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客与“候鸟”:中国农耕社会的文化符号*

2014-11-14 07:30张祖群
世界文学评论 2014年3期
关键词:收割机候鸟镰刀

张祖群

麦客与“候鸟”:中国农耕社会的文化符号

张祖群

中国北方是老麦客和“铁麦客”(或新麦客)的天然场所。老麦客退出历史舞台,而陕西因为平原、丘陵、山地等交错,收割机和麦客并行,在地势较高收割机不便于作业的地方,老麦客仍然有遗留。从麦客源地、麦客交通方式、麦客线路、割麦把式、麦客歌谣、麦客歧视等方面书写了麦客的一个民族志。从民众笔下的麦客到侯登科照相机镜头下的麦客,从电影《白鹿原》中的麦浪、麦客,再到纪录片《麦客中国:铁与镰刀的冲突》、中国电视节目《收割机上的麦客》中的麦客,他们用文字、图片、胶卷、摄像机记录了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微言大义地阐述了一种中国社会剧烈变迁,显示了中国底层农耕社会的文化多元性、土地依附性和地方性智慧。

老麦客 “铁麦客” 候鸟 黄土高原 社会变迁

Author: Zhang Zuqun,

is an associated professor and master tutor in Capital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a postdoctoral fellow at Institute of Geographic Sciences and Natural Resources Research, and a research scholar at College of Art and Communication,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He majors in cultural geography , heritage tourism and cultural industry.

一、中国北方是麦客的天然场所

中国北方河南、山东、河北、陕西等地平原,土地肥沃,适宜于长麦。关中咸阳地域范围内北部诸县的群众在麦子成熟季节成群结队南下打工割麦,他们被称为“麦客”。在社会急剧变化的今天,河南、山东、河北等地都是收割机游弋于平原地区,华北平原的高速公路上,数百台联合收割机浩浩荡荡列队南下。这些驾驶联合收割机南下、帮助当地农民割小麦的农民群体,被称为“铁麦客”(或新麦客)。老麦客退出历史舞台,而陕西因为平原、丘陵、山地等交错,收割机和麦客并行,在地势较高收割机不便于作业的地方,麦客仍然有遗留。例如鲁北平原黄河沿岸的邹平县各镇,是鲁北重要的夏粮产区。进入麦收高峰的时候,每天都会有200多台跨区收割机在田间为当地农民抢收小麦。一片片机声隆隆的繁忙麦收中,多半机手来自外地市或距离本县百里之遥的南部乡镇。他们在抢收完自己的麦子后,利用各地农时差异顺势割麦。(董乃德58—63)

关中为一年两熟连作制,热量与无霜期有限。小麦收割与玉米播种争抢农时,收完麦子急需腾地。加上麦子“口松”,成熟后的麦粒与麦壳唇齿难顾,极易裂开散落,见不得连阴雨。关中夏季龙口夺食时,麦客便“千军万刃进关中”。关中小麦成熟较早,麦收季节的时间差给甘肃等地麦客来关中打工提供了机遇。以咸阳为例,其地域范围分北部诸县、咸阳原两部分,因为地域的差异麦子成熟季节有早晚,南部咸阳原上的先熟,其次是渭北旱腰带地区,最后是北部诸县。

北方尤其是关中农村,以麦子为主食的食物花样繁多,例如春天有吃苜蓿麦饭的食俗。《后汉书》已有麦饭的记载,说是汉代刘秀曾经吃过。宋代陆游也有“旧长处处莺声美,岁乐家家麦饭香”的诗句,可见其源远流长。《后汉书》“冯岑贾列传第七”记载“及王郎起,光武自蓟东南驰,晨夜草舍,至饶阳无蒌亭。时天寒烈,众皆饥疲,异上豆粥。明旦,光武谓诸将曰:‘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及至南宫,遇大风雨,光武引车入道傍空舍,异抱薪,邓禹热火,光武对灶燎衣。异复进麦饭菟肩。因复度虖沱河至信都,使异别收河间兵。还,拜偏将军。从破王郎,封应侯。”《陆游诗全集》(四)之“戏咏村居”也有:“歌起陂头正插秧,梯斜篱外又劙桑。日长处处莺声美,岁乐家家麦饭香。林杏半丹禁宿雨,丛萱自歛避斜阳。北窗合是羲皇上,已置临风八尺床。”然而谁又知道,麦子“粒粒皆辛苦”,麦客正是以他们的镰刀,为麦子收割和历史的前进注入自己的力量。

