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克罗斯小溪》的生态意蕴

2014-12-12 07:57张冬梅赵彩娥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克罗斯罗琳荒野

张冬梅 赵彩娥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

析《克罗斯小溪》的生态意蕴

张冬梅 赵彩娥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

普利策奖得主、美国乡土女作家玛·金·罗琳斯在其自传性文学作品,同时也是自然文学经典作品之一的《克罗斯小溪》中描述了克罗斯小溪村独特的自然风光,再现了自然界各种生命之间的相互联系,并摈弃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关注濒危鸟类的命运,深刻思考了人与大地的密切关系。

玛·金·罗琳斯 佛罗里达牛仔 荒野 生态意识

20世纪三四十年代,当美国南方作家大多将目光投向南方独特的历史、种族及性别等问题时,美国乡土女作家玛·金·罗琳斯(1896-1953)却在位于东南部的佛罗里达州创立了“佛罗里达边远林区文学”,将创作聚焦于该州中北部的荒野及与荒野和谐相处的佛罗里达牛仔。这位乡土作家32岁时从北方大都市走出,定居于这片荒野中的克罗斯小溪村,将其主要文学生涯致力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她因而常被称为“佛罗里达女梭罗”。

目前,国内对罗琳斯的了解仅限于其获得普利策奖的小说 《鹿苑长春》(1938),而对罗琳斯的其他作品,尤其是畅销度仅次于《鹿苑长春》,且在当下被誉为美国自然文学经典的自传性作品 《克罗斯小溪》(1942,以下简称《克》)知之甚少,研究更是阙如。该书出版于1942年2月,随即被“每月一书俱乐部”评选为四月的特别推荐之书。仅在出版当年,即被译成了13种文字。1983年,该书被改编成电影,并获得了多项电影界大奖。罗琳斯在该作品中描述了克罗斯小溪村独特的自然风光,再现了自然界各种生命之间的相互联系,并摈弃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关注濒危鸟类的命运,深刻思考了人与大地的关系,体现了其具有前瞻性的生态意识。

罗琳斯何以对自然怀有深厚的感情?这与她童年的经历紧密相关。正如大卫·奥尔所说:“童年在野外的生活对生态意识的形成至关重要,大多环境主义者在儿时都与某个地域有着密切联系……这种童年时代的纽带对一个人的生态想象力具有神奇的效果,没有这样的经历,很难成为自然界忠实而有力的捍卫者。 ”[1]56

1896年,罗琳斯出生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她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却是童年时在祖父和父亲农场上与自然亲密接触的美好时光。在《克》中,她写道:“我对外祖母家的密歇根州的农场很熟悉……在那里我是客人,是孩子。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到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干草棚捡鸡蛋。我对父亲在马里兰州的农场也情有独钟……那里只有快乐。”[2]26在威斯康星大学毕业后的前几年,罗琳斯先后在肯塔基和纽约等地做过编辑、自由撰稿人等工作,然而,她厌倦了大都市的生活,在偶然的机遇下,她和丈夫来到佛罗里达中北部的荒野地区。第一次到这里她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正如她在《克》中所说:“经过多年精神上的漂泊与怀旧,我在这里又找到了孩童时期的那种神秘的美好。这里就是我的家。”[2]16于是1928年,她在荒野中的克罗斯小溪村购买了一片橘林和一座牛仔的老房子定居下来。

罗琳斯坦言,选择这个被大片林海覆盖的偏远之地生活与其家族血统也有联系。当她用母亲留下的钱买下这里的橘林和房屋时,姑妈马德琳带着悲痛的心情写信给她:“你的身上有皮尔斯家族血脉中最致命的东西,叫嚣着要改变、要冒险,尤其要有一个农场。我简直不知道哪个皮尔斯人不私下里渴望拥有一个农场。母亲有这个渴望,皮尔曼叔叔被这个渴望搞得倾家荡产,还有你父亲悲惨的经历。”[2]27然而,罗琳斯还是毅然决然地坚持在克罗斯小溪村定居下来,尽管她初到这里时,曾多次面临最基本的生计问题。她写道:“我觉得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我放弃这个强烈的愿望,无论倾家荡产与否。能过上心中所期盼的生活,比过那种物质条件优越却毫无幸福感的生活重要得多。并且,我认为,有必要坚持去过那种我期待并感觉满足的生活。”[2]27

