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风的争吵(七章)

2015-01-07 07:04林柏松
诗林 2015年1期
关键词:躯体蚂蚁

林柏松

风知道它即将死于黄昏,可黄昏却永远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濒临死亡。

——题记

逾 越

因为身体和年龄的原因,一整个冬天,我一次次参观自己冰冷的笑。冬天,对于我,意味着死者早已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墓碑就站在书房窗外。吊唁的文字分明可见,从头到脚,如同一份沾满奇迹的草稿,我的以往总会被寒冷一遍遍过滤。

旧日记里的自己可能有些青涩,抑或有时早熟,尽管活着就是一场巨大的厌倦,但其中的许多细节,却调亮了我的生活……

除了自身的往事,还有无法隐姓埋名的躯体,在我一生的笔法里,刀是刀,锋是锋,敌意难逃。谁言春秋梦,沧桑对笔说。我,就像一棵自恋的小草,造就了自己的山山水水……

寒流一次次涌来,仿佛命运的血和生命中的血,统统被抽空。这就是死亡的退稿,不著一字,只有惨淡的白色躲在我的背后。

冬天的手就要拍下,呼救声总是晚一点,比死亡只晚一步。

我有些心灰意冷。可是没想到,当天空黑到骨头时,我的黑暗也被它带走。

映 象

触摸天文,让我贴近一个遥远的主题。夜想暗就暗,一条玉链想亮就亮。脸上的表情被打磨了上千次,最后都被撕下。

噩梦在肉里,一寸一寸把你凿空。死过多少次,美才被凿成美学。佩戴上一道闪电,赠你爱与漂泊,赠你无尽的青春。犹如十万光年,时空之痛,一颗星,沿着能被摸到的穹顶滑落。沧桑偷吻街市,于是霓虹袅袅。

一场暴风雪,隐身地下,酝酿一个难以想象的现实。闹市一角有个广场,堆积一群肮脏萎缩的孩子。这与光无关,光收敛了一天的茫然。曼德尔施塔姆暴露着每场雪都是初雪,一首诗暴露着毁灭一尽的生活。

有些人的手一伸,就离贪婪和杀戮不远。一枚小小的六角形像锋利的刀子,不会轻易过去,它的舌尖上挂着大千世界。一生的滑落,托举着风的焦点,然后联起手来喷绘一座城市。

一滴泪,驱逐不认识的眼窝。一首诗着了火,从空中跃下,摔出一声声尖叫!当挣出岩石的马头,倒映一匹马,当两个远古锁进目光那块玉,石质的摇篮,令体香石屑四散……

当痛苦的生机无法测试它的高度时,寒冷拥挤不堪,时间孤零零逃亡……

闯 入

我在丽日当空之时,闯入了一场梦。那里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记忆不过是活在我自己头脑里的鬼魂。

我的闯入,使我走出原来的我。我杜撰了茫茫人流中的落日,在那里遍地是灾难的中心,更是人们永恒嬉戏的世界。我目睹了一片不属于任何主宰的黄昏。我的目光伫立成石。

我游走于众多陶俑的墓地,发现它们的死亡,不过是一片黄土的死亡。而黄土下的节日,又是风中阵阵的松涛……

人类第一次敲击石头收获的火,代替了火本身的死亡。我从陶俑的寂静,找到了摧毁孤独的最后的据点。

由于闯入,任何冲撞,都可能复活一段历史。我创造了对称的形式,使我的手又生出另一双手。

在天边,在我骨髓的黑色砾石间,同样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我试图去扑灭数千年前那一把焚书之火,一直延续到今天的焚尸之火……

