感到时机成熟了,于是巧妙地询问她:“需要我在敦煌留多长时间?”这是试探性的气球,一句话两种用意,一是工作上的,一是感情上的。如果李小帆让他长期留在敦煌,或者让他自己决定,那么他就可以大胆求爱了。

他原想,这个试探性气球,李小帆可能会思考个三两天才会有回应,没料他的气球刚放出去,李小帆便很干脆回答:“去留多长时间取决于你,我希望你留很长时间,哪怕永远。”后面的“永远”二字,她重复了一遍,所表达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了

接下来,他在电脑前愣了几秒后,突然激动地跳起来。他的气球实验终于成功,他当即放下手里的事儿,去首饰店买下了订婚戒指,在登机前两个小时,又去购了这枝含苞怒放的玫瑰花,他要把这枝具有深刻含义的玫瑰花献给她。

刘家伟说:“小帆,我爱你,这次我从台湾来就是来向你求婚的……”他把玫瑰花举向李小帆。面对刘家伟的求婚,李小帆虽然觉得有点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年她跟刘家伟在交流中,已经觉察到刘家伟对自己的好感,现在他终于找到机会了。说实话,她也很喜欢刘家伟,他的率真坦荡,他对事业的孜孜追求,他在舞蹈艺术方面的造诣,无不拨动她的心弦。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姑娘,还没有那么直接表白爱情的勇气和胆量,她也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等待机会。现在面对刘家伟的玫瑰花,她脸上开始漾出幸福的神色。

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接纳了他的玫瑰花,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刘家伟见李小帆接受了他的求婚玫瑰,轻轻将李小帆拥入怀中。

远处忽然传来李小帆妈妈的喊声:“小帆——回家了。”

两人恍然醒了过来。李小帆睁开眼睛:“妈……我就回去!” 而刘家伟却怔在那儿,样子有点沮丧,冥冥中感到有一股不祥之兆向他和李小帆袭来,心陡地向下沉落。

刘家伟的预感不幸言中。

就在刘家伟和李小帆相拥缠绵时,李小帆的外婆正站在柜桌前,瞻望着相框里一个年轻男子发怔,思绪把她带向六十二年前那个凄惨的夜晚……

相框里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叫余新超,是个英俊清秀的男子,虽然没有上过大学堂,却自小发愤读书,靠自学饱读诗书。因为喜欢金石书画,又喜欢收藏,所以也是敦煌地方有名的收藏家。他家在敦煌城南街开了一个小古董店铺。解放前夕,他从民间收藏到一幅宋代古画——水月观音绢画。据考,这幅画是从莫高窟藏经洞流散到民间的,其艺术价值很高,是珍贵的艺术品。他几乎倾尽了所有积蓄才将这幅画从一个小商贩的手里买下,那天当他把绢画拿回店铺,藏放在橱柜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这个宝物,终于不会再流散民间了。”他很兴奋,特意让妻子炒了几个菜,邀请几个书画和收藏界好友庆贺了一番。

余新超因为年轻,涉世不深,只知想靠个人收藏,保护敦煌书画珍品。谁知他把这幅艺术藏品带回家的同时,却把灾难也带回了家。敦煌地方国民党守军中有个副团长,名字叫刘二丁,也喜欢书画和收藏。解放前夕,眼看蒋家王朝土崩瓦解,敦煌即将解放,不少军官都在搜刮民财,刘二丁听说敦煌民间流散着一幅宋代的水月观音绢画时,就派人四处查找,最终得知这幅珍品被余新超所藏,便想占为己有。就在余新超把这幅画带回店铺的第二天下午,刘二丁和他的随从装扮成县府公干走进了他家的店铺。

那时,余新超和妻子正在打理柜台货架上的笔墨纸砚和书画古玩,见来了两个顾客,笑脸迎待:“二位好,是来看古玩,还是字画?”

刘二丁的随从答非所问说:“你就是古董店余老板?”

余新超谦虚地说:“余新超。”

那随从抱拳说:“久仰久仰。”

余新超见这两个人不像是来购物的,便试探道:“二位是……”

随从见余新超不认识面前的人,便介绍刘二丁:“这位是地方驻军刘团长,刘团长久仰余老板,慕名前来拜访。”

“刘团长,刘二丁……”

余新超一听刘团长,不禁震惊。他早就听说这个刘团长正在到处搜寻字画古玩,没想到他们搜寻到这里来了,再看看他们心怀鬼胎的样子,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一股不祥之感汹涌而来,瞬间不知怎么应对,竟愣在那儿。刘二丁表现出大方的样子道:“余老板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他伸出手要与余新超握手,余新超瞬间清醒了,便应对道:“刘团长是威震四方的军官,我是一介小商人,有什么可仰的?”拿起鸡毛掸子掸柜台藏品。

刘二丁无趣地缩回手,讪讪道:“话不能这么说,鄙人虽然是个当兵的,但爱好志趣却跟你相同,喜好古董,爱好收藏;琴棋书画都有所染。”

“这个我早有耳闻。”余新超看出刘二丁另有他图,便直言道,“刘团长今天来我小店有什么事直说吧。”

刘二丁见余新超不买他的账,心里有点不舒服了,看了随从一眼。随从对余新超说:“是这样的,听说余老板从民间淘来一幅绢画,刘团长很感兴趣,特前来观赏,一饱眼福。”

余新超明白刘二丁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好在昨天他把那幅画拿回来后,当时就锁在店铺里的藏宝柜中,所以此时显得坦然而又随意,装作不知的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刘二丁随意观赏:“请随便观赏,我这小店里有好几幅绢画哩。”

刘二丁不知余新超已把画藏存起来,便在店铺里扫视了一圈,见没有那幅水月观音绢画,知道被耍了,直言道:“鄙人是前来观赏那幅水月观音绢画的。”

余新超佯装不知:“什么水月观音绢画?”

