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运动事件中背景表达对比研究

2014-11-27 05:23许子艳
关键词:起点语料使用者

许子艳

(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081)

一、文献综述

Talmy[1]57-149关于运动事件(ME:Motion event)的词汇化模式理论为运动事件词汇化类型学研究奠定了基础。Talmy[1]60-61对于运动事件ME的定义是“一个包括运动和状态的持续的场景”。Talmy[2]25认为ME包括宏观事件(Micro-event)和副事件(co-event)。宏观事件中的框架事件(framing event)包括四个基本要素,即图形(F:Figure),背景(G:Ground),运动(M:Motion)和路径(P:Path)。如:在这个句子里,man是运动的主体,相对于另一个物体,即背景room运动。Came是运动本身,out of指运动的主体man相对于G而运动的路径,room是一个参照物体,指运动主体man相对它而运动。

在ME的表达方面,不同语言的词汇化模式有所不同,即语言使用者用不同的语言形式表达相同的语义范畴。Talmy[2]222认为P是ME的核心图式(core schema),根据P表达方式的不同,把语言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动词框架语言(V:Verb-framed languages),一种是卫星框架语言(S:Satellite-framed languages)。V语言指的是在这种语言中,P的表达主要依赖于动词,即P和动作词汇化为一体;而S语言指的是P表达主要依赖于卫星(satellite),“卫星”,依据Talmy[2]102的解释,在英语中主要包括介词、副词等附属于动词的小品词,如:out,in等。例如:即使要表达相同的内容,英语(S语言)使用者通常会使用(2),而法语(V语言)使用者通常会使用(3):

比较(2)和(3),可以发现,在(2)中,P是通过卫星into表达的,而动词ran表达了运动的方式(MM)。而在(3)中,P是通过动词entré(enter)表达的。当然,这样的分类也有可能出现例外。英语虽然是S语言,但也存在一些属于V语言的动词,如;enter,ascend,circle,return等。

Slobin[3]438通过比较句(4)中英文小说中的句子以及这个句子的西班牙语译文来说明S语言和V语言在P表达上的差异。在英文中,运动方式动词(MV)run后面有三个小品词out,past和towards来表达复杂的运动路径(PM)。而在西班牙语的翻译中,由三个动词exit,pass和 direct合并了PM。

S语言包括罗曼语以外的印欧语、英语、芬兰-乌戈尔语、奥吉布瓦语、瓦勒皮里族语等。V语言包括罗曼语、闪族语、波利尼西亚语、聂斯坡斯族语、韩语、日语、西班牙语等。Talmy认为汉语也是S语言。但是对于此种分类,有些学者表达了不同的看法。Slobin[4]认为汉语中的运动方式(MM)和PM是通过平衡的成分(equipollent elements)来表达的。因此,他将汉语划分为第三种类型,即平衡框架语言(equipollently-framed languages)。

Slobin[5]195-217:使用Frog,where are you?[6]研究了英语和西班牙语这两种框架语言ME表达的差异。每组的研究对象分为3、4、5、9和成年人五个年龄段,每个年龄组12人,共60个。他指出S语言使用者更多使用MV,重过程的描述,重语法的复杂性,轻细节的描写,而V语言更多使用运动路径动词(PV),重状态的描述,轻语法的复杂性,重细节描写。同时,不同框架语言在G的表达上有不同的特点。英语中无背景句与有背景句的比例分别为18%和82%,而在西班牙语中的比例分别为37% 和63%,即S语言使用者使用有背景句的比例高于V语言使用者。无背景句指使用光杆动词(bare verb)或者动词加卫星词来表达M的方向而不指明M的起点(source of Motion),经过点(medium of motion),终点(goal of Motion)等背景成分,例如句(5)。有背景句指的是语言使用者倾向于表达一个或几个这样的背景信息。例(6)中同时指明了多个背景信息。

(5)他跑走了。

近年来国内文献中也开始出现ME词汇化类型学方面的著述。这些文章大致分为三类,一是对国外的研究做综合总结式的介绍,如罗杏焕[8]等。第二类是将Talmy的理论应用到汉语的研究中,如沈家煊[9]等。第三类是在Talmy的理论基础上对英语和汉语的词汇化模式进行对比性的研究,如韩大伟[10]等。

中国学者的这些研究丰富了ME词汇化类型学研究的内容,但是现有研究仍然存在以下问题。首先,以往研究大多为理论上的分析探讨,缺乏实证性的研究。其次,在英语和汉语的ME词汇化的对比研究中,大多集中在运动动词的研究方面,ME的其他语义要素的研究较少,涉及到英语和汉语ME中背景表达的对比分析,目前公开发表的文献仅有阚哲华[11]。在背景表达上汉语接近那种框架类型的语言方面,学者没有一致的看法。