小溪村仅居住着五户白人和一户黑人牛仔家庭,在这片荒野中,他们主要靠橘林、狩猎、打鱼、种植垦荒维持生计,尽管20世纪资本主义早已在美国大行其道,这里却仍然保持着非常原始的生活。罗琳斯热爱这片荒野,同时非常欣赏牛仔与荒野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并努力融入其中。她脱掉了都市中的时尚外衣,换上了当地妇女常穿的粗麻布制作的衣服,带上了用扇棕榈制作的帽子,垦荒、种植、饲养家禽。在牛仔身上,在自己的亲身经历中,她深深体会到了人与大地的密切联系。

她认为人和大地之间当然有着密切的关系,她甚至说:“倘若真有‘种族记忆’的话,相较于人们对同胞的了解,对陆地和水的意识一定位于我们灵魂的最深处。”[2]10虽然人是在母腹中孕育的,但在此前,人来自大地。一旦出生,他们可以离开父母,离开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离开朋友甚至任何人类之爱而生活,但绝不能没有大地或者离开它。

大地不仅为人类提供“春华秋实”,更是人类心灵的需要。“当一个人对大地产生了厌烦情绪,而只顾关注人类事务时,他的心灵就会枯萎。”[2]11在小溪村,牛仔生活虽然艰辛,却具有自然审美意识,他们喜欢简单,善于发现和欣赏自然的美。正如罗琳斯所说:“我们在小溪村需要和发现的都是非常简单的事物。我们都需要开花结果的树木,因为我们各家都有或大或小的橘林……我们在这样的漫长夏季不会抱怨,因为对我们来说阳光再多也不为过。我们都需要鸟儿的歌唱,再也没有什么鸟儿比红鸟唱得更美。我们需要雨点打在棕榈叶上的声音,需要风儿刮过树林的声音……”[2]11

身处困境时,自然是罗琳斯心灵的慰藉。她常在家门外一条“孤寂”的小路上散步。然而那条路在罗琳斯眼中却也并非如常人眼中那样“孤寂”。她曾在那里看到过无数小生命的悸动,那是她所知道的人口最稠密的一条大路,“当我无限欣喜地走在这条路上时,每一棵沙地松,每一片光冬青,每一棵西番莲,每一个在矮树丛下沙沙作响的小鸟,都生机盎然”。[2]14当身处困境的罗琳斯走在这条小路上时,“微风从身旁的树木间刮过,让我感到放松;当我感到内心绝望时,那夕阳的红色即是我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血液”。[2]14而所有这些,“在我们来到世上之前就存在着,也将在我们离开世间之后继续存在下去,大地是让我们融入它们,并从中获得心灵的慰藉”。[2]14

她的第一个丈夫在定居小溪村后不久便离她而去,罗琳斯曾有段时间心情处于极度失落的境地。于是,她不顾迷路的危险和朋友德西一起驾船在圣·约翰河上漂行数百英里。她们几次迷失方向,但最终根据水中风信子的飘移方向回到了岸上。这次河上的冒险之旅,使罗琳斯受伤的心灵得到治愈。当重新站到陆地上时,罗琳斯也再次看到了那些“与男人没有关系”的事物的美好,她深情地写道:“美无处不在,它像香水一样,超越了它的容器。因为我已经以非常亲近的方式熟悉了一条河流,大地也在我的身体下面有节奏的跳动。小溪村就是我的家。”[2]370

罗琳斯认为,自然是有生命的,自然界的动植物都有自身的价值,自己的目的,决非仅仅“为人类而存在”。距罗琳斯家不远的一片沼泽岛地是一个植物王国、动物王国,罗琳斯只是一个来到异国的异客:“在湖边的沼泽岛地上,树顶上永远都会有活动的影子,就好像在最静寂的日子里,也可以听到大地的呼吸。树上飘悬的西班牙苔藓总是轻轻地荡漾……春天,黄色的茉莉热闹地绽放在空中;夏天,红色的喇叭藤在灰色的大树干上攀爬;秋天和冬天,那些冬青果成了暗光中明亮的小灯笼。”[2]45这里的松鼠不怕人,它们径自寻食、玩耍;臭鼬旁若无人地忙着挖洞。罗琳斯常静静地坐着观看,她猜想:“即便他看到我,他也是一个绅士,他会继续踏实地做自己的事情,然后优雅地晃动着身体,大步慢跑地离开。”[2]45一群群鹌鹑也常常在她身边走过,然后钻进黑莓灌木丛。夜晚,它们会站成一个圆圈,发出低声的鸣叫。在这些小动物中,罗琳斯感到自己的世界延伸、扩展,她感慨道:“站在丛林动物的领地中,很难没有那种自己的世界在延伸、扩展的感觉,那种感觉往往是你游览一个异国后产生的。 ”[2]45