二、麦客的多维记录

(一)民众笔下的麦客

《清诗纪事》(嘉庆朝卷)吴振棫所作之古风《麦客行》。1925年《新秦日报》有关 “麦客工阶”之报道。1980年代邵振国小说《麦客》发表,清华大学秦晖教授在看到《麦客》一书书名后,为底层人的真实感到“有些震撼”。麦客龙口夺食是关中夏收的功臣,是下苦人的劳作,在前收割机时代为中国北方的农业生产和丰收做出历史性贡献。在后传统时代语境中,忘记他们既是历史进化的必然,也是今天的农民及其子孙对于苦难记忆的有意回避和有意遗忘。但是,作为农民共同意识的遗迹,在已经或者正在现代化的关中百姓潜意识中的麦客是不会轻易磨灭的。(田富强、胡钢、田富利 13—15)于是麦客在人们的回忆中成为一种淡忘的历史:“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看到一个特殊的群体:麦客。有关他们的故事,脑海里已经有些淡忘了。庆幸的是,有这么一本书《纸上记录片:麦客》,却记录了那一段历史,那一些人”(访谈样本1,2010-10—23)。多年以后,一个曾经做过麦客后来在城市站稳脚跟的青年人这样回忆道:“我也是一个麦客,一个昔日挥舞着肘镰,今天却坐在大学校园中的麦客。”当母亲望着晒得皮肤黝黑、瘦得颧骨突出、浑身散发着汗臭的“我”时,两行浊泪沿着脸颊淌下来,她伸出的双手颤颤巍巍。望着伟大的母亲,“我”的鼻子也开始发酸,“我”一气跑到新洋河边,失声痛哭。那种当麦客的日子,“我”至今还刻骨铭心(史料样本1,2001)。“我”发誓“我”今生不会做一辈子的麦客。(尤良才 59)于他而言,麦客仿佛是一种奴隶般的黑色记忆。

(二)侯登科照相机镜头下的麦客

1990年代一个普通的铁路局干事以摄影记录麦客,引起学术旋风,他被誉为“麦客之子”。他的《麦客》以其凝练的影像、质朴的文字、辅图的形式和深刻沉重的精神内涵,呈现出“最接近麦客原生态的历史”的影像证据。这些影像不但见证了当时的岁月变迁,也为迎接纪实摄影的全面发展和人文主义精神奠定坐标式的视觉基础,为中国早期纪实摄影提供了一个经典之作。

在侯登科的日记里有这样一段富有哲理的话:“我总是惊讶地发现:我也是个农民,一个醒了的农民。我的全部似乎都与这个最古老的符号有着血肉般的姻缘。”作为“西铁四汉子”的骨干成员,他们刮起中国摄影界的“西北风”。20世纪90年代中期,每到夏收时节,侯登科就混入一大群的麦客中,胡子拉渣的,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他就是麦客。在炎热的夏天,他就跟着这些麦客一起扒火车,有时徒步行走黄土高原几百里。因为不是以观察的姿态去拍摄、记录、猎奇,而是把自己融入到所拍摄的生活中去,有着这样的最底层的生活体验,有着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视角。他一针见血地把麦客作为一个社会文化形态,作为一种“将要消亡”的劳作方式来展示。他甚至还想进一步到麦客家乡宁夏南部“西海固”地区去,做一个完整的历史地理追踪。可惜的是,他完成《麦客》系列后,侯登科就陷入一种现实的绝望状态而不能自拔,他觉得自己手中的镜头是那么的无力,解决不了现实的任何问题,他充满怀疑、思考、焦虑和痛苦,他无法改变悲壮的现实。(呼东方 54—57)

