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行践履,格物致知

2015-01-19 10:17陈娟娟
艺术百家 2014年6期
关键词:顾先生昆剧身段

陈娟娟

中图分类号:J80 文献标识码:A

王国维在《戏曲考原》中说:“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说到底,戏曲是一种舞台表演艺术,只要表演存在,戏曲就不会灭亡,表演既是戏曲存活的生命体征又是其充满活力之所在。昆剧作为“百戏之祖”,历经六百多年的兴衰浮沉,依靠上一代演员向下一代演员口传心授的习艺方式,使传统表演艺术的基本格局能够流传至今,并存活在舞台上,成为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20世纪以来,随着西方戏剧观念的传入和传统戏剧学科的初步建立,关于昆剧表剧艺术的研究也开始受到重视,这一时期有关昆曲表演艺术研究的论著主要集中在三方面:一是昆剧老艺术家们演出的经验总结,即以谈艺录的形式呈现;二是在戏曲这个大范畴里探寻各剧种表演艺术的共性规律;三是夹杂在昆剧史论剧说中的关于昆剧表演艺术的论述。但是,真正以昆剧表演艺术为独立研究对象的著述基本没有,更不要说上升到像斯氏、布氏那样的表演艺术理论体系。直到顾笃璜先生的《昆剧表演艺术论》一书,用“非经院式”式的文字阐释传统昆剧表演艺术厚重的历史积淀,既从实际出发,又力求引入理论思考,才可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关于昆剧表演艺术的系统性、科学性、逻辑性的理论总结与体系建构尝试。纵观此书,其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对昆剧表演艺术的本质特征及其表现手法的辩证性认知顾笃璜先生将中国戏曲的表演原则归纳为:一、集“唱、念、做、打”于一身的大一统、大综合原则;二、非幻觉主义的、与观众直接交流互动的原则。正是这两大艺术原则,奠定了我国戏曲特有的“写意”的艺术特征。这并非昆剧所创始,却因昆剧而得到了稳定巩固与深化。昆剧靠什么来写意?靠程式。程式贯穿昆剧表演的全过程,并体现在表演的一切环节中;不仅包括表演主体演员,也包括“非演员”子系统。顾先生在对昆剧表演艺术的本质特征及由其所决定的表现手法进行阐释梳理时,辩证性的思维贯穿始终。首先从表演的主体演员来看,昆剧表演艺术的程式化使得脚色分类、演员分行,各行当家门有其特有的程式化的身段表现方式。身段艺术作为一种独立的符号系统,即源自生活,又独立于生活原形之上。生活中的动作经过提炼加工,舞式化的艺术夸张,形成演员与观众共同的约定俗成,并且达到系列化的高度,便成为了程式身段。每一个身段的含义是确定的,但同样的身段程式,在不同人物内心状态的推动下,经过微调或略有变异,其表达出来的含义,以及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便有很大的不同。身段程式作为一种符号,其组合是千变万化的,它要求大家共同遵守,却又允许甚至提倡合规律的变化创造。阿甲说:“戏曲程式是创造戏曲形象表现力很强的一种特殊形式。它管束表演的随意性并放纵它有规律的自由。”[1]各行当家门特有的程式化的身段为演员扮演剧中人物提供了一个基调,但又并不妨碍演员在此基调上更深化人物性格的艺术创造。“梅兰芳先生从艺术程式中获得了动作自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其次从“非演员”的表演子系统来看,昆剧虽然成熟于我国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物质相对丰富、技术相对进步的历史时期,但他仍坚守程式化的艺术自觉和美学追求不动摇。“承认舞台布置的使用功能而免除其再现和描绘功能。排斥设置实景,以中性道具象征性的示意故事发生的地点和环境”[2](p.32),着力发展写意虚拟的表演手法。所以,也可以说,昆剧舞台的“布景在演员身上”。虚化了布景,中性化与简化了道具之后,舞台美术自然就集中在人物造型艺术,主要是化妆与服饰两个方面。“它追求的同样是与生活现实原状拉开距离,不求写实地‘再现生活,而走写意的‘描绘之路。从而又发展出利用舞弄服饰穿戴的技艺,用以渲染人物思想感情的许多手法来。”[2](p.45)化妆、服装穿戴的程式化定型化使舞弄化妆、服饰等各种穿戴物的技艺以加强表演的手法得以形成。反过来,利用穿戴物以加强表演的成功创造,又使穿戴物通用的原则得以进一步巩固而不变。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昆剧是一种即贫困又不贫困的表演艺术。从表面上看,舞台上除了演员的程式化表演几乎没有其他“附加物”,但所有的“非演员”子系统,包括文学、舞台美术、音乐等,都完全围绕、附丽于演员的表演而呈现在舞台上,各种辅助手段尽量压缩(极小化),才能使演员的艺术功能充分发挥(极大化),从而达到最佳的艺术效果,给观众综合、统一的审美感受。