刘二丁见余新超装作不知,直言道:“就是从一位小贩手里淘来的水月观音绢画。余老板故作不知,不够意思吧?”他的目光开始冷起来。

余新超见刘二丁把话说明了,哈哈大笑道:“没有的事,那是谣传。”

刘二丁见余新超还在装糊涂,说:“不要糊弄我了,我已经去过那个小贩家,只不过迟了一步,让你抢先了。”

“哦……”余新超听此话,一时无话可说,被逼到死角了。

刘二丁见余新超无话可说,放缓语气道:“那幅绢画鄙人也梦寐以求,如果余老板想出手的话,鄙人愿意出大价购买……”

刘二丁话还没说完,余新超打断说:“我真没见过那幅画……”

刘二丁愣住了,见余新超态度强硬,旁边的随从见软的不行,威胁道:“余老板,刘团长已经给了你面子。告诉你,在敦煌这片天底下,刘团长想要得到的东西都会得到的。”

余新超是个外柔内刚的年轻人,见脸面已经撕破,便也豁了出去,回应道:“这个我相信。但我这小店里没有你们想要的画,随你们便吧。”

随从见余新超软硬不吃,咆哮起来,刘二丁忙制止了他。刘二丁毕竟是刘二丁,知道这样硬碰硬会适得其反,他清楚对付这样的人应该巧取暗夺,于是放缓口气说:“余老板是开店铺的,是卖家,我是买家,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好说好商量,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找我。”

刘二丁说完走了,随从也紧跟着走了。

当时,妻子身孕五月,怕那幅画招来灾祸,劝丈夫说:“咱们的孩子快要出世了,我怕那幅画招来祸端,要不就把它卖给刘二丁吧。”丈夫余新超安慰她道:“不要怕,他们不敢怎么样。听说解放军马上就要打到敦煌,这些祸国殃民的家伙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了。这些天他们活叼横抢收敛民财,准备潜逃,这幅画如果被带走,我们的国宝不就流失了?我已经想好了,解放军到来后,交给人民政府。”

“好。”她理解了丈夫,点头赞成。

余新超低估了刘二丁的疯狂。这天晚上,刘二丁的随从带着一个帮手,趁天黑夜深翻过余家店铺围墙,撬开后窗进入店铺。当时她和丈夫余新超睡在店铺隔壁的卧室里,店铺里撬锁的声音惊醒了她,她一骨碌翻起来,对丈夫余新超说:“店铺里好像有人!”

“盗贼!”余新超忽地从床上蹦起来,拿着手电筒向店铺跑去。

他刚走进店铺就看到两个人已经从藏宝柜里拿到了那幅画。余新超大喊:“抓盗贼!”那二人准备夺窗出逃,余新超抢步上去抓住随从的胳膊,死死不放:“哪里去?放下绢画!”

随从见余新超死死抓住他难以走脱,情急之下,用力将余新超打倒在地上,手电筒摔到了旁边。

她听到店铺里的声音惊叫着冲进去,那两人已经逃走,只有丈夫余新超躺在地上,满脸血迹。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抬起胳膊指着后窗说了句:“绢画,被刘、刘二丁的人抢走……”

几天后,余新超悲愤交集,加之外伤,不幸离世。

那时她十七岁,新婚才半年,正当花蕾初露,丈夫去世时她身孕五月,未再改嫁,女儿余秀芝出生后,她独自拉扯女儿长大成人结婚成家。李小帆出生,她又来到女儿余秀芝家,帮着带李小帆。转眼二十五年,李小帆也长大成人了。现在她年近八十岁,白发苍苍,腿脚有点不太好使,但精神矍铄,每每想起年轻时的事情,便黯然心碎。

这杀夫大恨,一直深记在她的心头,多年来她也曾打听刘二丁的音信,然而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后来听说刘二丁逃亡到台湾了。

月牙湖是敦煌的沙漠旅游景区,她的家就住在景区旁边的小院里。这些年国内外前来参观游玩的旅客很多,她一见到台湾游客,便打问刘二丁,碰到姓刘的,便猜测是否跟刘二丁有关系,有时弄得游客莫名其妙。今天在家宴上,她又犯了同样的病,听到刘家伟姓刘,从台湾来,长相又跟刘二丁有点相像,情绪居然大变。

对于小帆外婆的情绪突变,女婿李书远和女儿余秀芝已经清楚原由了。

李书远是月牙湖沙漠风景区经理,不但负责景区管理建设,还负责游客接待。他觉得岳母在宴会上突然变脸,有点过分了,把欢欢喜喜的宴会搅乱不说,重要的是对远道而来的台湾客人失礼了。当时他很尴尬,却无法劝挽,也不好责怪老人,因为他知道岳母的心结。他清楚,刘家伟来月牙湖是帮助女儿排演《月圆敦煌》的,这是景区开发的一项重大文化旅游项目,他还发现女儿小帆跟刘家伟之间似乎有点什么,这么别别扭扭有失体统。他想来想去,决定跟岳母好好谈谈。他帮助妻子收拾完后一起去了老人的房间,他还没有开口,岳母却先开口了:“ 你们看那个刘家伟像谁?”

