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树——城市地理历史系列之长春

2014-12-12 19:10朱日亮
参花(下) 2014年1期
关键词:杏花村大街长春

◎朱日亮

风中之树
——城市地理历史系列之长春

◎朱日亮

所以把长春列为书写城市地理历史之列,当然有众所周知的理由。作为一个城市,长春的经历是奇特的,在中国的城市群体中,巩怕只有长春有自己独特的经历,虽然建城不过百年,虽然日伪时期的长春是殖民地时期的产物,是屈辱的标志,但它的知名度在过去却是不容置疑的。

任何一座城市都有其特殊和重要的场所,它们由建筑及其更大尺度的外部城市空间组成。这些场所,一般来说是个性鲜明的,与整个城市发生着纵向的或曰历史的、横向的或者说社会功能的空间结构的密切联系,因此而具有了丰富的文化涵义。从这个意义理解长春,长春就不仅是一个平面的长春,而是一个立体的长春了。

流民之于长春

东北平原中部汇集了许多河流,其中比较有名,流量又比较大的是三支松花江的支流,饮马河、伊通河和沐石河,由三支河流冲积而成的一块三角洲就是长春。这一带原本隶属郭尔罗斯前旗,是蒙古王公属地,三角洲土质肥沃,气候适宜,虽然利于开垦但人烟稀少。清初时,朝庭一度曾经允许关内的流民出关,长春一带因此也略有一些“陈民”村落,所谓陈民,是清中叶以前,对流入东北的汉族人民的普遍称谓。但事实上,除了大量的灾民,流民中也有很多匪盗,甚至也包括许多朝庭的罪人。然而到了乾隆中期,清朝政府考虑到东北是其大后方,担心内地流民流入,不便管束,尤其担心日长生变,乾隆因此曾经多次颁发上谕,严禁流民进入蒙地。但由于关内人口众多,加之灾害和战争等种种原因,导致江淮以北各省的破产农民不得不另找生路,大批农民因此像“走西口”一样进入东北和蒙地已经是势所必然;加以蒙古王公骄奢淫逸,财政亏空过大,需要更多的收入以满足他们的欲望,放着上好的土地无人开垦,等于是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所以之前对流民的涌入暗中持鼓励态度。恭格阿喇布坦承袭其父额硕邓额封爵,继任郭尔罗斯前旗辅国公之后,置乾隆谕旨于不顾,公开招垦。这一时期关内流民大批涌入东北腹地,至清朝设治的1791年,长春一带流民已达2330户,垦荒265648亩,这几千户的流民,都与蒙古王公构成了租佃关系。事已至此,清庭不得不承认事实,承认多年的租佃关系对于蒙古贵族的“生计亦有裨益”,但为了防止流民生变,“令设官弹压”。然而,就大清帝国的立法来看,早在清朝入关前就已经承认这一块土地是蒙古王公的封地,而且是“世袭罔替”,土地已有主人,何必设官弹压?如何在蒙古贵族的封地上设立地方政权“设官弹压”?这对清朝政府还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

1800年7月8日,也即嘉庆五年五月戊戌,清庭应吉林将军秀林的请求,“铸给吉林新设郭尔罗斯理事通判印”,这样就完成了设治的法律程序,至此“长春厅”正式设立。设立长春厅是清代开国以来在蒙地上设立的第一个地方政权,是经过长期酝酿,上至皇帝,下至朝庭重臣、地方将军的反复议论才最后确定下来的措置,所谓“应吉林将军所请”,不过是一个托辞而已,长春的设置,标志着开垦蒙地正式开始,也表明清王朝的封禁政策发生了动摇。

按照清朝的体制,地方政权有县、州、府、道等几级,厅的长官是理事通判,通判本来是府道衙门助理官员的官衔,相当于现今省一级的厅局长,从称谓上可以看出这并不是一级政府组织机构,只能算是职能机构,由此可见“长春厅”不过是一种带有临时或过渡性质的政权,是一种权宜而非正常的措施,其实质不过是一个垦区的管理机构而已,连一个县治的规模也算不得。就是这么一个将近一万平方公里的地域,却是一个物产极其丰富的地方,在这个范围内,林业、畜牧、水产和农业在设治之前就已相当发达。然而即使如此,这个小地方仍然是小农经济的产物,本质上是自然形成的,和近代的城市规划没有任何联系,它只是现代长春的一个雏型。

