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城传奇

2014-12-12 04:05◎阎
参花(上) 2014年7期
关键词:砚池举人公厕

◎阎 刚

Y城传奇

◎阎 刚

Y城多有好事者。不几日就有人弄出了一叠关于Y城的书稿,名曰《Y城的前世今生》。其大体内容如下:

有一年迈的县令,哪朝哪代不详,他偶做一梦,梦见一圣人托梦说:你定能发迹,不仅如此你还将名垂青史。但你必须向西寻找一个地方,见了一对紫燕就将城池筑在那里。保证以后贵县能人才辈出,政通人和。

第二天,县令吃罢早餐便带了几个随从向西方进发。走了大约二三十里地,县令有些累了要停下来喝口茶,歇歇脚。正在这时,他就见一对紫燕在半空嬉逐,县令大喝一声,好梦!随从不知所措,县令再看那对紫燕却不见了踪影。眼前就是一块硕大的石头。县令就把这地儿命名为“燕子岩”。第二年,老县令就将县衙门迁了过来。

那一日,老县令正在茅厕排恭,由于连日受案牍之累,本来苍老的躯体已出现了体力透支的迹象。他排完恭后两手提着那条厚重的青布筒子裤慢慢站起,突然眼前一黑。就在这一刹那,他透过窗口就看到燕子岩上方赫然竖起了三支巨大的羊毫。老县令一手扶着泥墙,闭目静养了片刻,发现这却是一个幻觉。他眨巴几下眼皮,眼前就还原成一片葱郁的草坪和一方蔚蓝的天。老县令就寻思,为啥蹦出这三支干枯的羊毫,莫非是要求几方砚池?老县令越想越有道理。第二天,他亲率役工去燕子岩下方挖了三口池子。奇怪的是,一夜之间池中就沁出了三池清水来。远看绿如墨黑,近看却清澈透底。老县令猛然明白,为啥当初会有紫燕在这里翻飞,“燕子”乃“砚池”也。老县令在发现这一奥秘的那一刻,毫不迟疑地预感到,这三支神笔是能助这一方文士写出若干旷世奇文的。从这方水土必定会走出灿若星辰的俊才良杰。这样一来,Y县名扬天下也就指日可待了。更让老县令惊讶的是,县衙那极其简陋的庭院里,毫无道理地长出了一棵牡丹来。老县令精心培护,第二年开春,这棵红牡丹竟然一口气开了三十六朵绚丽的牡丹。也就是这年的乡试,Y县就一下中了三十六个举人。老县令差点没把那几颗剩牙笑掉。随着一批又一批的秀才文士高中,“举人之乡”的美名也就自然而然地降临在Y县了。老县令自然也得到了人们的极大敬重。

Y县兴旺的文脉确实催人奋进。城乡子民读书兴学之风日盛。民风也自然教化纯朴,人人明事理、知廉耻,真可谓政通人和。Y城也在这一派和谐的政风中发展壮大。不再是那几栋不堪入目的茅草房。若干年以后,Y城渐渐完成了由村街向城镇的过渡转化:雕檐画栋的青砖瓦房,整齐利落的青石板街道。这时的Y城已经确定了城市的基本格局。尤其是官府衙门,早已是鸟枪换炮,庭院深深深几许。

Y城发展成前述的模样是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的。也就是说Y城的缔造者,那个人老眼花的老县令早已作古了。但老县令倡导的读书兴学的遗风自然尚存。Y县衙门内的那棵早已木质化的牡丹依然是年年泛红。Y县的秀才学子们依然是届复一届地踊跃登科。

一般来说,秀才们登科及第之前大多地位不甚显达,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改变了现状。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但在皇榜未下来之前,那些个半饥半饱的秀才们还是得以做工为生。因为人毕竟要吃饭呀。但只要一旦金榜题名,那可就非同日而语了。村夫变成了举人,帮工变成了进士。

