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官员的致命“雅好”

□ 现 南

落马官员的致命“雅好”

□ 现 南

秦玉海

官也好民也罢，有兴趣爱好，本无可厚非。但当书法、字画、著书、摄影、专利发明……这些“雅好”牵扯上利益，就变得只“雅”不“好”，成了“雅贿”脸上那层堂而皇之的面纱。

“现在，社会上一些人为了借助权力谋私利，善于揣摩领导的个人爱好，以领导的兴趣爱好为突破口。”内蒙古自治区检察院职务犯罪预防处副处长王冬梅说。

“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厦门远华走私案主犯赖昌星的行贿“心得”，音犹在耳。

爱摄影

“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这句坊间调侃，放到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书记、副主任秦玉海身上似乎并不适用——在他落马之前。

除了“官员”头衔，作为“摄影家”的秦玉海，其宣传河南风光的摄影作品《水墨云台》还出现在北京、上海、深圳、西安等地的地铁里。他还担任了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河南省摄影家协会顾问、名誉主席……摄影作品屡获大奖，先后出版《焦作山水》《云台山风光》《五大连池印象》《真水无香》等摄影作品集。

“秦玉海的摄影集全都用数码机拍摄，也全都经过必要的修图软件处理。”秦落马后，河南摄影家协会某领导评价秦的作品说。

而另一位摄影师朱文则对媒体称，在几名摄影师紧张忙碌调整好设备和各项参数后，秦玉海仅动手按下快门，连拍了上百张图片，然后转身离去。后来这一系列日出的图片署名均为“秦玉海”。

事实上，因个人“爱好”受到业界追捧、戴上“大家”光环的官员，不止秦玉海一人。

今年2月，武汉市燃气集团、天然气公司原董事长张民基因滥用职权、贪污、受贿，在武汉市中院二审被判有期徒刑10年6个月。在其受贿的30多万元财物中，包括8万多元的摄影器材。

知情人士称，张民基热衷摄影由来已久，不仅是武汉市一些行业摄影协会会员，还出任集团内部职工摄影协会的副会长。其作品不仅经常出现在企业内部刊物中，还在湖北省摄影家协会主办的摄影艺术展中获过奖。

一位新闻摄影师介绍说，玩摄影的官员往往通过各类官方和民间的协会搭台，形成一个“沙龙”或“官雅圈”。由于摄影既拥有高大上的“硬件”可以炫耀，又包含一定的文化审美含量能够加分，所以，近年来在官员圈子里非常时髦。

“摄影协会一般特别欢迎领导干部入会，还往往会推举他们当会长、副会长。”据这位专业人士透露，让领导入会特别有利于开展活动，靠他们的关系可以轻松筹钱、办事……至于领导们的创作水准，“大多还是停留在感观感受层面”。

不过，摄影被公认是一项花费不菲的爱好。业内人士说，以目前高端的尼康单反相机为例，两台D4s机身配备“大三元”镜头组合市场价格为13万元；如果再配齐高级镜头、闪光灯、独脚架、三脚架、UV镜、存储卡等附属设备，全套市场价格至少25万元。

2011年7月，在某杂志的访谈中，秦玉海坦承，他从1999年到焦作工作后搞起了摄影，器材由他人提供——“他人”是一位在当地很有名的商人。

除了器材，摄影作品的出版、办展览也存在大量猫腻。有业内人士透露，官员有时会将摄影作品出让，出版明信片、影集、邮票，再由利益相关方出资购买，然后通过收取巨额版权费实现利益输送。而作品的作者因通常使用化名，一般很难察觉。

张民基就委托合作广告商，先后制作50本个人摄影作品集，花费的近3万元都是在天然气公司制作展板等业务费用中处理。而这家广告商，便是张民基引进天然气公司承接宣传装饰业务的企业。

而一位与秦玉海相熟的摄影爱好者说:“至今，焦作在全国各地投放的宣传广告和宣传品，采用了大量秦玉海的摄影作品。据我所知，秦从未拿过稿费，但是，是否以其他形式回报就不知道了。”

