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钩与看不见的绳
——论《旧地重游》中痛苦的拯救功能

2014-12-11 19:40刘红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5期
关键词:马奇茱莉亚伊夫

刘红

(遵义医学院外国语学院)

无形的钩与看不见的绳
——论《旧地重游》中痛苦的拯救功能

刘红

(遵义医学院外国语学院)

《旧地重游》是伊夫林·沃最主要的一部天主教代表作品。小说中主要人物痛苦的人生经历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本文主要通过分析小说中三个主要人物痛苦的人生经历,并把该小说置于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英国天主教复兴文学的背景中去考察,结合天主教概念与作者的宗教信仰,探索出作者想表达的主题思想,即痛苦的拯救功能。

伊夫林·沃 《旧地重游》 痛苦 拯救功能

伊夫林·沃(1903-1966)是英国现代有名的作家。他的作品涉及面广、体裁繁多,包括小说、传记、游记、文学评论、报刊文章、短篇故事等。他的代表作品包括前期的讽喻小说《衰落与瓦解》、《邪恶的躯体》和《一掬尘土》,之后的天主教代表作品《旧地重游》和创作晚期有关战争的三部曲《荣誉之剑》。沃二十七岁时皈依了天主教,童年时受到家庭宗教氛围的影响。[1]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总能找到天主教的元素,他因此被称为是一位天主教作家。讽喻的创作风格也使他被认为是20世纪最杰出的文体家之一。目前,中国学者对伊夫林·沃的研究多关注于他的讽喻风格,而对他作品中表现出的天主教主题,以及他个人的宗教信仰对他作品的影响研究较少。本文主要对他的天主教代表作品《旧地重游》进行探讨,通过研究《旧地重游》中三个主要人物苦痛的人生经历来探讨作者在该小说中表现出的天主教思想,即痛苦的拯救功能。同时本文旨在将伊夫林·沃的小说放入英国19世纪至20世纪天主教复兴文学的传统中去考察,结合天主教概念与作者的宗教信仰进行分析,以求更好地理解该小说,并对目前中国学界关于伊夫林·沃的研究稍作补充。

一、英国天主教复兴文学的潮流

伊夫林·沃是维多利亚时代牛津运动中皈依了天主教的纽曼主教之后,又一位皈依了天主教的重要作家。纽曼主教皈依天主教以及他为自己辩护的文学作品开启了这个时期英国天主教复兴文学的潮流。这个潮流中的代表作家还包括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西雷亚·贝洛克(Hilaire Belloc)、G.K.切斯特顿(G.K.Chesterton)以及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和我们今天要探讨的作家伊夫林·沃(Evelyn Waugh)。[2]代表作品有纽曼主教的《生命之歌》、霍普金斯的《霍普金斯诗集》、西雷亚·贝洛克的《去罗马的路》、G.K.切斯特顿的《布朗神父故事集》、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说《布莱顿硬糖》、《权力与荣耀》、《爱到尽头》以及伊夫林·沃的小说《旧地重游》等。这个潮流中的作家或多或少地对《旧地重游》的创作产生了影响,尤其是在表达天主教思想方面伊夫林·沃吸收了他们的特点。比如,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说《爱的尽头》与伊夫林·沃的小说《旧地重游》中都出现了现实生活中的情欲与对上帝的爱之间的冲突这个天主教主题,且两位作家都擅长使用戏剧性技巧。又如,“神圣的罪人”(holy sinner)这个天主教主题在这些作家的作品中我们几乎都能找到。

二、天主教中的“痛苦”

痛苦的拯救功能这个天主教神学概念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很陌生。《圣经》中耶稣通过自己在十字架上受罪给基督教徒带来了被拯救的福音。耶稣道成肉身替人赎罪就是天主教中痛苦的拯救功能的典型例子。痛苦的拯救功能这个天主教神学概念,根源于天主教的神学传统和神学原则。奥古斯丁的著作《上帝之城》中就对痛苦做出过论述,他强调自愿保持贫穷的重要性。他本人年轻时追随摩尼教,过着放荡的生活。据他的自传《忏悔录》记载,公元387年,他因为“花园里的奇迹”这个契机皈依了天主教。此后,他力行苦修,是一位真正的苦行主义者。他曾把他的布道总结成一句格言:“现世的奋斗就是为了愈合我们心灵的伤,让我们能够看见上帝。”[3]453通过研读天主教典籍以及他本人的领悟,他曾总结出对道成肉身的看法:“上帝耶稣变成肉身,是为了启发、拯救、救赎那些虚弱、受奴役和有罪的人。”[3]434他的这些论述和他本人力行苦修的行为透露出他对痛苦的看法,即耶稣受罪和普通人经历痛苦的不可避免性和经历痛苦所带来的救赎。他的神学思想影响了很多天主教神学家和神职人员。因此,痛苦的拯救功能这个天主教神学思想有很深的神学渊源。天主教传统中许多教派的殉道者、圣人,如圣本笃、圣方济各、圣多明尼克等都是经历痛苦而成圣的典范。[4]我们通过阅读中世纪天主教圣人们对圣痕(Stigmata)的追捧和自愿放弃财富、厉行苦修的故事,也能看出他们对痛苦的看法,即通过历经痛苦而得到救赎。

