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鹰片羽

2015-01-04 12:56李雪
航空知识 2014年12期
关键词:敌机中国空军东北

李雪

提到抗战期间东北籍的飞行员,研习历史的人们立刻会想到高志航、刘粹刚、李桂丹、巴清正、阎海文等一长串姓名。因为国难“九·一八”而北雁南飞的他们,最终在卫国战争中献出生命。而其中的第四大队大队长高志航,更是引“八·一四”大捷之胜的英雄,其一生短暂却如此灿烂,照耀着那个最黑暗的时代。北洋政府航空档案、1927~1931年《东北军事》杂志、《中央周刊》、《申报》、《国闻周刊》、1943年版《抗日英雄传记》以及海峡两岸的诸多历史传记资料中,这位东北神鹰的痕迹历历在目。他的历程,展现了东北航空人精忠报国的曲折心路,亦完整折射出中国人不屈不挠的悲壮历史。

结缘飞行

生于1908年的高志航,是当时的辽宁省通化县人(现属吉林省)。中学毕业之后,考入东北的军事院校。这一年,东北航空学校第一期40余名学生已经毕业了。他们在这年秋天“参加了直奉战争”,并且“东北当局又购买了一批飞机”,如法国的布雷盖、高德隆等飞机,“并接收南苑航空学校的一部分飞机和航空人员”,如此一来实力大增。

1924年,北京政局不断更迭,而南方广东政府力主国民革命。与此同时,日本及其他列强层层逼压。奉系面临的国内外环境日趋紧张,“使得东北军事主干有派学生到欧洲去学习新的兵种技术的决定”。这个决定,自然包括派学员赴法国学习航空。于是,首期27人的学习团,集结完毕。而正准备出发之际,一个名叫高志航的学生,“因为事后才知道考选赴法学习航空的机会,而自己竟未得参与,跑到队长那去要求补考”,这次补考的机会,使他如愿以偿。

1925年秋,28名学生与学监姚锡九一同,乘包尔斯岛的邮船,奔赴法国。法国“正在一战复兴期后,所以异国派来学习军事的学生很是受欢迎的,当他们在巴黎住了一周后,他们的入校手续已办理好了”。

28个学生分作两处,一部分入高德隆航空学校,一部分入牟拉纳民航学校。高志航是派往牟拉纳的学生。这所学校的教育方法比较新颖。“起飞,落地,转弯,直线飞行,升高下落,特技,长途”等均有教授,而高志航竟是“其中最年幼的学生”,“他处处发挥他饱满的精力,飞行的技术,尤其高明,是很博教官喜欢”。从1925年底入学至1926年7月,8个月初级飞行学习告一段落,他转入“马赛附近的伊斯特陆军航空学校学习军事航空”,继续学习3个月。在伊斯特航校,需接受“两个小时的普通飞行训练,随后学习侦察、轰炸、驱逐各六小时,再择一科以求精进”,他选择了驱逐专科,学习期满赴法航空部队见习。

在法期间,这些中国学生不仅学会了飞行技巧,法国也顺便推销了自己的飞机。比如在伊斯特学习时,此机场有法国当时最新的机种,如施来克(Schreck)、牛包(Nieuport,现译为纽波特)、高德隆(Caudron)、牟拉纳(Morane)等各型号飞机。这些飞机,不出意外,日后都出现在了东北空军的机场之内。

崛起的东北航空处

1927年1月高志航等人学成归国之前,东北航空处有5个大队。它们分别是飞龙、飞虎、飞鹏、飞鹰和飞豹队,张学良为飞鹏队长,徐世英是队附,其他几队由任章斌、刘光克、伊里布、马绪昌分任队长,这5个队驻在沈阳、锦州、葫芦岛、绥中等地。

预备归国的学员,当然不晓得自己的学监姚锡九已与广州方面暗通情谊,准备赴国民政府航空署任职了,此人后又投靠汪伪,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处决。东北当局视培养的首批外训学员为命根子,派专人赴香港将他们接回。1927年是大革命的时代,但东北航空实力节节高升,前途无限,这一点波折,并没有导致跳槽事件的发生。

到1928年,徐世英将“东三省航空处和军团航空大队缩编为东北空军大队,原有飞龙、飞虎等队一律改为番号”。改编后的东北空军大队驻“沈阳东关外的东塔,与北大营齐名,是当时东北唯一的航空根据地。那除了飞鹰驻节外,还有东北航空学校航空工厂航空器材库,都全在那地方了”。而根据1927年的航空资料显示,“奉天航空队现有飞机三百架之多,又添购水面飞机数十架(FBA Type H flying boat,译施来克),编成水面飞机大队”,其实力之雄壮可见一斑了。