按照惯例,皇榜下来后,县令是得亲自到场报喜祝贺的。这是朝廷制定的规矩,体现的正是皇恩浩荡,不然就是欺君失职。据考证,只要秀才高中举人、进士,不论他先前是山野村夫还是寒门西宾,这时的县太爷都得自贬三分,向他施行跪拜大礼。若遇中举之人在田间地头,膝下哪怕是土坯石块、猪屎马尿,都得扑通跪下,恭喜他高中。

按常理,七品县令平日本是高高在上、受人仰息的。乡试、殿试之年大不了也就是皇榜下来那几天要低下架子、在人前折折面子,应该说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况且这些中举之人也并非纯粹的一介村夫,多是饱学之士、栋梁之材,要是日后成了大器,兴许还能攀附一番、换手挠背。况且,这一跪一拜不正体现为官的博大胸怀么?

Y县的前些届县令据说还能主动意识到这一点。但日后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举人之乡”的美名在县衙内反倒成了一种负担,一个难解的心结。一县之令平日升堂断案,惊堂木一拍万物肃穆,鸦雀无声。环顾左右,那眼神怎么也能顿生无穷的威严与跋扈。这时他会想起毕生奋斗的百般艰难,有现今的地位实在来之不易。追求并得到这样的心境是要时间的,更需要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争斗中的磨练和忍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这种难得的成就感和尊严凭什么就该在那些个穷秀才们面前掉价呢?他们在张榜之前算个什么东西?连我胯下的一根卵毛都不如,凭什么我要给他们下跪磕头,真是乱弹琴!

有了这种想法事情就很难办了。其一是,县衙内的那棵老朽的牡丹树花市依旧,也就是说Y县的文脉依然昌盛。其二是,金榜下来后还是得去报喜,不去就是欺君之罪,这罪名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很自然时下的县令就将矛头直指到这棵老迈的红牡丹和那三方砚池上。

县令的心情役卒们是不会不觉察的。常说眼是人心灵之窗,只要一看县令瞧那三方砚池时不开朗的眉宇就知其一二了。但役卒们也明白,那些四乡五里的穷秀才们都把中举及第当成为之奋斗的终身目标,其心之切、意之切可想而知。而一个县衙门又怎敢发令不许秀才们赶考?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当下属就得有洞察主子喜好的意愿和本领。这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如何采取切实可行的办法去一一化解主子心中的愁,这才是作下属的本分。

这些天县令也知道这一帮小奴才在为他这多年的“乡间之辱”窃窃私语。他只是在心里讥笑道,鸭子会啄鱼了还要鹭鸶干啥?自不量力。县令对这帮人虽是不屑一顾,但他心底还是多少荡漾着一丝自得和安慰。

经过一段时间的磋商,那帮役卒认为Y县之所以中举人、进士比种豆子还容易,无非是两个字:风水。这三方砚池就可以为证。Y城是Y县的心脏,处在这样一个传说中的神笔之地,又有三方砚池相伴,能不出人才?若干年前,砚池岩还是一片荒野之地时Y县是个啥样子?不要说好些年出不了一个举人,就是中规中矩的秀才又出了几个?

那天,县令刚升完堂,脸上还带有拍过惊堂木后的余威,一个执杖的役卒就凑上前去在县令耳边低语了几句。县令方才断案很不利索,又受下人这一阵耳语,心里十分窝火。他转过头来怒斥道,什么东西,谁让你们瞎折腾的,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县令拂袖而去。这个执杖的役卒讨了个没趣,悔不该出头去打这第一炮。县令几个怒步回到了书房。他躺在一把摇椅上暗骂道,你们以为比老子聪明,不照照自己的那猴样。

那个执杖的役卒虽说是受到县令的一顿痛斥,但他却以为当主子在痛骂自己不屑时,机会也就来了,这恰好说明主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执杖的役卒决定赌上一把,将自己积攒多年的碎银全拿出来,去请了那位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