三、被“无形的钩与看不见的绳”牵住的一家人

本文主要探讨《旧地重游》中的天主教贵族家庭中的三个主要人物,即马卡梅因夫人、她的儿子塞巴斯蒂安和女儿茱莉亚,分析他们是怎样经历苦痛而最后回归到上帝的身旁。文中马奇梅因夫人终日因为儿女不遵守教规而痛苦不堪,她就像是一个卫道士,把儿女及丈夫拉回天主教信仰并使他们遵守教规是她的人生使命。她经历的痛苦就像是在给儿女及丈夫“代赎”(vicarious suffering)。这一家人在宗教信仰上并不一致,马奇梅因夫人称得上是个“圣徒”;为了跟马奇梅因夫人结婚,马奇梅因勋爵才被迫皈依了天主教,后来离家出走跟情妇卡拉生活在了一起;大儿子布赖兹赫德(跟庄园同名)与小女儿科迪莉亚笃信宗教;女儿茱莉亚与儿子塞巴斯蒂安则算得上是半个异教徒。然而正如科迪莉亚对查尔斯说的那样:“他(马奇梅因勋爵)走了,塞巴斯蒂安走了,茱莉亚也走了。可是你知道,上帝不会让他们走开很久的……‘布朗神父’说了这么些话,‘我抓住了他’(指哪个小偷),‘用的是一个看不见的钩子,还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线,那条长线长得足够让他游荡到天涯海角,但是猛拉这条线,就能把他拉回来。”[5]258小说中,这家人经历的痛苦就是“无形的钩与看不见的绳”,不管马奇梅因勋爵、塞巴斯蒂安、茱莉亚迷途多远,上帝拉一拉命运之绳就能把他们拉回来。