关于长春的地名,众说纷纭。一个传统的说法是沿袭辽代长春州之名,事实上,现代的长春并不在辽长春州的辖境之内,辽长春州的治所在现今吉林省前郭县八郎子乡的塔虎城,距长春一百多华里。

另一种说法是长春地名来自长春花的花名,这种说法实在可笑,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说出这种花的形状甚至颜色,也不见有任何的文字记载,所以传说只能是传说。

还有一说是源于长春堡。长春堡即现在的长春市南关区永春乡长春堡村,我以为这是符合史实的说法。此地原是流民的一个定居点,是清代乾隆中期因流民涌入郭尔罗斯前旗垦荒而定居形成的,长春堡在柳条边外是一个较大的村落。乾隆末年,郭尔罗斯前旗札萨克辅国公恭格阿喇布坦因为私允流民入境垦荒,受到清庭查处,当时清庭就用“长春堡地方”作为此地的指称,而且这一类清代文献很多。

不光如此,长春设治以前,清政府的各级文书都指此地为“长春堡地方”。例如任命首任巡检的文书就直称“今授吉林长春堡巡检”。再比如嘉庆五年七月戊子,嘉庆皇帝给内阁的上书中也说“长春堡界内”,用以表示长春堡地方,诸如此类的文献不少,这是否说明现代长春之名来源于当年的长春堡?同时要说明的还有,《清实录》虽载:铸给吉林新设郭尔罗斯理事通判印,而实际的印文是“吉林长春厅理事通判之关防”,印文为满汉合壁,长92毫米,宽60毫米,这是否也说明长春厅的命名,是直接取自长春堡?

长春堡就是这样一个新开发不久的垦区,它远离沿海而且交通闭塞,它的经济生活还是传统的自然经济,长春发生更大变化,差不多是鸭片战争以后了。1841年,天主教满州教区的首任主教,一位法国传教士到了小八家子,即今长春辖区之农安县小合乡,三年以后,这位主教又派来了另一个法国人担任小八家子的本堂神父,成为长春地区,也是吉林省第一个天主教的传教据点,至此,鸭片和“精神的鸭片”,先后到达了长春这块土地上。根据19世纪90年代的统计,仅长春属地农安一县就种植罂粟60万亩,年产鸭片600万两,其中六成以上在长春附近销售,已经成为可观的“经济作物”。

长春市近二百万的人口中,汉族人占了七成以上,时至今日,长春在内地仍然不是一个人口流动频仍的地域,这二百万的人口基本是自身繁衍生息使然,所以,不能不承认,这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关内流民的后裔。是流民造就了长春,也是流民建设了长春。

对一条街道的命名

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长春的城市建筑,不光在北方,即使在全国的格局中,也是独树一帜的,实际上,既使在现在,长春的街道仍然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而让我感兴趣的是近一个世纪以来,对人民大街的几次命名。

人民大街是长春的主干道之一,北起站前广场,南至绕城高速公路,正南正北贯通市区中心,全长近16公里,是长春市区最长的街道,据说在国内,其长度也是仅次于北京长安街的一条街道。人民大街除了长春站前广场至胜利公园的北段为36米宽外,其余均为54米,是市区最宽的街道,在八十年代以前,大概也是除北京长安街之外,国内最宽的一条街道。