至“九·一八”之前,东北航空虽内部派系斗争不断,其发展仍然受到南京政府关注。蒋介石、张学良二人的关系更因中原大战的鼎力合作更上一层楼。不过仍有回忆文字指出东北空军在“九·一八”之前因长久无战事,疏于管理,而流露弊端陋习种种,“军纪下降”,“工作人员,概多散漫,不务正业,还有吸食鸦片者”。

“九·一八”彻底打碎了东北航空的神话,当天晚间事发不久,航空队连同北大营、东大营一同沦陷敌手。“九·一八前,正是周六,是教官们外宿的时间”,他们其中一些人当然想不到,这一次离开,便是永远,家乡再也回不来。

“九·一八”当日,听到枪声而外出的高志航遭日本人拦截,“只好折回,蜷伏在家中,听外面消息”,不过翌日便做出南下打算。高志航是在9月19日当天,扮作长随模样,“随着流亡的大众,在皇姑屯车站,出发南下”。

早先的学监姚锡九在事变前早投南京。“九·一八”后因国破家亡而转投南京的东北空军人员,除了高志航,还有邢铲非等人,这些人一起经历了“一·二八”淞沪之战,还有战后发起的航空救国运动。

南渡生活

因“九·一八”东北失地的地缘关系以及日军的实际压力,华北各地人民对于航空国防建设投以密切关注。如天津就有大公报社、天津电报局等单位共同发起筹款购机捐献政府的运动;在北京则有妇女界、学生界、铁路工人等团体的捐款;在河南与山东等省,则为省政府直接发起。这样澎湃不断的献机运动下,高志航凭其实力,自然会去参加。1932年冬季,他首赴北京南苑机场接收北京市民捐赠的“五架黄色弗力特教练机”,此5架飞机由“北平市各界救国团体募集救国捐联合会”统一筹款所捐,分别命名为“北平第一号”至“北平第五号”。

当时,高志航驾弗力特教练机,“比翼落地,并翅滚行,各机以绳相系,表演结绳编队”。飞机作长途飞行,由“笕桥起飞莅平,参加各界献机典礼”。除了领队高志航,队员还有刘粹刚、刘志汉、郝鸿藻等。

如此短暂一支插曲,倒令人想到抗战时期官媒常云之“民气可用”。的确如此,而高志航不仅经历了淞沪“一·二八”、长城抗战等作战,还带出一批英名响彻中华的好学生。

1933年,高志航在南京进修于中央航空学校第一期高级班,同时“改叙空军上尉上级,任军政部航空署署员”。1934年春季,“中央航空学校,正式编成空军驱逐第一队,为我中国空军第一战斗单位”,他同时升任少校队长。如同在东北时期一样,他“非常严格,如果一个队员从空中不到时间不做完规定动作,他一定严究,他就是这样一丝不敬的训练着他的干部,那些干部在七七抗战后,都成了中国驱逐部队中最有功绩的领导者”。

1935年,高志航赴意大利考察。这一年,意大利顾问在中国航空界占据无二地位,虽然私底下,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以及中央信托局等军火贸易单位还与美国、德国、英国、法国等国家进行武器购买以及技术支持的商谈,但在明面上,意大利顾问确有包办一切的错觉,如此中国人赴意大利考察、学习、深造等,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回国之后,高志航“调南昌训练总队部,兼任骗逐组主任,督导驱逐训练”。这个总队的总队长是毛邦初,他们在这里“把一个个从航校毕业的飞行员,再加以精造,为1937年对日作战筹备了全盘人马”,他任下有刘粹刚、乐以琴、李桂丹、毛瀛初、郑少愚、董明德、刘志汉、罗英德等,空战英豪全集结在他的神翼下。

飞鹰1937

战云密布的1937年,不再给中国再多的喘息机会。不过5年发展的中国空军,匆促上阵。

8月5日,第四大队南昌誓师,接命令转飞周家口。“河南省这个古城(周家口)的一片广场上,二三十个活泼泼的青年,正聚集在阳光底下,一面担心着远方母校的安全,一面又争相看报,惊叹于我陆军同志在上海战斗的英勇。大家都奇怪着为什么上峰还没有命令下来出动,好把多年宿愿一勾”。

