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王夫妇：3000万个塑料瓶托起留德博士

吴治国

朱家谷夫妇在分拣处理废弃塑料瓶

[阅读提示] 他们是一对靠收废品为生的贫寒夫妻，在陌生的城市里，栖身于废弃的旧厂房，整整10年，天天重复同样的生活：清晨，丈夫骑着三轮车出门，走街串巷收废品;妻子则将丈夫前一天收回的近万个塑料瓶刮除包装，分类堆放……他们是如此卑微，却梦想着让儿子上大学、成大器。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可是，他们做到了，他们不仅让儿子上了大学，还耗费50多万元将儿子送到德国读博士。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励志传奇呢？

2013年2月8日，还有一天就是除夕了。不久前刚从德国柏林大学博士毕业，在四川成都一家科研单位工作的朱芳峙来到湖南衡阳，与在这里经营塑料废品回收的父母一起过年。

朱芳峙到家时，已近傍晚，天正下着大雪。朱芳峙进门一看，父亲不在家，正坐在小板凳上埋头清理塑料瓶的母亲告诉他，父亲去收废品了，还没回。见到儿子回来，母亲高兴地放下手头的活计，到厨房张罗晚饭。

看着门外漫天飘飞的大雪，朱芳峙想起从市区街道回来，要走两三里地的简易公路，其间几处陡坡，自己拉着行李箱都走得非常吃力，父亲骑三轮车如何能爬上来？朱芳峙看了看时间，都快6点了，就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出门去找父亲。

在离厂房大约50米左右的一个陡坡处，朱芳峙看见大雪中，父亲骑着三轮车拖着几百斤重的废品怎么也蹬不上来。那一层一层的塑料废品码起来，堆成了一座小山，而父亲的整个身子，都压在了那落满雪花的废品大山之下。朱芳峙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对着满头冒着汗气的父亲说：“爸，你怎么装这么多，都成一座山了……”

朱家谷呵呵一笑道：“儿子，啥事都有学问。这样装，才是最科学的。”朱家谷告诉儿子，刚开始收废品时，他没经验，把货都装在车厢里，结果路上遇到一点上坡，就因为重心偏在三轮车后部，一下把车头翘起来，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满车的塑料废品也散落了一地。后来，他吸取教训，反复琢磨，在装废品时，每堆一层就向前延伸一点，只留下一个让自己可以钻进去骑车的位置，这样三轮车重心就稳定了，上坡的时候不会翻车……

在朱芳峙的印象里，父亲从来都是那样乐观，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父亲都能想出好办法解决。可是，帮父亲推着三轮车，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爬坡，一次又一次滑到在雪地里，朱芳峙才切身体会到了父亲的艰难，热泪不由哗哗直流——原来自己花费50多万元的留学之路，竟是父亲这样扛着塑料垃圾堆积的大山，一步一步艰难铺就的——

朱芳峙的父亲叫朱家谷，是江西省吉安县梅塘乡人。朱家谷年幼时父亲早逝，母亲改嫁，由没有生育的伯母抚养长大。朱家谷从小特别喜欢读书，成绩很好，但因为家境不好，没有上完高中就辍学了。1982年初，朱家谷经人介绍与当地一个叫刘建英的女青年结婚。1982年12月，夫妇俩生下大儿子朱芳峙，1984年2月，又生下小儿子朱芳策。

朱家谷对自己没有读好书而遗憾，因此特别希望两个儿子能读好书，将来能出人头地。朱家谷经常对亲友们说：“我这一辈子，别无他求，就是拼死拼活也要送两儿子上大学……”对朱家谷的美好梦想，大家都不以为然，要知道，当时那个小山村里，十几年来仅仅出过一个大学生，朱家谷要将两个儿子送进大学，谈何容易。可是，朱家谷就是认准了这个目标，并发誓尽最大努力实现它。

尽管朱家谷一直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但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读书，名人传记是他的最爱，因为一遍又一遍地看，家里很多书都被他翻破了。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朱家谷就经常用一些名人传记里的故事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来鞭策、鼓励孩子们努力学习。在朱家谷的熏陶下，两个孩子学习都非常认真。

为了赚钱送儿子读书，朱家谷在外搞过建筑小工、当过生产线工人。在朱家谷外出打工期间，家中抚养孩子、照顾年迈重病的伯母和打理农田全由刘建英一人承担。刘建英的身体并不太好，曾做过两次手术，一次是生下朱芳峙后不久因急性阑尾炎做阑尾切除手术，一次是生下朱芳策后不久因肠梗阻做手术。如此一个弱女子要肩挑数担，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但刘建英硬是咬牙扛了下来。

2004年初，朱家谷在湖南衡阳办起了一家废弃塑料品回收厂。当时，朱家谷的伯母已过世，刘建英便来到衡阳给丈夫当帮手，孩子留在老家读书，由亲戚照看。说是开厂，其实就是租下衡阳电厂废弃的一间大厂房用来堆放塑料废品，然后用粉碎机将废品粉碎装袋出售。整个工厂，就只有朱家谷和刘建英两人。他们的住所，也就是在那废品堆积如山的仓库一角，用木板隔出一个小间，在里面摆了张床。

每天清晨，朱家谷骑着三轮车出门，走村串巷收购废弃塑料，到晚上，他会拉着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废弃塑料瓶回到厂房。而刘建英的工作则是将丈夫前一天收回的塑料瓶一个一个刮掉包装纸，并按颜色分类，因为这样卖得起价钱。