二、对昆剧表演主体养成的实践性思考顾笃璜先生自幼浸润于昆剧文化的氛围之中,十分熟知昆剧;又攻读过戏剧专业,接受过系统的中西方戏剧教育,具有深厚的理论基础。他自1953年开始创办剧团,并附设学馆,着手培养昆剧人才,曾先后聘请过五位“传”字辈艺人授戏,并从旁观摩全过程。1982年倡议重建昆剧传习所并主持其事,参与培养了“继”、“承”、“弘”三辈昆剧演员,前后长达三十多年时间。顾先生经常亲自指导演员排练,为演员讲授表演艺术理论,帮助他们理解、消化、掌握昆剧的体验艺术,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本书就是根据顾先生几十年来的笔记和授课讲义旧稿整理、扩充而成,既有一定的理论高度,又有实际的指导意义。从演员的选材到培养,顾先生总结了许多优良传统与宝贵经验,他强调学戏从临摹入手,剧目注重师承。古人对表演艺术精益求精的反复加工,使每一个折子戏或剧中人的表演艺术均有比较独立的审美价值。“我们今天所说的表演艺术遗产,便集中在这些优秀的折子戏,更是骨子戏之中。”[2](p.100)对于这份遗产继承和改革的问题,顾先生主张:昆剧表演艺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传承是活态的、流变的,又应该是继承的恒定性与创造的变异性辩证结合。也就是梅兰芳先生所说的“移步而不换形”。顾先生敏锐地看出并十分郑重地强调:昆剧表演艺术具有重“体验”的优良传统。演员学戏先从外部动作(身段)的临摹入手,进而寻找内心依据,渐渐达到“心到”的境界,这样表演才传神,才有感人的力量。但又指出昆剧授戏的传统方法尚有欠缺之处,在处理内心体验时对激活演员相应的记忆表象这一点往往强调不够。提出“演员如何才能从模仿外部动作——身段入手的学艺方法中,进入内心体验”这一造就昆剧演员的重要命题。对此顾先生给出的答案是是:采用“拿来主义”,学西方。“西方的表演艺术理论包括其训练方法是建立在生理学、心理学乃至解剖学、物理学的基础上的。特别是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对推动表演艺术理论研究所起的作用尤为关键。”[2](p.86)他自觉而谨慎地将斯氏体系相关理论引人昆剧表演人才的培养中,并指出“我们借鉴斯氏体系主要在于演员进入体验的方法,而不在其追求的幻觉主义目标。”[2](p.86)endprint

三、对昆剧表演艺术独特风格的原真性审视

昆剧表演艺术以人为载体,离不开社会、文化环境,所以,它的原真性又随着人的存殁和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变迁。这种变迁可能是良性的,也可能是灾难性的。以京剧为例,“京剧有百分之六十来自昆剧”(欧阳予倩)。但是,京剧经过发展所确立的自己的艺术样态反过来又对昆剧起了“反哺”作用,这种“反哺既有积极作用,也有消极作用”,昆剧的京剧化不可避免地使昆剧艺术风格减弱甚至趋向消失。所以,顾笃璜先生提出:现在学界面临的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就是对于昆剧表演艺术究竟是怎样的,或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在观念上很是模糊。很多人“没有真正确立昆剧观,有的却是京剧观。”[2](p.114)而要想对昆剧表演艺术遗产真正地进行保护,首先必须清楚地树立起原真态的昆剧观。顾先生是昆剧“保守派领军人物”,自1951年起从事昆剧的遗产抢救保护工作,至今任然活跃在抢救保护的第一线。他始终坚守的原则是:“传统、传统、再传统”。甬昆、永嘉昆、吴江昆曲傀儡、苏州老“堂名”等遗产,都因他的努力而部分地得到保护和存录。这些“边缘”艺术由于处于“边缘地位”,所以较少受到其他剧种的侵蚀和干扰,较多地留存着传统昆剧艺术的本真形态,顾笃璜先生将自己在这方面的工作体会上升为理论思辨,阐发自己的“昆剧观”。顾先生指出昆剧是由文人参与并主导推动而发展起来的戏曲形式,因此,和之前的戏曲形态相比,必然有所转型与提升:从民间的戏曲转型提升为文士的戏曲;从通俗型戏曲转型提升为高雅型戏曲;从粗放型戏曲转型提升为精致型戏曲;从野外型戏曲转型提升为室内型戏曲。这在昆剧表演艺术中便集中体现为轻、精、细、慢的艺术特色。为了让读者能更直观、形象的认识原真态昆剧表演艺术的风格特征,并针对学界长期以来京昆不分的问题,本书专列一个小节对昆剧、京剧表演艺术从总体基调、唱腔、身段、做工、乐器、锣鼓经等方面进行了分析比较,非常精彩。顾笃璜先生形象的比喻昆剧像太极,京剧像少林拳。《昆剧表演艺术论》一书,是顾笃璜先生六十多年来在昆剧遗产抢救保护第一线工作的实践经验的总结,也是他理论联系实际,对原真态的昆剧表演艺术进行研究的理论成果的集中呈现,全书充溢辩证性的理性反思,在研究方法上兼具系统性、科学性和逻辑性,对于昆剧表演艺术理论体系的建立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但本书作为“昆曲学”子课题的研究成果,受限于课题的分工,主要是关于“做”、“打”部分的研究探讨,未能实现对表演艺术四功的全面覆盖,未免令人稍感遗憾。(责任编辑:帅慧芳)

参考文献:

[1]阿甲.谈谈京戏艺术的基本特点及其相互关系——为了研究现代京戏的改革[J].文艺研究,1981,(06):23.

[2]顾笃璜.昆剧表演艺术论[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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