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关当代世界局部战争的三种流行说法的质疑

□ 周小宁

关于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1982年贝卡谷地之战、2003年伊拉克战争，国内学术界有三种说法流传甚广，但深入研究国外资料就会发现，这些说法不足以采信。本文试图对有关问题予以澄清。

一、第四次中东战争中埃及军队不向西奈半岛纵深发展进攻是迫不得已的符合实际的现实选择

1973年10月6日14时至7日14时，埃军10万人、1020辆坦克和13500部车辆顺利渡过苏伊士运河，登上西奈半岛，突破巴列夫防线，8日击退以军首次反击，初战告捷。9—13日，除继续攻占巴列夫防线个别以军阵地外，埃军主力转入防御，巩固阵地，准备迎击以军更大规模的反击，整个西奈半岛战线基本处于对峙状态。这一对峙状态即所谓的“战斗间隙”。国内有人指责埃军作战指导过于谨慎，消极防守，在初战胜利的有利时机，没能乘机向西奈半岛纵深的米特拉、吉迪、哈特米亚等山口发展进攻，出现“战斗间隙”被以军利用，致使埃军由战争初期的主动转为被动。

其实，如果考虑到前三次中东战争的历史、埃以双方的实力对比（特别是埃以双方的空军实力对比）、埃及的战略意图和策略，就会发现，这种指责没什么道理。

首先，从埃以战争的历史和埃以双方总体实力对比看，埃军是一支屡战屡败、实力居于劣势的军队。在1948—1949年、1956—1957年、1967年前三次中东战争中，埃军三次被以军打败。尤其是第三次中东战争，埃军失败最惨，面积达6.07万平方公里的西奈半岛被以军占领。

其次，埃及空军力量脆弱，根本无法为地面部队进攻提供可靠的空中掩护。埃及空军曾两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在第二次中东战争中，拥有250余架作战飞机的埃及空军损失飞机210架。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埃及损失作战飞机350余架，占总数80%以上。为避免空军第三次被摧毁，埃军在制订第四次中东战争计划时不得不规定两条原则：一是空军避免与以色列空军进行空战；二是只在以军难以获得空中掩护的地方，使用空军突袭以军地面目标。事实上，整个第四次中东战争中，埃及空军只在战争爆发时，即10月6日14时，使用200架飞机突然袭击以军地面目标，其后一般不敢再出动，因为一出动就很可能被以色列战斗机打下来。

其三，埃及地空导弹只能掩护苏伊士运河以东大约10～13公里范围内的目标。在空军不能提供空中掩护的情况下，埃军的变通办法是使用地空导弹夺取交战地区的制空权。然而，埃及便于机动的萨姆-6地空导弹数量不多，大部分是配置在固定阵地上的地空导弹，在地面部队向前推进的进攻条件下，其机动部署困难、伴随掩护能力不足的的局限性就会凸显出来。配置在苏伊士运河西岸的埃军地空导弹只能为地面部队强渡运河，以及在运河以东大约10～13公里范围内行动提供防空保护伞。①Lt. General Saad el SHazly: THe Crossing of tHe Suez, ameriCan mideast ResearCH, San FranCisCo, 1980, P.26.这就决定了埃军地面部队只能在运河以东大约10～13公里范围内行动，而进攻西奈半岛纵深的米特拉、吉迪、哈特米亚等山口，将得不到任何空中掩护，易遭以色列空军的毁灭性打击。

正是基于历史、现实和实力的考虑，作为战争的发起者，埃及总统萨达特从一开始考虑的就不是全面战争，不是收复整个西奈半岛，而只是想给以色列一定的打击，为谈判收复整个西奈半岛创造条件。萨达特曾表示，如果埃及能在西奈半岛拿下10厘米土地，并能站稳脚跟，就能恢复埃及的自信和形象，迫使以色列、美国、苏联等有关各方按照新的现实和前景去考虑问题，进而改变1967年失败后埃及所处的不利局面，达成埃及收复失地的夙愿。①参见［埃及］安瓦尔·萨达特：《我的一生——对个性的探讨》，254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埃及武装部队参谋长沙兹利中将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十分清楚埃军无力发起大规模攻势去歼灭西奈半岛上的以军重兵集团，无力进攻西奈半岛纵深的米特拉、吉迪、哈特米亚等山口。埃军的力量只允许发起有限的进攻，跨过运河，摧毁巴列夫防线，然后在埃及地空导弹的有效掩护范围内，采取守势，等待以军反击时，给以军严重杀伤。10月9—13日埃军转入防御，是埃及既定作战计划确定的。以军在西奈半岛的防御方针是：前轻后重，机动反击。以军在长达160公里的巴列夫防线上，只部署了1个步兵旅，而将重兵部署在纵深。埃军通过突然袭击消灭了这个步兵旅，绝不意味着埃军有实力去进攻以军部署在纵深的早已严阵以待的3个装甲师。

