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机肆虐之城

2014-11-21 16:05李雪
航空知识 2014年11期
关键词:锦州日军沈阳

李雪

1931年9月18日,日军借口在柳条湖的铁轨被毁,而出兵进攻沈阳城,一夜之间,沈阳“全城已成混沌”,易帜不过寥寥数载,东北大城便沦陷于铁蹄之下,怎不让国人震惊?作为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大报之一的《申报》,自然不会错过对于“九·一八”东北失地的报道——真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从翌日便组织特派记者出关实地采访,到与外国大型通讯社合作报道,再到极尽其力揭露日军暴行。《申报》的报道,完整地为我们勾勒出了1931年那个不平静的秋天,在沈阳发生的惨剧。

翻阅当日故纸,日本飞机在中国大地上一系列反人道行为的“表演”,历历在目。 “九·一八”之后,东北人民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喷射毒焰的日本帝国主义”的空中攻击。

“迟到”的头条

1931年9月20日,惶惶终日的谣言终于因为几大报纸的头条报道而尘埃落定。这日《申报》以《日军大举侵略东省》的标题抛出头条,副标题清楚言道“沈阳、辽阳、长春、安东、营口等处均被侵占”。1928年5月,日本为阻止蒋介石北伐完成中国统一,出兵济南,并于5月3日炮轰济南城区,残忍杀害中国交涉代表蔡公时以下16人,并随后进城屠杀中国军民万余。后经中日交涉,北伐军绕道北上,日军撤兵。人们原本以为这次东北局势,或是济南事件的翻版,没想到,新闻纸告诉人们的是沈阳全城沦陷、东北全域危在旦夕的爆炸性新闻。

日常以报道准确迅速的《申报》,为什么在“九·一八”事变两天后,才报道了这条迟到的新闻呢?

原来,19日晨,沈阳沦陷的消息已“遍传(南)京中”,可是,国民政府并没有收到东北方面发来的确电。9月18日当晚,日军闯入沈阳城,随即占领各大机关要道,沈阳东大营、北大营被占,兵工厂被毁,武器全被掠走,人员伤亡惨重,重要建筑悉数被损。日军尤其“注重无线电台而占据之”,导致沈阳沦陷消息不能及时向外出发出。当晚路透社记者以新闻稿递送沈阳的中国电报局,值班的工作人员迅速处理。然而次日晨电报却被退回,记者得知“电线已被割断”,消息不能发了。

19日下午,南京方面接到北宁铁路局发来的消息,后接北平(京)祈大鹏电报,至4点钟接到张继及驻神户总领事、长崎领事等电,“方证实沈阳确被日军占领”。北宁路,即北洋时期的京奉铁路,当代的京沈线。

《申报》报道未上版之前,已派出记者团,在天津乘坐北宁路上的火车,冒险出关,一窥究竟。正是因为第一时间记者团在前线发来的报道,以及联合华北大城北京、天津、河北等地的专电,使得《申报》准时报道了日本飞机在东北犯下的罪行。《申报》更本着共赴国难、一致对外的态度,详细揭发了日军对北宁路、锦州等地的疯狂空袭。

北宁路之劫

“九·一八”之后,东北高官化装借北宁路入关不在少数,连曾供职东北航空机关,后任中国航空公司总经理的刘敬宜先生,也是这般“化装”入关,得以避难,可知这条铁路在当时的重要性了。日军在占领沈阳不久,便以各种借口,开始对北宁铁路上运载难民的专列,进行攻击。

北宁路一边承载运送难民入关的重任,一边还承受日本飞机的轰炸追击,集中新闻热点。更何况,十里洋场大上海的《申报》,也是各国关注的焦点,当国民政府向国联申诉东北事件同时,《申报》的一系列报道,吸引了中外各界的视线。

事变第二日,即有北宁路车开往北平,满载难民,“列车内拥挤不堪是为北宁路之仅见”。这样大规模的逃难,很快为日军所阻。日本军队不仅破坏了北宁铁路的路轨,前往皇姑屯方向的出入关口亦派重兵把守。

