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代回族诗人萨都剌咏病诗

2014-12-12 12:11范华飞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10期
关键词:僧人道教诗人

范华飞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论元代回族诗人萨都剌咏病诗

范华飞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萨都剌为元代少数民族诗人,本文通过具体分析他的咏病诗,察看这位回回诗人清净而达观的生活态度,受佛教道教影响之深的思想精神,深刻体会这位少数民族诗人的人格魅力。

回回诗人 萨都剌 咏病诗

萨都剌,字天锡,号直斋,人称“雁门才子”,元代最具代表性的回回诗人。他深受汉文化影响,通诗文、精书画,才思过人,一生多宦游、广泛接触元代社会各阶层,深刻的生活体验、独特的时代和社会面貌都进入了他的作品。有《雁门集》行于世,留诗七百余首,词十余首,堪称一代“诗史”。对于他的诗词风格和成就,历代学者推崇备至。潘是仁在《雁门集·序》中说:“元人萨天锡,文心绣腑,绰有风华,为诗声色相兼,奇正互出,无长吉之奇彩,有长吉之高格,雅溯中原迭代之人,不多得也。”后人更是评道:“自元遗山裕之外,未尝不推萨天锡为有元一代词人之冠。”

萨都剌生于漠北,其作品有少数民族粗犷奔放的特质,而宦游经商至江南的经历又让他的作品不乏杏花春雨的细腻。其诗歌风格别开生面,题材深刻广泛,内容包括政治纪实诗、反映民生疾苦诗、咏史怀古诗和写景咏物诗等诸多方面。翻开萨都剌诗集,我们发现诗人除了以上几种题材外,还写有不少咏病诗。本文拟通过对诗人咏病诗的分析,揭示其咏病诗的特点,来探讨诗人的病中思绪、生活态度和思想轨迹,更全面地了解元代这位杰出的少数民族诗人。

一、诗人所患疾病及病容病貌的描述

萨都剌,早年家贫,过着“家无田,囊无储”(萨都剌《溪行中秋玩月》)的生活,后至江南经商,登第后做的一直是小官、穷官,诗中“小参军”、“小臣”字眼频出。不少诗中,诗人直言贫病的生活,如《寄山岩台郎》中云:“俸薄无余积,家贫有病妻”,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作为一个北人,来到江南为生活奔波本就不易,再加上水土不服,诗人经常患病。元文宗天历二年,在《忆观驾春蒐》小序中言:“其年十二月还京,岁暮卧病,寒食拥炉。”诗云:“遥想宫盘珠露滑,江南渴杀病相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常有消渴疾。”当时诗人卧病在江南,故借相如渴疾言自己生病。据《雁门集》谨案,诗人前后卧病将近一年,在《复次前韵柬龙江上人》有言:“欲师更洒杨柳枝,疟鬼床头敢为恶。”可知诗人得的是疟疾。在《京口寒夜和葛秀才床字韵》中言“江南地湿小臣病”,这可能就是诗人得疟疾的最主要原因。常识可知,疟疾是一种以疟蚊为媒介,由疟原虫引起的周期性发作的急性传染病,多发在比较湿热的南方地区。除了疟疾,《雁门集》中还有“青原故人贫且穷,燕山野客疲且聋”(《夜坐赠秀才》),可知诗人患有耳病,听力不好。在《相逢行赠别旧友治将军》云“摩挲病眼开层云”,又知诗人亦患眼病。以上可知,诗人一生多病缠身,忍受诸多病苦的折磨。

一个多病诗人,对自己的病容、病貌也有诸多描写。例如自言“病形如瘦鹤,照影向清池”(《病中杂咏七首》),把自己比作瘦鹤,而在《病起戏笔奉答御史王文林》有“江南倦客好清齐,炼得身形瘦似梅”的描述,又把自己身瘦比梅树。在《病中书怀二首》言:“兴来览明镜,太瘦小参军。”所有这些描述都集中在一个“瘦”字上面。而“鹤”体形精瘦,腿脚细长,“梅”清秀遒劲,枝干别致,无论“瘦鹤”、“瘦梅”,都生动形象,准确贴切地描绘了诗人久病后消瘦的体形容貌;而 “鹤”、“梅”也象征着诗人清高、高洁的精神品质;同时又不乏诗人对“鹤”之长寿、“梅”之顽强的一种向往和寄托,读后一个清瘦沧桑、品格高洁的文人形象如立眼前。

