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元宵落九天

2014-12-17 03:09乌停云
飞魔幻A 2014年12期
关键词:凡间汤圆师父

乌停云

楔子

元潇是一只汤圆仙。

元潇想不通,汤圆怎么能成仙呢?可是师父扶芳却拈枝夹竹桃,敲着她的脑袋说:“万物得灵皆可生。”

两百年前,扶芳府上的灵兽青狐下凡历劫,归位时恰逢人间元宵节,便顺手带了特产回来丢在厨房里。

可仙人不食五谷,偶尔尝尝人间美食也是吃现成的,偏偏青狐带回来的却是团生元宵。

扶芳抱着那元宵团子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愣,只好取了水和花瓣来,捏了一个玉白的小娃娃。

扶芳成仙不知多少年,偌大的府邸冷清得很,按青狐的话来说,这日他也不知扶芳发什么疯,数十年仙力轻轻一点,府里从此多了个闹心的小弟子,因着来历,便索性取名元潇。

元潇?谐音不就是元宵吗?元潇庆幸,还好青狐回来当日不是端阳或中秋,否则她一个女娃娃,难道要被人“粽子”“月饼”的叫来叫去?

元潇生来仙体,活了近两百年,却像个凡间孩子,老嚷着饿,有时扶芳游历归来,给她带几个糕点,她吃得渣渣也不剩,满院子地大叫:“师父你再不回来,我得把自己揪下来吃了!”

青狐就爱数落她:“吃吧吃吧,正好我也不知你是什么馅的元宵。”

扶芳也不说话,脸上浮出宠爱的笑意来,连带着鬓角处一个千万年前渡仙劫留下的月牙形伤痕好像都弯起来。

元潇已数不清日子了,肚子瘪瘪的,可是师父很久没有回来了。青狐回府时面色不好:“别的仙家说,升霞宫主状告主上轻薄她,主上前些日已被帝君送下凡历劫,我需得闭关去,你乖乖待着别四处跑。”

升霞宫那个瑛歌仙子?师父轻薄她?到底是谁天天没事往扶芳府跑?骚扰师父未遂,恶人先告状才符合常理吧?

元潇只好自食其力下凡找吃的,晃着脚在人家的屋顶上吃糕点,远处烟火绚烂,人间真美。

可惜这样的美没持续多久,巷子里跑过来一个少年,后头紧跟着几个男人:“别让他跑了!臭小子!”

这是个死胡同呢,元潇摇摇头,几个男人很快将少年堵住围打起来,元潇跳下墙拍拍手,使了点儿小术法,那几个男人没用极了,跟娘们儿一样鬼叫着跌撞跑远。

那被打的少年穿着件旧单衣,斜倚在墙上,清秀的脸上还有伤痕,惊异地看着她却不惧怕,元潇觉得奇怪:“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那少年反问。

元潇一下子跺脚:“小子看清楚,我是仙人!”

那少年不为所动:“那你是什么仙?”

元潇又掏出串冰糖葫芦来吃:“说了你可别笑,我是个元宵仙。”

“原来如此,咳咳咳。”少年闷闷咳了几声,“看你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惯会唬人。”

元潇气恼,最后一个山楂咬进嘴里:“不信算了!”说完转身要走。

“汤圆精!”身后传来少年的喊声,“今天是元宵节,到处有道人作法,倘若你被打回原形,就要被人下甜酒汤了。”

元潇顿住,噎得眼泪汪汪。

“还不快逃。”少年又闷声咳,复抬头时,眼睛里却透出不可置信的光亮。

面前的女孩腾地化作一团小白雾,不见了。

元潇回想起来,觉得着实丢了仙人的脸面,那小子编几句鬼话诓她,竟然也吓得没经验的她飞也似的逃回天上。

填饱了肚子,就要去探探师父的消息。

跑到司命那儿,他挂着个黑面具,闷头写命不理她,元潇只能往好讲话的司情老头那儿找门路。

“不过我提醒你,那破镜子有点儿不好使了,得悠着用哪!”司情老头扔下风月宝鉴,骑着小驴子赴宴去了。

哈口气擦擦镜子,心中念着扶芳的名,镜子里映出影子来。

只见一灯如豆,青年男子灯下苦读,跳跃的火光里,鬓边一个月牙状疤痕,却仍风华绝代。

找到了!