爱书画

“不题词、题字”，2012年12月，中央出台的“八项规定”如是严格规定。

事实上，在落马官员中，常见有“题字癖”者，胡长清、周永康等在任上都留下了不少“墨宝”，题词覆盖风景名胜区、机关办公楼、学校、医院等地方。其中江西省原副省长胡长清因为超乎寻常的“高产”，坊间甚至流传出了这样的段子:“男厕所女厕所男女厕所，东写字西写字东西写字”；“东也胡，西也胡，洪城上下古月胡；北长清，南长清，大街小巷胡长清”。

某些落马官员们的书写、题刻热情确实不乏大力吹捧者。这些酷爱题刻的落马官员中不少是书法家协会会员，而在胡长清四处挥毫泼墨的时候，某公在《书法报》上这样撰文吹捧:“承柳公权之铁骨，袭颜真卿之浑厚，飘逸灵秀再追‘二王’”；军旅出身的舒展在担任福建省广播影视系统的领导职务后，其书法技艺被称具有大家风范，“政者与文人的雅趣，他都具有”。

一些官员之所以喜欢舞文弄墨，除了作秀、炫耀成分，往往还牵涉到权钱交易、利益输送等腐败行为。

至死都对“书法家”身份念念不忘的胡长清，不仅曾为某气功大师题赠“气贯长虹、功大无边”的对联，在他收受的巨额贿赂中，也不乏以“润笔费”名义得来的“雅贿”。

除了“润笔费”，更为隐蔽的“雅贿”还隐藏在官员参与的众多采风、出版、题刻活动中。舒展曾将自己精心挑选的百余幅书法作品结集成《舒展军旅书法作品选》出版发行，号称当时中国第一部军旅书法作品，至于出版费用和发行去向，却都成了秘密。

陈绍基

不过，当这些“书法家”落马后，墨宝也就成了遗羞，令人不忍直视。

2009年落马的广东省原政协主席陈绍基也是个书法爱好者，为人题写的“黄花晚节香”被称道一时。在当年的“广东省古村落”评选活动中，位高权重的陈绍基被力邀题词，但在举行揭匾仪式时，陈已经落马，活动不得不改期，各地亦忙不迭去除流传甚广的“陈氏墨迹”。

今年8月，有媒体报道，周永康为母校校庆题词的“厚积薄发开物成务”，已被校方拆除不见踪影，墙壁也重新粉刷看不出曾经悬挂粘贴的痕迹。

更典型的例子出现在一场特殊的拍卖会上。2011年10月，长沙监狱麓峰监区举行了一场包括郴州原市委书记李大伦、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原局长杨志达等作者在内的书画拍卖会，五件书画作品最终的拍卖价为6400元——这些人的作品，在其任职时曾是洛阳纸贵。

爱发明

在天津政法系统，市政协副主席、市公安局长武长顺喜欢和下属踢足球尽人皆知。“他身披10号球衣，认为自己踢得不错，但大家都是故意让他进球。”政法系统干部说。

武长顺

但更为人知的，是这位局长爱好发明。

国家知识产权局官网检索结果显示，自1999年6月始，武长顺申请了35项发明专利，除了一件胖男孩怀抱金鱼造型的摆饰品外，其余34项发明，都与警务工作相关。主要有交通信号灯、人体血液酒精含量检测仪、隔离护栏、标识牌、公路交通视频监控系统、警务查询终端、警用电击器等，涉及智能交通、交通设施、城市技术防范网络体系、警用设备等多个领域。

35项专利中，4项专利为武长顺单独发明，其余31项，均为武长顺领衔与多人共同发明——公开资料显示，与武长顺一起发明专利的人员，几乎均为公安局科技管理处、交管局设施处等领域技术人员或领导。

值得注意的是，2002年，经科技部批准，天津被列为国家智能交通系统首批试点城市之一。同年，武长顺担任交通管理局党委书记、局长；一年后，升任天津市公安局局长。

武长顺治下的天津交通，智能交通管理系统建设一直是重中之重，而梳理公开报道，武长顺发明及领衔发明的专利至少有5项被用于天津的智能交通建设、公安移动警务系统、城市技术防范网络体系当中。

与之对应的是，掌握其专利的公司多有公安背景，经营范围也与武长顺管理领域多有重合。而这些公司的24项中标记录中，有12项为单一来源采购；其他为竞争性谈判采购，但常出现没有其他公司来“谈判”的情况。

