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去华辛派词人辨

2014-12-16 00:37凌帆
文教资料 2014年23期
关键词:词作词人爱国

凌帆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袁去华辛派词人辨

凌帆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袁去华是生活在两宋之交的一位词人,一些文学史或词史著作将其视为辛派词人。然而将其词作与辛派词比较,发现袁氏非辛派词人。首先,袁词没有忧虑国事、偏安之恨等辛派词人通常表达的内容;其次,袁词中表现的悲愤是自身入世受挫的怨恨,无关国家兴亡;最后,袁词的整体风格不符合辛派词的典型特征。袁去华只是一个失意文人,而不是辛派的苦闷志士。

袁去华 爱国词 辛派词人

袁去华是生活在北宋末、南宋初的一位词人,生卒年不详。据其作品推论,一般认为他出生于宋徽宗宣和(1119—1125)年间,南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尚在世。有《宣卿词》一卷,现存99首。一些文学史将他列为辛派词人,如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中认为“与辛弃疾大致同时的陆游、张孝祥、陈亮、刘过和韩元吉、袁去华、刘仙伦、戴复古等词人,或传其衣钵,或与其词风相近,都属同一词派”。薛砺若《宋词通论》、吴熊和《唐宋词通论》和刘扬忠《唐宋词流派史》中等也有类似说法,但一般只是有所提及,少有阐释。蒋克己先生的《袁去华词浅析》①和曹济平先生的《袁去华研究》,两篇专题研究的文章皆视其为辛派词人。然笔者通读袁宣卿99首词,认为袁去华是否为辛派词人值得商榷。

关于辛派词人的界定,目前学术界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辛派贯穿整个南宋以至宋亡之后的刘辰翁、文天祥、邓剡等,上承苏轼,近追南渡之初的岳飞、张元干、张孝祥、向子諲等。刘扬忠、袁行霈等先生均持此论。二是认为辛派词人只是辛词出现之后,词坛上涌现出来并贯穿至南宋末的一个词人群,而把岳、张等作为南渡词人与宋亡后的刘辰翁等词人皆排除在外。杨海明先生即持此论。如以第二种观点为论,袁去华非辛派词人根本无需讨论,据袁去华词《柳梢青·钓台》可知他于绍兴十五年(1145年)中进士,那时辛弃疾(1140—1207)才六岁,不能纳入辛派词人的范畴②。本文姑且采用范围较为宽泛的第一种观点,暂定袁去华在辛派词人活动的时间范围之内,从创作角度讨论袁是否为辛派词人。

一、宣卿词与辛派词比较

笔者认为宣卿词的内容、特征与辛派词迥异,缺少忧虑国事、表现偏安之恨等辛派词人通常表达的内容。辛派词是反映现实、壮怀激烈的政治抒情作品,所写多忧虑国事、报国之情、偏安之恨、安邦之志、及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愤,词作充满阳刚之美和悲壮之情,豪迈雄壮之外增添了许多悲壮愤激③。宣卿词除了有少数几篇怀古、咏物词外,更多的是表现思亲、思乡、思友、离愁和羁旅的词作,很少反映现实忧虑国事的作品。偏安、恢复,是贯穿南宋始末的最重要主题之一,袁去华生活在两宋之交,经历南渡劫难,然而在词中鲜有反映。

袁去华也有仕途坎坷、报国无门的悲愤,然而他的悲与愤是入世受挫的怨恨,只关乎自身荣辱,无关国家兴亡。袁去华曾做过善化知县(今属湖南长沙),为官正直,体恤百姓疾苦。有一年闹饥荒,百姓怨声载道,知府却催促缴粮,袁认为百姓已民穷财尽,应动用国库存粮救灾,不应再加重百姓负担。知府受到顶撞,怀恨在心,借故把他贬为醴陵县丞。过了很久,袁去华才升任石首县(今湖北石首县)知县,且病故于任上。可见袁去华一直任地方小官,对朝廷大计并不关心,他在词中多是抒发个人情怀,悲而不壮,愤而不激。如《水调歌头》下阕:“功名事,今老矣,待何如。拂衣归去,谁道张翰为莼鲈。且就竹深荷静,坐看山高月小,剧饮与谁俱。长啸动林木,意气欲凌虚。”这与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的“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用的是同一个典故,表现的含义境界却大不相同。袁去华将壮志难酬的愤懑,通过湖光山色的景物描写倾吐出来,最后表达了隐逸的想法。“谁道张翰为莼鲈”,是对现实的不满。辛弃疾因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也萌生退隐之念,但英雄无功的羞愧感和执著的进取心促使他放弃了隐退的念头,“季鹰归未”是反其意用之。袁词是个体的人生苦闷,辛词却是民族社会的忧患。再如《满江红·都下作》下片:“嗟倦客,道傍李。看人事,槐根蚁。立苍茫俯仰,漫悲身世。靖节依然求县令,元龙老去空豪气。便乘兴、一叶泛沧浪,吾归矣。”作者客居京城临安,自感怀才不遇,不受重用,身世悲凉,遂感叹人生富贵名利如梦幻,对陶渊明“因耕植不足以自给”又一度出任彭泽令、陈登空有湖海豪气但不幸早逝表示惋惜。既然不能施展才华,还不如隐归。