余秀芝没有见过刘二丁,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而李书远心里清楚岳母指的那人是谁,顺口说:“刘二丁呗。”

“对,书远说得对,刘家伟很像刘二丁。”李书远话刚落点,岳母道。人年龄越大越是怀旧,岳母这些年在这件往事上真有点神经过敏了,平日里见到个台湾游客,就猜疑是不是刘二丁或者他的后人,听到个姓刘的,就猜疑是不是刘二丁的亲属。他早已哭笑不得,摇着头苦笑着说:“妈,刘二丁我没见过,但我猜应该是刘二丁。妈,那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刘二丁要是活着都九十岁了,说不定早死了,跟二十几岁的家伟有啥关系啊?再说世上姓刘的多了,相貌相像的人也多了,以后不要乱联系了,养好身体,轻轻松松过日子。”

余秀芝也说:“书远说得对,不要乱猜疑,让人家台湾客人多尴尬。”

余秀芝话音刚落,老人家道:“什么尴尬,我就是看这个刘家伟像刘二丁,绝对是刘二丁的后人。告诉小帆以后少跟他来往,让她离他远点。”她态度坚决而固执。李书远见岳母越说越没道理了,心里有点不痛快了,便说:“妈,小帆跟家伟排练舞蹈《月圆敦煌》,不让他俩接近,节目还排不排了?工作还干不干了?再说事情都没有闹清楚,就不让小帆跟人家来往,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李书远本想用工作来说服岳母的,谁知她听此话后却忽然发火:“少拿工作来吓唬我。让我外孙女跟仇人交朋友,那才叫人笑话,大笑话,知道吗?”她用命令式的口气说,“去,马上把小帆找回来,我给她叮嘱。”

小帆外婆在李书远家生活了二十五年,作为女婿的李书远,一直把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岳母也把他当做亲儿子,从没在他面前说过半句重话,此时见岳母忽然发起火来,李书远才清楚那些往事对她的伤害有多深,他要是再说下去,定会戳痛老人的伤疤,于是摇了摇头默默离开了。

余秀芝最了解母亲的性格,她是个慈祥温和的老人,但内心却刚强,她认定的事,说一不二,再要磨蹭定会大发雷霆,她便急急出门去唤女儿。她知道小帆跟刘家伟应该在湖畔散步。

李小帆听到妈妈的呼喊,把刘家伟送到艺术团宿舍后,手持那朵玫瑰花回了家。走进自己的房间,顺手拉开灯,忽然发现妈妈独自坐在她的桌前发呆,她忙将手里的玫瑰花藏在身后问:“妈,怎么黑坐着?”

“等你。”余秀芝语气沉郁地说,“外婆有事,快过去。”

李小帆见妈妈神情严肃的样子,知道外婆那里一定有什么事,悄悄把玫瑰花插在桌上的瓶子里,转身跑出去。外婆正在等她。坐在沙发里,手里习惯性地拄着拐杖,满脸堆着从没有过的严肃。李小帆跑进门,一见外婆脸上那冷峻严肃的神情忽然噗嗤笑了:“外婆,怎么了?一脸天塌下来的样子。”她过去坐在外婆身旁,搂着外婆的脖子嘻嘻哈哈卖乖起来。

这对奶奶孙女,多年来相依为命。平日里一见面就小的撒娇,老的逗乐,其乐融融。这一刻却没有了那种气氛。李小帆不知其因,缠住问外婆唤她有什么事?外婆直言说:“以后不要跟那个姓刘的来往了,离他远点。”

“为什么啊,外婆?”李小帆听此话吃惊地瞪大眼睛。

外婆口气沉沉地回答:“不为什么。”

李小帆以为外婆跟她开玩笑,又就嘻嘻哈哈撒娇说:“外婆吔,家伟他可是个好小伙子,人诚实可靠,业务能力强,还参加过国际舞蹈比赛,拿过大奖呢。” 李小帆本意是逗外婆高兴,谁料外婆喊起来:“拿大奖小奖与我们没关系,外婆就是叫你以后不要跟他来往。”

“哦……”李小帆认真打量着外婆,似乎不认识了,外婆从来没有跟她这样拧过,她问:“外婆,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吃饭的时候突然变脸,现在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外婆说:“不要问了,就照外婆说的去做。”

“外婆……”李小帆怔住了。

“就这样。”外婆向外挥了挥手,“去睡觉吧。”

李小帆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半晌起身嘟嘟囔囔着:“外婆不讲理了。”郁闷地向外走去。

她回到自己房间,看到妈妈余秀芝还在她房间里独自发呆,又是惊疑:“妈,你们都怎么了?”

妈妈语气沉沉:“他向你求婚了?”

李小帆怔了一下,问:“妈,您是怎么知道的?”

妈妈余秀芝用下巴指了指瓶子里的玫瑰花。

李小帆明白了,点了点头。妈妈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了:“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就答应他?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李小帆说:“妈,我跟家伟交往了三年,家伟他人不错……”

余秀芝打断她的话:“你知道外婆同意吗,妈同意吗?妈和你都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你是外婆的命,你要是违拗了外婆,外婆会怎样?你跟刘家伟相处外婆不会同意,妈听外婆的,也不会同意。妈劝你跟他不要走得太近,陷进去不好收场。”

“妈,为什么?”李小帆忽然喊起来。

“为什么?为你好……”妈妈说完,转身出了门。

李小帆不知外婆和妈妈怎么了?对她和刘家伟的事情这样武断。她怔怔地望着桌上的玫瑰花,感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清晨,阳光明媚,月牙湖畔的树林沐浴在金色阳光里。

一曲敦煌舞曲在湖畔舒缓飘扬,李小帆和刘家伟身着练功服,随着舞曲排练《月圆敦煌》,他俩配合默契,尽情挥洒着饱满感情表现剧情。舞蹈艺术团陪舞的姑娘们羡慕地看着他们。忽然什么东西触动了刘家伟的神经,他的动作迟钝缓慢下来,跟不上节拍,李小帆发现后挥了挥手:“停!”