二、咏病诗呈现出的冲淡之美

通读萨都剌的咏病诗,可以了解诗人确实经受过很多病苦,然而诗人展现给读者的不是愁眉苦脸、不是抱怨烦躁,更多的是一种冲淡闲适的诗意,一种心淡似水的心境。原本艰难多病的生活,我们竟能从中觅出些许雅洁清新的美好。

一首《病中书怀》:“半月闭门坐,萧然远俗氛。病中心似水,门外马如云。练杵捣寒月,香炉生昼薰。兴来览明镜,消瘦小参军”,足以道出诗人病中心淡似水的心境。他闭门静心养病,远离世俗喧嚣,唯有练杵捣药、香炉生烟相伴,兴致而来照照镜子里消瘦的面容,也觉得生活的宁静美好,整首诗绘出了一种冲淡平和的意境美。这样的宁静恬淡,却是诗人病中的心绪写照。另一首《病中夜坐》也描述了类似的心境,在“江树花开午夜春,绿香吹散隔帘云”的夜里,诗人病着却仍在“吟诗苦索”,惹得“家人骂”,而“捣药声高”邻居都可听到。家人因为担心诗人的身体情况,才不允许他冥思费神,一面细心地替他捣药,一面又佯装生气地骂他,关心着他的健康。温情满溢,让人读后倍感温馨。“消愁且喜楼西畔,明月一池蛙乱喧”,诗人久病会愁会闷在所难免,然而他没有焦躁抱怨,而是一个人来到小楼西边,望着那一池明月,听着蛙鸣。这样的独处可以让诗人消解愁闷,心情渐好。这就是病中的诗人,病中的思绪。原本枯燥难耐的日子,倒也过出几分闲适、几分恬淡。

有关病诗里呈现的这种冲淡闲适的诗意,在萨都剌诗里多有体现。如《病中寄即休上人》里“床头药里列,门外芳草蓉”的描写,形成鲜明对比,然而体现出的却是诗人的乐观。想象着排成一列的药包摆在床头,本该是多心烦的事。可是诗人描绘给我们的反倒具有一种艺术美感。再看看门外的芳草萋萋,心情自然不错。“闲庭午阴转,睡觉余香清。曹吏日三谒,幽鸟时一鸣”,清闲的午后,睡个浅浅的午觉顿觉轻松,听着幽幽的鸟鸣声,会见着前来拜谒的曹吏。字里行间透着诗人平和乐观的心态。同样在病中,《病中寄了上人》诗人可吟出“花落石桥水,鸟啼江树春”这样的鹤林四月美景,写出“吟归山似画,醉卧草如茵”的快乐满足。在《次韵三首》里直言:“之子殷勤何处来,清谈煮茗不论杯。五更门外过风雨,四月街头买杏梅。”在杏梅熟的四月里,诗人和朋友把盏品茗,倾心聊天。如此美好的季节里,与可交心的朋友相聊甚欢,岂不是人间一大乐事。这种愉悦,没有喧嚣的热闹,没有热烈的疯狂,只是安静地喝着茶、聊着天,时时会心一笑亦足矣,正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萨都剌的咏病诗里,没有焦躁不安,没有叹老哀怨,我们读后,反觉得是淡淡的温馨,让人心安的宁静。无论是闭门养病的心静,出门散心的闲适,都可感觉到诗人澄明似水的心境。在多病艰辛的生活里,表现出的这种恬淡、平和,也许更能反映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力量。于平淡中见真谛,诗人的智慧、达观的心态都在这充满冲淡之美的文字里尽显无遗。

三、咏病诗里透出悟道参禅的思想印记

本文在第二点谈到诗人咏病诗呈现出一种冲淡之美的诗境,诗人心淡似水的心境时,也许大家会追问为什么会这样。笔者认为这与诗人的悟道参禅思想有很大关系。任何一位诗人的诗歌创作风格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他的思想精神生活的影响。细细品读,我们不难发现诗人的这种思想也同样渗透在他的咏病诗里。

首先,萨都剌的咏病诗,与“僧人”往来交流的诗有很多。这些诗里,诗人与僧人谈禅,与道人论道,也许病中的诗人从内心更加需要这种修身养性的精神交流。在《病起城东晚步》里:“扶病谁同步,寻幽思不群。逢僧穿竹去,吹笛隔林闻。”诗人病中想出去散散心,却不知可以同谁一起,途中与穿过竹林的僧人相逢,吹奏的笛声隔着树林也能听到。诗人与这位僧人,也许随意地打个招呼,也许仅仅相视一笑一言未语。但这些却足已平复诗人内心的愁绪。《偕廉公亮游钟山》“使君五老峰前去,应有新诗寄病僧”,可见诗人与僧人之间的诗文交流,只不过这里的对象是病中的僧人,而诗人与这位僧人之间的交情应该比较深厚,不然诗人游钟山时也不会心有惦记。其实,诗人与僧人的交流,并不止此一处。再看一首《送僧还江西》:“病僧岁晚归何处,落日空山白雁声。洗钵欲辞杨子水,买鱼多上豫章城。”诗人送僧人回江西,可见二人关系不薄,同时也可看出诗人对这位病僧的关心与理解。除了直接写自己与僧人之间的交往,诗人甚至还拿自己与僧人作比——“病客如僧懒,多寒擁毳裘”(《苦雨水溢呈憲司诸公》),这里诗人将病中的自己比作慵懒的僧人,也许诗人向往的是僧人生活的闲适。