侯登科相机下的麦客形象:当相机镜头捕捉这一个个精彩的瞬间之时,他们在凝视着黄土大地。侯登科通过自己行历,以真实的影像和文字记录讲述了1985—1995年有关中国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表现了当时时代赋予人们的想像、思索、困惑与争辩,最后成书《纸上记录片:麦客》,作为“在路上系列之一种” (侯登科 1—204)。劳动者的汗水给人以一种实在的感觉,并不脏,是一种自然美。原生态的自然画作,很真实。侯登科所拍摄图片给人很大的冲击力,是这本书获得好评的重要原因。这本书给人以泥土般的深刻感触,体现着摄影和文字的朴实、扎实、意义、沉稳:“在这个充满浮躁感的社会中,漂亮的画面、精致的物品,充满众多的图片。而侯的这本书中,却真正的表现社会最普通层面的生活常态。不歌功颂德、不无病呻吟、不轻飘浮躁。扎扎实实展示一个普通百姓的生存方式与手段。不排除具有当时的时代特点,但并不与现在相割裂”。(访谈样本2,2012-09-18)若单独看其中一张张幅图片,或许看不出用光构图有多么出众,也看不出其人其事究竟为何。但一幅幅图片组合起来,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配文徐徐道来,平实的语言,没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形成历史的一个侧面。

2003 年 2 月 3 日,享年 53 岁的侯登科因病逝世,他“边缘”、“农民”、“业余”短暂的一生中,《麦客》毫无疑问是一个巅峰杰作,他以为民、惟民、畏民的“农民”摄影心理,同苦、同等、同行的“大同”摄影行为,客观、随性、本能的摄影方法,文以辅图,呈现出朴实、直白、沉重的影像。这不但见证了转型时期中国的岁月变迁,也为迎接纪实摄影的全面发展和人文主义精神奠定了视觉坐标基础,为中国早期纪实摄影提供了经典之作,树立了一座人性自觉意识的摄影丰碑。(张松山 1—52)

(三)电影《白鹿原》中的麦浪、麦客

2012王全安先生执导电影《白鹿原》受到观众极大关注,批评者和赞扬者均有,毁誉参半。但是有一个共同点是都极力推崇王全安在画面、色彩的写意运用。大片大片金黄金黄的麦地作为空镜头不时摇过,漫天飞舞的雪飘向空旷的麦地作为环境背景反复出现,寒来暑往,串接转场。这些起伏的麦浪,简直是摄影师在黄土高原上用镜头在作画,大写意之下的人物命运变化和悲剧结局遥相呼应,更显出一种沧桑的宿命感。而有着木讷的表情,青黑的身影,埋头耕作,蹲就吸溜宽面条,间或跺脚嘶声吼出的秦腔与华阴调,在黄灿灿与白茫茫的铺天盖地麦浪中,挥舞着镰刀,显得突兀、浓烈、强健和心安理得的就是电影男一号黑娃。黑娃是这片厚土孕育的最活泼的生命力。就这个挥着镰刀闯世界的麦客,在关中平原的西部一个地主家割麦时候与地主的小妾田小娥发生浪漫一夜。最后他带着小娥离开,回到白鹿原,掀起了黄土高原一个农耕家族“秘史”的一幕。麦客和麦客的女人成为连接农耕故事的中心。

(四)纪录片《麦客中国:铁与镰刀的冲突》中的麦客

从一把镰刀到联合收割机,新老麦客在中国北方大地的偶遇。日本NHK策划和制作了《激流中国》系列、《四川地震》系列、《中国铁道大纪行》、《麦客中国:铁与镰刀的冲突》等多部反映中国现实的纪录片,密切关注中国悠久文化传统和改革开放历史大背景。特别是2002年播出的《麦客:铁与镰刀的冲突》,以天下粮仓的河南省为背景,对比了靠一把镰刀赚钱的麦客与使用联合收割机的新麦客,真实地反映了农民与打工者的现状,描述人在麦田上展开的攻防战。《麦客:铁与镰刀的冲突》播出后,影响很大,获得了ATP电视奖。该片在运用电视镜头时候,以特有的历史审慎和客观精神把握好叙事尺度,“不允许对他国问题横加指责”,让镜头里的人物、事物、黄土等说话,使观众有一种“接近绝对客观”的感受。在麦客对着观众的“讲述”中,建立老麦客的自尊和自信。当然,在“新麦客”的讲述中也真实地展现了中国转型时期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农村贫富差距的现状。