每个人生于死亡,而生命死于生命,每一个躯体又被躯体所包围。死亡,像一个贼,偷偷地踢我的门。不断闯入,一盏灯在灵魂深处熄灭,最终就像葬礼被葬礼遗弃……

那些很轻的

仿佛纸上的一场风暴,午夜的喉咙轻易地就出卖了一只蚂蚁的尸骨。

失眠的空气,成为最深的包围。所有昏暗的话语,都是蚂蚁的伟大形象。它们始终活在默默的劳作之间,它们的骨骼历来都被人类视为很轻的那一类……

一些模糊的背景,让我收集着白天虚幻的情节,或是那些很轻的四肢美丽的蚂蚁被击中的事实。

无数蚁窟,一场灾难过后,面对我无形而异动的心跳,那些蚂蚁爬过了死亡的躯体,再从人的骷髅里爬回来。

它们的一生也奢谈死,并因这个死字忘掉了年龄。最终它们从窒息的话语中抽出了自己的骨头,并从骨头中退出晦涩的生命。

人类与时间并肩流逝,在蚂蚁面前象形地重申自己。人类目睹着蚁群葬礼上的银色花朵,然后浑身泥土地咀嚼着那些很轻的词……

无名雪

黑夜,像一个疯子的思想,敲打我的灵魂。雪和雪的摩擦声如音乐,从天空飘落。这是上苍送给黑暗的礼物。

我是身处极地的山里人,山谷不可登临。而没有名称的雪,不存在距离。疯子们在挥霍妄想时,便在雪峰上疯狂弹琴。灯光不朽,琴声泼出泪水……

雪继续下着,石砌的阁楼被白色覆盖,犹如一具白骨披上季节的丧服。裸露的肉体被酷寒抚摸,从雪到血,摸遍火焰,而风和智者不得不躲进山洞里舔舐伤口。

天使洒水,在清洗月亮。没有名称的雪,在风的怂恿下,移到都市楼顶,成为一座空中墓园。黑夜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最终被冻结成一整块石头。

听,一块块用雪垒起的墓碑在寒风中说谎,一本正经地炫耀人生的艺术。人们不得不爱上眼睛到眼睛的远。一座城,变成了鬼城。那盏摇晃的路灯,清楚地记得每扇窗口都嵌着多变的风暴……

报 复

一个凄冷的夜,我站在窗口,看一节松木着火。有一只死者的手腕,蜷缩着,抽搐着,颤抖着……骤然伸出野兽的爪子。

与死者最靠近的,是一首生者的诗,然后举行一次与死者毫无关联的朗诵。于是一些人患黑色颗粒病了,咳血后脸色如一张白纸,让月光一诞生就蒙上污点。

我被强行拉入,有人嚷着叫着,要割下诗人狂想的生殖器。一块被吵醒的百年前的云,一身洁白地站在屋顶上,看着已经习惯腐烂出橙黄色裸骨的云,像摸到了云里渗出黑色沼泽那般厌恶。

夜晚的风,用风声抱紧那些瘦长的影子。我悄悄躲回自己的蜗居,然后被遗物们翻检我的周身和手指、脚趾……并向我出示了,每个人应该所得的罪孽和耻辱。人如果是从死鱼身上繁衍的,那么他就是永远无光的,而影子也将一点点融入黑暗。

我被诅咒反锁着,像抵押的人质。我用自己的血给历史签名,装饰废墟和盛大的仪式。真正的悲剧没有帷幕,我永远悲哀在幸福里。

独守静夜

被记忆复活的一场雪,在屋外有声有色地陈述往事。我静静地坐在火炉旁,仍感到终生寒冷。我喜欢静,内心庄严地朝拜那些非大自然的声音,那缕飘进木屋里的音乐,让我看到静的深处完全是空白。

透明的骨骼,是旺旺的炉火提炼的玻璃的骨骼,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脆响。屋外的雪,并没有停在它疯狂刺耳的时候。这与风有关,风是寒冷的孤儿,它不能死,死后没有地方停放它的尸体。

一场雪,越发干燥、急促,它模仿一些人的激情,并用细小的爪子在树梢上行走。此时,一切世上的事物,仿佛都不存在了。我好像等待有什么人敲门,可是外面只有一串暗淡的路灯,犹如梦中吐露的一个句子的省略号。我无法得到安慰,只有无尽的虚无在四面八方叛乱。

静,像一个汉字,破坏着原有的含义。我不激动,甚至不喘息,我掏空自己,没心没肺,比时间更加无语,更加缺血少肉,我用发黑的脚趾,在火炉旁不停地走动,我的良知听见自己死亡般富有……

静,任何漂浮的声音都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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