在沼泽岛地中的一棵玉兰树下,罗琳斯曾邂逅一头母猪及其身边的一群刚从母腹中出来的猪崽,它们生气勃勃。这让她不禁再次感到整个沼泽岛地是一个大的生命体:“那个密林丛生的沼泽岛地在呼吸,它是一条绵延不断的生命之链,生命穿越那片苔藓高悬的树林、那些湿地、柏树、那头母猪,也穿越我的身体。脉搏无声地跳动着,我们是一体。”[2]46她进而联想到整个宇宙,“宇宙在呼吸,宇宙中的世界一同在呼吸。这就是一个宇宙生命,太阳和月亮使它更可爱……一个人微薄的生命只是那更大布匹上撕扯下来的一块碎片”。[2]46

罗琳斯从其亲身经历中,感受到每个小生命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非彼此孤立。在作品中,罗琳斯生动准确地描述了身边熟悉的但常被人类视为讨厌之物的蟾蜍、蜥蜴、蚂蚁等等。在佛罗里达,蚂蚁往往是一种主要的害虫。每到春天,罗琳斯的橘树都会遭到巨量蚜虫的毁灭性伤害。蚜虫通常躲在刚刚长出的橘树叶下吮吸它们的叶汁,“几个星期就能将一片生机勃勃的年轻橘林变成如达利噩梦般的棕色枯枝”。[2]160而这些蚜虫除了少量是被风吹来的,主要是蚂蚁搬运过来的。由于蚂蚁喜食蚜虫腹部末端分泌的含有糖分的蜜露,它们和蚜虫是一种“共生关系”。后来,罗琳斯得知一种日本瓢虫是蚜虫的敌人,如果没有蚜虫,这种瓢虫即会毁灭,于是,曾经整个夏季,罗琳斯都拿着带有蚜虫的橘树枝去佛罗里达大学柑橘系去交换这种瓢虫。她因此感悟到,“自然界的平衡是一种很神秘的事情。人类在与害虫战斗时必须小心翼翼,否则会发现他们在战斗中也消灭了一些有益的因素。种植橘树的前辈们不迷信用农药消灭不利的寄生虫,一些现代人也赞同如此,因为在毁灭它们的过程中,那些有益的寄生虫也同时被毁掉了”。[2]160

鸟类是罗琳斯生活中亲切的伙伴,许多濒危鸟类是罗琳斯关切的对象。佛罗里达州位于美国东南海岸突出的半岛上,“该州作为生命的栖息地几乎是无法被超越的”,[3]237无论是在狭长的区域,还是在广袤的沼泽地,都生活着极其丰富的鸟类。然而,19世纪70年代开始,女士头戴配有羽饰甚至整只鸟的帽子逐渐成为一种时尚。为获取金价的羽毛,来自世界各地的猎人深入到佛罗里达各个角落,对鸟儿进行了疯狂的猎杀,大量的鸟类栖息地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导致许多鸟类濒临灭绝。直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在以护鸟为宗旨的奥杜邦学会和支持保护自然资源的总统罗斯福的努力下,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也相继颁布了保护鸟类的相关法律,这种局势才得到逐渐好转。