音乐戛然而停。刘家伟有点沮丧地摇了摇头停下,陪舞的姑娘也停了下来。李小帆给刘家伟介绍剧情说:“家伟,这段舞蹈主要表现舞蹈王子和飞天姑娘相见时的喜悦、兴奋和激动心情,动作既要舒缓柔美,激情饱满,而且要表现出西北汉子那种特有的阳刚之美,粗犷之气……”

刘家伟沮丧地说:“可,可我每回到这里,感觉总是上不去。”

李小帆知道他心里有事,所以不再说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有事,外婆和妈妈那晚说的话,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里,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的情绪也都被刘家伟发现,他几次询问她怎么了,她掩掩饰饰没有告诉他,她不能让刘家伟也陷入外婆和妈妈那些矛盾里,影响她跟家伟的感情,继而影响舞剧的排练和以后的演出。执着的刘家伟却要刨根问底,小帆有点无奈了,便编谎说“老人的思想封建,认为男女应该授受不亲”。刘家伟相信了她,心里也有了事儿,有时在排练过程中,因剧情使然,触景生情,有些动作必然跟不上去,难以准确表达剧情,只好停下来。

此时,他的心事就又冒了出来……

李小帆见刘家伟沮丧的样子,心里涌出一股酸涩,就安慰他说:“不要紧的,你对西部生活体验不深,再体验体验就有感觉了。这样吧,我带你去莫高窟参观一下,那里有很多舞蹈艺术壁画,我们可以从中汲取精华,顺便也散散心。”

刘家伟知道李小帆的用意。

就在李小帆和刘家伟去莫高窟的路上,小帆外婆坐在院里的梨树下,两眼无目标地望着远处,余秀芝看到母亲发怔,就赶来问候她。小帆外婆说:“妈越琢磨越觉得刘家伟像刘二丁,说不定就是刘二丁的孙子。”余秀芝听此话心里叹了一声,苦笑着说:“妈,咱们是不是有点过敏了……”

“没有。”小帆外婆肯定地说,“他肯定是刘二丁的孙子。”说着就站起来,拄着拐杖向外走。余秀芝问她哪里去?她说:“我要亲自去问问清楚。”

余秀芝听此话着急了:“您怎么说风就是雨?这样直来直去,如果不是的话多尴尬。”

她说:“你不要管,刘二丁欠着我们余家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妈每天都在寻找这个仇人!”她固执地往外走,余秀芝拦也拦不住。她忙解下围裙,追上去搀扶她走出了院门。余秀芝搀扶母亲去了排练场,见没有刘家伟,就到了刘家伟的宿舍房间门前,余秀芝上前敲门,见没人应声,便推门进去。也许是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小帆外婆进门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个装画的盒子,她拿起来看了看,毫不犹豫打开画盒,取出里面的画展开,失口惊叫:“天哪,水月观音!”

余秀芝虽然经常听母亲说起那幅水月观音画,但那画是什么样子,却没有见过,此时见妈妈被那画震呆了,忙凑过去观看,果然是一幅水月观音绢画,看起来年代久远,有点陈旧,但色彩鲜美,线条流畅,观音佛像面部慈祥,手持柳枝,挥洒着甘露。

难道这就是当年刘二丁派人抢去的水月观音绢画?

见母亲面对绢画两眼发直,嘴巴大张,傻了似的,余秀芝忙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妈,怎么了,怎么了?”这一摇,母亲似乎大梦初醒,叫喊一声:“天啊!我们的水月观音画,怎么在这里……”

这画肯定是刘家伟的,刘家伟就是刘二丁的后人了,是余家的仇人之后。

小帆外婆的推断没有错,刘家伟确实是刘二丁的孙子,这幅水月观音绢画,便是那年刘二丁派随从带人从余家店铺抢走的。刘二丁现在快九十岁了,还健在。当初他得了这幅画后,辗转香港落脚台湾。也许是良心发现,也或许是人将老去其心向善,这几十年每每想起盗画害人之事,便内疚不已,特别是余新超的死时常折磨着他,他远在台湾无法补偿。这次孙子刘家伟要来敦煌,便让他带着这幅水月观音绢画,寻找当年在敦煌城开古董店铺的余家后人,一是还回当年盗抢的画,二是向余家赔罪道歉,以求余家的宽解和原谅,让他的良心在死前得到一点慰藉。

刘家伟带着那幅画来到敦煌,但因忙着排练舞蹈,还没有顾上去打听那个六十多年前在敦煌城里开古董店铺的余家后人,更不知道余家与李小帆外婆的关系。昨晚他在拉杆箱里取东西时,取出了这幅画,因为忙别的事,忘了装进箱子。不料正好让小帆外婆看到了。

小帆外婆突然浑身颤抖,那画从手里落到桌上。余秀芝忙扶住母亲劝慰说:“妈,妈,您冷静些,冷静些。”小帆外婆抖索着站直身子,对余秀芝说:“走,走,去你爸那里。”

她踉踉跄跄向外走,余秀芝搀扶着她,生怕老人摔倒。

余秀芝父亲的坟冢在月牙湖不远的红柳林里。余秀芝搀着母亲向前踉跄着,两里多路好像万里征途漫长而遥远,好容易才走到。那是一大片红柳林,蔓延在戈壁大漠上,血红的枝干,举着粉红的花朵,一片片,一簇簇好像绿丛中燃烧的火把,将空旷的大漠装扮得分外雄浑广阔。一座坟冢坐落在林子中间,这就是余秀芝爸爸、李小帆外公的坟墓。

小帆外婆在余秀芝搀扶下来到坟冢前,瞻望着墓碑,两眼满盈老泪诉说:“新超,我们的仇人找到了,水月观音绢画有下落了……刘二丁,他逃亡台湾六十二年,今天终于有了消息,这笔杀夫夺宝之仇,一直铭刻我心头。”

小帆外婆面对坟冢,向丈夫诉说完毕后,对余秀芝说:“走,找小帆去。”转身就往回走,谁知到了艺术团排练场,听说小帆跟刘家伟两人去了莫高窟。老人听此话脑子里“嗡”地一下,身躯摇摇晃晃倾倒下去。余秀芝惊叫着将她扶坐在排练场的长椅上,她喘过一口气后,吼道:“快,打电话,把小帆叫回来。”