10月14日，埃军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为减轻叙利亚的压力，发动超越自身实力的进攻，不仅未能达成作战目的，反而遭到沉重打击，损失坦克250辆，成为埃军由胜到败的转折点。这也说明，埃及原来有限目的的计划是明智的。

二、贝卡谷地之战中叙利亚19个地空导弹连并非被以色列空军在短短6分钟之内摧毁的

关于第五次中东战争期间1982年6月9日下午的贝卡谷地之战，国内有种流行说法，即“以色列空军仅仅6分钟就摧毁叙利亚19个萨姆-6地空导弹连”。从现有资料看，这一说法很不可靠。《以色列空军全史》《空战史》、叙利亚国防部长塔拉斯（1972—2004年任职）指导撰写的《以色列入侵黎巴嫩》等著作清楚地表明，以军此次作战行动由空军司令伊夫里少将统一指挥，但并非由空军单独实施，而是由空军、地面部队联合实施；直接突击行动不是6分钟，而是大约两个小时；叙利亚部署在贝卡谷地的地空导弹，并非全是萨姆-6，还有萨姆-2、萨姆-3、萨姆-8、萨姆-9等型号。以军基本作战经过如下：

在全面实施电子干扰之后，6月9日14时起，以色列空军和地面部队对叙军导弹阵地连续发起四波攻击。

14时整，第一波攻击开始。大约20～24架美制F-4G“野鼬鼠”飞机发射AGm-45“百舌鸟”、AGm-78“标准”空地反辐射导弹，攻击地空导弹阵地的雷达站和火控中心。与此同时，已经推进到贝卡谷地西侧的以军地面部队使用远程火炮炮击叙军雷达、地空导弹和防空阵地，同时以多管火箭炮和其他集束武器攻击叙军面积目标。早在黎巴嫩山西侧待命的“狼”式反辐射导弹部队，也沿着山脉表面小角度发射导弹。持续的电子干扰和火力压制，导致叙利亚地空导弹阵地指挥控制系统瘫痪。14时15分，以色列空军第二波攻击开始。以空军编队主力（大约40架F-16、A-4、“幼狮”等各型飞机）侵入贝卡谷地地空导弹部署区域，使用电视制导炸弹、激光制导炸弹、集束炸弹和普通炸弹攻击地空导弹阵地、指挥部及其他部队。14时35分，第二波攻击结束。②以军突击时间，依据叙利亚国防部长塔拉斯组织撰写的《以色列入侵黎巴嫩》，转引自edited by JoHn andreas olsen: a History of air Warfare, PormaC Books, InC. WasHington, D.C., 2010, P.150.其后，以军派出监视飞机评估叙军地空导弹的残存作战能力，以及再次攻击的必要性。以军据此发起第三、第四波攻击。

在大约两个小时的突击中，以色列空军出动攻击飞机125架次、各种支援飞机58架次，摧毁叙军14个地空导弹连，重创5个地空导弹连。由于完成任务比预定又快又好，原定的另外60架次攻击被取消。

6月9日夜和10日夜，叙军再次派出萨姆-6、萨姆-8、萨姆-9导弹连趁夜进入贝卡谷地，同样遭到以军沉重打击，结果又有10个地空导弹连被摧毁。在地空导弹连遭攻击后，叙利亚空军匆忙出动大约70架飞机前来保卫地空导弹连，以色列空军出动大约90架飞机与叙军飞机展开空战。结果，在6月9日下午两个小时的交战中，以军飞机击落叙军飞机28架，而自己无一损失。③Tommy Franks: ameriCan Soldier,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NeW York, USa, 2004, PP.433-436.

