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莫言的创作语境

2014-12-01 09:37郭凯
文学教育 2014年12期
关键词:莫言

郭凯

内容摘要: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故乡高密已超越其简单的地理意义,对他的作品乃至创作历程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一部伟大作品的诞生必然与其所在的文化传统有某种挥之不去的内在联系,莫言的故乡以及其间的风俗轶事就像风筝的线一般,牵引着他的思路,放飞了他的想象。

关键词:莫言 高密 创作语境

“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是诺贝尔委员会授予莫言文学奖时的颁奖词。一部伟大作品的诞生必然与其所在的文化传统有某种挥之不去的内在联系。最早提出“不能脱离语境来解释语言风格”(施敏捷,2001:79)这个概念的是伦敦学派的弗斯。但实际上,语境这一概念的涵盖面远不只是弗斯所指的语言发生之情景和前后文,而是延伸到某种美学层面的沟通, 即有选择地使用表达方式和语言材料时所受到的语言内外、社会文化环境等多方面因素制约的总和(施敏捷,2001:79)。我们眼中的世界,其实就是我们每个人内心存在的投射。作家创作一部作品,即是将内心投射诉诸于文字的过程,所以每一部作品都应该是作家内心影像的真实再现。

莫言的主要作品《蛙》《丰乳肥臀》《红高粱家族》等等,无不折射着大地的意象,读后,让人如临其境地感受到一个来自辽阔文学故乡的强悍生命力。高密东北乡,已超越普遍意义上的地理意象,成为莫言小说中遍地可寻的文化映射,生于斯长于斯的莫言对它寄予了深厚的故乡情结。与此同时,这一文化映射又成为中国近现代乃至世界的一个缩影。故乡这一创作小语境成为莫言笔下的发散点,有力反映了同时期下的中国社会大背景,将大饥荒、文革等一系列历史事件成功再现,给读者以真切的感悟。

经过归纳分析,莫言故乡高密确实超越简单的地理意义,对他日后作品乃至创作历程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五年级以上没有同学”(莫言心声系列,2012:21)的莫言算不上高学历,却写得一手好文章,这很令人叹服。溯其根源,我们寻觅到莫言许多作品中对其创作语境的高度显现。“高密胶莱河小石桥上打过一场对日伏击战,枪筒子由于不断射击,滚烫变软到甩起来像面条,一拉能长出很多来……”乡亲们对小石桥那场战斗的讲述,莫言数不清听过多少遍(焦守林,2012:A09)。正式基于对乡亲们口述历史的记忆以及以“二姑姑”为原型的人物创设,才有了后来他以此为题材创作的中篇小说《红高粱》。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发现莫言的故乡以及其间的风俗轶事就像风筝的线一般,牵引着他的思路,放飞了他的想象。

纵观莫言的小说,题材大多以他的故乡为故事背景。在文学世界里,莫言以其故乡大拦乡(山东省高密市下辖乡,素有“高密市粮仓”之称)为原型,用文字成功构建了自己的“高密东北乡文学王国”。高密东北乡作为一个文学概念,作为莫言小说中许多人物的成长地,是人物活动,情节发展的的主要活动地域。要想单纯直接地从莫言小说中寻找有关高密的一些真实地名,是有一定难度的。在小说《红高粱》对爷爷和父亲去伏击日本鬼子的描写中,莫言以1938年3月15日的孙家口伏击战为故事原型,其中的曹梦九,王文义等也确有其人。长篇小说《天堂蒜薹之歌》中叙写的关于四叔因为车祸而死的情节就是莫言受1987年山东蒜薹事件触动所写,其四叔在现实生活中确是因为该次事故而死(莫言心声系列,2012:79)。高密东北乡作为莫言笔下的故事背景,既是真实存在的,也是创造性存活的,既是其创作的驱动力量,也是作家精神理想的催化剂。它不再是自然地理,而是一个文学地理的概念鲜活存在于作者的许多部作品当中。莫言视之为创作源头,同时又不断赋予它新的含义。作为乡土作家,莫言的作品又异于普通的乡土文学。莫言笔下描绘的,是一个古老悠久的,充斥苦难折磨的农村。这并非是某个特定时期的乡里乡间,却是一块永恒的中华土地。他的作品经时不衰源于他淘去了农村生活的平淡浮层,留下并还原了生活本真和最基础的形态。这是莫言作为寻根作家,在文学创作主题上的转变,使人的肉体需要和生命力得到了更多关注。