余秀芝忙应着去打电话。

李小帆陪着刘家伟随游客参观游览莫高窟洞窟壁画。刘家伟兴致很高,仔细观看琢磨着那一幅幅舞蹈图案。他俩游兴正浓,李小帆包里的手机响了,妈妈说外婆忽然病了,小帆与刘家伟便即刻离开莫高窟往回赶。

他俩一口气赶回月牙湖,车到家门前,还没停稳李小帆就跳下来冲进了院门,刘家伟也跳下车紧跟上去。然而他刚准备跨进院门,小帆妈妈迎上前挡住了他:“家伟,你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为什么?”刘家伟愣怔了。

“以后你会知道的……” 余秀芝有些歉意,转身进了院子。

当清楚刘家伟就是刘二丁的孙子后,全家人都沉默了,足足小半天大家噤声屏息,没人说话,整个房间好像凝固了。最后,李书远感叹道:“这世界说大真大,说小真小,这事怎么就,唉……” 一打开话头,小帆妈妈开始劝说李小帆了:“小帆,你跟刘家伟的关系现在该怎样处理,不用外婆再说了吧。”

李小帆很痛苦,她过去只听外婆说解放前夕,有一个叫刘二丁的人为抢夺那幅水月观音绢画害了外公,刘二丁是余家的仇人,她也经常帮助外婆打问这个刘二丁的消息,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刘二丁是刘家伟的爷爷,这个世界怎么了……

她与刘家伟热恋了三年,他们私下商议,等到舞剧《月圆敦煌》排练演出成功后举行婚礼,现在横祸突然从天而降,她被这晴天霹雳打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不知以后应该怎么办?老天不公,现实残酷!

妈妈见她一直发愣,又说:“去吧,把这件事告诉他吧,让他离开你。”

李小帆没有动,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旋转,看得出她情绪异常激动,似乎要爆炸。外婆见她不动,说:“小帆,你要干什么?刘家伟的爷爷害了你的外公,你是不是又要气死你外婆?”

李小帆听外婆这样说,终于压抑不住情绪爆发了,哭着说:“我去……”然后捂着嘴巴跑了出去。她跑出院子,跑进艺术团大门,来到刘家伟宿舍门前准备敲门进去,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向练功房跑去。她跑进练功房,发疯般蹦跳旋转,发泄内心的痛苦情绪。四面的玻璃镜墙上出现她杂乱飞旋的身影。她旋转着,飞快地旋转着……

这时,刘家伟正闷闷不乐从外面回到艺术团,他脑子里反复涌现出小帆外婆那天的情绪和今天小帆妈妈让他吃闭门羹的情景,路过练功房,忽然从窗户里看到李小帆发疯似的身影,他冲进练功房,叫喊阻止:“小帆,小帆,你怎么了?”而此时此刻的李小帆好像没有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越来越快地旋转蹦跳着。刘家伟的心陡然紧缩,急忙上前阻止:“停下,小帆停下啊。”

李小帆仍在飞快旋转蹦跳,两只紧闭的眼睛泪水纷流,身子终于歪歪斜斜倾倒下去,刘家伟冲上去抱住她,扶到旁边的座椅上:“小帆,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怎么这么自残呢?”李小帆却两眼望着刘家伟不说话,忽然她抱住他的脖子失声痛哭。刘家伟见她情绪异常激动,便好言劝说,百般安慰。李小帆的情绪渐渐平稳些了,刘家伟拿毛巾边搌拭她脸上的泪痕边询问:“小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小帆嘴唇嚅动着没有发出声。她清楚那句话一旦说出口,他们三年来建立的感情便会毁于一旦。她抓住刘家伟的手,说:“家伟,告诉我,你真心爱我吗?”

刘家伟见她问这样的问题,有点生气了:“不是为了你,我从遥远的台湾来这里干吗?”

一番话仿佛热浪,把李小帆的心温暖了,她抹掉眼角的泪说:“好,那我什么都不问了,有你这句话我都能扛得住了。”

小帆外婆和妈妈本来让李小帆向刘家伟发出最后通牒,没想到适得其反。刘家伟又追问小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小帆还是不告诉他。刘家伟越是见李小帆掩掩盖盖,越想刨根问底,因为他隐隐感到李小帆的情绪变化跟自己有直接关系。可是不论他怎么问,李小帆的回答总是那句话,没有什么事。刘家伟自然不能相信,于是他决定亲自去询问小帆的妈妈。小帆的妈妈见女儿小帆还跟刘家伟密切来往,而且刘家伟还不知道那件事,便直言对刘家伟说:“那好,我现在告诉你。”

余秀芝又问:“知道你的那幅水月观音绢画的真正主人是谁吗?”

刘家伟茫然地摇摇头,余秀芝说:“那幅画是我们余家的……六十二年前,你爷爷为了抢夺这幅水月观音绢画,害了我的父亲、也就是小帆的外公。我的母亲多年来一直在寻找杀夫仇人,没想到他居然就是你爷爷……”

“什么,什么?”刘家伟忽然惊跳起来,“阿姨您说什么?我爷爷杀害了小帆外公……”

“千真万确。”余秀芝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旋转,“你爷爷害死了我父亲,一条人命啊……家伟啊,你走吧,我母亲不同意把外孙女嫁给你……”

刘家伟惊呆了,爷爷让他在敦煌寻找的那个余家原来是……难怪小帆外婆那天在家宴上那么异常,难怪小帆发疯似的折磨自己。

刘家伟突然不见了。

发现刘家伟失踪是下午三点钟的事。因为艺术团准备继续排练《月圆敦煌》,但已时过三点,其他演员都到齐了,唯独刘家伟迟迟不见来排练场,他是主角,他不到大家只好等着。刘家伟是个敬业守时的人,从没有迟到过,今天怎么了?李小帆隐隐感到他出了什么事,忙去他的宿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拉杆皮箱和行李也不见了,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忙掏出手机摁号,手机里却传出“暂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她冲出门向旅游车场跑去。一辆车里已坐满游客即将出站,她赶紧登上车,但没有刘家伟;她跳下车又登上后面的车,里面只有三个乘客,也没有刘家伟。车场里停着几辆车,她透过车窗挨个寻找,仍不见刘家伟的身影。

他走了,不辞而别。

她除了焦急、失望、痛苦,更多的是对外婆和妈妈的抱怨,她母女俩肯定对刘家伟说了什么,把他逼走了。她朝家跑去,要问妈妈和外婆为什么这样,刚到院门口,碰到了妈妈,她劈头就问:“妈,你们怎么家伟了?”余秀芝不理李小帆,李小帆拉住妈妈的胳膊不放,“到底怎么家伟了?”

