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道鳟燕”选萃

2015-01-07 23:30臧棣
诗林 2015年1期
关键词:情形新诗观念

臧棣

诗歌中的谜,源于一种独特的尊重:即我们不该浪费语言的直觉,诗应该以世界的秘密为素材。

诗有两个特殊的伴侣:完美的睡眠,完美的清醒。

诗的完美,取决于完美的睡眠的不完美。

诗的高贵,取决于诗人如何定义完美的清醒中的悲悯。

在诗的清醒触及伟大的悲悯。

在这样的时代,假如诗还有什么可以公开的任务的话,那么,除了诗可以给我们带来一种“个人的任务”,别的实在不值一提。坏诗败坏个人的任务。好诗则在生命内部促进个人的任务。

怀着谦卑受益于词语,这是某种力量在人生的孤独中教会我们做的事情。而诗歌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怀着骄傲受益于词语。

对诗而言,修辞的最隐秘的思想动机,不是用一个词拯救一首诗,而是用一首诗拯救一个词。

必须有能力终止语言的颓败:这是诗的神秘的功能,也是诗人的秘密的使命。

诗,在人生的悬念中揭示幸福的悬念。

就生命的可能而言,诗,是我们有过的最好的悬念。

其实,完全可以更简单:悬念,构成了诗的最内在的倾向。

假如可以更纯粹的话,我愿意独自面对一种悬念诗学。

对诗而言,所谓的天才,不过是语言的乳房。

语言是时间的乳房。这意味着诗人的工作,既带有日常的特性,又具有神秘的症候。诗人必须从这乳房中挤出羊奶、牛奶,或骆驼奶。同时,这件工作也构成一种神秘的循环,它不断重复着未知的力量。一方面,它借助诗人重复它自己;另一方面,诗人也借助它重复诗人的创造力。

这也许是诗人独有的生命悖论:当我们陷入盲目时,我们最清醒。或者,当我们拥有完全的盲目时,我们的洞察最彻底。

在优异的诗人身上,存在着一种秘密的关系:我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盲者。

换句话说,盲者是诗人的最基本的原型。一方面,盲者是诗人的镜子。另一方面,诗人也是盲者的镜子。

伟大的诗人必须显示两种秘密的能力:面对世界的真相,在生活和艺术之间确立出一种等级关系。面对生命之美,在诗歌和语言之间建立起一种等级关系。

诗和诗歌之间的等级,常常是暧昧的。之所以暧昧,是因为存在着诗的秘密。但对一个诗人而言,假如他足够强大,他还得更频繁地更尖锐地面对诗和语言之间的等级关系。

我们在乎诗艺,信任诗艺,是因为诗艺可以帮我们打破诗和语言之间的等级关系。

这是我们的写作刚刚揭示出来的一种文学史情形:新诗比汉语还母语。或者,母语比汉语还新诗。

诗的境界:从情境生成为幻象。也不妨说,大多数时候,我们面临的,不是什么是诗的境界,而是诗如何境界?

大多数情形中,梦决定了诗。但是因为你的出现,诗决定了梦。

从诗歌中汲取力量,意味着生命的愉悦。

几乎每一首好诗都和伟大的真理打过赌。

不要把诗的强度建筑在真理的绝对之上。

诗和理智的关系中最核心的问题,不是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弄懂什么是诗的理智,而是我们比以往更明确地知道:对诗的写作而言,诗的理智只是一种选择。

有时,诗必须比语言大胆。有时,语言必须比诗大胆。但最重要的,在写作中,我们必须设法避免这种状况:作为诗人,你总是比你的题材更大胆。最能让写作受益的情形是,你的题材永远比你更大胆。

对诗的语言而言,天才不仅是一种身体现象,而且更是一种年龄现象。在某种意义上,完全可以这么讲,年龄是诗的语言的味道。

流行的诗歌观念中,经常把诗的见证误解为诗的印证。

这会是真的吗?听到一个声音说:不怕死,至少在诗歌中是真的。

写诗的过程中,最好经常拍打一下隐现在语言中的警句的弧度。

从观念上说,并非每一首诗的背后都有一个传统。但诡异的是,就事实而言,每一首诗的背后都有一个传统。

面对诗和传统的关系时,人们应意识到,传统对诗的依赖,要远远大于诗对传统的依赖。这种情形至少可以促进我们的省察:传统从来就不是衡量诗的唯一的尺度。就衡量而言,传统与其说是一种尺度,莫如说是一种视角。

这是另一种面目:传统,不过是诗的一个巨大的读者。也不妨说,在思考诗歌与传统的关系时,我们应该意识到,传统,既是一种批评的视角,也是一种阅读的视角。我们不仅面对传统的衡量,也面对传统的自我修正。这种修正是通过传统对我们的阅读产生的。一句话,我们必须敢于面对传统的读者学。

诗,能让我们省悟到完美的挽留。但是,诗本身不是完美的挽留。诗只涉及体面的挽留。

一首诗能解决什么呢?也许可以这样回答:一首诗的确不能解决多少人的问题,但它可以解决神的问题。或者更犀利,一首诗可以解决我们在神那里遇到的问题。

很显然,有些好诗是在我们以诗为对手的情形下写出的。但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很少有诗人愿意公开承认这一点。

必须意识到这一点:诗,从不需要读者。而且更有可能,诗,其实没有读者。所有流行的关于诗的读者的观念,实际上都暗含了一种糟糕的预设:即读者处在诗的外部。读者,意味着我们还没有进入诗歌。真实的情形是,读者比诗人更接近诗的内部。

有时,诗以生命为对手。有时,诗以语言为对手。所以,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诗很少以物质为对手。由此可以推想,在我们的诗歌观念中,期待诗参与物质批判的欲求,是一种浅薄的文化癔症。

因为诗,我们觉悟到,奇妙源于不连续。

在诗中,感染即变形。某种意义上,诗的感染力即诗的语言在我们身上展开的变形的能力。

在今天,诗的写作必须触及想象力的转型。

诗必须更大胆地参与积极的分类。通过积极的分类,促使诗的警惕与生命的觉悟处于同一共振之中。

人们经常陷溺于用古代和现代之分来编码诗意。他们很少想过,其实,对诗的直觉而言,存在着一种情形:诗意从未古代过,或者,诗意也从未现代过。

诗和观念的关系始终令我们感到尴尬。但在某种意义上,诗又必须站在观念之上重塑我们的感觉。一种直觉,那些声称已完全摆脱了观念的诗,也许确实减轻了某些东西,但最终,那不过是一种讨巧。

一种使命:面对汉语,成为新诗的考古学家。

一个角度,汉语在新诗中。

新诗,汉语的一种命运。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无关诗的胜利,或诗的失败。这不是我们有没有勇气面对它的问题,而是我们只能这样迎向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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