北宁铁路本来打算日备列车30列,免费运送难民入关,因彼时皇姑屯站上万难民云集,而日军阻挠,故路局的英籍人士与其交涉,允许“每日开票6次”,专送难民出关。

1931年9月22日,营口支路田庄台地方遭日飞机抛掷重弹,铁路被毁。这是北宁线首次遭劫的确切记录。

9月24日,日机分别对行驶在北宁路上的102次列车与104次列车进行轰炸射击,造成8人死亡,多人受伤。上午10时45分,北宁路上102次列车途经兴隆店时,遭遇日机轰炸。其时,日机“横空追至,向车放射机枪,车顶击穿,弹孔无数”,造成我路职员3人死亡。

当时同为乘客的焦佳惠及张乐文二人,事后讲述了“脱险经过”。 焦佳惠是东北航空学校机械班学生,102次列车其时人多拥挤,他与同行十余人只好在列车顶部就坐。“见日本飞机1架随车而来,先往车上飞机绕行3圈,对机车放枪,(我)闻枪声即知飞机极近,大呼快躺下,其时飞机已飞到离车顶极近,开放机枪,我觉手指麻木,即知中枪,流血甚多”;同时遇险的张乐文,则为东北军第二军副官处的一员,车内人多,故于“车门外隙地站立”,日机见乘客30余人在车厢外站立,即开枪射击,“有一男子被枪击中后脑,满面鲜血,当即垂首而死”,彼时与张乐文谈话的一名老者,亦在车外中枪滚落轨边,车行“中途在巨流河、大虎山、沟帮子、锦州,都有日机追踪,其时车内并无着军服者”。

同日早晨由皇姑屯开出的104次车,在巨流河附近亦遇日机袭击,造成旅客5人死亡惨剧,车于28日抵天津检查时,头二、三等车厢共受枪弹“11处,均由上射下”。独独射击头等车厢,可能是与日谍报告在车厢内有化装的东北要人有关。

彼时,众多民众搭乘北宁铁路列车入关,虽然有生死一刻的危险,比起生活在铁蹄之下,搭车逃亡依然是不二之选。风声鹤唳到怎样一种状况呢?10月初一辆开往关内的列车“共搭客车23辆,站上逃难人民,肩摩踵接,头二三等车中,无插足之地,车顶上亦坐满”,此车“因旅客拥挤,将车压歪,几覆车危险,遂停车调剂,旅客一度虚惊”;“由连山至兴城系上坡道,机车马力不能够且任,顺坡倒驶,其速如矢,旅客观状,误为必有匪徒,故开倒车,乃又惊慌失措,车警亦把守车门,实弹戒备,迨车退回连山停住,询悉原因,众乃安心”。最后,观察者说,“此种现象,为北宁路仅见之事”,可就是这样,走向自由之地的愿望,仍然使列车每日超载运客。endprint

日机对北宁路沿线重要站点的攻击,因为辽宁临时政府择址锦州而转移。这就是日本学者前田哲男所谓的“日本对中国‘无差别轰炸的起点”——锦州大轰炸。

锦州大轰炸

在民国的文献中,后世常说的无差别轰炸常常与“杜黑主义”联系在一起,按时间顺序北宁路轰炸在先。但锦州大轰炸恰恰是日后重庆大轰炸的预演,因此在学术上被认为是日本对中国实施无差别轰炸的起点。

1931年9月24日,日机向锦州投弹4枚,造成全城恐慌,坚持办公的临时政府与锦州人民都没有想到,这里将迎来更大的灾难。

10月7日,1架日本飞机飞临锦州城上空,实地侦察。“一般人已知其怀有恶意,心甚忧之”。随后一日,大轰炸“如约来临”。10月8日下午1点20分,由营口飞来的日军12架飞机首先向北宁路段上的大窪站投下1枚炸弹,在2时15分时到达锦州上空。此时锦州全县居民,因此前轰炸之烈,已“四处逃散,交通混乱,死伤极多”。

日机轰炸的目标,是位于交通大学的“省府行署及交大之材料房”,以及位于北宁路锦州火车站外天泰栈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署。