余秀芝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必要再掩饰,便狠了狠心说:“该说的都说了,让他离开月牙湖,不要纠缠你。李小帆不可能嫁给他。”

“你、你们……”

李小帆说不出话来,转身跑进车库,开出车准备去追刘家伟,有人告诉她,刘家伟没有乘旅游客车回城,是从便道走的。她听此情况,惊叫道:“那是二十多公里的戈壁沙漠啊,还有狼……”话没说完,跳下车向那条便道跑去。

李小帆在戈壁沙漠那条便道上奔跑着,呼喊着。太阳渐渐坠向西面的地平线,她计算着应该追上刘家伟了,但却仍然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他……她望着沉落的夕阳,焦急和担忧交织撞击着她。天已经黑了,旷野里黑魆魆的,她简直发疯了,继续奔跑叫喊。忽然她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便道旁残破的烽火台下,有个人影泥塑般呆立着,脚边是一只大皮箱。

她惊喜地叫喊着:“家伟……”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让我追的好苦啊……”

刘家伟呆立不语。

李小帆知道,刘家伟已经知道了那些事。她说:“家伟,回月牙湖吧!”

刘家伟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

刘家伟痛苦地说:“我的出现,触到了你外婆心头的伤痛,阿姨也痛苦不堪,我把你们全家搞得鸡犬不宁,我还能再回去吗?”

“难道我们三年的感情不要了……” 她放开刘家伟,跑到旁边大哭起来。

刘家伟见李小帆如此痛苦,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当他知道爷爷当年为争夺那幅画害了小帆外公的事后,好像遭遇晴天霹雳,他深感对不住小帆外婆,也无颜再见李小帆。当小帆妈妈劝他离开小帆时,他流着泪离开了月牙湖。因景区开往城区的客车还不到发车时间,他便拖着箱子踏上了便道。他本想跟小帆道个别,但一想到他的出现会引起小帆家更大的不愉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硬着头皮往前走,来到这座烽火台下,当听到李小帆焦急的叫喊声,才停住了脚步……

他见李小帆伤心地哭泣,心如刀绞,慢慢走到她身边嗫嚅道:“小帆,不要难过,都是我不好……”

李小帆转身抱住刘家伟说:“家伟,回去吧。《月圆敦煌》需要你,我也离不开你。”

刘家伟却没有回答,沉默半晌说:“小帆,这些我都考虑过了,可是……”

“可是什么?”李小帆打断他的话,“事业你不要了,感情你也不要了?”

“不,” 刘家伟突然激动起来,“事业感情都要。可我已经给你们家带来灾难,我再要回去,外婆和阿姨不知会怎么样?你让我怎么办?”

“不是还有我吗?”李小帆握住刘家伟的手,真诚表示,“有我。”

刘家伟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我不能再给你增加压力,我走了一走百了。”

“遇到一点困难就唉声叹气,遇到个坎儿就退缩,哪像个男子汉?你走吧。我送你。”她甩开刘家伟的手,提起他的皮箱往前走去。

黑茫茫的戈壁旷野,寂静得可怕。忽然前面的野地里出现无数只绿盈盈的灯盏,走在前面的李小帆忽然惊叫:“啊,狼!”

几只戈壁沙狼横在面前的旷野地,看到李小帆和刘家伟,嚎叫几声拥扑上来。李小帆见旁边有道土崖,急忙拉刘家伟退到土崖下。他俩刚下去,沙狼紧跟着扑过来,李小帆从肩上取下挎包,甩打拥上来的狼群,刘家伟从地上拾起石头击狼,但狼多势众,根本无视他俩,反而越围越近。就在危急之时,他们身后的戈壁旷野里出现了灯光和呼喊声:“小帆——家伟——”那灯光、喊声和脚步声搅动着黑沉沉的戈壁旷野。狼群马上停止攻击,调头逃遁。

原来小帆爸爸李书远听到刘家伟突然离去和李小帆前去追赶的消息后,便带着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追赶上来。如果他们迟来一步,刘家伟和小帆后果不堪设想。小帆爸爸李书远脸色发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拉起瘫坐的刘家伟,怜爱地说:“你这个孩子啊,怎么不吭声就跑出来?这条捷径经常有恶狼出没,当地人都很少一个人走,你怎么……”

刘家伟头发凌乱,眼含热泪:“感谢李叔叔和大家救了我……”

李书远说:“感谢就不要说了,人好着就行。”

刘家伟说:“叔叔,对不起,给您和大家添麻烦了。”

李书远说:“这也不怨你,叔叔知道你这两天受了委屈,受了苦才出走的,叔叔没有做好小帆外婆和她妈妈的工作,对不起你。”

“叔叔,外婆的心情我很理解,毕竟是一笔血债……”

李书远诚恳地说:“不要说这些了,回月牙湖吧。”

李书远安顿好刘家伟,本想喘口气儿,没想到家里又出事儿了。小帆外婆听到女婿李书远和李小帆把已离开的刘家伟追了回来,一气之下,决定离开月牙湖回自己的老房子住。自从她搬到小帆家,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过。

小帆外婆胳膊腕里挎着包袱往外走,余秀芝追上去拉住她。

小帆外婆说:“李书远把姓刘的请回来了,我不走留在这里干啥?”