辛瞎子只有一只眼能勉强见光,当他得知来人是这等意图时,当即就推托不干。说那是灭子孙的法子,要不得。但当那役卒解开那个装着碎银的布包时,他和那役卒都不禁吓傻了眼。这哪里是可怜巴巴的几两碎银,分明是几个黄灿灿的金元宝。当那执杖的役卒清醒过来时,辛瞎子提着那布包早已不知了去向。那役卒手里却捏有一张符图。他夜里去给县令上便壶时,就把这符图悄悄贴在了便壶的把儿上。

第二天,砚池岩的那三口池塘就被人填平了,县衙给出的理由是要方便市民内急。遂要建成一个有规模的公厕,供过往行人便用。但让当职县令最不能理解的是,自从这公厕建成以后,衙门内的那棵年年泛红的红牡丹也渐渐枯萎了。第二年春天,这株牡丹就再也没有发过芽,彻底死了。

从此以后,Y县再也没有中过举人。县衙也清静了不少。若干年后,那个执杖的役卒已成了县令的贴身护卫。那一次,他趁县令酒后兴起,就斗胆问了县令,这砚池岩一间茅厕一立,那文脉咋就顿时烟消云散,再也出不得举人进士了?县令笑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靠近去。役卒走近,耳贴县令呼着酒气的嘴巴。县令说,不是传说这里有三支神笔么?役卒说,对呀。县令问,先前蘸的是什么?役卒说,是三池墨水呀。县令又问,而今蘸的是啥?役卒说,换成屎尿不是?县令仰面一笑说,还能写出什么狗屁文章,屎臭。那役卒这才幡然醒悟,怪不得他要下那么大的本钱呢!

若干年后,Y县的文名早已荡然无存。读书人没了

指望,屡试不中。其后果是,一个个都变成了疯子。于是,Y县人就养成了断笔焚书的恶习。一度Y县城乡的百姓大都患有肺病,据说就是经久不息的焚书污染空气所致。Y县人的脾气也开始暴躁,唯恐遭人算计,于是就时时提防他人,暗算他人。欺诈、诱骗、说谎、背信弃义渐成风气。一段时间后,Y县已经没有了文字,语言成了行动的反面。就连县令升堂断案,也是颠倒黑白,无辜者锒铛入狱,作恶者逍遥法外。Y县再无诚信可言,兄弟姐妹一生下来就互相械斗。Y县哺乳期的女人大都没有了乳头,都让怀里抱着的孩子咬掉了。Y县的城乡都是一个个孤立的个体在行走,从Y县探出头去的大小道路都竖起了一道又一道的隔离墙……

这部书稿一经面世,就在Y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有声讨的,有告状上访的,更有挥舞着拳头准备揍人的。总之,Y城是开了锅。一段时间后,Y城人也开始冷静了下来。大多数Y城人开始反思,认为这部书稿虽有诋毁过激之嫌,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Y县城乡毕竟有过人才辈出的辉煌过去,这在县志上是可以查到的。二是Y县虽然不是如文中所说的一塌糊涂,但毕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辉煌。

好事者的这部书稿出台不久,Y城人就一眼盯上了砚池岩那座如今还在使用着的公厕。并成群结队地去拜谒了那青砖砌成的几堵老墙,以及瓦棱上的数蓬衰草。最后,这座公厕被推倒了,在原址上建起了一座博物馆。砚池岩又成了另一道风景。

那几个好事者被Y城人力荐进了这家博物馆当了保卫,算是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但开馆之后,每天早上博物馆大门前都屎尿成河,不堪入目。这几个被安置进来的保卫决定抓一个现行,好好教训一番,也算是忠于职守,革故鼎新。那天午夜,他们果真就逮到了一个,并按在地上一齐棒打。后问他为啥还在这里大小便?这不是公厕早已是博物馆了。他一脸无奈地说,不知怎的,我一走到这里就想屙屎拉尿。

至于那传说中的三支神笔,Y城人再也没有见到过。做梦也没有梦见。

(责任编辑 冯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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