14年间，“武局长”科研硕果累累，不可谓不“勤勉”。但比起另外一位“发明家”来说，这种发明速度简直小巫见大巫。

重庆市公安局原局长王立军以重庆公安局为申请单位的专利达150多项，加上他以重庆警官职业学院等为申请单位的专利，在重庆期间，王立军获得专利254个，其中有211个是2011年一年之内申请的。“王局长”以平均每1.7天申请一个专利的“超高效率”，书写了“科研达人”的“疯狂成就史”。

与武长顺相比，王立军发明专利范围广泛得多，既出现了“原发性脑干损伤撞击机”等高精尖的科技产品，也有吃火锅的专用桌子等。

同样，王立军的“本职”专利也被大量用于重庆公安系统。当地媒体曾大量宣传他为女警官设计的鲜红色风雨衣；他的另一项专利——配有笔记本电脑和全球定位系统的交警户外工作站，也曾被重庆警方高调推广。

天津纪检系统、政法系统干部透露，武长顺是在中央巡视组对天津进行巡视后落马的，或涉及利用其多项专利在天津智能交通建设及与交通相关的领域中牟取不当利益。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田飞龙日前撰文，揭示了“专利腐败”全流程:官员以个人或分管领域团队的名义“搞出”技术发明，并申请专利，通过掌握的行政资源疏通关系，快速获批，随后将名下专利以许可使用或转让方式授权给从事本领域相关业务的公司。

官员主持或影响分管领域政府采购与招投标事宜，通过定向采用相关专利技术及获取专利使用权的关联公司，可获得高额的国家专利补贴、单位奖励与推广效益分成、关联公司专利使用费、关联公司专利应用约定分成以及关联公司隐性贿赂。

王 益

爱著书

总的来说，搞发明专利还是有些技术门槛，为混个“学者型官员”，更多的落马官员选择了另一条相对简单的方式，著书立言。

国家药监局原副局长张敬礼在国家药监局任职之余，“笔耕不辍”，通过出书获利高达1700多万元，其中最贵的一本书卖到了566元的天价；湖南郴州原市委书记李大伦也是贪官中著名的“文化人”，在位时出过两本书，其中一本是《大伦书法作品集》，定价418元，几年下来挣了3000多万元。

2006年，四川省成都市委常委、宣传部原部长高勇因受贿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从担任凉山州副州长起，以“支持出书”或者“买书”的名义，高勇向近百家单位和个人索要赞助费数百万元。

2011年落马的铁道部原副总工程师张曙光，亦是贪官出书的代表人物。为了申报院士，2007年在北京五星级酒店组织中国铁道科学研究院、南车四方、西南交通大学、北京交通大学等一批国内科研机构专家为其写书，费用由一家为铁道部做进出口代理商的国企埋单，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写了三本书。他在出版时还把出版日期提前了几个月，以免被发现这三本书是因申请院士而写。

同样因贪污被判死缓的山东泰安市原市委书记胡建学，也曾出版《胡建学文集》，其中收录其关于反腐倡廉的文章，共印1万多册，由当地有关部门用党费购买，胡建学还要求本市干部人手一册，结合学“理论”一起学他写的书。

四川省教育厅原副厅长汪风雄2005年出版了自己的文集《雄风如歌》，一度位列成都书城最佳畅销书第4名，其签售会异常火爆。当地一位学校校长坦承“上面要求买的”。

也有更“高雅”者。国家开发银行原副行长王益虽然不识五线谱，却是当年红遍全国的大型交响乐《神州颂》的作者，甚至曾被业界誉为“天才音乐家”。一度成为中国演出频率最高、最能挣钱的“交响乐作曲家”。

有关部门事后查明，这位所谓的“天才音乐家”只不过是提了个创意，实际的操刀人是多位音乐界专业人士。而《神州颂》能火遍大江南北，是因为与王益关系密切的企业有的直接提供赞助，有的则买下数百张票让员工去看。

正如一个退休的老干部对媒体直言:“谁都知道，这几类书一般不会畅销，因为读者有限。但一些出版社愿意出，还有一些人专门搞这类书的策划、约稿，就是因为里面有利可图。”

（摘自《看天下》2014年第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