余秀芝说:“让他们折腾去,您在这里好好呆着,过您的安闲日子,为啥要搬走呢?”

小帆外婆说:“我看见刘家伟就想起你爸爸,我心就疼!这样的日子我能过下去吗?”

余秀芝无可奈何地望着妈妈走了。李书远回到家,听说岳母已经乘坐早班车走了,埋怨妻子:“你怎么不拦住?”

余秀芝本来就满肚子怨气和委屈:“都是你们闹的鸡犬不宁,看你们怎么办吧。”

李书远沉默了半晌,对妻子说:“好了,不要哭了。你赶快和小帆去城里,先把妈接回来再说。”

李小帆开车跟妈妈去了城里。

外婆家的老房子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从里到外,均保留着晚清时的式样。房间里老式家具,老式床,老式柜桌,看起来有点古旧破败,却透着古老气息。小帆外婆拿着鸡毛掸,掸着房屋里桌凳笼箱上的灰尘,整理着床铺。

李小帆和余秀芝下车就跑进屋子,余秀芝央求道:“妈,回去吧。”上前夺她手里的鸡毛掸子,老人拨开余秀芝的手:“别动。”

“妈,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别人怎么看我们?您这不是给女儿出难题,找难看吗?”余秀芝拉起老人的胳膊往外走。

老人抛开余秀芝的手:“放手,你们把那个姓刘的接回来了,就跟那个姓刘的去过,妈不愿见他!妈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妈也不愿离开月牙湖,不愿离开小帆和你们。可你知道吗,妈一想到姓刘的名字心里就悲伤,心头的伤疤就痛。”妈的眼睛湿了,余秀芝心里也陡然撕痛。是啊,这是一条人命啊,搁谁心里都迈不过去。

老人搂住女儿,说:“如果你们要我回去,就让那个姓刘的走,不然以后就别来这里找我。”

“妈,我们听您的就是了。”

李小帆下车后进了院子,却没有进屋里去,她知道外婆现在正在气头上,她这个当事人进去,可能会把事情闹大,听到外婆这样说,她失望地转身向外走去,坐在驾驶室里发呆。过了好大工夫,她妈妈才出来说:“我不回去了,妈妈跟外婆在一起。”

李小帆不解地望着妈妈。

余秀芝说:“妈走了谁给外婆做饭,谁照看她?”

李小帆说:“妈,您理解理解女儿行不行啊……”

“这不都是你惹的事吗?” 余秀芝说,“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偏偏找这些麻烦。回去告诉你爸,让他尽快拿主意。”

本来妈妈是来劝外婆回去的,现在却自己也不回去了,李小帆不知怎么办,独自驾车回了月牙湖。

爸爸见她回来了,问:“外婆回来没有?”她不知怎么回答,低头不语。李书远从女儿脸上看出了结果,“你妈呢?” 她说:“妈妈留在老房子了,要陪外婆。”

李书远叹了口气:“你妈也真是,跟着凑什么热闹。”

李小帆告诉爸爸:“外婆说了,如果要让她回家,就让刘家伟走,刘家伟不走她就不回来,也不让我们去老房子找她。”

李书远说:“你先去吧,爸爸再想办法。”

李小帆默默出门,向月牙湖走去。一面是亲爱的外婆,一面是热恋的家伟,她不知怎么办?夕阳坠向月牙湖西面的地平线,西天泛起火红的晚霞;飞鸟鸣叫着在天空飞旋几圈进入树林;夜幕渐渐降临了,湖面波光粼粼,几只小船在湖面上划动,桨声吱吱呀呀,两只白天鹅在湖中静静游弋。她孤身在湖畔小径漫无目标地走着,望着湖面上自由游弋的鸳鸯鸟,眼睛里涌流着泪水,忽然有人从后面轻抚她的肩,她转身一看,是爸爸。

“爸。”她忙擦泪水。

李书远所问非所答:“小帆,爸问你一句话,你真心爱家伟吗?”

“嗯。”

“刘家伟也真心爱你吗?”

“嗯。”李小帆肯定地点头。

李书远释然地说:“那你就大胆地去爱吧。爸爸支持你们!外婆和你妈那边爸明天去说。”

“爸……”

李书远说:“还有一件事求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跟家伟齐心合力,把《月圆敦煌》排练成功。”

“一定!”

第二天,李书远去老房子接老人。来到岳母的老房子院门前,遇见余秀芝端着洗涮盆走出来。

李书远说:“还是接妈回去吧。”

余秀芝问:“家伟走了?”

李书远说:“没有。”

余秀芝说:“没有走你来干什么,来惹妈生气啊?”

李书远埋怨说:“妈也真是,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还记在心里不忘,何况是家伟祖上的事。”

余秀芝问他:“书远,如果你爸被刘二丁杀害了,你能忘掉吗?”