马奇梅因勋爵的出走给他夫人心里就留下了伤痛的种子。她忍着伤痛,告诉孩子们不要恨自己的父亲。但是据马奇梅因勋爵的情妇卡拉讲述:“我很了解马奇梅因夫人,她是一个善良而又单纯的女人,就是曾经被人错误地爱过。”[5]114马奇梅因夫人除了忍受着丈夫背叛自己离家出走的疼痛,还经受着儿子塞巴斯蒂安和女儿茱莉亚不听管教的折磨。儿子萨巴斯蒂安不成熟,“塞巴斯蒂安热爱上自己的幼年时代。这会使他非常不幸,什么玩具熊啦,什么保姆啦……而他已经十九岁了……”[5]114他的不成熟使他意志不坚定,想要归顺天主教、戒酒却不能实行。这似乎一开始就预示着塞巴斯蒂安是上帝要亲近与拯救的人,如加尔文在《基督教要义》中论述的:“我们因感到自己的无知、空虚、贫乏、软弱、邪恶与败坏,于是叫我们察觉而且承认,只有在主里才找得着真实的智慧,坚强的力量,完全的仁慈,与无疵的公义,这样,我们因为自己的不完全,而想念及上帝的完全。”[6]正因为他的无知、空虚软弱以及后来因酗酒导致的败坏,他才需要从上帝那里得到真正的智慧、坚强的力量、完全的仁慈。他变得越来越脾气乖张、无精打采、逃避现实。正如卡拉所说,他酗酒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酒鬼的程度。塞巴斯蒂安的好友查尔斯,即文章的叙述者,也慢慢发现塞巴斯蒂安喝酒的方式与自己不一样,自己喝酒是为了一时痛快,塞巴斯蒂安确是为了逃避现实。随着年龄增大,查尔斯喝酒越来越少,塞巴斯蒂安却越来越不能自拔。他母亲为了让他戒酒想尽了各种办法,包括叫桑格拉斯先生和查尔斯一起监管自己的儿子,这还一度使塞巴斯蒂安和查尔斯的关系变坏。文章中主要记叙了两次塞巴斯蒂安醉酒的场景。第一次发生在塞巴斯蒂安在布赖兹赫德庄园过复活节时。对他来说这次复活节过得难受至极,这标志着他忧郁症病历中一个新的开始,继而发展到逃出家庭。当大批来布赖兹赫德庄园度复活节的人开始离开时,他的内心感到更加煎熬,仿佛是愧对自己的母亲:“‘周围这些人真让人受不了’可是众人终于走了以后,他在狭隘的住所不得不面对他的家人,这时他支持不住了。”[5]146仿佛,面对他的家人使他自己感到愈加羞愧,他不得不以喝酒的形式逃离现实。家人在客厅聚会时,他一个人偷偷跑到房间喝酒,脸色由满脸通红变得惨白瘆人。他不但没有和家人一起聚餐,第二天早上也是不辞而别。从天主教观念来看,塞巴斯蒂安如此酗酒,称得上是“罪人”。然而正如他的哥哥布赖兹赫德所说,“上帝更喜欢那些酒鬼而不是体面人”。[5]164就像《圣经》中记载的“浪子回头”这个故事中那位父亲一样,仁爱、慈悲的天父耶和华也似乎更喜欢“罪人”塞巴斯蒂安。虽然上帝就这样让他无辜地、愚蠢地受罪,让他走入迷途,但上帝并没有放弃他,只要他回头,上帝都会仁慈地款待他。他的受罪与不幸也牵动着他母亲的心。这样,这对母子痛苦地牵扯着。后来圣诞前夕,查尔斯和塞巴斯蒂安一起回到布赖兹赫德庄园。这时他已经被家人管束着,在查尔斯的帮助下,塞巴斯蒂安成功地借到钱,再一次趁家人在打猎的时候溜出去在附近的酒馆喝得酩酊大醉。查尔斯被他的母亲训斥责怪,无地自容地离开布赖兹赫德庄园。塞巴斯蒂安不久之后,也离家出走,来到北非的一所修道院做了一个守门人。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离家出走正是他回归上帝的开始。离家之后,他怀着神圣的爱,耐心地照顾着同伴库尔特,酗酒也不如以前厉害。虽然,他从一个富家公子变成一个守门人,可以说毫无尊严,但是他的行为感动了别人,被修道院里的人称为“好心的撒玛利亚人”。他越来越懂得了痛苦的含义,当查尔斯告诉他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一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躺着盯着看那张七悲圣母的石印油画,后来说道:‘可怜的妈妈。她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不是吗?轻轻一碰就要她的命了’。”[5]251此时,他更能体会母亲内心的痛苦,也慢慢认识到自己犯的罪,此时他就像是“回了头的浪子”。也在此时,上帝渐渐把他拉回到了自己身边。正如当查尔斯向科迪莉亚说起塞巴斯蒂安的情况时,科迪莉亚说的:“查尔斯,我想我能够确切地告诉你,我曾经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相信他们更接近上帝,而且更爱上帝。他的生活会半是超群出世,半是涉足红尘……他住在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你知道,在海边——白色的回廊,一座钟楼,几畦绿油油的菜蔬,夕阳西下时有一个修道士在浇水灌园。”[5]362塞巴斯蒂安经历的痛苦使他这个罪人变得更接近上帝,直到他在修道院安详地去世。