纵观中国历史,文人价值取向通常具有很强的同一性,即“求同不求异”的普遍心态。对于社会大背景这个创作语境,我国社会没有给作家留出潜心探索的空间(张卫中,1999:28),也就是说,作家们彰显个性的机会少之又少。而莫言的童年又是在文化大革命这个特殊的时期内度过——生活的倒退,精神的压制,人性的压抑,理想的错位,道德的扭曲,是非的颠倒,人格的丧失——更是对国民的言语、思想有种种严格的限制。在这种严苛的束缚下,莫言的文风受到了极大影响,而这些影响也自然而然流露于他日后的作品创作当中。莫言的作品写得相当含蓄,鲜有直白露骨的观点性表达。同时,他将自己的政治观点以特别迂回的方式藏起来,其作品中很少窥见鲜明的政治立场,尽管他对政治并非全无看法。他恪守了自己笔名所规定的法则:莫言。事实上,当今中国社会仍处于一个转型期,中西文化的碰撞与抗争也远未结束,远未达到一种平衡与交融(张卫中,1999:29)。

伟大的文学作品必然与其所在文化传统有着某种内在联系。在中国文化中,特殊的社会结构使得其价值主线具有极强的吸附力(张卫中,1999:28)。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宗法制社会是中国文人生活的大背景,狭窄的生活道路,匮乏的生活资料,使得人的生存压力以及人与人间的竞争压力巨大,这无疑使社会培养出的人才带有明显的社会印记。尽管如此,莫言无论是在平时的话语交谈中还是在文学作品中,并非没有悲天悯人的深刻情怀。他的人道主义关怀无处不在却并未露骨表达。作为一个体制内的作家,他在进行作品创作的时候,激进的抨击话语与赤裸的批判鲜少见到。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对现实毫无反击,反而经常以一种婉转有力的方式表达。

莫言自幼善于学习,热爱表达,在循序渐进中不断深造,这些都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莫言曾说,他一直是以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他所说的方式,其实就是他所熟知的故乡集市说书人的方式,就是他的爷爷奶奶,村里老人讲故事的方式。儿时的莫言经常去集市听书,晚上回家把白天听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复述给母亲,后来,他不断加入自己的想法,甚至根据母亲的喜好,编造情节,窜改结局。年幼时,寂寞孤独饥饿时时侵蚀着他(莫言心声系列,2012:283),心灵的空虚使他游走于乡埂、集市,社会人生、故乡民情、自然风貌几本大书拓宽了他的思想,游历的诸多见闻成为他日后的丰富素材。除此之外,他聆听过的许多鬼神故事,历史传奇,奇闻异事培养了他极丰富的想象力。之后,他又把这些故事与当地的自然环境,家庭历史紧密联系,产生了强烈的现实感并进一步丰满了自己的作品。endprint

在莫言的成长过程中,童年时历经的文革与自然灾害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些印象也主要体现在他日后的文学创作当中。在《吃相凶恶》、《饥饿和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等回忆性的文章中,莫言反复提到1961年春天吃煤块的经历。不知煤块为何物的村民们竟然在饥饿的驱使下争抢着嚼食亮晶晶的煤块。据相关历史记载,1960年春天,可怕的大饥荒开始席卷中国大地。这对本来就贫瘠的高密东北乡这片土地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老实巴交的农民们饥不择食,一时间吃光了草根、树皮。这在年幼的莫言心中埋下了对饥饿深深的恐惧,也正因为如此,他最早的记忆都与食物有关。与任何华而不实的话语相比,饥饿是更切肤的真理。正是这种惨痛的经历,莫言有了比虚伪的道学家更高的感悟。他说:“因为吃,我曾经丧失过自尊;因为吃,我曾经被人像狗一样地凌辱;因为吃,我才发愤走上了创作之路。”(焦守林,2012:A09)这一看似简单的创作原动力让莫言在创作中一直贴近人的本能需要。童年的饥饿与生活的困苦不仅使莫言爱上了阅读,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更在他的作品中不断得到再现与艺术再创作。

故乡高密的风土人情也深深影响着莫言。莫言的“寻根”系列小说中不乏描写带有浓密高密地方色彩的景象。资料显示,高密流传有泥塑、剪纸、扑灰年画、茂腔等民间艺术,而这些艺术文化元素伴随着莫言成长。从小受其耳濡目染的莫言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将之纳入自己的小说,甚至由此形成了其作品的艺术风格。在《蛙》中,就曾出现对高密泥塑十分精彩传神的描绘:“我们秦大师,每捏好一个泥孩,都会在他们头顶用竹签刺一个小孔,然后扎破自己的中指,滴一滴血进去。然后糅合小孔,将泥孩放置在阴凉处,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这才拿出调色上彩,开眉画眼,这样的泥孩,本身就是小精灵。秦大师的泥娃娃,每当月圆之夜,都能闻笛起舞,一边跳一边拍巴掌一边嬉笑,那声音,就像从手机里听到的说话声,虽然不大,但非常清晰。”(莫言,2009:611)莫言文中的泥塑大师,就是以聂家庄的泥塑师傅们为原型进行创作的。