人民大街的建设,先后历时90年,经过了几个不同的时期。对它的命名,也同样经历了几个不同的时期。

远在1907年,日本就在长春开办了“满铁附属地”,开始了有规划的市区建设。按当时日本人的规划,修建站前至胜利公园东北角、头道沟北沿的一段,这一期工程大概全长不到1公里,只及现在的16分之一左右。规划设计之初,在道路宽度上曾有过多次反复。这里要提到一个人,他就是当时首任满铁总裁后藤新平。即使现在看,此君也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殖民者自有殖民者的眼光,当然了,那是殖民者的眼光。联想到当下,对几个小岛的苦心经营,可见日本人的韬晦之意,它们从来是不做无用之功的。这条街道当初的设计主持人是满铁土木课课长、工程师加藤与吉。他根据当时日本东京的标准,设计这条街道宽度是15米,方案上报后,遭到后藤新平的批驳。加藤再次提出加宽到28.8米,又受到后藤的斥责,并立即被后藤派往欧洲考察去了。最后,大街的路宽确定为36米宽,按当时东京的标准也是最宽的,现在看已经很狭窄了,但在90年前,汽车刚刚出现,客货运输尚处在以马车代步为主的时代,对于只有几千人口的长春来说,仍显得过于空旷,所以并不为当时人理解。这条一公里的街道,最早被日本人按中国式地名命名为“长春大街”,但是到了1922年,日本殖民当局把满铁附属地的街路名称一律改为日式称谓,长春大街因此又被更名为“中央通”,按日语的理解,“中央通”意为中央大街。胜利公园北段这一公里路面的路名,一直沿用到1945年日本投降为止。

东北沦陷以后,长春成为殖民地统治的中心,从此,日本人对长春开始了大规模的城市规划和建设,这些城建的遗迹,大多仍然存在。在90年代以前,长春市内的标志性建筑,很多还是那一时期的遗留。比如所谓的八大厅,比如伪皇宫等等。为了接续已经建成的“中央通”作为市区的纵向中央干道,日本人决定把大街向南沿伸,并把沿伸的路段称为“大同大道”。这样,大街从胜利公园门前向南,从胜利公园到人民广场,又到现在的解放大路,最后到南端的卫星路口,这一段路程大概十四公里左右,在当时的亚洲是最长的街道。不过只工农广场以北路宽扩展到54米,并分成快慢车道,间以4条行道树组成的绿化带(也是分车带),工农广场以南的路面,只完成了快车道,没有绿化。人民广场以南的人行道,没有铺装路面。当时在规划上采用了环状平面交叉的体制,所以这条大街上共有6座圆形广场,这种圆形广场,既是回车道,又是城市道路绿地,这六座圆形广场大部分一直沿用至今。行车道全部采用灌注式的沥青路面,大部分为碎石基础,局部采用载筋混凝土基础。尽管这条大街最先采用了电力、电讯线路地下化的新技术,但直到日本战败以后,还是一条没建成的街道。

人民大街的第二次命名是在1945年。

1945年,对于日本人来说,不论是大本营还是关东军,对苏联及其盟国的战略方针并不十分了解。他们不知道2月间尔塔会议的秘密协定,不知道斯大林已经允诺欧洲战争结束后三个月内对日宣战,不知道从欧洲战场有计划抽调的苏军,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往远东,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斯大林已经任命了华西列夫斯基元帅为远东方面军总司令,不知道他们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抗战胜利以后,苏军进驻长春。9月3日,苏联远东方面军总司令华西列夫元帅抵长。9月14日,在人民大街的斯大林广场召开了庆祝东北解放的市民大会。这次大会,有中共代表和国民党代表参加并讲话,但是,苏军当局不允许中国党派公开活动,在长春,苏军成立了卫戍司令部,接管了政权并实行了军事管制。此次会议之后,苏军决定,在人民广场的中心,为自己修筑一座空军纪念塔,其造型是一把长剑,长剑的顶端是一架飞机,并且把以这座广场为中心向南北延伸的大街命名为“斯大林大街”。据说,这个决定是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提出的,斯大林当时已经是苏联至高无上的领袖,也是世界共运当之无愧的领袖了,苏军的这个建议想必斯大林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也可能远在莫斯科的斯大林一无所知,因为对一个世界共运的领袖来说,一条街道的命名毕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事实上,这条大街还有它第三个名字。1946年五月,国民党占领了长春,把街道分成了两段,改北段为中山大街,南段则按蒋介石的名字改为中正大街,中心广场也同时改称为中正广场。但是老辈子的人回忆,这两条以孙氏和蒋氏名字命名的街道从来就没有叫起来,长春人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人民大街还有这样的名字。

两年六个月后长春解放,斯大林大街之名又得到了恢复,直到一九九六年,对一条街道的命名,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街道成了政治话语和政治人物的化身。斯大林大街这个名字作为一条街道的命名。在中国,以一个外国人的名字命名的街道叫得如此长久,大概除斯大林大街绝无仅有,同样,一条街道几易其名也是相当少有的。恰恰是这样一条有名的街道,对那一段历史成了最有权威的见证。