李书远愣了半晌,驾车垂头丧气回了月牙湖。

李小帆老远看到爸爸驾车回来了,忙安顿姐妹们继续排练,自己向家里跑去。看到爸爸的小车空空的,外婆和妈妈都没有回来,爸爸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发呆,李小帆知道爸爸碰壁了。李书远说:“看来你外婆铁了心,家伟不走,她是不会回家了。”

刘家伟见李小帆忽然离开排练场回家了,心中忐忑不安,跟着去了小帆家。他刚到小帆家院门口,便听到小帆爸爸说的那句话,像一支利箭射进他的心头,他当即决定,这次一定要离开月牙湖。

他转身向艺术团走去。回到房间马上收拾整理东西。而后坐在桌前给李小帆留言,写着写着不禁眼圈发潮。

小帆,我走了,不要难过,我还会回来。

家伟

家伟把留言条放在桌子上,站在窗前向小帆家最后望了一眼,正要出门,忽然李小帆和李书远出现在门口。小帆爸爸看出刘家伟要离开,用请求的口吻说:“家伟,不要走。”

刘家伟说:“叔叔……”

李书远对刘家伟说:“家伟,有什么委屈,说吧。”

刘家伟顿了顿说:“叔叔,现在外婆和阿姨成了这样,我留在这里只能增加大家的不愉快。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已经想好了,回台湾把这里的事情告诉爷爷,让爷爷亲自过来把那幅画还给外婆,亲自向外婆赔罪道歉,争取外婆和阿姨的谅解……其实爷爷早有此意,我这次来敦煌,爷爷还特意让我寻找余家后人,没想到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找,事情就发生在我身边了……”

四十天后,刘二丁在刘家伟的陪护下来到敦煌,接着又赶到了月牙湖。

老人瘦高个儿,戴副金丝边老花镜,额头上的老人斑和稀疏的苍苍白发显出沧桑岁月。他来到月牙湖,没及休息,便急忙去面见小帆外婆。

小帆外婆却不愿见他,反扣上自己的房门。老人很理解小帆外婆的心情,恳切道歉:“余夫人,当年我见利忘义,为得到那幅绢画,丧心病狂,害了你的丈夫,我罪不容赦!这次我从台湾来,专门送还绢画,并向夫人和您的家人赔罪道歉!”说着老泪随之涌出眼眶。

但任凭刘老先生怎么道歉,小帆外婆就不开门。

李书远也帮着劝说:“妈,刘老先生是真心来赔罪道歉的,那件事也一直是他的心病啊。六十多年了,老先生心里一直在内疚愧歉。这次他专程从台湾来见您,争取得到您的谅解,化解过去的恩怨!”

屋内仍没有动静。

时间过了快一个小时,李小帆见外婆不开门,说:“外婆,家伟爷爷已经谢罪了,您就开门吧。”

此时刘老先生,也许因为过于激动,或是旅途劳累,忽然两眼发直,身子摇摇摆摆要倒下去。

“老先生怎么了?”李书远和刘家伟赶紧扶住他。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老人搀扶到车里坐下。老人喝了点水,渐渐缓了过来,说:“刚才忽然头晕眼花,现在好多了。”

李书远道:“老先生不要激动,平静一下,小帆外婆是一时想不开,以后慢慢会想开的,咱们明天再说。您先回去休息。”

“不,”家伟爷爷说,“余夫人不开门,我先向余先生谢罪。请您带路,我要去余先生的坟上。”

李书远考虑到老先生年纪大了,这么折腾下去老人会受不了,劝道:“老先生,还是明天吧,今天好好休息休息。”

刘二丁说:“我是个罪人,早一刻得到谅解,我的心才能早一点安宁啊。”

此时,小帆外婆在屋里,呆呆地站在丈夫的遗像前。

六十二年哪!那时她才十七岁,刚刚结婚半年,新婚夫妻似漆如胶,哪料晴天一声霹雳,她成了寡妇,肚子里刚刚五个月的孩子没了父亲。她悲痛欲绝,要死要活,但为了余家这个骨肉,她才熬了下来。现在害夫仇人突然出现,她该怎么办?起先,她从墙角找出一根炉棍,准备冲出去揍那个人,可这样也有些失体统,她忍住了。但让她开门接待这个仇人,她做不到。

刘二丁在刘家伟和李书远的搀扶下,到了余新超的坟前。老人垂下白发飘飘的头:“新超兄弟,我来向您赔罪了!我刘二丁是罪人!我向兄弟认罪!”他向余新超的墓碑深深鞠躬,而后默然而立。

正是晌午,骄阳当空。刘二丁干瘦的身体似乎在渐渐缩小干裂。李书远劝道:“刘老先生回去吧,小帆姥爷在九泉之下已经听到您的忏悔了,他会原谅您的!”

老先生却不动,好像风干的枯树桩。

李小帆也劝道:“回去吧,刘爷爷。我外公在九泉之下已经听到您的忏悔了。”

老人还是不动,声音愈见嘶哑:“兄弟原谅吧,我知道我有罪……”说着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并一头向墓碑撞去。

李书远、刘家伟和李小帆惊叫着,手忙脚乱拉住他。

小帆外婆在余秀芝搀扶下来到坟旁,看到白发飘飘的刘二丁垂首站立在丈夫坟前,任烈日暴晒,虔诚不动,脸上渐渐出现复杂的表情。当看到刘二丁要撞向墓碑时,突然惊叫一声,向坟冢挪动脚步。

刘二丁见小帆外婆来了,挣开了李书远、刘家伟和李小帆的搀扶,踉跄着向小帆外婆走去,在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小帆外婆也停住了。刘二丁泪眼负罪地望着小帆外婆,小帆外婆也望着刘二丁。

刘二丁叫了一声:“余夫人,我刘二丁向您谢罪道歉……”从身旁刘家伟手里接过装绢画的纸盒举到小帆外婆面前,深深低下头。外婆望着刘二丁,抬起剧烈颤抖的双手接过画盒。一幅浸着伤痛的珍贵绢画,终于回到主人手里。

小帆外婆久久凝视着画盒。

两个月以后。

这天是中秋节,月牙湖舞蹈艺术团在敦煌大剧院首场演出舞剧《月圆敦煌》。

小帆外婆、刘二丁和李书远、余秀芝随着许多中外游客早早进入剧场,在观众席落座。

舞台上刘家伟扮演的舞蹈王子和李小帆扮演的飞天姑娘欢舞着,当舞蹈王子以一个优美造型把一枝玫瑰献给飞天姑娘时,整个剧场掌声雷动。

刘二丁站起来鼓掌。

外婆也起来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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