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文学的新突破
—— 关于《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的思考

2014-12-12 07:57林叶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方方阶层底层

林叶

(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

底层文学的新突破
—— 关于《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的思考

林叶

(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

在贫富差距拉大、上升空间缩小的大时代环境下,贫二代们在就业、婚恋和生活各方面都面临着艰难的生存困境。方方敏锐地发掘了这一新题材,力图突出这一群体的主体性地位,因而《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体现了底层文学新的突破。

底层文学 新题材 贫二代

底层文学近年来一直是文坛和学界持续关注的热点,在八十多年左翼文学的影响下,在三十多年纯文学的熏陶中,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如何发掘新题材,是底层文学取得突破的重要路径。

这个时代呼唤的已不再是个人写作、身体写作乃至下半身写作,而是立足于对当下现状的思考的底层文学。改革开放以来,在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升的同时,贫富差距拉大,出现了严重的阶层分化。在上世纪80年代,“60后”、“70后”的知识精英可以通过个人奋斗改变个人命运,他们幸运地进行了阶层游动,逐渐成为了专家、学者和职业工作者等等。而在今天这个时代,严峻的是,掌握了重要社会资源和权力的“60后”、“70后”通过操控体制的力量来固化阶层差异,这造成了大多数“80后”、“90后”知识分子的不幸命运。在新秩序已经形成、上升空间逐渐缩小的今天,靠个人努力已很难改变自身处境,这是十分尖锐和严峻的社会问题。

“80后”、“90后”逐渐成为了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思想、行为和情感模式必将对当下社会产生重大影响。当下社会迫切需要关注这一具有巨大生产力、丰富创造力的年轻群体所面临的社会问题。他们的关切即是我们的关切。不过这里的“我们”,是好几种的“我们”。不同的我们的关切是不一样的。似乎我们关切的应该是永恒的话题,比如青春、爱情这些主题。但是不同的我们有着不一样的青春与爱情。影视剧大多表现的是占主流地位、有权利的“我们”阶层理想状态的模板主题。当然或出于怜悯、或出于对社会真实的尊重,影视作品也会表现另一种“我们”阶层的生活,但大多也是乐天式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这样的作品。正如萨义德在《东方学》里所指出的那样,有权利的我们“将自己熟悉的地方称为‘我们的’、将‘我们的’地方之外不熟悉的地方称为‘他们的’”,[1]另一种真实的“我们”是主流的我们的被看者,处于客体位置和边缘地位,属于不在场的“他们”。因此,底层文学迫切需要突出的就是另一种“我们”的主体性。

作家应该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关注现实,立足当下,与时俱进,触碰最敏感和尖锐的社会问题。方方就把目光投向了这个时代最有典型特征的人群——大学生群体。《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表现了没有背景、没有金钱、没有社会关系的大学生,想要在城市生活,并且生活得好,会经历怎样的悲伤。这也正是网络上被称为“屌丝”或者是“蚁族”群体的生存处境。大学生变得没有什么理想。他们在追问“读书有什么用”?现代社会又开始了对“读书无用论”的深刻认同。郑小琼对此曾在《天涯》上发表过一篇名为《珠三角女工生活史》的文章,她在采访“女工熊曼”的写作手记中描述道:

她和丈夫离乡背井来打工是为了供儿子读书,考上大学,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要是能端上国家饭碗则更好。但是儿子读完大学后,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端上国家的饭碗,成为城市人,而是跟她一样,成为打工“捧泥饭碗”的人。为此,她还经常受到村里的人嘲笑,笑他们两夫妻拼死拼活送儿子去读书,结果钱没存下来,儿子还得去工厂打工,读那么多书做什么,白白花钱。[2]

熊曼的子女们无奈地要重复父辈的道路。这种轮回式的故事早在老舍的笔下就书写了。《月牙儿》中的母女两代人为生活所迫都从事着出卖肉体的妓女行业。从方方笔下的涂自强身上,我们也明显看到了骆驼祥子的影子。一切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了这个想在城市好好生活下去的年轻人身上。老舍让祥子堕落,而方方让涂自强死去,这或许还是更好的解脱。

方方大声疾呼:这个社会有问题了,它没有给一些积极向上的穷学生一些有可能的出路。这已经不是上个世纪80年代——那个对个人奋斗给予充分肯定的时代,今天官二代、富二代和星二代等等,沉重地压在了贫二代们的头上,阶层固化的问题日趋严重。这种阶层差异早在涂自强们未走出校园前就已经根深蒂固了,而在就业、婚恋中亦如影随形,甚至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差异。

涂自强真的徒有一颗自立自强的心,作家在个人能力和情感世界等方面给予他的太少了。如果涂自强自身能力强一些、幸运一些,或许涂自强可以有不一样的道路。

在个人能力上,我们从小说中可以明显看到涂自强的缺陷。他身上有一种“农民式的”、守旧的、不灵活的性格。贫穷也许就是一种“遗传”。涂自强尝试的工作和兼职几乎都是在工地当小工、在食堂帮厨等廉价的体力劳动。本来有一个和他在食堂打工的男生离开了,邀他一起去电脑城装配电脑,说钱多又能学到东西。这是一个好机遇,然而他想都没敢想过,直摇头说,我哪里懂这个?我一窍不通哩。