翌日早晨,帝京书生李成蹊推开家门,就见门槛边小女童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哥哥,饿了好几天了,救救我吧。”李成蹊牵她进去,元潇啃着面饼暗笑,师父,小潇儿又来闹你啦。

元潇留了下来,成蹊待她像亲妹妹,知道她喜欢糕点,有时私塾里结了课钱,绕路买两块带给她,元潇有时吃着吃着就差点儿漏嘴:“师——成蹊哥!”

“嗯?”

“唔,糕点不错!”呼,天机不可泄露呀!

开春时候,成蹊不负苦读,在殿试中一跃成为新科状元。当朝帝姬请求赐婚,皇帝大手一挥,一朵帝姬花落在元潇家师父头上。

虽然明知这可能是师父凡世命数,元潇仍闷闷不乐,就这样,师父要变别人家的了?

离大婚只有月余,元潇心里结了个疙瘩没处发泄,拿了把小刀在帝姬府花园里乱削花木。

“你是什么人,胆敢毁坏花木?”严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毁坏”,我是在“修整”啊,懂不懂?

元潇转过去刚想开口,面前却站着位英武俊美的佩剑青年,一双眼神采奕奕。

“是你?”那青年先发制人,“汤圆精?”

去你的,我明明是仙人!

“你不记得了?三年前元宵节那天?”

三年前?是了,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元宵节?元潇跳起来捂他嘴:“是你?小子给我过来!”

花木一阵乱颤,元潇被摁在树干上动弹不得:“你不就是汤圆精!”青年惊异地凑近些打量她。

“是仙,仙啊!要我说几遍?”被这样一双俊美的眼睛盯着,元潇脸上不免有些发热,“放开我啦!”

青年松开手,声音里满是惊喜的笑意:“我也不叫小子,我叫秦闻。”

元潇揉揉脸,不甘心地回话:“我叫元潇,元稹的元,暮雨潇潇的潇。”

元潇随成蹊读了两年书,说起自己的名字来文绉绉的,但还是不能阻挡秦闻念出这个名字时的闷笑。

“你不是仙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秦闻终于平复笑意。endprint

说起这个元潇就心酸:“你知道准驸马李成蹊吗?他是我的——嗯,恩人,我报恩来了。你呢,怎么也在这儿?”

“我啊?”秦闻微微笑,像是在回忆美好的事情一般,“因为前几年元宵节在女孩子面前丢脸了,所以拼命学了剑术,后来就进了府里。”

元潇一时不好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舞两招给本仙人看看。”

秦闻点头,迅速抽剑,劲风扫过,一丝黑发悠悠飘落。

“对不起。”

元潇捂住头发奓毛:“小秦闻,告诉我你绝对不是故意的。”

总而言之,闷闷的帝姬府里,元潇终于有个可以调戏的人了。

十五晚上,元潇趴在秦闻窗户上,邀他去屋顶看月亮,结果遇上月蚀,两个人只好在屋顶上无言地大眼瞪小眼;两个人偷偷溜出去逛庙会,糕点撑得她困意十足,睁开眼来,头顶星光一片,秦闻背着她走在路上,舒服又稳当;有时兴致一来,元潇也喜欢与秦闻比剑,力气不够时用仙法耍赖也要赢他,隔天元潇去偷看,秦闻铁定板着脸练剑装作没看见她。

就这样与秦闻整日厮混,一转眼公主的大婚如期而至,元潇拉住成蹊的红袖子舍不得放,男人笑起来,温柔拍拍她的头:“潇潇,不必难过顾虑,以后帝姬府也是你的家。”