1996年,斯大林大街更名为人民大街。

一座建筑的背面

如今,在高楼林立的长春站前,“春谊宾馆”已经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建筑,南北两幢建筑都高不过七层,宽不过几十米。在那些更高大的建筑之间显得可怜兮兮。很多后来人可能不会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春谊宾馆恰恰是长春最早、最先进的一座大型建筑,就是这座春谊宾馆,曾经接待过许多风云显赫的人物,经历过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事件已经成了过眼烟云,人物也已经成为一抔黄土,但是历史却留了下来,见证历史的就是这个春谊宾馆。历史就是这样,往往被你忽略的可能就是重要的,至少可能是有点意思的。尘封的事情可能由于尘封而难于知其相貌,

但也可能因为这样的尘封让我们抚摸到历史的褶皱。

日本在1904年至1905年的日俄战争中夺得长春以南的铁路以后,就竭尽全力经营南满铁路北端的长春附属地。1907年8月,日本买进用地之后,就规划在长春站前修建一座国际性旅馆,意图当然是为了扩大同各国各界的交往,招商引资,当然也是安营扎寨,炫耀实力的意思。当时日本财政困窘,欧美对日本是否有能力经营这条铁路公开表示怀疑,甚至坐待日本的失败和求援。不甘示弱的殖民主义者决定修建这座旅馆。

当年满铁在东北直接经营的旅馆,一律命名为“大和旅馆”。在东北,从1909年到1929年20年间,前后修建大和旅馆4处。当初,日本殖民者入侵东北的主要据点都设在大连,因此,大连有两座大和旅馆,一座在大连的星海公园附近,一座在现在的中山广场;此外,殖民者还在沈阳修建了一座,即现今同样位于沈阳市中山广场的辽宁宾馆。但是无论大连的大和,还是沈阳的大和,其建筑历史都晚于长春的春谊宾馆。大连海滨大和修建于1908年,大连宾馆建于1912年,而沈阳的辽宁宾馆则晚了20年,修建时已是1927年了。

在20世纪之初,对于一个被战争消耗得元气大伤的岛国,投资几十万兴建一座旅馆,不啻是一件惊动中外的大事。由此可见,早在本世纪之初,殖民者的确是想在中国的东北安营扎寨,安家落户了。

对于这个旅馆工程,满铁相当重视,总裁后藤新平和副总裁中村是公指示:“要努力做好。不要模仿俄国,要采用欧美形式。”还专门为此邀请过俄国建筑师来长春考察,细心听取了俄国人的意见,并据此改善防寒供热设施,不过两千平米的北楼台工程,造价即达377251日元,这在当时是天价的一笔巨款,但这仅为旅馆北楼的修建费用。旅馆南楼1938年动工,翌年竣工,但修建不如北楼华丽。至此,这座春谊宾馆就算是全部完成了。它的建筑风格属于新艺术派,这种风格的建筑,在当时的东北为仅有一座。

现在,让我们看一看它吧,北楼二层,重在观瞻,南楼三层,趋于实用,总共面积7760平米,通体为淡黄色的基调,有一点巴洛克风格。旅馆建成时,已有电力供应,自来水排水和暖气供热,而且安装了煤气设备。

接下来,我们看一看有谁入住过这座旅馆吧。

1910年1月30日,大清帝国海军大臣载洵和萨镇冰,奉旨出洋考察经西伯利亚回国路过了长春,入住了春谊宾馆,这是当时的“大和”接待的第一批“贵宾”。当时的东三省总督锡良指示长春的地方官“恭备行台,一切器具务求华美,切勿草率从事”。崭新的旅馆因此又“装饰得焕然一新”,仅迎送所用白银就达十万两。

在日本出兵西伯利亚干涉俄国革命之后,日本与远东共和国之间进行过长时间的谈判。其间的1922年9月4日至9月25日的会谈,就在这座旅馆举行,通称“长春会议”,双方代表住在这里。参加这个会议的外交家中最有名的是苏俄代表越飞,越飞曾经参与过与孙中山以及北洋政府间的谈判。

