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号列车

2014-11-17 05:44影分身
微型小说选刊 2014年25期
关键词:骷髅列车员信纸

□影分身

归来号列车

□影分身

踏进地铁车厢,我吃了一惊,竟然有座。赶快冲到最近的地方坐下,四下一望,还有好多空位呢。车不挤,人们的表情也松弛下来,有的玩手机,有的发呆。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那两步,跑得太急了。不过回家的路实在太长,是加开的列车吧,撞大运了。我闭上双眼。刚才在站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的人群,都哪儿去了?

“嗨,你也来啦。”一个胖子转过头冲我笑笑。他面皮发红,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流汗。

“你怎么来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自顾自地说开了:“酒是好东西。我十几岁开始喝,戒不了。你呢?这辈子醉过几回?我老婆十年前就说,你早晚死在这上头。不过一个人一辈子要是不抽烟不喝酒干净得跟机器人似的就知道灌满油干活儿,你说他活着有什么劲儿呢……你闻闻,我身上还有酒味儿没有?”

他肥重的身体向我倾斜过来。我一向讨厌这种满嘴京片子、见人自来熟的家伙,不过晚高峰能坐上这么一趟车,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我冲他摇摇头。

“唉!可不是,现在是什么都没啦,连味道都没了!”他叹了口气,但语气马上轻快起来,“你运气不错,赶上末班车了,而且马上到站。再晚一点,你就得在这儿等上一年。一年一趟车!我给他们提意见了,会把人逼疯的!我三天前上的车,现在已经扛不住了。你瞧瞧这些人,都累坏了,一个个死气沉沉的……哈哈,可不是,死气沉沉!”

我望望四周。这才发觉,车门上方的电子屏,显示的并非我熟悉的站名,而是一幅日历,过去的日子都熄灭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今天。

胖子压低了声音:“现在上这趟车的,不都是我们这种横死者,你瞧对面那个小伙子,连大学毕业都等不到,就自己从楼上跳下来了,还有那边的姑娘……漂亮吧?她最惨了,好好地在街上走,一刀捅过来……”

我心头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被人群覆盖的站台,虫蚁般没有表情的面孔,雪亮的灯光……仿佛刚刚发生,又仿佛非常遥远。

车厢里飘起了音乐,旋律很熟,但我说不出曲名,一个清晰甜美的女声,跟在几个乐句后面跳了出来:“亲爱的乘客,欢迎乘坐归来号列车,一年的旅途就要结束,我们将在半小时后抵达终点。乘务员即将为您分发纸笔,请选择某位亲友,写下最后一封信,以弥补您突然离世的遗憾。出站口将提供投递服务……”

哗的一声,车厢间的门被拉开了。一只乌鸦走了进来,头上戴着黑色的大盖帽,帽子中央缀着金色的徽章。他胸脯鼓得老高,黑色的制服笔挺,从随身的挎包里抽出纸和笔,一一递给座位上的人。有人笑了起来,一个女孩子想要摸他的翅膀,他灵巧地躲开了,威严地扫了一眼车厢,大家都不做声了。

坐在对面的男孩说:“不会手写,发电子邮件可以吗?”

乌鸦列车员说:“系统正在调试,预计明年就可以发送电子邮件了,未来还可以用视频。现在还不行,请原谅。”

男孩嘟囔了一声,接过了纸和笔。

离近了我才发觉,乌鸦列车员帽子上的徽章是一个金色的骷髅,巧妙地和传统的铁路徽章融合在一起。莫非在天上飞的乌鸦嘴里都衔着一封看不见的信?我问他:“你们怎么投递呢?”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每家公司的手法都不一样,竞争很激烈。所以需要保密,请原谅。”乌鸦列车员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

信纸是淡蓝色的,很厚,可以直接折叠成信封。贴邮票处,印着一个金色骷髅徽记。怎么看,这都是一张普通的纸。而这趟车,是横死者的列车。现在,每个人都干干净净,表情安宁,没有血迹,没有眼泪。

胖子跪在地上,把信纸铺在座位上,一笔一画用力写着。对面的少年用手机对着信纸拍照,双手在按键上忙活。难道现在还能发微信吗?我掏出手机,发现一条未读短信,是半小时前收到的:欢迎乘坐归来号列车。原网络服务已终止。如需接入新系统,请联系列车员。

列车在减速,车窗外的黑暗渐渐转为灰白,听不见引擎的声音,无声无息地,牛奶般的光芒浸润了整个车厢。车门滑开,我把信纸折起来,跟在胖子后面下车。

站台上很多很多人,却没有拥挤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都已不具备空间感了。出站闸口一字排开,擦拭得闪闪发亮。人们将印有金色骷髅的信件投入闸口,咔嗒一声,挡板开启。

像我这样也能顺利通过吗?我已经没有可以写信的人了。认识的人、熟悉的人自然是有的,但要用这种事情去打扰人家未免莫名其妙。

我把无字的信件投入闸口,咔嗒一声。

我来的地方,已经没有等待我的人。前方到处是隐没在乳白色光芒里的人们,那里有没有人等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除了向前,我也无处可去。

迈过闸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在烟雾般的人潮后面,伏卧着黑色的归来号,就像“死”的那一横,坚定有力。我终于想起自己是怎么上了这趟车。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一个意外的结局。

(原载《北京青年报》2014年6月13日 河南石顺江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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