罗琳斯在《克》中表达了对濒危鸟类的关切。她写道:“多亏了政府的保护,多亏了女性的虚荣心有了新的转向,而不再寄托于佩戴羽毛上,白鹭们正在朝正常的数量发展。他们在沿着小溪村道路的那些长满小百合的池塘周围筑巢、觅食。”[2]259罗琳斯在家中放着一本奥杜邦鸟类手册用于学习、查看。连续几年,有一只大啄木鸟总在六月飞入罗琳斯的橘林,她兴奋异常:“我相信那是一只象牙喙啄木鸟,这种鸟可能已经绝迹,或者濒临灭绝。”[2]260但后来她怀疑这只鸟不是象牙喙啄木鸟,而是一只大羽冠啄木鸟,“这两种啄木鸟之间有一个明显的区别标志。连续两个六月,我都把那本奥杜邦鸟类手册翻在这两种鸟的画像处,以确证这位来者的真实身份,但它却没有再来过”。[2]260

高鸣鹤是世界珍禽之一,根据维基百科,到1938年,美洲大陆仅剩15只高鸣鹤。[4]在《克》中,罗琳斯叙述自己曾在靠近橘林的洛克鲁萨湖边,听到过一对高鸣鹤的叫声,她写信给奥杜邦学会的吉尔伯特·皮尔森博士告知其发现。但“他写信告诉我,不幸的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高鸣鹤几乎灭绝了……但后来我确实在大沼泽地看到一对高鸣鹤,我的伙伴是一个可信赖的鸟类学家,他确定,他确实看到有一对飞过奥兰奇湖”。[2]259-260对此,罗琳斯感到欣慰,她继续写道,“高鸣鹤曾经作为食物被射杀,几乎接近绝迹,但他们也正在返回了。我曾在一本书中描写过他们的神秘舞蹈”。[2]260

最后一章,罗琳斯探讨并回答了“谁拥有克罗斯小溪”的问题。她没有儿女,那么她去世后谁会拥有她的那片橘林、那座房子?相较于人类个体的存在,罗琳斯认为鸟儿更有权利拥有她的房产,因为“即便我因为债务将房屋抵押出去,它们依然可以拥有它们在此地的鸟巢。另外,在我去世后,既然我无儿无女,那么最终哪个人能获取这片橘林,这片田地和这块沼泽岛地的所有权将会不得而知。但一代代的红鸟、夜鹰、蓝鸟以及地鸠将会从现在橘树上的鸟巢主人那里继承下去。它们的认领问题比起人类后裔面对同一问题来,争议要少得多”。[2]368

罗琳斯没有停留在她的房产最终属于谁的问题上,她想到了整个大地。“房子是个体,就像鸟儿的巢穴一样,可以拥有,可以为之而战。那么大地呢?在我看来,大地是无法被购买的,只能被借用;我们可以用,但绝不能拥有。它会为爱和呵护奉献自己,奉献自己的春华秋实。但是我们只能是佃农而不是拥有者,只能是爱它的人而非征服者。”[2]380那么“克罗斯小溪”终究会属于谁呢?她告诉我们,“克罗斯小溪属于风,属于雨,属于阳光和四季,属于种子的宇宙秘密,并超越这一切,属于时间”。[2]368

2008年2月,美国邮政发行了一枚文学纪念邮票,其主题人物即是玛·金·罗琳斯。罗琳斯作为美国的一位乡土女作家,在长期被批评界忽略的情况下,何以获得如此殊荣?在其同时代的大部分乡土作家早已被淡忘的情况下,罗琳斯何以经受住时间考验,再次引起关注?在当下生态危机持续恶化,荒野日益成为人们的记忆符号,在全球化的大潮中人类越发缺少地域感,不断沦为“现代都市游民”的现实背景下,我们重读罗琳斯的这部蕴含深刻生态意蕴和强烈地域感的自然文学经典,不难得出其之所以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成为此次文学纪念邮票主题人物的原因所在。

[1]F.MarinaSchauffler.TurningToEarth:StoriesofEcologicalConversion[M].Charlottesville:UniversityofVirginiaPress,2003.

[2]Rawlings,Marjorie Kinnan.Cross Creek[M].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96.

[3]Davis,Jack E.“Alligators and Plume Birds:The Despoliation of Florida’s Living Aesthetic”in Paradise Lost?—The EnvironmentalHistoryofFloridaedtedbyJackE.DavisandRaymond Arsenault[M].Gainesville:UniversityPressofFlorida,2005.

[4]http://en.wikipedia.org/wiki/Whooping_Crane.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生态批评视野中的地域女作家玛·金·罗琳斯研究”(2012SJB750025)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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