“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关东军司令部从旅顺迁到沈阳,1932年2月5日再迁长春。当时的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和他的一些高级幕僚,就住在这座旅馆里,有关扩大侵略和制造傀儡政权之类的阴谋,经常在这里策划。

1932年,国际联盟派来调查团,即“李顿调查团”,来东北进行实地调查。这个调查团于1932年5月2日到长春,下榻于此一周,并且同伪总理郑孝胥、伪外交总长谢介石、日本驻长领事田代重德、日本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伪满洲国执政溥仪、伪国务院总务长官驹井德三、伪立法院院长赵欣伯等大量的接触和活动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1932年9月15日,“日本驻满洲国全权大使”武藤信义和“国务总理”郑孝胥签订“日满议定书”,日本宣布承认“满洲国”,其间,武藤及其随员就住在这里,并策划了大量的阴谋。

曾经受过列宁和斯大林盛赞,世界一流歌唱家菲奥多·夏里亚宾,1936年6月25日在长春的协和会馆举行了独唱音乐会,他是东北沦陷期间来东北的世界文化名人。夏里亚宾来长期间,就下榻现在的春谊宾馆。

还有,这里还曾经住过一个为当时举世嘱目的人物,他就是1938年6月13日从珲春附近叛逃的苏维埃联盟内务部远东地区部长格利希·萨莫伊洛维奇·留西柯夫上将。此人被日军辗转押送,于1938年7月中旬到8月上旬软禁于此。此人不仅向关东军提供过大量机密,而且参与策划反苏阴谋,甚至密谋刺杀斯大林。

此外,这里还有一些以此为家的常客。其中居住最久的要算是粕正彦,此人原是日本宪兵大佐,因为1932年趁东京大地震之机杀害无政府主义者大杉荣全家而被判刑,之后在日本陆军的庇护下减刑释放。九一八以后潜入东北,参与侵略活动。

抗战以后的1946年,春谊宾馆成了接待军政要员的场所。1946年6月,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东北停战执行小组移驻长春,美方代表泰勒等美方人员即住此间;以中共代表伍修全为首的中共小组人员和国民党的代表皆驻此间。1946年7月,中共高层领导李立三代表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部来长,与国民党东北当局就输送电力及遗返日侨等事宜进行谈判,也入住春谊宾馆。

这座大和旅馆因其装修华丽,设施完备,因其服务和烹调技艺在当时闻名遐迩。但是也因其费用昂贵,让不少人不敢问津,甚至包括武部六藏、岸信介和古海忠之这些日本的上层官僚,在东北沦陷期间,也只能入住普通旅馆。

50年代宾馆曾数次更名,先是更名为铁路宾馆,此后划归吉林省接待处,更名为吉林宾馆,1958年改名为中国国际旅行社长春分社,1975年改为春谊宾馆。

现在的春谊宾馆只能算普通旅馆了,即使此后有了扩建,南楼加了三层,北楼加了二层。无论是装修和服务,还是餐饮设施,都再普通不过了,何况夜里休息时,隐隐还能听到火车的鸣叫。如果不是交通还算方便,很多旅客不会首选住在这里,对于一个旅途之人来说,火车的嘶鸣当然不如菲奥多·夏里亚宾的歌声悦耳动听。