师父,晚些时候咱们天上见,好吗?元潇默默想,秦闻说带我去江南漠北到处玩,吃遍凡间美食。在男人衣袖上蹭了蹭眼泪,她跳着往厨房里去,师父还是一样贴心,小蒸笼里各色点心摆了一笼,都是她喜欢的。

桌案上什么东西好香?她掀开盖子瞧,两盏碧澄澄的茶水端放盒中,异香扑鼻。

百合、玫瑰、丹桂、露前煎茶、龙乾草……似乎哪里不对……她还在想,侍婢冬玲进来,夸张的大叫:“噢,姑奶奶,小心些,公主与驸马的合婚茶呢!”说罢合上盖子,提着出去了。

龙乾草……龙乾草?散神散仙的毒物!凡间怎会有这东西?帝姬和驸马……合婚茶!

元潇顿时心跳如擂,一跃往大婚寝房奔过去。

幔帐乱舞,公主轻轻举杯,那张精致的脸令元潇几乎晕厥,怎会是升霞宫的瑛歌!

成蹊放下杯来,对着公主浅笑,他已经喝了掺着龙乾草的茶水!散了仙,从此与凡人无异。不,比凡人更可悲,凡人有六道轮回,仙人散仙之后从此生老病死,再无往生。

师父何曾被人算计成这样子?元潇摇着成蹊,吐出来,吐出来啊!师父……

成蹊扶着头,神色恍惚:“我头有点晕……”

元潇急得不行:“师父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走。”

“走?他是我夫君,走去哪里?”瑛歌端坐榻上,笑得瘆人。

“你这恶妇!他是帝君座下的扶芳上仙,你怎么敢!”元潇恨不得撕了这副美人面。

“我不敢,我为了他,有什么不敢的?”瑛歌吻了吻杯沿继续笑,“从前他宁愿守着你这小孩,也不愿多看我一眼。你看,现在他再也不能拒绝我了……”

元潇不理,扶起成蹊要逃,背后却生生受了一掌,手上一松,糟了,那疯女人居然没喝散仙茶!

身后传来瑛歌哀戚又可怖的声音:“走到哪里去?夫君……”

元潇忍痛,刚要反身抢人,瑛歌又是一掌直将她击得破窗而出!

元潇只觉得浑身松散,嘴里鼻里都是腥味,一会儿听见瑛歌似哭似笑的声音,一会儿听见师父像从前那样叫她小潇儿。感觉一双手抱住自己,像很小的时候,她调皮爬到府里的树上,不敢下来,耳边是他无奈的笑声,这样一双手,稳稳接住自己,踏实又暖和。

“汤圆儿,汤圆儿!你醒醒!”迷迷糊糊一睁眼,原来是秦闻。

她不由得抱住他,话腔里都是哭音:“带我走,东郊树林里的小木屋……”

感觉身上的力道加紧,抱住她往前飞跑,元潇终于昏死过去。

元潇睁开眼睛,秦闻端一碗水喂给她,她咕噜喝完问:“我睡了多久?”

“六七天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元潇爬起来,“这几天……劳烦你照顾我了。若有机会,再报答你。”说罢转身要往外走。

“你怎么了?你去哪里?”秦闻又急又惊拉住她,“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总之我师父,就是李成蹊,被公主下了毒,我必须想法子救他。”元潇顿了顿,一句话压在喉咙里还是说出来了,“就此别过吧。”

“师父?你不是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秦闻拉住她不放,“你这个样子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可这一路艰险,没有那么轻松。”元潇绷住脸冷冰冰地甩开手。

可秦闻真是倔,亦步亦趋地跟在离她几十步的地方,元潇是仙体,几天不吃不喝不休不眠,毫无影响,可是身后的秦闻也跟着走了这么远,几乎无暇休整补给,终于感觉后头的步子慢了一些,再走,越来越慢——

扑腾!尘土飞扬。

元潇气恼地回去扶他,这个倔脾气!