锦州火车站是首要受难地。日机在这里抛下19枚炸弹,损坏铁路交通、机房、公寓等各类建筑,路工行人死伤无数。

火车站南便门更房旁落的炸弹,炸毁南便门同时,碎片击穿路轨,“机车房适在其侧,高十余尺之高的玻璃窗并排三十余块悉成粉齑,碎石砌成之墙,有弹痕五十六处”。《申报》记者在锦州轰炸翌日即搭北宁路火车冒险出关,详细调查,发现仅在这里,爆炸面积就有300米,机上机枪射程有150米,落下炸弹每弹重要在50磅上下。记者先生千难万阻找到一位名为张凌云的副长官,据他口述,“炸弹长约三尺余,上空下实,圆径约一尺”。轰炸当日,张副官适逢于机车房附近,“被敌飞机追击,前后各落一弹,距身各仅二三百码,急伏地避之,碎弹掠身而过,幸而受伤,可谓死里逃生”。

2点45分,敌机离去,路局员工逐渐回返工作之处,“目睹死伤惨状,无不泪下”,而即便如此困难绝决环境之下“各部分负责员司,始终在硝烟弹雨中服务,未离职守”,也正是如此,北宁路运载难民列车,亦可无时无刻不搭载难民,远离故土,走向自由;也正是如此,辽宁临时政府可以在困苦环境下坚持;也或正是如此,锦州大轰炸之后初次到达锦州的《申报》战地记者,可以第一时间收集资料,集结报道,让世人知道日本在东北的肆意妄为。

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署在火车站外的天泰栈,但日机投弹时位置偏移,故投弹于天成栈,“将鲜货局全部炸烂,炸死三人”。

临时政府所在地交通大学,被投弹20余枚,“几乎全毁”。记者细查学校前后左右院内院外,共有弹落坑12处,“其轰炸力之猛烈,较车站附近所投尤过之。可知弹为80磅重,校墙门窗破碎零落 ,触目皆是,中有一弹,正对邢士廉办公室之窗射入,将办公桌击成筛网状”,同时,俄教授一人受重伤。

《申报》记者遍访临时政府政要不得见,而访锦州县县长谷金声。谷氏云“当时情景,全城震惊,民众奔突,声震街巷,事后调查,头颅糜烂,腹破肠流,血肉模糊。我锦县人民与日本军民毫无仇怨,何竟出此惨无人道之事,城厢十万生灵,陷入惊涛骇浪之中”。他惊怒之外的质疑,既有无奈,更多是愤恨。短短数句,亦是控诉当下日本右翼否认侵华暴行的最好证词。

此日,日机投弹38枚(已爆数),造成36人死亡,21人受重伤,“其中有不知姓名者,多为沈阳逃难之贫苦民众”。如此沉重国难,实为东北沦陷以来日机肆虐纪录之最。

《申报》对于东北的报道,是民国新闻人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一手资料。无论是时间的迅速,还是新闻的详尽,全国媒体无出其右。现时历史研究者,翻看这份报纸,失地沦陷之苦依旧跃然眼前,切肤之痛如穿越时空般一致。

面对没有招架之力的平民、持“不抵抗主义”未有还击的守军,日本在锦州当日的轰炸,震惊世界。谁也没想到,于欧洲诞生的杜黑主义无差别轰炸,会在亚洲大陆上演,而始作俑者,正是野心日益膨胀的小小东瀛。

最吃惊的,还是中国人自己。惊讶、愤怒交织的国人,发起了史上规模最大的抵制日货行动,一度使日本对华经济陷入困顿。而此时,对于东北问题失去反应先机的国民政府,却顾及国势衰微和国内分裂格局,只将问题止步于依赖国联解决,选择了屈辱的忍耐。

其实,即使没有抵抗,国民政府及军队仍需反思日本一系列侵略何以得手,包括其新型的空中侵略会给未来作战带来哪些影响。可惜,疯狂侵华的日本并没有给陷入宁粤内争的国民政府留丝毫时间。在翌年及后年的淞沪抗日及长城抗战中,中国再度遭受日军空中攻袭,国军亦备受其扰。之后,国民政府开始进行航空建设,包括建设东南一线空防设施,以及打造航空工业体系。

强敌入寇,偷生忍辱,国耻国恨,莫此为甚。只有反思,才是改变的第一步。

责任编辑:吴佩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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