值得说明的是,袁去华多首词中谈到隐退的念头,但他从未真的归隐,依然在仕途上奔波。相反地,很多辛派词人由于不断遭受政治打击与排挤,不得已选择了隐退,写出了一些表现农村田园生活和隐逸情趣的词作。如陆游 《鹧鸪天》“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世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戴复古《望江南》“有剑卖来酤酒吃,无钱归去买山居。安处即吾庐”,等等。他们才是真正放下了为官之念,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因此,笔者认为袁去华的悲愤只是一个失意文人的牢骚之语,不能等同于辛派词人具有隐逸情怀的词作。从词的内容与特征角度看,袁去华不符合辛派风格,不能算是辛派词人。

二、袁去华“爱国词”辨

一般将袁去华列为辛派词人的依据是他的几首 “爱国词”:《水调歌头·送杨廷秀赴国子博士用廷秀韵》、《水调歌头·定王台》、《水龙吟·次韵呈吕帅张漕》和《满江红·都下作》等。这几首词确是宣卿词中风格较为豪放的,但似乎并不能定义为类似辛派的爱国词。

第一,宣卿词的总体倾向不同于辛派词。辛派爱国词具有以下三点特征:积极进取的功名欲望与始终不渝的恢复情结;深厚沉挚的忧国之情与壮怀激烈的愤世之意;丰富复杂而又悲壮的英雄主义情愫④。宣卿词一向消沉,缺少积极向上、振奋人心的力量,与辛派风格大相径庭。袁去华对功名欲望亦有追求,但更多的是宦海归来的心灰意冷,漂泊生涯的孤独哀愁。“富贵功名,本来无意,何况如今”(《柳梢青》),虽不排除是违心自解之语,但足见其并无积极的心态。如:

记当年,携长剑,觅封侯。而今憔悴长安,客里叹淹留。回首洪崖西畔,随分生涯可老,卒岁不知愁。做个终焉计,谁羡五湖游。(《水调歌头》)

向老来、功名心事懒。客里愁难遣。乍飘泊、有谁管。对照壁孤灯,相与秋虫叹。人间事,经了万千,这寂寞、几时曾见。(《雨中花》)

功业君看清镜里,两鬓于今如此。身外纷纷,傥来适去,到了成何事。人生一世,种瓜何处无地。(《念奴娇》)

作者曾有过“携长剑,觅封侯”的豪气,然而一遭遇入仕的坎坷,豪气顿时全无,只有怨愤与忧愁,更是多次想到归隐。完全没有辛派词人积极向上的心态,恢复情结鲜有提及,更谈不上“始终不渝”。第二点特征上文已有论述,其愤世并不因忧国,不再重复。关于英雄主义情愫,宣卿词表示没有提及,但只是在两首送友答友的唱和之作中,不能代表宣卿词的总体倾向。

第二,袁去华这几首词并不是“爱国词”。如《水调歌头·送杨廷秀赴国子博士用廷秀韵》:

笔阵万人敌,风韵玉壶冰。文章万丈光焰,论价抵连城。小试冯川三异,无数成阴桃李,寒谷自春生。奏牍三千字,晁董已销声。

玺书下,天尺五,运千龄。长安知在何处,指点日边明。看取纶巾羽扇,静扫神州赤县,功业小良平。翻笑凌烟阁,双鬓半星星。

这是送杨万里赴任国子监博士的唱和之作,上阕称赞杨万里诗文,下阕想象友人的政治前途。“天尺五”意为离天非常近,比喻亲近帝室的显贵人家。“运千龄”犹言运千岁,这两句都是词人对友人的祝语。“看取”以下自然也是对友人的寄语,希望友人在都城能够施展才华、建立比张良陈平更大的功业。整首词都是对友人的称赞与祝福、寄托与激励,不代表词人自身的抱负,不能算是“爱国词”。