(五)中国电视节目《收割机上的麦客》

2013年6月23日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播出《收割机上的麦客》节目。讲述了一路横扫河南、湖北、安徽、湖南的大型收割机割麦故事。其中一家人利用机器生产致富的同时,也遭遇自然天气灾害、人与人的竞争、找不到活(儿)干的无奈。他们与麦黄的时间赛跑,与麦子收割之后的空间赛跑,南征北战,满面尘土,用汗水泼墨在中国大地上写上最美丽的劳动画卷。在节目中出现一种特殊职业人群“麦客经济人”,他们帮外地麦客找活干,协调麦客在当地遇到的任何难题,给当地农民和麦客之间协调价格,使每亩收割价格固定在50-70元之间,既防止农民吃亏或占便宜,也防止麦客受损或暴富。麦客经济人从每亩地麦客收割价中抽取6元钱。

三、麦客的一个民族志解读

(一)麦客源地

根据[乾隆]《宝鸡县志》卷12《风俗》引旧志记载:“麦秋刈获,必须麦客,其人俱秦陇之民,自西祖东,良芳不一。”对于陕西来说外省麦客都是来自陇东高原、六盘山下、秦岭之北。麦客遍及陕甘宁,关中是他们的最大集散地。他们最早肇端于关中西北部的陇东、平凉、庄浪、张家川、宁夏西海固(西吉、海原和固原)及同心县一带。《清诗纪事》嘉庆朝卷吴振棫《麦客行》诗中提到,90%的麦客来自甘肃,成群结队,肩背包袱,手拿镰刀,受人雇佣。从同州(大荔)到西安,再到凤翔、汉中,最后取道回家。今天甘肃作为在陕西作业的麦客最大源地这一情况仍然没有改变。

(二)麦客交通方式

南下关中的麦客有两种交通方式:①坐火车南下。陇海铁路的华山站、渭南站、西安站、咸阳站、蔡家坡站、宝鸡站等是主要的麦客集散地。他们贯穿关中平原及泾渭流域,先由西向东赶场,再由东向西转场,直至割回家乡。②陕西旬邑、淳化、长武、彬县、永寿一带的本省麦客则组成加重自行车队,一路南下,说停就停,说走就走,自主自由。

(三)麦客线路

老麦客进关中的路线有:①东路是陕西商县、山阳、洛南、丹凤等地的本省麦客沿东峪河出秦岭,直取潼关。北上合阳、澄城、富平、华县、华阴,再顺原路回割家门。其中,有一部分麦客则沿312国道进插蓝田、长安、户县等地。②西路是甘肃定西、陇西、渭源、西河、利县、武山、甘谷、秦安、天水的麦客乘西兰铁路的客车或货车,经宝鸡进入关中,和西、南两路麦客常常在宝鸡市会师,后一路辗转,散落关中腹地,随着苗进绿退,边割边回,经憧关、大荔、华阴、华县、渭南、临潼、咸阳、武功、宝鸡返归家乡。③南路是甘肃康县、成县、徽县的麦客沿宝成铁路北上至宝鸡后,然后东进,与西路大军会合。④北路是宁夏径源、海原、固原、隆德、同心、彭阳的麦客沿着银川—平凉公路至甘肃平凉,汇同庄浪、清水、张家川、庆阳、华亭、径川、灵台各县的麦客,或沿宝鸡—平凉公路南下至宝鸡汇入西、南两路大军,或沿着径河两岸的大道,直通关中东府的蒲城、富平、三原、泾阳、然后再挥镰北上,一路席卷陕西礼泉、乾县、永寿、彬县、长武各产麦大县,退回陇东高原和宁夏大地。陕西旬邑、淳化、长武、彬县、永寿地处渭河以北,土原深厚,平地少人口多,这一带路途较近的麦客常常组成“麦客自行车队”,一路南下,说停就停,说走就走,自主自由,显得轻松、潇洒了许多。(田富强、池芳春 74—77、142—145)。而新麦客则是从黑龙江、吉林、辽宁等地出发,沿着河北、山东、河南、安徽、湖北等,一路南下,用机器收割机横扫华北大平原和中原。