休整两日,元潇终于答应秦闻同行。

两人多方奔波,几乎将古籍翻遍,终有所得。

“远海有岛罗浮,罗浮生有神芷名菰,凡人食之,无疾无痛,多得寿命;散仙服之,有归神聚气奇效。——《长生志》”

面前海波浩淼,半个岛屿影子也不见,两人已在罗浮最可能搁浅的海崖边守了数月,秦闻不禁怀疑那本《长生志》来。

“恰是古人实诚,录下的旧志必定有其根据。”元潇丢下舆图站起来,望着海上席卷的黑云。师父出事后这大半年来,她瘦了些,却长高了,突然晓得自己已不是赖在师父身上的小潇儿,而秦闻……

元潇转过脸来,数月奔波,秦闻出落得更加挺拔英气,冷峻面容下却藏着倔强心性。

公主府里那段日子多好啊,若不是师父出事,或许两人已踏遍山河无数。

起初她不懂情事,现在想来,他的迁就陪伴,难道是因为早些时候她顺手救他一次?而自己日渐与他亲近,是否是离开师父太久了,将依赖转移到他身上?还是自己……endprint

她不敢深想,将纷乱的情绪搁置一边:“我想我大概知道罗浮的位置了。”

秦闻不免惊诧,当即要与她同行。

“你去不了,数日来我翻遍舆图,方知罗浮岛终年无踪,只因它极少浮出海面罢了。”

秦闻不免惊疑阻拦:“你怎知你不会错,此时风雨欲来,海底凶险未知……”

元潇打断他:“我好歹是仙。风雨不过是障眼法,我先查探一番,若罗浮确在海底,我便回来再同你想法子。”

说罢反手将他一推:“你安心等我吧!”纵身跃下,秦闻奔过去,只见她落入海中又浮起,像一朵摇曳的白花,才感觉心略放了放,不过一瞬,她便似一尾游鱼钻入了海中。

往下去海水越发温暖,幽深海底模糊映出一座岛的光影,元潇气息也趋向薄弱,该浮上去了。

秦闻还在等她……可罗浮行踪不定,一日百里也是常事,若此时不抓紧机会……她调息一番,加快游了下去。

一瞬间被温软的结界包容,元潇禁不住欢喜,秦闻一定想不到,她竟这般容易地进了罗浮。

元潇呼一口气,脚底触到土地,看清眼前不免一惊,本以为罗浮不是荒芜暗沉,便是遍地奇花异草,不料竟与人间的山丘之地并无不同。

探了一段路,身后却传来悉索声音,元潇心里一紧,迅速转身。

没有恶兽,秦闻站在她面前,浑身湿透,微微笑着,瞳孔亮得惊人:“我也来了。”

元潇心中大震,水这样深,他一介凡人下来,纵使习武精湛,又怎么挨得住?急急忙忙上前去打量他,他却微笑,声音柔和地安慰她:“不用担心,我来帮你了。”

两人同行,不必那么担惊受怕,秦闻行动自如,并无不适,元潇总算放下心来。

渐行至罗浮腹地,眼见谷里透出灵气,前路越发狭窄,几乎仅容人一前一后行走。元潇本来要走前头,秦闻却担心有毒物出没,坚持要走前面,元潇根本拗不过他。

再往前,是个豁然开朗的溶洞,菰草灵气越发浓重,洞里水声滴答,两人即将进入溶洞时,秦闻却停了下来,元潇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秦闻转身握住她的肩膀,一双眼流光溢彩,定定地望住她:“你可知晓我的心意?”