被遗忘的杏花村

烟雨朦胧,落英缤纷,杏花春雨江南的景况实际上在长春也曾经有过。

杏花村位于现在的长春市宽城区西大约5华里处,黄瓜沟上游的南北两岸。就现在来说,包含长春地质学院校园的西北部、东民主大街的西部及北部。黄瓜沟是当时的天然溪水,分南北两条。北面的一条是主流,即现在流经白山公园、儿童公园,经民康路暗渠注入伊通河的南面的一条,流经牡丹公园,即现在的吉林大学,与北面的一条在儿童公园汇合。杏花村的地形相当复杂,河道低,两岸距河愈远愈高,有的地方甚至高出十几米到二十米左右,溪水水量不大,但占地不少,水边不适合耕种,原来的主人刘殿臣是个很有眼光的人,渐渐把它经营成林地,河边漫坡遍植樱、李、杏各种果木,以杏为最多,所以得名杏花村,大概是不知不觉叫起来的。杏花村地势复杂,因其复杂反而有了柳暗花明的效果。所以一当春雨时节,雨打香花,落英遍地,水气和雾气蒸腾中的景致十分绮丽。当年这里曾经是长春人消闲踏青的好去处,此后的几十年,聪明的长春人不断地按消闲踏青的去处来经营它。然而正当杏花村粗具规模而且略有名气时,俄国人来了,俄国借口在中国发生了义和团运动,以保护侨民为名,大批俄军进入东北,并且长期占据中东铁路沿线。帝国主义的军队和战马是不受约束的,俄国军队以骑兵为主,马蹄过处,杏花村的情形可想而知了。

俄兵摧残过后,杏花村主人刘殿臣破产了,只能任其荒废。幸运的是1901年至1906年,一个叫王昌炽的人任长春知府。这是一个有眼光的人,也是一个办实事的人。王昌炽是湖北江夏人,是历任长春知府中在任最久的一个,他一到任就以官府的名义收购了杏花村,而且重新栽种榆柳樱杏,给干涸的水池重新注水,再植菱藕,失去家园的刘殿臣也成了一名园丁。重建杏花村后的1903年农历五月,由王昌炽的幕僚秋元朗撰写了一篇《杏花村记》,另一幕僚史菡书丹,立了一座石碑,以记其事。去年九月,我在长春的白山公园找到了此碑。碑高六十七厘米,宽五十二厘米,厚18厘米,一小半的碑文已脱落。我认真看了,其中竟也有“以民为本”的字样,甚至称赞王昌炽胜过白居易和苏轼,显然这是一篇阿谀之作。此碑距原址大概有八九百米,仍可为杏花村做一个很好的见证。

上个世纪一二十年代作家肖军就读于长春商埠小学,1979年肖军在《忆长春》中回忆,一到春夏之交,长春的很多中小学生都到杏花村去野游,孩子们穿上童子军的服装,打鼓吹号列队前去呼吸春天。由此可见杏花村在老长春人心中的意义。老长春人是非常珍惜杏花村这个城市之肺的。杏花村这样的景致放在江南不足为奇,但是,远在差不多一个世纪前,置身于东北腹地这样寒冷的地方,一座新兴的城市能这样有意为之自身的环境,不能不让我欣赏长春人的审美情致。

刘殿臣和王昌炽当然功不可没。

甚至王昌炽的两个幕僚也一样功不可没。正是因为这样的一座石碑,使我有了了解这段历史的兴趣,让我知道长春原来还有一个杏花村,知道长春有一个刘殿臣和王昌炽,知道长春也曾杏花村雨江南过。

1932年3月9日,爱新觉罗·溥仪来到长春,他和杏花村有了瓜葛,从此以后,长春市民消闲和踏青便无处可去。

从1932年3 月起,日本人开始筹划“伪满洲国国都”的城市规划。从一开始,“首要”的问题就在于安排溥仪的执政府(后来的伪皇宫)。当时,“满铁”主张把它放在南岭,即现今的南岭体育场一带,门向东北;“国都建设局”则提出了杏花村,而且坚持要朝向正南(取南面称帝之意)。满铁为了证明执政府不一定要朝南,还专门收集了白金汉宫、凡尔塞宫、卢浮宫、德国的卡尔斯瑞宫,以及华盛顿、堪培拉、新德里等地政府机关的朝向资料,日本的资深考古专家八木妆三郎还专为此写了一篇选择阴阳宅的文章,供决策者们参考。

经过半年多的争吵,直到1932年11月,由日本关东军参谋长小矾国昭、副参谋长岗村宁次出面促裁,确定放在杏花村而且正面朝南。随着这个决定,几十万长春人几十年来的消闲踏青之处消失了,长春之肺枯萎了。

日本人为伪饰殖民统治,要为溥仪修个像样的“执政府”。溥仪一开始当的是执政府执政,但是他做梦都想当皇帝。后来他果然做了儿皇帝,1934年溥仪要改当“满洲帝国”的皇帝了,所以“执政府”也就改称“皇宫”,杏花村也就成了“宫廷造营用地”(即皇宫建设用地)。但是无论是执政府还是伪皇宫,长春人至此再也呼吸不到春天了。