再如袁去华的另一首《水龙吟·次韵呈吕帅张漕》:

汉家经略中原,上游眷此喉衿地。风行雷动,无前伟绩,伊谁扬厉。玉帐筹边,绣衣给饷,江上增气。自武侯蜕迹,羊公缓带,功名事、更谁继。方□长驱万里。笑谈间、生擒元济。非熊未兆,封留终在,同功异世。刻就丰碑,万山直下,不须沈水。要追攀二雅,流传千古,属骚人记。

这也是次韵友人之作。用了四个典故,以古人事激励吕帅张漕建功立业。最后“要追攀二雅”句,意为吕帅张漕只管追攀武侯、羊公等前人的脚步去建功立业,而让他的功绩流传千古——作文刻碑这种事就托付给诗人。由此看来,作者还是认为自己是“骚人”,是为别人的功业作记传文字的,却没有自己征战沙场、报国建功的宏愿。还有另一首《满江红·都下作》也常被看做辛派爱国词:

社雨初晴,烟光暖、吴山滴翠。望绛阙、祥云亏蔽,粉垣千雉。万柳低垂春似酒,微风不动天如醉。遍万井、嬉嬉画图中,欢声里。

嗟倦客,道傍李。看人事,槐根蚁。立苍茫俯仰,漫悲身世。靖节依然求县令,元龙老去空豪气。便乘兴、一叶泛沧浪,吾归矣。

上阕描绘了都城临安的自然美景与繁华之貌:春雨过后,阳光下的吴山青翠欲滴,祥云都遮掩不了重重的宫殿城墙,万柳低垂,临安的春天像酒一样让人酥醉,天也好似醉了。到处是欢声笑语,人们就像生活在画图中。这里作者只是纯粹描绘了都城的繁盛,以此反衬自己客居临安、不受重用的悲情,也不能当做“爱国词”。

宣卿词99首,只有这两首送答之作是对建立功业的想象,其余词作都没有这样的报国情怀,笔者认为这只是袁去华对友人的回应与激励,绝非词人自己爱国情怀的抒发。袁去华另外一首被认为是爱国词的是《水调歌头·定王台》:

雄跨洞庭野,楚望古湘州。何王台殿,危基百尺自西刘。尚想霓旌千骑,依约入云歌吹,屈指几经秋。叹息繁华地,兴废两悠悠。

登临处,乔木老,大江流。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一夜寒生关塞,万里云埋陵阙,耿耿恨难休。徙倚霜风里,落日伴人愁。

这是一首怀古词,确为豪放,他因此词见称于张孝祥,笔者认为这是袁词中唯一的爱国词。词人登定王台有感而发,昔日定王台的壮丽、定王高台游观时的仪卫音乐之盛,都已成为历史。观照定王台的盛衰兴废,他涌起了满腔热血:悲叹“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国家的奇耻大辱——诸帝陵阕所在地被金人侵占,令他心中耿耿,有恨难休,更为国家的命运而忧愁。但仅以一首词不能认定他辛派词人的身份。姜夔也有《扬州慢》,但没有将他列入辛派。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袁去华不是辛派词人。首先其词作内容就不符合辛派特征,风格更是迥异。他的“爱国词”只是赠友答友的场面应辞,无关自身,不能因此判断其是辛派爱国词人。他词中的悲愁是仕途不顺的发泄,只能看做是文人的牢骚之语。如果说辛派词人是苦闷志士的话,那么袁去华只能算是失意文士。

注释:

①见《江西社会科学》1989年第6期第93—96页.此文也是奉新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袁去华词注》一书的前言,文字略有改动.

②见于唐圭璋先生1980年1月20日致谢先模先生的信,转引自奉新县编《袁去华词注》的《前言》第9页.

③单芳.南宋辛派词人研究.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9:29.

④荣丹.稼轩派爱国词作的主题及审美取向试探.陕西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报(西安),2002,9,VOL19(3):50.

[1]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99.

[2]单芳.南宋辛派词人研究.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9.

[3]蒋克己.袁去华词浅析.江西社会科学,1989(6).

[4]荣丹.稼轩派爱国词作的主题及审美取向试探.陕西师大继续教育学报,2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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