元潇脸上腾地烧起来,霎时有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现、现在讲这些做什么,取了菰草快上去。”说这话时,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然而秦闻猝不及防地抱住她,贴得如此近,她听见他的心跳和他清冽的声音轻轻响起:“别去,太危险了,跟我回去吧。回去与我一起,无忧无虑,不是也很好吗?”话到最后有种苦涩的意味,听得她心里颤起来。

元潇头一回这么柔和地安慰他:“没事的,你看,我们马上就可以带着菰草回去了。”她拉着他往前头走,菰草就在水源处,发着柔和的白光,元潇回头笑,“秦闻,等救了师父,你带我去玩吧,漠北江南,去看我没看过的凡间美景。”

她背过身,往前探过手去取菰草。

背上却传来突如其来的剧痛与冰冷,让她支持不住跪跌在地,低头看,剑尖穿过胸口,发着寒凉的光亮,身后传来似怨似叹的声音:“我给过你机会了。”

剑尖收回去,她捂住伤口,转头去看:秦闻还是温柔的样子,血沿剑身滴在泉水里,水流越发欢快。

原来是这样吗?元潇终于明白,难怪这一路无阻,原来陪着自己上岛的秦闻竟是幻成人形的精魅,只等给她毫无防备的最后一击。

自己进入罗浮的时候,心中想的人就是秦闻,所以,“他”就来了,而自己,并没有设防。

“我总化成人们心中所想的人,劝他们离开,可没有一个人会走。”

“秦闻”把剑丢在水里,看着剑上的血迹瞬间被泉水稀释:“若是信了心中人,他们便不会死了,可见人之间的信任少得可怜,你说是吗?”

血还在流,元潇换了只手摁住伤口,语气悲悯:“你错了,”她缓了口气,往侧边靠过去,“你生在罗浮这不见人影的地方,虽可以任意幻成人形,却从未到过凡间吧,我告诉你,凡间很好,有真正的莺飞草长,有好吃的糕点,有你不必设防的人心……”

“轰——”洞中溶柱猛然坍塌,那精魅迅速抬起头来,只不过为这重伤少女的话失神一瞬,她居然已把菰草拔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疯了!菰草一旦取出,罗浮将坍塌,永沉海中!”

话音未落,那精魅已经跃过一块塌下的巨石往外奔去:“既然如此,你便与菰草一同为罗浮殉葬吧!”

元潇紧紧护着怀中菰草,跌跌撞撞往外奔。

一定要出去!师父还在等她,还有秦闻,他们还要去很多地方玩……

血不停流失,罗浮崩塌得厉害,她只能凭感觉往前,恍惚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不行了,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她看见师父莫名出现在面前,面色沉沉,依然神祗般俊美,光芒万丈,抱起她往上去时又像是秦闻的感觉,安稳又踏实。

元潇痛得醒过来,头下面是湿润的布料,是秦闻!无知无觉躺在她身下,一只手拢住她,呼吸安稳。

元潇撑起身子来,刚想叫醒他,看看自己吓人的伤口,又坐下来轻轻提息恢复,血迹总算消散,伤口也干净了些。

叫了两声,他醒来坐起,一把将她抱住:“你没事吧?”这拥抱让元潇面上一热,不由得想起海底那个秦闻,一双眼睛认真起来熠熠发光,简直以假乱真。

“我没事。”元潇心下一片柔软,回手拍了拍他的背。

“风雨已散你还没回来,我见海水异样翻涌,便下去找你,潜到深处,却好像失去意识了,然后就听见你叫我……”秦闻好像这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温软的少女,耳朵尖突然红了,轻咳了两声,才慢慢松开手。

元潇笑着拍他的肩:“上天从来都有好生之德,所以我们都相安无事。”

说罢拉着他起身:“菰草也已经拿到,最好的事情不过于此,我们回帝京去。”

两人一路急赶回帝京,没料想离开未满一年,偌大的公主府却草木凋敝,寥无人烟。endprint

莫不是迁到别处去了?元潇拉住路人问,那老爷子摇了摇头,惋惜得很:“并不是迁啦,公主大婚不过半月,居然无疾而终,驸马爷大恸,公主出棺之日,也随着去啦!真是可惜,如今这公主府里……”

后面的话,元潇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也随着去啦!也随着去啦!”这一句话在脑中打转回荡,只转的人头晕目眩。

瑛歌擅改天命,必遭天罚……可师父,你是否想过,这便是你要历的劫吗?