沦陷期间长春城市规划中规定“执政府”占地51公顷,51公顷能有多大的地方?为此我查了一下现代汉语词典,对“顷”的解释是:地积单位,一百亩等于一顷,现用市顷,一市顷合6.6667公顷——就此可想而知溥仪的“执政府”有多大的面积了。执政府共分为四个部分:南起现在的长春解放大路,北至杏花村北,这中间有一座矩形广场,当时名为顺天广场,也算是殿前广场,就是今天的文化广场;广场北是“政殿”,是现在的地质宫(原长春地质学院,现吉林大学),这里是溥仪办公的地方;最北面,是溥仪的宫庭花园,包括一个巨大的地下防空洞。

与杏花村有关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溥仪的登基。溥仪登基有一个很重要的过程,就是身穿龙袍“告天礼”。“告天礼”就是祭天,当年溥仪告天礼的场地就选在了杏花村。选择杏花村是因为,这里是皇宫建设用地,另外祭天惯例该在郊外,杏花村当时就在郊外,有足够的空间,距离又很近。

祭天除场地之外还要有个祭坛。北京有庄重典雅的天坛,长春当然没有,所以要赶修一个临时天坛,具体位置在当时杏花村南,即现在的地质宫大楼的西配楼一带。不过,溥仪的天坛,只是一个圆形的大土堆。1932年2月长春还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所以这个大土堆全是用冻土块堆成的。在土堆的四周,临时搭起四方形的木栅,再用黄布蒙起来,这大概就算符合中国传统的天圆地方的说法了。祭天的祭坛用冻土堆砌,东北的气候是冬寒夏热,冻土堆砌等不到夏天肯定就会化得一塌糊涂了,这里真有一种命运的昭示,伪满洲国果然没有逃脱土崩瓦解的命运。

包括祭天的登基大典,曾经有过一部纪录片。不过影片并非出自日人之手,而是由美国人拍的,是美国的福克斯公司,就是全球闻名的福克斯公司。美国从没承认过满洲国,请美国来拍摄,大约是因为当时的日本还没有可靠的声像技术。只是溥仪逃往通化之前,把所收藏的全部纪录片都付之一炬,日本经过太平洋战争,也没能保存下来这些拷贝。据1986年播出的日本NHK电视台的长篇电视节目《昭和实录》介绍,现在的美国还有收藏:福克斯公司在纽约百老汇有一座资料库,曾经历一场大火,大部分影片被毁。好在火灾之前,有关满洲国的一些影片,已由这家公司赠给了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而幸免,北卡是飞人乔丹的母校。历史就是这样,不怕它尘灰满面,灰尘总是有剥去的一天的,譬如长春的杏花村,这个当年的城市之肺。

长春是季风中的城市,长春又是个多树的城市,长春的树绝对是城市的一景一绝。作为一个建城历史不算长久,甚至相当年轻的城市,长春的绿化却有着相当长的历史,面积也相当可观。因其在北方,所以长春的树种大多是落叶乔木和常绿乔木,其中的常绿乔木以油松为主,这种树身型壮美,树脂清香,即使枯萎也难脱绿色;落叶乔木以钻天杨为最多,钻天杨树身挺拔伟岸,宁折不弯,通体银白,叶片宽大,极有君子之风。每到有风的日子,流动的空气穿行于绿树之间,穿行于叶片之间,树每每就摇晃起来,树叶与树叶或树枝的碰撞听起来像音乐。杏花村也扮演了这样的角色,杏花村是风中之树。城市是最需要绿色的,人民更需要,对杏花村无论你知道多少,你都得承认,作为一个标志物,杏花村参与了长春作为一个城市景观的营造,是长春的一抹嫩绿,更重要的,它还构成了长春的生活和生态背景,也许若干年后,它可能完全消失,即使如此,丝毫不影响它在过去岁月里所扮演的角色。

朱日亮,男,1982年毕业于大学中文系。曾在《收获》《当代》《人民文学》《花城》《十月》《上海文学》《中国作家》等发表小说三百余万字,出版著述十余种。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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