二、研究设计

(一 )实验对象和任务

研究的对象①原始实验所用材料为两本无字儿童漫画书Frog,where are you?和Frog goes to dinner以及两个父与子的漫画。实验对象为中国某大学30名非英语专业学生,30名英语专业学生,29名英国某大学英语本族语学生和24名法语本族语学生。文章只汇报Frog goes to dinner中英语本族语语料和中国英语学习者汉语语料的对比结果。为某大学一年级非英语专业学生(IC:Chinese English learners of intermediate level)和大学四年级英语专业学生(HC:Chinese English learners of high level)各30名,对照组为英国某大学29名学生(NS)。

实验材料为Frog goes to dinner[12]。这是一本无字漫画书,讲述了一只小青蛙被小主人带去参加宴会,在餐厅引起了一系列意外事件的故事。这本书与Frog,where are you?都是Mayer的作品。如前所述,Frog,where are you?在ME的研究中广为使用[3]437-467。这些研究由于使用了相同的材料,相同的程序,因此这种研究方法被称为“青蛙研究法”(frog method)。为与已有研究做比较,本研究材料选择了同样的“青蛙”主题,采用相同的研究方法。同时Frog goes to dinner中ME更为丰富,事件发生的背景及时间都是读者熟悉的,因此不存在东西方读者理解上的文化差异。

不同组的受测试者的语料收集采用相同的材料和程序。研究对象要求从头至尾仔细看完所有图画,将听众想象成成年人,并且利用想象描述故事的情节、事情的前因后果、人物的心理活动等。中国学生和英国学生分别用母语讲解整个故事,研究者对研究对象一对一进行录音。中国学生的语料在中国收集,英国学生的语料在英国收集②本人感谢所有匿名受试者,同时感谢北京理工大学来鲁宁副教授,李小重副教授,弓军老师,英国瑞丁大学Jeanine Treffers-Daller,Annie Lewis,Maria Greany,David Phelan,Leonie Christian,Sue Scott等协助组织学生。感谢英国西英格兰大学Jeremy Fogg和 Sarah Brain对收集语料提供技术支持。。

(二 )实验结果整理

1.语料整理

研究者对口语进行录音转写校对,转写内容有歧义的部分与国外大学共同教授商讨③感谢Jeanine Treffers-Daller教授对语料校对提供的帮助。。本研究删去文稿中重复、自我修正及非正式句首等不传递信息的内容。其次使用MacWhinney[13]的Clan软件将文本内容转化成Chat模式,并使用Clan软件进行分析。

2.编码方式

首先,为与以往研究进行比较,本研究只涉及自发式位移运动,不涉及自足式运动和致使移动。其次,本研究不包含隐喻性运动(metaphorical movement),不包含离题的表述、评价或对人物的询问,也不包含计划、愿望、可能性和回忆。

Berman&Slobin[14]对于分句的定义为“任何包含一个统一的谓语的单位,谓语可以是动词或者形容词的形式,动词可以是限定性动词或者非限定性动词……情态动词与体动词与主要动词看成一个整体。”例如(7)、(8)、(9)句中的斜体部分因为都含有统一的谓语单位,都符合含有ME的分句的定义,所以编码为一个分句。这种编码方式被许多研究者采纳,如Chen&Guo[15]。

(7)When they get into the restaurant,the frog flies out of the little boy’s pocket,falling off toward.(NS:313被试编号,下同)

(8)After they ask the dinner what want to choose and we can see the frog who leaves the pockets of John and there are musicians who play music,jazz music.(F:French English learners 610)

(9)And what happen is that the frog is going out of the pocket of the jacket of the little boy and disturb everything。(F 704)

对于汉语分句的编码,本研究采用Chen&Guo的编码方式,谓语可以是独立的动词,如(10),或者连动结构,如(11)。

(10)小男孩坐在地上哭,这时他的父亲来了。(HC 212)

(11)这时其他银行工作人员也赶来了。(HC 212)

M的起点、终点和经过点等G成分的编码方式也与以往的研究相同,如(12)中同时表达了M的起点和终点,(13)表达了M的经过点,(14)中M的起点通过主语的修饰成分表达出来。

(12)小青蛙从这个音乐师的脸上又跳到了侍者端着的酒杯里头。(HC 203)

(13)它被头朝地倒提着从大厅穿过。(IC 101)

(14)这个时候,洞里边的鼹鼠出来了。(IC 121)

三、研究结果

表1详细列出了英语和汉语语料中有背景句及无背景句的使用情况,以及起点、终点和经过点等G信息的表达情况,包括出现的次数及频率。CC表示中国英语学习者的汉语语料,EE表示英国本族语学生的英语语料。