8月14日,第四大队奉命“进军杭州,负责淞沪战场制空任务”。当日,“杭城被笼罩在低气压的云雾里”,而前来袭击的木更津队与鹿屋队一样,是日本“为迎接对美作战而秘密进行准备和训练的虎之子队”,其装备的九六式陆攻,更是对英美作战的秘密武器——这种飞机的研发,以远距离的离岸轰炸为主,在开战后,可以直接深入敌方重地,进行轰击,从这一点看,也是日本国内长期宣传的“轰炸制胜论”的一种实践化。

18架敌机由“台湾新竹基地起飞,越海窜入笕桥上空”。“时方下午4时,航校飞机,倾巢出动”。此时升空作战的第四大队各机为霍克III,这种飞机是美国柯蒂斯工厂1933年5月交付美国海军、对霍克II战机的升级版本,飞行速度更快。

“仓卒升空的各机未及加油,所有保险油量,仅有数十分钟可用,一直升高七千呎以上,乃见阳光”,这时高志航“对准一架敌机开枪,敌机应声燃烧,只见一团火球下坠”。高大队长首开战局!这让“在云霓边观战的小战士们,全给他感动了,尤其见他那么轻易的获胜,更使他们增加勇气,便一个个的俯冲下来给敌人以致命袭击”,“继而,李桂丹、王文骅、柳哲生等,降低高度七千呎,当时云层略薄,能见度较好,是以分向敌机包围攻击,共击庞大九六轰炸机一架,直落钱塘江边”。

而汽油将尽的全安一、刘树藩二人,在接到谭文的紧急降落命令时,发现敌机正与高大队长博斗,“迫不得已,再鼓余勇,利用最后一滴油量,加速猛扑”,后全安一迫降成功,同时见“敌一架九六式日机,应声一阵长啸,紧接轰然大震,日机残骸暴露于半山腰”;而同时迫降的刘树藩的210号机,“汽油用罄,滑翔下降,坠落大树脚下,人机俱伤,刘氏不久逝去,乃空军第四大队最先殉职之一员也”。

这就是“八·一四”杭州大捷的情景复原。

无论是1943年,还是1987年,关于木更津队此次的损失,中国方面都引文称“日本广播曾云:‘当日木更津联队十八架出击杭州,竟至十三架失踪”,但实际上经航空史专家陈应明先生考证,飞返日本的飞机有13架,那么当日中国空军击落了多少架呢?根据8月15日当天的《申报》记录,“我空军当即还击,敌三架被击落,一落车山,一落萧山,一落钱塘江附近”,看来3架的击落数字是较为准确的。

同时,那些飞返的敌机,“又飞至广德机场轰炸,遭中国空军还击,有五架受伤甚重,狼狈逃去,先后坠于浙境”,加之在杭州空战“受伤”后逃窜的坠机,也许中国方面才有击落击伤13架这样的说法。

此役,不仅开中国空军首战大捷之门,亦是高志航“一鼓作气,先声夺人,光耀长空”之举,其“战神”称号不胫而走。

8月15日,中国空军再战日军。在杭城上空,“我亦以九机迎战,遇于曹娥江上空,敌弹无一命中,又被我击落一架,余机遁回”。此1机之坠,正是高大队长的战绩。

面对从云层突然窜出的敌机,“高大队长一转机头,对准机下一千呎以内二机,追逐下降,只距三百呎,手按驾驶桿红纽,大扣提、小扣提,同时开火,敌机中弹,黑烟一缕,人机下坠。志航利用外翻身绝技,直捕九六式,恰冲敌机后上方,微转机身,再次加油,照准环中,发现目标,连发二十余弹,命中敌机,其机摇摇欲坠也”,不过高志航同时也被这架“负伤”的敌机击中,“弹由右后方射穿座舱,右臂受创,迫降之际,涔涔血水,浸透马裤呢飞行衣袖”。为避免挫伤士气,他秘密就医。他这次入院,得到蒋介石的嘉奖,同时,蒋亦以最高统帅的身份,向全体空军将士发出嘉电:“三日来我军全体将士,大都皆忠勇奋发,我军以一当十之技术,与牺牲无畏之精神,成效卓著,声播中外,殊堪嘉尚……尚希我全体将士,益加奋勉,树立我革命空军无上之光荣也”。

蒋的电文中提到“我军以一当十之技术”之句,正是日后中国空军飞机渐入数量劣势的真实写照。所以,高志航针对日本对南京等地轰炸所用飞机的特点,建议去掉副油箱,将霍克III改为纯战斗机,以应对日机的凶猛来袭,随后在9月26日的南京保卫战中,他以改装的霍克III成功击落山下七郎。

翌日(9月27日)的《申报》,刊登了两张日本空军俘虏的照片,似乎在向读者暗示着什么内容,却没有相关的文字解答这个疑问。而在日本方面,因山下七郎与他的座机不见其踪,则坚称“山下已战死”。

那么,山下到底在哪里呢?