你既散仙,今日一去,再无轮回。

留小潇儿孑然一身,天上地下,到哪里去寻你?

强压多日的伤痛喷薄而出,痛得人蜷缩着也难以缓解,秦闻扶住她的肋下,只觉得黏腻,抽手来看,一掌血迹。

她说她是仙,她说她没事,他便真的信,随她一路劳累奔波回来,让她得知这伤心消息!

秦闻心中暗恨,急匆匆抱起她往郊外奔:“我带你去树林里调息,你坚持一下。”

“慢些,有点痛,放心我不会死的……”秦闻的脚步才稍缓,仍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往前走。

怀里安全又暖和,元潇窝在他臂弯里慢慢说话:“你知道吗?我师父对我很好,我本来只是一团小元宵,他予我命,教养我,现在我不能救他,心里真难过。”少女强压住哽咽,“可是你,秦闻,遇见你我何其幸运,在凡间和你一起的日子我最开心……”

秦闻停了下来,她盯着他看,带着泪笑:“其实你喜欢我对吧?”

秦闻好看的眼睛垂下来,终于嗯了一声。

“你承认了,帮我拿着。”她把菰草塞到他怀里,不再与他对视,终于说出来,“师父没了,我也伤得很重,需得回去了。”

“你会回来吧?”秦闻站定了,良久,问出声来。

她摇摇头,眼泪滑下来,埋进他怀里没让他看见:“仙人一觉,凡人几世,菰草留给你,找个好女孩,与她无痛无病白头到老,我才放心。”

“我不——”青年的话没有说出来,呆呆站在原处,两只手还是环抱的姿势,手里的元潇却像那一年元宵节,化作一团小白雾不见,耳边只余袅袅笑语,好似幻觉。

“到时我去阎王府上玩,可别装作不认得我。”

“好。”

青年耷下双手,像曾无数次面对少女无理要求一样回答,声音却满是苦涩。

“叫你不要乱跑你不听,一身伤倒在门口,吓得守门的急吼吼地来敲我的门,喏,吃药。”青狐坐在榻边絮絮叨叨。

元潇抱着被褥靠在榻上,接过药丸往嘴里塞,也不接青狐递过来的水,眼泪怔怔地掉:“青狐,师父他……”

“我带你回来时,你就知道闭着眼瞎哭,边叫唤师父、秦闻什么的,司命正好从这过,嫌弃地瞧着你说,‘你师父好好的在凡间历劫,不知你瞎哭个什么劲?”

“诶?什么?”元潇眼泪还挂在脸上,“师父还在历劫?司命那里还有命格?”

青狐一巴掌拍在元潇头上:“什么叫还有命格?他好着呢!你跑到哪里瞎打听去了?”

元潇呆了,风月宝鉴映出的是李成蹊,喝了散仙药的人也是他,连瑛歌都跟下来找他,他也确实在众人面前死在公主棺前,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既然司命都发话了,你便不要乱想,待在这里,好生等师父回来便是。”青狐关上门,警告性地瞪她一眼。

吃完药又听到好消息的元宵仙闲不住,扒了窗子又跑去找司命了。

司命看到元潇没皮没脸地巴过来,只顾着躲开她。

想要窥命不成,元潇只好退而求其次再借风月宝鉴,司情老儿念念叨叨:“你来的倒好,这镜子前阵子不好使,如今修好了,可别摔着了啊。”元潇忙不迭地点头。

秦闻秦闻秦闻,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镜子终于显出影子来,是那间熟的小木屋,墙上挂着那把熟悉的佩剑,室内却空无一人。

“这镜子怎么显不出人来呀!”元潇急得拍镜面。

“小元宵你莫急哟!”司情老儿掏出司情簿来,捻着书页找,“秦闻是吧,小老儿帮你找!”