表1 英汉背景信息表达统计

从表1可以看出,在CC中,无背景句为153(29%),有背景句为373(71%),在所有的有背景句中,64(12.2%)表达了M的起点,306(58.2%)表达了M的终点,只有1个分句(0.2%)同时表达了M的起点和终点。有两个分句(0.4%)仅表达了M的经过点。

Chen&Guo[15]发现在书面语中有背景句的比例要高于口语。本研究的结果与以前的研究结果[11,15]相似,即汉语使用者更倾向于表达一个G信息,其中M终点的描述所占比例最高。但是在本研究中,CC中有背景句的使用频率高于无背景句的使用频率,也高于以前的研究[15]中有背景句的使用频率。

在EE中,无背景句为110(29%)。在所有的有背景句中,41(10.7%)表达了M的起点,204(53.1%)表达了M的终点,20个分句(5.2%)同时表达了M的起点和终点。有7个分句(1.8%)仅表达了M的经过点。2个分句(0.5%)同时表达了M的经过点和终点。这一结果与现有文献,如Slobin[5]195-217的结果相同,即S结构的语言使用者更倾向于使用有背景句。

表2列出了推断性统计分析结果,汉语和英语在使用有背景句和无背景句方面,卡方检验P值为0.885,说明两者在此方面不存在显著差异。同时,两者在M的起点的描述方面,P值为0.454,也不存在显著差异。但是两者在M的终点表达上存在显著差异,P值为0.020。在同一个分句中同时表达起点和终点方面,英语和汉语之间的差异高度显著,P值小于0.001。如前所述,与英文中同时表达起点和终点不同,汉语更倾向于在两个分句中分别表达起点或者终点,所以这两个方面的显著差异互为因果关系。Fisher精确检验发现英语和汉语在对经过点的描述上P值为0.041,两者也存在显著差异,说明汉语使用者更倾向于描述起点或者终点,而不是经过点。

表2 英汉背景表达卡方检验结果

四、分析与讨论

通过与Slobin[5]195-217的研究结果对比发现,首先,在无背景句的比例方面,汉语低于西班牙语,接近英语。本研究数据表明汉语和英语在有背景句的使用上没有显著差异,因此表明至少在G的表达方面汉语更倾向于S语言。

其次,在G信息数量方面,汉语接近西班牙语。尽管汉语在有背景句的比例上接近英语,但是进一步的分析发现,汉语和英语的G表达差异仍然存在,而这种差异体现在G信息的表达数量上,两者在同一个分句中是否表达两个或以上G信息方面存在显著差异,英语使用者表达两个以上G信息的情况要高于汉语使用者。这是因为在英语中,MM通常由主要动词来表达,而PM由卫星词来表达,同时,英语中一个MV可以有两个或多个卫星词来伴随,从而可以自由地表达多个G信息。而在汉语中,MM和PM通常由一个连动结构来表达,即前一个动词表达方式,后一个动词表达P,而这样的连动结构通常是固定的,也就是说一个MV后面不可能像英语那样添加多个PV,因此一个连动结构后面只能表达一个G信息。要表达多个G信息,通常需要使用其他的连动结构或者借助其他介词。在这一点上汉语更接近西班牙语。如例句(5),(MV)run后面有三个卫星词out,past和 towards来表达复杂的PM,而这三个卫星词后面都分别表达了不同的G信息。而在西班牙语的翻译中,由三个动词exit,pass和direct来表达PM,而英文原文中ran所包含的MM在译文中被省略掉了。同样在汉语的翻译中,三个不同的G信息,即M的起点,经过点和终点也需要由三个连动结构来表达,即跑出(厨房),经过(围栏),跑向(房子)来表达。从这一点上汉语则更接近西班牙语这一V语言。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很多情况下汉语只能集中于一个G信息,因此汉语在经过点的表达上与英语也存在显著差异。汉语语言使用者会倾向于表达M的起点或者终点,而不是经过点。需要强调的是,这里两者的相似性仅限于G信息表达的数量上,而不是指动词的使用方面,因为可以看出汉语使用了MV作为主要动词,而西班语使用的主要动词为PV。由此可以看出,在G表达方面,汉语同时具有S语言和V语言的特征。

五、结论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一方面,汉语和英语在有背景句使用比例方面没有显著差异,也就是说汉语更接近S语言。另一方面,汉语使用者通常在一个分句中只提供起点或终点一个背景信息,而英语使用者提供两个或以上背景信息的比率比汉语高很多,也就是说,汉语在这方面又接近法语。所以在背景表达方面,汉语同时具有英语和语法的特征。

可以看到,本研究与以往的研究相比,汉语中有背景句的比例高于阚哲华[11]的研究结果,也高于Slobin[5]195-217对英语的研究结果。由此可以看出,对于运动事件的研究需要进一步扩大研究对象和研究任务范围才能得出更加确切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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