(四)割麦把式

割麦也讲地方,黄土塬的坡坡台台,泾渭滩的地叉边角都是麦客的战场。但是倒麦不能割,套种了玉米、辣椒的麦地不能割,窄地摆不开,山地上不去。割麦分“把割”和“走镰”,前者人蹲下一把一割,麦茬低,收拾得干净。笔者小时候拾麦穗最不喜欢跟在“把割”人后边,半晌拾不到一把麦穗。后者“走镰”,动作是弯腰先揽一镰麦,撂倒用膝腿前摊,左脚翘拢,右手不停挥镰,四五步即割下一缨,然后用割下的麦子拧绳捆绑。这样的强体力劳动,一晌下来,麦客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几回,渗印出一圈一圈泛白的花纹图形,层层浮尘与汗水和成泥,风干后又枯在双臂上。装载收割机的卡车则是新麦客的家,他们以天当幕,以地当席,每天可以只吃一顿饭,连续在烈日下暴晒16个小时,其辛苦程度不亚于老麦客。

(五)麦客歌谣

关中的麦客行踪不定,麦子哪里熟了,就去哪里。用麦客的话说:“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子圆——逛世纪哩!肘肘 (镰刀)挣钱难,混个肚子圆——逛世界哩!”数百年来,麦客们自编自唱形成属于他们自己的歌谣,他们唱道:“嗨哟哟,一年盼个麦儿黄,不想婆姨不想娘(《洋燕麦》)”。“花儿本是心上的话,唱不唱由不得自家。一刀片下麦秆断,我跟姐姐心相连。”“百年千年万万年,西来东去走不完。肘肘(在西北地区,肘肘即镰架之意)一挥千里远,姐姐呀,能把我筋熬断,汗熬干。”“白麻纸糊的窗亮子,风刮得沙沙地响。远离乡土想起姐姐的模样子,不觉泪水哗啦啦地淌……”新麦客是最近一二十年的新民俗现象,暂时还没有歌谣出现,只是入乡随俗。

(六)麦客歧视

麦客要自带衣服被褥、镰刀与磨石,吃饭由雇主安排,习惯上“麦客”不得登堂入室。有的老百姓看不起老麦客,觉得他们是下苦人,反正是雇来的短工,割完麦子就走,惹得不少“风凉话”。泾阳一带流传有谚语“东刘西孟社树姚,不及王村一撮毛”,一年麦收时节下雨,东边刘村、西边孟村、社树的姚村都不收留“麦客”,而王村的雇主宅心仁厚,为“麦客”提供饮食,还提供住宿,“麦客”十分感激,故流传至今。(咸阳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 776)在关中地区若老太太嫌弃家里孩子好吃懒做,会骂道“你咋像麦客一样,比牛还吃得多”。陕西人称呼甘肃人为“敢森可”,对麦客有别名:忙伙、猫呼噜。麦客作为一种农民之间的群体歧视,陕甘之间的相互歧视,被历史湮没,大多数人对最底层乡土中国的沉默,底层乡土社会的大多数人的被漠视和边缘化,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胡钢,田富强 116—122)

四、麦客消逝

老麦客作为中国北方黄土高原、华北大平原产麦之地特有的“文化—生态现象”,尤以陕西关中为甚。雇主一般当场当天兑现老“麦客”的工钱,房前屋后或者就地找个地方休息,次日凌晨四五点就赶到集市等待雇主邀约,工资依照行情有消长。20世纪50年代收割每亩为5角至1元,后因交通费用、生活费用增高,20世纪80、90年代涨到20—30元,甚至50—60元。麦客起得早,睡得晚,吃饭多,干活多,烈日下干活忙,他们的汗水洒在关中地区炙热的黄土地,只是希望能使家人的生活能过得好一些,希望他们的下一代能够不再像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劳累于土地。作为一个麦客,他必须永远保持着最佳的精神状态,因为只有那样才会有人去请你做工,只有那样你才有饭吃,才能挣钱养活家人。许多麦客的子女总守在村口等着父亲的归来,捎回来年的学费,捎回一些好东西。(焦静波 155)麦客赶场,太朴素,太直白,太简单,太沉重,也太严酷!什么时候,麦客们才能赶尽他们命运的金黄,让人生绿他一场?麦客以步为尺,度量大地,是一种“泥土人格的人”,有一种对北方黄土大地的天然认同感。他们却以自己的卑微身躯向黄土高原做最后的攻击和诀别!麦客将渐渐消逝!对比中国大地上另外两种劳动力的迁徙:①新疆摘棉女:2008年新疆种植棉花2 680万亩,产量280万吨,需要100万人同时采摘棉花,需要支付25亿元人民币的人工采摘费用。秋天新疆棉花一经成熟,河南、四川等地为新疆输出摘棉农民工的大省就开通了直通新疆采摘地的民工专列。②南方芦苇小工:在铜陵市胥坝乡长江铁锚洲上,有着一望无际的万亩芦苇荡,像每年“棉花女”进新疆摘棉花一样,每年的11月至第二年的5月这半年时间里,被当地人称为“芦苇小工”的胥坝乡及周边的数百名农民,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和对生活的执着,来到这里收割芦苇。