其次,萨都剌的咏病诗还时时出现 “寻仙”、“仙人”、“丹药”、“静坐”、“维摩”等道教或佛教用语。《游检仙山和唐人韵》:“绝顶寻仙迹,寒泉照病容。栖鸾多种竹,爱鹤莫移松。丹药人来乞,山梗手自春。”诗人游检仙山时,试图找寻仙人的足迹,哪怕自己还在病中。如若心里不是对这些存有向往,怎么可能来这仙山中游访。“采石仙人携酒来,病颜今始为君开”(《清庵携酒访》),病中的愁绪,只有在“采石仙人”的探访中才得以驱逐。无论“仙人”、“丹药”均是道教语言,可见诗人思想里受道教思想的影响之深。“半月闭门坐,萧然远俗氛”(《病中书怀》)里的闭门静坐也是佛教里打禅时的常有状态;“金帐人趍新党项,尘寰谁识病维摩”(《休上人见访》)里自言自己是“病维摩”,而“维摩”是佛教用语。从这些诗句里均可看出作者追求佛教的清净虚空和道教的皈依自然的精神。

再次,萨都剌的咏病诗里,常出现“鹤”、“云”这些意象。例如“病形如瘦鹤”(《病中杂咏七首》)、“栖鸾多种竹,爱鹤莫移松”(《游检仙山和唐人韵》)、“老鹤唤回童子睡,石盆新雨长兰孙”(《石林即事》)、“赖有闲居唐别驾,寻诗猿鹤莫惊猜”(《次学士庐踈齐题赠句容唐别驾》),在这些涉及咏病的诗里,都出现了“鹤”这个意象。我们知道,道教有化鹤成仙的传说,有仙人以鹤为坐骑的说法,也有以鹤比喻有道者、隐逸者长寿,“鹤”这个意象,在文学作品中已具备了道教成仙、养生长寿、安身养气等诸多象征意义。萨都剌咏病诗里的这些鹤意象自然也会打上道教思想的色彩。另外,“云”的意象也用得比较多,如“山势浮云合,溪流野水分”(《病起城东晚步》)、“天涯多病客,倚杖看孤云”(《病中杂咏七首》)、“双凤晓开金翅扇,六龙春驾紫云车”(《观驾春游二首》)、“黄云隔断塞北月,白雁叫破江南烟”(《寒夜闻角》)。“浮云”、“孤云”、“紫云”、“黄云”等关于“云”的意象随处可见。“白云”这个词语道教和佛教都会用。古代称高僧为“白云人”,称道士为“白云士”。在道教里,《庄子·天地》篇言:“乘彼白云,游于帝乡。”萨都剌的这些咏病诗,如此频繁地使用“云”这个意象,可见他的思想里是受道教、佛教影响很深的。

萨都剌的参禅悟道思想只是一部分体现在他的咏病诗里。事实上,《雁门集》七百多首诗中,同僧道往来与神仙羽化有关的就有一百五十多首。在《赠钦师》里直言:“莫道禅非学,心空不废诗。”萨都剌酷爱山水,喜欢同僧道往来,诗文里透出他对佛教的清净空虚与道教的皈依自然的向往精神。

综上,咏病诗在萨都剌所作诗歌中占据相当重要的位置。通过具体的文本分析,我们知道萨都剌咏病诗的特点,可以窥见这位少数民族诗人清净而达观的生活态度,受佛教道教影响之深的思想精神,也可以更深刻体会到这位少数民族诗人身上独具的人格魅力。

[1]萨都剌.雁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周双利.萨都剌[M].北京:中华书局,1993.

[3]杨镰.元诗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4]马晴.论萨都剌在回族文学史上的地位及影响[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3).

[5]程校花.论杜甫的疾病诗及其文学史意义[J].太原大学学报,2010(4).

[6]龚世俊.萨都剌与僧道的交游酬唱述论[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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