如果他试着走去电脑城装配电脑这条道路的话,再加上一些天赋和幸运,或许他走的就是马云的道路。我们这个社会赞赏像俞敏洪、马云这样的人,他们在当今社会已成为了穷二代们学习的榜样。近期播出的电影《中国合伙人》中程冬青们的原型就取自“新东方”创始团体。当然,不是每个穷学生都像程冬青这么幸运,也不是每个都像涂自强这么不幸。真实人生里的大多数人,一边投机奔命一边辗转于生存和恐惧之中,还有一些人走向了另一种极端。方方的新写实代表作《风景》,就写了“于连式”的七哥,不断通过残忍阴鸷的方法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也就是涂自强的山里乡亲口中说的“当大官”。而像涂自强这种没有特殊天赋的普通人,在现代化的逻辑秩序里,通过“前现代”式的劳动方式在这个现代化的社会得不到高度认可,因为这种农耕文明式的劳动方式意味着落后和愚昧。我们的社会没有给予涂自强们足够的包容空间和价值体现。

而在爱情这条看似主观,可以自主选择的道路上,其实也是谁都想“往高处走”。原先和涂自强一起打工的中文系女生,就在俩人似乎产生了朦胧的情愫时,因为想摆脱贫穷,改变命运,投向了有钱人的怀抱。再如,同寝室的马同学,他和涂自强家境一样,他想走得更远,因此拒绝了和他背景境遇差不多的经济系美女。凭借他的帅气外形、幽默风趣,找到了有钱人家的外国妞,钱多得都可以买下他们整个镇。这与涂自强的境遇形成鲜明的对比。涂自强何尝不是想“往高处走”呢?他也认为“他和采药将来果然就是陌路人了”。小说大声疾呼:“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指望有爱情?”《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作为“80”后感叹青葱岁月的热门作品,让电影院里的观众泪流满面的那段分手的对话依然萦系耳畔。

郑微说:“也许我愿意陪你一起吃苦呢”?陈孝正咆哮道:“可是我不愿意!”

是啊,在一个贫寒的家庭背景下,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对陈孝正们来说已是够奢侈的了。让心爱的女人陪着自己一起吃苦,他不愿意。就像涂自强在思考爱情时,马同学对他说的那样:

幸福就是你的日子过得舒服。没有这个,找个天仙样的女人,你吃苦,让她跟着你吃苦,你就能幸福了?

因此,涂自强们的爱情只能在萦绕铜臭味的现代都市社会被悄悄埋葬。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在城市蜗居?在城市受尽各种物质和精神上的不平等待遇?这些都不是他们想要的。但是他们想要回到乡村去寻找爱情还有可能性吗?原先的乡村他们已经不想再回去了。涂自强所在的那个落后的山村是破败的、农耕时代的,是人们一旦走出来以后就不愿再回去的。底层文学描写的乡村大多是残酷的、让人想逃离的;而官方意识形态想塑造的乡村则是有中国特色的农村,目的是让阶层分化、阶层矛盾不要过度深化,为营造一个和谐社会而美化乡村。央视联手本山传媒在黄金时段连续播放《乡村爱情》系列电视剧,就是官方意识形态认同的文化传播模式,最终想要达到的效果是创造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有中国特色的文化产品。也许在受众尤其是农民理解的乡村真实生活里,《乡村爱情》展示的状态过于理想化,并且巧妙地隐藏了乡村生活艰苦残酷的一面。但是官方媒体在“人民的生活方式的本质典型化”这一努力上是有一定成效的。虽然也许农民自己都不相信电视中的发财致富来得如此容易,不相信农村生活能过得不那么枯燥乏味,反而像演小品一样精彩。但是《乡村爱情》多少给人们一种向往,一种慰藉,营造一个愿景,让人们相信农村生活是可以很美好的,只要我们愿意去创造。《乡村爱情》的热播不是要表现乡村本身。而是要试图给人们冠以这样一种观念,乡村会朝着 《乡村爱情》给我们展示的那样被改造得很好。官方媒体“强迫观众把影视当做现实”,运用国家意识形态的力量把个人传唤为主体。这也正是阿尔都塞在《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提出的中心观点——“意识形态把个人传唤为主体”。[3]然而什么样的乡村是真实的乡村?只能说,不同人眼里的乡村是不一样的。我们关切的乡村取决于我们是站在哪一种“我们”的立场上去关切的。

涂自强陷入困境,方方刻意把几乎所有不幸的因素都叠加在他的身上,来表现社会和命运的不公平。然而作家这个关于“社会新秩序如何扼杀一个纯粹的好青年”的实验做不下去了,结尾只能以偶然性的突兀性的死亡结束。

作家很想表现底层青年的艰难生存状态,但在这一新题材上还没有深入发掘,想象性成分很多,情节过于突兀。作家只是发现了一个视角,但没有深入了解这一群体。在关于底层人物的苦难、悲惨这些方面许多作家都用力过度,而对底层民众心理状态的复杂性、丰富性以及形成的特殊情感逻辑这些方面的叙述似乎还是一大空白。这也是底层文学现今面临的叙述瓶颈,如何突破这一瓶颈还有待努力。但不管怎么说,方方在题材的发掘上有新的突破,引起了各种媒体的广泛关注,底层文学也需要方方这样能产生较大社会效应的作家为其代言。因而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具有积极意义,体现了底层文学新的突破。

[1]萨义德.东方学[M].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2009:67-68.

[2]郑小琼.珠三角女工生活史[J].天涯,2012(1):99-100.

[3]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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