生物学上近处的候鸟总是迁徙到比较近的地方觅食,远处的候鸟因为近处的资源被占只好往更远的地方迁徙。挥着镰刀的老麦客们也是“候鸟”。老麦客如同黄土高原上的候鸟,是一种草根社会的真实写照。而今在农耕时代向知识经济时代飞跃的过程中,北方平原地区割麦已经从人更换为机器,新老麦客面临着强烈的文化“冲突”,老麦客成为中国大地上农耕时代行将消失的特殊土地印记。从民众笔下的麦客到侯登科照相机镜头下的麦客,从电影《白鹿原》中的麦浪、麦客,再到纪录片《麦客中国:铁与镰刀的冲突》、中国电视节目《收割机上的麦客》中的麦客,他们用文字、图片、胶卷、摄像机记录了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微言大义地阐述了一种中国社会剧烈变迁,显示了中国底层农耕社会的文化多元性、土地依附性和地方性智慧。从一把镰刀到联合收割机,从老麦客到新麦客,见证了农民先富和机器大生产对传统农业生活的冲击。手握镰刀的人和先富之人的差距,有时候也是中国贫富差距的一个映照。

注解【Notes】

*本文系北京市优秀人才培养资助项目(2013D005019000005)、北京对外文化交流与世界文化研究基地项目(BWSK201304)、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重大项目(13ZDA07)、北京市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青年专项课题(CGA12100)成果之一。

董乃德:《行走中的麦客》,载《走向世界》2013年第33期。

田富强、胡钢、田富利:《麦客民俗研究》,载《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6卷第2期。

尤良才:《麦客》,载《农机安全监理》2001年第6期。

呼东方:《侯登科:永远的“麦客”》,载《新西部》2013年第4期。

侯登科:《纸上记录片:麦客》,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0年版。

张松山:《侯登科的“现世性”纪实摄影观》,山东工艺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学专业2013年硕士论文。

[乾隆]《宝鸡县志》卷12《风俗》引旧志。

田富强、池芳春:《西部麦客现象》,载《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5卷第3期。

田富强、池芳春:《西部麦客现象》,载《西安外事学院学报》2005年第1卷第1期。

咸阳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咸阳市志(四)》,三秦出版社2000年版。

胡钢、田富强:《黄土塬上的候鸟——当代史边缘之麦客研究》,载《农业考古》2005年第3期。

焦静波:《我也是一个麦客》,载《读书》2001年第9期。

Northern China is an old harvesters and "Iron harvesters" natural places. Old harvesters quit the stage of history, and Shaanxi because of the plain, hill and mountain areas staggered, harvester and harvesters parallel, in higher harvester does not facilitate the work place, the old harvesters still remaining. From wheat source, Mack modes of transportation, harvesters line, screw type, harvester's ballads, harvester's discrimination written off ethnography. From the public's harvesters to Hou Deng-ke camera lens under the Mac, from the movie

White Deer

in wheat, wheat, and then to the documentary

harvesters China: iron with a sickle of conf l ict

, "Chinese TV programs on harvester " in the wheat, they use text, pictures, fi lm, camera records a special cultural symbols, with description of a dramatic social changes in China, practical wisdom and local cultural diversity and land attachment Chinese bottom farming society.

old harvesters "Iron harvesters" migratory birds Loess Plateau social change

张祖群,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旅游管理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后,研究方向为文化地理、遗产旅游与文化产业。

作品【Works Cited】

Title:

Harvesters and "Migratory Birds": A Cultural Symbols in Chinese Farming Socie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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