三、2003年伊拉克战争始于当地时间3月19日21时的特种作战，而非3月20日5点时许的斩首行动

关于2003年伊拉克战争的爆发时间，根据一些记者的新闻报道和学者的著作，国内有种流行甚广的说法，即始于3月20日5时许的斩首行动。而根据这场战争的直接指挥官——美军中央司令部司令汤米·弗兰克斯上将、副司令迈克尔·德龙陆战队中将的著作，伊拉克战争基本上是严格按照经过长期准备，并早已报告给美国总统布什、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1003V作战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的，始于当地时间3月19日21时的特种作战；3月20日5时许的斩首行动只是一个偶发事件，并未对总体作战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早在2003年3月5日（星期三），弗兰克斯在白宫与布什总统及国家安全委员会进行最后一次战前预备会时，就报告了伊拉克战争各个阶段的时间安排。在3月19日16时许举行的远程电视会议上，在沙特阿拉伯苏丹王子空军基地的弗兰克斯向在白宫的布什总统明确报告：“开战日及其攻击开始时间是，伊拉克时间3月19日晚21时（D-Day, H-Hour is 2100 Hours tonigHt Iraqi time），即格林威治时间18时，美国东岸时间13时”①Tommy Franks: ameriCan Soldier,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NeW York, USa, 2004, Prologue, Xvi.。

伊拉克战争开战阶段的其他时间安排是（伊拉克时间，下同）：美英联军地面主攻开始时间，3月20日晚21时30分；美英联军空中主攻开始时间，3月21日晚21时。②Tommy Franks: ameriCan Soldier,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NeW York, USa, 2004, PP.436, 437, 439.

这种开战阶段的时间安排极具创新特色，大大出乎伊拉克意料。一是不同于以往先大规模空中轰炸再地面进攻的常规模式，而是将主要空中打击安排在地面部队发起进攻之后；二是投入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特种部队，并首先发起攻击。

之所以由特种部队首先发起攻击，是由其特殊使命决定的。一方面，特种部队要与美国中央情报局人员一起由科威特渗入伊拉克南部，控制渡河地点和重要水库的水坝，防止遭到破坏，为地面部队随后的进攻创造条件。另一方面，数千名美国特种部队官兵，加上英国、澳大利亚的特种部队，要由在约旦、沙特阿拉伯的基地出发，渗入伊拉克西部，摧毁伊拉克靠近约旦边境的9个观察哨和靠近沙特阿拉伯边境的24个观察哨，夺取伊拉克的飞毛腿导弹发射场以及伊拉克西部沙漠里的一系列机场。首先由特种部队在伊拉克西部打响这次战争，还是美军实施“愚人计划（aPril Fool）”的需要。“愚人计划”的目的是：使伊拉克领导层相信，美英联军计划只以一部分地面部队集结在科威特，由南向北攻击，而在伊拉克北部提克里特至基尔库克周围的油田，美军将实施大规模机降和空降，土耳其政府将同意美军第4步兵师过境，由北向南势不可挡地逼进巴格达；并诱使萨达姆将其13个师中的大部分部署在巴格达以北防御美军第4步兵师，迫使萨达姆来不及调整部署来对付美英联军从科威特发动的主攻。③Tommy Franks: ameriCan Soldier,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NeW York, USa, 2004, PP.433-436.

3月20日5时许的斩首行动是一个偶发事件。3月18日晚上，弗兰克斯首次得知萨达姆可能在巴格达城南的多拉庄园开会。消息核实之后，3月20日3时12分，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理查德·B.迈尔斯空军上将电话通知弗兰克斯执行斩首行动。3时38分两架F-117隐形战斗轰炸机由卡塔尔的阿尔乌戴德基地（al Udeid）起飞，5时30分之前轰炸了多拉庄园，此时特种作战已经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了8个多小时。④Tommy Franks: ameriCan Soldier, 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NeW York, USa, 2004, PP.451, 455, 456, 457.

此次斩首行动对联军总体作战行动计划没有任何影响。美军中央司令部副司令迈克尔·德龙陆战队中将对此解释道：“随后的日子里，一些老爱唱反调的人出来说，这次斩首行动搞坏了整个作战计划。但他们错了。我们对意外情况有所准备，动用F-117隐形战斗轰炸机没有对整个作战计划造成任何改变。这种弹性正是弗兰克斯作战计划的组成部分。”⑤miCHael Delong: Inside CentCom, THe UnvarnisHed TrutH about tHe Wars in afgHanistan and Iraq, Regnery PublisHing, InC.,WasHington, USa, 2004, P.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