夫妻俩的辛苦打拼，让儿子十分感动。每次寒暑假孩子们到衡阳与父母团聚时，都抢着打下手帮忙。但朱家谷却不让，硬是把儿子关在小隔间里，要他们安心学习。朱家谷的良苦用心，让兄弟俩很感动，兄弟俩学习特别用功，先后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尤其是朱芳峙，大学毕业后还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研究生。朱芳峙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上海一家通讯公司工作，待遇还不错。对此，朱家谷非常高兴。可是，没过多久，朱芳峙就打电话给朱家谷，说他还想读书，他已通过德国柏林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录取考试，唯一的难题就是前往德国读博估计要50万多元。

朱芳峙非常忐忑——毕竟父母以收废品为生，怎么可能拿得出50万元？而且，自己目前的工作又那么好，父母又如何舍得放弃？可是，令朱芳峙感到意外的是，朱家谷竟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儿子，只要你想读书，我砸锅卖铁都支持你！钱的事，你别担心，我来帮你想办法……”endprint

当时，朱家谷存着10多万元，但这些钱是夫妻俩辛苦打拼、节衣缩食攒下来准备买房的。前不久，刘建英过50岁生日，朱家谷还对妻子说：“你嫁给我，没享过一天福。我估摸着再攒一两年钱，就能在衡阳买套房子了，让你过上舒服日子，将来老了，咱们也有个住所。”刘建英闻言，开心得不得了，天天憧憬着早日住上干净明亮的新房子。可如今，儿子想出国留学，朱家谷不得不忍痛割爱，并四处找亲友借钱。

得知父亲要把准备买房养老的钱全掏出来给自己去留学，朱芳峙心疼难忍，流着泪对父亲提出不去留学了。谁知，朱家谷狠狠地批评了儿子一顿。朱家谷还教导儿子说：“我高中辍学时，老师极力挽留我说：不上学，十个人当不得一个人。当时，我不明白这话中所含的深刻含义，经历了生活的磨砺，我才真正懂得：人只有学习，才能进步、强大，才能成为有用之才。你体谅我们辛苦，这片孝心我领情了。但不管有天大的困难，我都要送你去德国留学……”

父亲斩钉截铁的言语，坚毅乐观的目光，让朱芳峙深深感动。经过几番奔走，朱家谷终于筹足了儿子留学德国首期所需的20多万元。在朱家谷的支持下，朱芳峙如期踏上了前往德国留学的旅途。儿子如期成行了，但后续还需将近30万元的费用，为此，朱家谷和刘建英工作更拼命了，生活也更节俭了。为了节省开支，他们还将厂房附近的几片荒地开垦出来，种上了各种小菜，每天就摘些小菜一炒下饭。

有一次，朱家谷到一家工厂收废品，碰上另外一个收废品的，对方声称那是他的地盘，扬言要打朱家谷。朱家谷满肚子委屈无处可吐，只得咬牙默默承受。庆幸的是，后来对方不知怎么听说了朱家谷抢收废品是为了送儿子留学读博士，不由对其刮目相看，不仅不再为难他，还羡慕地朝他竖大拇指。

随着朱家谷每天收回来的废品越来越多，妻子刘建英每天清理塑料瓶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多的时候曾经连续半个月每天工作达14小时。朱家谷一天要收购近万个塑料瓶，从2004年至今10年来，刘建英清理过的塑料瓶超过3000万个。简单而枯燥的重复动作，让她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而长期的久坐，更让并未发胖的刘建英长起了肚腩。对此，刘建英自我打趣地说：“我这个穷人家，却得了个富贵病。”朱家谷心疼妻子，想请临时工帮忙，但刘建英拒绝了。刘建英说：“请人就得花钱，我们还是自己多做点，攒下钱给儿子读书吧……”

生活虽然艰辛，但让夫妻俩欣慰的是，远在德国留学的儿子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刚到德国时，朱芳峙面临着德语学习吃力、实验任务繁重等很多问题，常常忙得焦头烂额。每当朱芳峙感觉无助时，他会拿出一张珍藏着的照片看看：那是父母在仓库清理塑料废品时拍的照片。照片上，铺天盖地都是花花绿绿的塑料废品，在那堆积如山的废品中，父母清瘦的身影显得那么渺小。可是，他们就是用一双手，把一座又一座的废品大山清理回收，靠每个瓶子赚取一两分钱微薄的利润将自己送到了德国留学。他们的生活是那么的艰难、枯燥，可他们始终面带笑容，总是显得那么乐观。顿时，朱芳峙不由从心底涌起一种将一切困难都踩在脚下的信心和豪情……

时光荏苒，朱芳峙在德国的留学生涯一晃而过。从德国留学归来后，朱芳峙应聘到成都一家科研单位从事电子通讯研究工作。而他的弟弟朱芳策也已大学毕业，在东莞一家雕刻公司从事艺术雕刻工作。

2013年2月，春节假一放，朱芳峙就立即赶回衡阳和父母团聚。目睹了父母的辛劳，感恩的他用自己刚工作积攒下来的钱给父亲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朱家谷开着儿子买的电动三轮车，发现省力多了。享受着儿子的孝心，朱家谷更是开心得不得了，逢人便自豪地说这是他留洋归来的博士儿子给他买的。渐渐地，朱家谷收破烂送儿子出国留学读博士的故事被传开了，人们无不对这对破烂王夫妇充满崇敬之情。

2014年1月，本刊记者接到报料前往衡阳，采访了这一传奇感人的励志故事。朱芳峙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动情地说：“我的父母很普通，很卑微，但是他们却有着山一般的执著和坚韧，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正是我走到今天的榜样，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父母的声音总在我耳边：孩子，坚持下去，就是胜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