茱莉亚的不幸源于她的婚姻。随着她开始寻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她也就一步一步地背离了她的宗教。她曾经描画出过她认为可以的男人的荒唐可笑的形象:“那个人很漂亮但并不是特别具有男性美的英国外交家,此时正在国外,有一所比布赖兹赫德小些的庄园,离伦敦较近。他岁数不小,有三十二三,新近悲惨地丧偶……虽然他自己宣称相信一种温和的不可知论,但他还喜欢宗教仪式,并且同意让他的孩子们受到天主教教育。”[5]212当她遇到雷克斯时,她觉得这个人符合自己的标准,然而悲剧也就开始了。马奇梅因夫人早就看出雷克斯不是合适的女婿。她为了阻止女儿和雷克斯结婚同样也是煞费苦心。为了阻止女儿跟雷克斯见面,她把女儿带到姨妈家去度假。然而,可怜的茱莉亚并不能理解母亲。母亲越是阻止,她越是跟雷克斯很亲密。后来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跟雷克斯草草结婚。然而,婚后的生活证明,雷克斯是个可鄙的人。雷克斯为了得到她的嫁妆,并且通过她结识一些官场上的显赫人物才皈依了她的信仰跟她结婚。结婚后,他丝毫不考虑茱莉亚的感受,还在外面维持着一段外遇。对雷克斯来说,政治、聚会等等都是为了钱。一场暴风雨中,在从美国回英国的船上,早已对婚姻失望的茱莉亚碰到了察觉到妻子已出轨的查尔斯,他们之间重新燃起了爱情的火花。两人商量回国后离婚,组成新的家庭。茱莉亚虽然知道这样做违背了自己的宗教,潜意识里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两人还是各自准备着。然而,回到老家布赖兹赫德庄园,她哥哥的一席话,使她彻底崩溃:“你愿意和雷克斯姘居,还是和查尔斯,或者跟两个人姘居,这种事无关紧要——我也一向总是避免探究你们的私生活——可是无论如何贝里尔是不会同意做你的客人的。”[5]334“姘居”这个字眼,使她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她想起了母亲为她受的罪:“妈妈带着我的罪恶去教堂,她在我的罪恶的压力下,戴着花边面纱在教堂低下头;带着我的罪恶,在伦敦点燃灯火之前偷偷溜出来;带着我的罪恶走过空荡荡的大街……妈妈是由于我的罪孽死的。基督是由于世人的罪孽死的,手和脚都钉在十字架上。”[5]337一阵歇斯底里之后她才慢慢恢复平静。查尔斯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认为茱莉亚不会再出现反复。可是,戏剧性地,他们听到了马奇梅因勋爵病重,希望回家度过最后的日子的噩耗。在离开布赖兹赫德庄园后,一向不愿意接触与天主教和他的妻子相关的事情的勋爵,在弥留之际思想上也出现了动摇,他允许神父给他做最后的天主教仪式,让他给自己念赦罪文,就如同麦凯神父说的:“我见过许多男男女女去世,我从来没有见过谁在临终时刻会不愿意我在身边的……基督来召唤的不是善人完人,而是要罪人来忏悔。”[5]394马奇梅因勋爵在他最后的时刻接受了上帝的召唤,承认了自己的罪孽,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胸前画出了一个十字。即使是在最后关头,在马奇梅因勋爵身上魔鬼抵抗到了最后一刻,然而神恩对他是浩荡无边了,他最后还是被上帝拉回来了。茱莉亚因为父亲在弥留之际的表现进一步受到了触动,她放弃了最想要得到的爱情,没有跟查尔斯结婚,在战争中做了一名战地护士。她没有对抗上帝,放弃了有限的世俗之爱,而选择了无限的上帝之爱。她忍受着失恋之痛,却因为没有违背上帝的意愿而在内心看到了得救的曙光。虽然马奇梅因夫人早已去世,然而她替家人的“代赎”却得到了回报。最后,她的丈夫、女儿和儿子都已经被上帝拉回。

四、结语

小说以叙述者查尔斯的回忆为线索。在回忆中,叙述者查尔斯将自己在布赖兹赫德庄园的往事娓娓道来,他讲述的笼罩着贵族面纱、带有悲情基调的故事无声中打动着读者。本文主要把小说放入19世纪到20世纪英国天主教复兴文学的背景中去考察,结合天主教概念以及作者的天主教信仰来探索出作者在小说中表达的中心思想,即痛苦的拯救功能。希望本文能对中国学界关于伊夫林·沃的《旧地重游》的研究有所补充。

[1]Crabbe,Katharyn W.Evelyn Waugh.New York:Continuum, 1988:3-4.

[2]Ker,Ian.The Catholic Revival in English Literature,1845-1961.Notre Dame,Indiana: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 2003.

[3]Berardino,Angelo di ed.Patrology Vol.IV.

[4]Mulvihill,Margaret.The Treasury of Saints and Martyrs.Lon don:Marshall Publishing,1999:6.

[5](英)伊夫林·沃.旧地重游[M].赵隆勷,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8.

[6]Calvin,John.Institute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Vol.1.Ed.John T.McNeill.Trans.Ford Lewis Battles.Louisville,Ken tucky:Westminster John Knox Press,200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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