伤愈而归的高志航,调第四大队部于南京中华门内,并云“德国有红武士厉秋芬(今多翻译为里希特霍芬),今日由我组成‘红武士九人,各穿红色飞行衣,机身亦漆红色,无论敌机临空多寡,九人一起升空,共同制敌,除非战死,绝不脱离战斗”,此9人分别是高志航、刘粹刚、邹唐继、袁葆康、王光宇、黄泮扬、张慕飞、刘依钧、徐宝钧。其中王光宇、刘粹刚都是东北籍飞行员。

9月26日,日机成批又袭南京,改为纯战斗机的霍克III升空迎战,高志航大队长对战日本大村海军航空队第二分队的队长山下七郎,“彼此追尾多次,耗半时之久,终将山下的96舰战套入瞄准具,双枪并发,山下机立刻冒烟,向上海方向逃窜,最后迫降在苏州太仓,被我军俘获”。山下在10月14日接受中国记者访问,承认有此事。

被高志航击伤的山下七郎是福冈人,16岁入吴港海军学校,毕业后转入霞浦海军航空队飞行科。1937年任大村海军航空队第2分队大尉分队长,曾飞行1 200小时左右。记者采访他之际,“他的靠背椅上挂有小皮领草绿色制服一件,其铜纽上有樱花铁锚花纹,知为海军航空官佐”。

而“貌似诚实”的山下,又回答了怎样的问题呢?分别是队属、组织、飞机介绍及飞行路线等。于此可以得知日军初犯中国之际其航空兵力的粗略景像。如山下答道,“我们在上海的飞机约二百五十架以上,除佐伯、大村两队,还有陆军侦察机八架,余为加贺、凤翔、龙骧等航母之水上航空兵力,鹿屋、木更津两队之残部则移驻台北”。

谈到自己的座驾九六式舰战T-126时,山下说,“我所架的飞机是三菱九六式单翼驱逐机,单座,装有七点七口径英国B式机关枪两架,每枪附子弹五百发,油箱在左右翼内,可带油四百立脱(升),发动机是寿式气冷九汽缸的,马力为五百三十匹,该机性能很好,上升五千公尺,约需八分至九分钟,俯冲速约五百五十六公里”。此段资料也为较早出现的九六机型较完善资料。

山下被俘之后的供词,为中国方面探析日本军情提供一定程度的参照。中日开战后,像山下一样,日本飞行员被中国俘虏不在少数,而中国空军则以“中国空军无战俘”的精神,成为一种传奇。

空军战魂

10月,大队长高志航又在南京保卫战中击落2架敌机。

很快因为中国空军飞机数量不足,急需补充,而中国政府又与苏联商妥援助,高志航改赴西北接收新机,主要是波利卡尔波夫设计局双翼的I-15和单翼的I-16驱逐机等。

但就在运输这些苏制飞机回返南京的11月下旬(大陆方面的史料记载有11月21日,11月22日之说;台湾方面的《革命人物志》记载为11月21日,台《传记文学》记录则为11月28日),时“敌机九架已由长城方面临周家口机场上空,我各飞行员,纷向座机,不及开车,敌弹已落,而高志航大队长爱机弥笃,奋不顾身,冒弹登机,敌弹密布,三公尺内,重弹爆炸,高氏机尾向天,人在舱外,一代英雄于此远去”。

在1930年代初,便有航空界人士指出,中国飞行精英之死,大多出于意外。这几乎成为一个“魔咒”,直到抗战初期都萦绕不散。击落11架敌机的刘粹刚亦是在驰援娘子关之际,意外身死;飞机出故障转而猛向敌“出云”舰撞击的则是沈崇诲……

意外频频,缺少外援,使中国空军的抗战进入严冬。但如文前所述,飞鹰远去,精神永存,照耀着黑暗的冬季,最终转入晴明。就算时光匆匆逝去,今日回顾此番种种,亦令人振奋难忘,何论彼时。

责任编辑:吴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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