茂腔作为高密当地已经传承了数百年的古老戏种,也曾被莫言写入小说。在《檀香刑》中,就曾不止一次出现村民唱着“猫腔”,与官府进行着对抗等等。高密的剪纸题材很多,比如老鼠娶亲,老鼠嫁女,蝈蝈出笼等,这些剪纸题材大胆奔放的构思与风格体现出高密人情感奔放,不信天不信鬼神的狂放性格。在其小说《高粱酒》中,出现了高密剪纸中的蝈蝈出笼和昂首挺胸的梅花鹿,它们以以物托人的方式充分表现了村姑与封建礼教作斗争的精神。除这些之外,莫言还从爷爷那里听说了很多历代相传的传奇故事。这些民间故事也被频繁应运于之后的写作中,如《爆炸》中的狐狸炼丹,《金发婴儿》里八个泥匠在庙中避雨等等。

总之,除大背景不可估量的影响之外,具体的随着时代发展所产生的特殊历史事件又对当时的作家产生了更为深层次的影响。这些特殊历史事件的叠加,对同时期下作家的人生观、价值观起到了整体塑造的作用,最终从作家的作品中映射出来。

故乡是作家的创作灵感之源泉,作家对故乡具有强烈的写作依赖。然而,故乡对作家的影响又不同于社会大环境,故乡决定了作家的个性和特色,决定了作品的细节,是不同于同时期其他作品的关键所在。这也就是诸多知名作家植根于故乡创作的原因,成长环境为其留下无法摆脱的印记,对其影响也最为深刻,这一切反过来成就了作者的与众不同。

莫言的作品反映出其生存环境下的时代精神。社会大背景和特殊历史事件双重影响下的作家创作风格和表现形式,在其自身因素的影响下得到进一步升华,最终取得可喜成就。

莫言的故乡与其作品密切相关,高密的民间艺术文化伴随他成长,《蛙》的背景就取自他在家乡山东高密东北乡的真实见闻,其中多使用乡村土话叙述,讲述涉及广大农民阶层的计划生育问题,北方乡村俚语用得淋漓尽致,有思想,有个性,有乡土味,更有民族味,且文字粗犷,符合人性。如果说故乡是一个作家的创作根源,那么,生活环境这片小天地就是作家写作历程中不断改变和前进源源不断的推动力。作者在社会大背景下,带着故乡留给自己的印记,继续在生活中前行,被一段又一段的人生经历影响和改变,不断完善自我,形成更加成熟的自己。由此可见,每部作品都绝非轻易产生,它们是时代、故乡这些创作语境与作家自身努力综合下的结晶。

将莫言置身世界文学中,我们又从侧面发现了其中国式语境区别于西方的不同。西方以资本主义经济为基础的社会结构,决定了它的资本主义上层建筑,从而形成了与我国截然不同的开放化价值体系和多元化价值系统、形态。这种开化的文化氛围和政治环境,使得许多西方作家敢于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对社会的批判,写作风格与中国许多文人大相径庭。他们不采取委婉曲折的方式,而是丝毫不遮掩地宣泄自己的感想和情绪,从而形成了直白大胆的表达方式。如200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就在他的作品中充斥了对世界不公正境况的严厉抨击,他的激进言论也常见于英国媒体。这是莫言与哈罗德·品特的风格差异之处,莫言没有品特的激进直白大胆,他更多的是不露骨不鲜明的“莫言”。由此可见在社会背景和文化价值观差异的双重影响下,中西方文学作品创作方面存在着的巨大差异。

参考文献

1.莫言 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611.

2.莫言心声系列 莫言对话新录[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

3.焦守林 “我的灵魂寄托在对故乡的回忆里”承载记忆的故乡山东高密是创作源泉[N].晶报,2012-10-12(A09).

4.施敏捷 文本风格与创作语境——由小说《喜福会》谈起[J].文学研究与评论,2001,(11):78-80.

5.张卫中 新时期作家创作语境的文化阐释[J].徐州教育学院学报,1999,14(1):27-29.

(作者单位:南京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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