翻到一页,读出来:“秦闻,帝京人士,丹青圣手,奇怪……此人一生未娶,竟未有情史记录在册……既然风月宝鉴未显人像,说明此人这一世已经完啦。小元宵?”

司情老儿的话,元潇不知听见几句,只痴痴地盯着镜子里,司情老儿凑过去,镜中的小屋桌上一叠宣纸被风翻起来,一张张少女丹青被翻过去,少女咬着冰糖葫芦、少女拈着糕点吃、少女挑着剑挑衅地笑……

“诶,小元潇,你是否觉得这女子甚是眼熟?诶?人呢?”司情老儿转过头,身畔的人已不知所踪。

“到时我去阎王府上玩,可别装作不认得我。”

这一句当初让他宽心而留下的戏言,他记得这么深刻吗?

丹青圣手,画她下来,是怕忘记她的样子吗?

一生未娶……又是为什么?这么傻,也值得?

元潇眼睛痛得要命,拼命拍阎王的家门。

秦闻,秦闻,汤圆儿来找你了。

可人道的轮回簿里并没有找到秦闻,元潇揪着阎王的领子:“你竟把他投到畜生道去了?”

阎王擦着汗想,这扶芳上仙的小弟子着实要管教管教了,心下一横:“本王已经通篇查了,确实没有找到此人的转世记录,仙子请回吧!”

一个凡人,又没有犯罪孽,怎么可能找不到往生记录?

元潇擦擦眼泪,可脸丢了,气势不能丢:“不告诉我?等我师父回来了,看你还嘴硬!”说完一甩衣袖走了。

阎王在后面捻着胡子想,师父?见了你师父你会记得这档子事?

元潇躲在天河边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失魂落魄地往府里院子里去,路边的青狐说了什么哪里听得见。

“又跟谁生气,眼泪汪汪的?”

仿若一道雷当头劈下,元潇猛地抬起头,院子里落英缤纷,一身白衣站在树下的人,不是师父是谁?

元潇只觉得下一趟凡,着实累得很,什么都不说,一头撞进师父怀里痛哭一场才是正事。

“你长高很多啊!”师父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元潇禁不住呜咽,想跟师父说有多想他,想告诉你小潇儿遇见像师父这么好的人,他叫秦闻!

“汤圆儿?”师父的声音还是很好听……

嗯?师父不是一直叫她小潇儿?只有秦闻才一直叫她汤圆儿!

元潇抬起头来望着师父,月牙还在,那笑意,那眼神莫名熟悉……

元潇一下回过神来,如遭雷击:“秦、秦闻?是——师父?”

扶芳揽住元潇低下头来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耳朵尖有点儿红。

“梅花馅的小汤圆,我回来了。”

后话·缘起

“瑛歌今日来我座前哭哭啼啼,说你轻薄她,要讨一个说法。”帝君苌华一边修剪盆里的兰花,一边笑语。

扶芳只静立不答。

“不如我做主,把她许给你,如何?”

“帝君——”扶芳只叫了他一声,帝君心里笑,往日无人时,他都是直呼自己苌华,一急起来,倒叫帝君了。

“瑛歌不像话,闹得这样大,总要想个法子压下来。”苌华沉吟一下,“不如我送你下凡历劫,以示惩戒。”

“那就劳烦帝君为我多造一副躯体了。”

苌华诧异地转过来:“这又是为何?”

扶芳抚了抚额:“瑛歌仙子若是知道,少不得下来纠缠我,倒不如换副皮相,叫她认不得我。”

“这样也好。”帝君答应下来,望着扶芳退出去的背影。

扶芳这种历事成竹在胸的性子真是无趣,可下了凡要遇什么人经什么事,哪里由得了你。听说扶芳素来最看重府中那小弟子……帝君眯了眯眼睛,吩咐侍女。

“让司命带着命格薄来见我。”

是时,上仙扶芳封印仙体记忆,投生人间,凡间一秦氏贫苦人家喜得麟儿,遂名,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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