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琳·凯尔坐在放映间

2015-01-22 10:55GULU
新青年 2015年1期
关键词:凯尔拉德

GULU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家庭,选择一本书。

选择健康,选择起点,选择朋友,选择一本书。

你选择你的未来,旅途,仕途,前途,宏图。

我干吗?我选择一本书。

理由呢?没有理由。

走到第一排中间的座位前,宝琳缓缓落座,身后传来渐次坐下的声音,仿佛,她就是那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枚,以无形的威力,推倒身后无数仰望她的牌。

宝琳曾说自己“属于看电影只能看一遍的那代人”,因此放映间里的人们尤其在意她的第一反应。电影开始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放映间里似乎只听得到宝琳一个人的呼吸声,每当她皱一下眉,或者轻轻一笑,都像一枚小石子投向湖心,激起一层窃窃私语的涟漪。

难捱的时间终于过去,当放映间里的灯重新亮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脸上,那里写着这部新电影未来的命运。

在上世纪下半叶,宝琳·凯尔被公认为是美国电影评论界最令人敬畏和最有影响力的声音,她仅凭一部打字机,就可以决定一部影片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的命运。

“影评教母”到底有多厉害呢?当年,做自由撰稿人的宝琳给《新共和》杂志,写了一篇关于戈达尔影片《男性女性》的评论,该片原本只在纽约客剧院安排了仅仅一个星期的放映档期,但当人们将宝琳的影评放大了贴在电影院外时,这部电影又被拿来加映了一轮。著名导演施拉德后来回忆说:宝琳那种强买强卖的本事,与她的睿智,她传播电影福音的目标,都弥漫在围绕着她的人中间。

在《施拉德论施拉德》一书的终曲,施拉德以“宝琳·凯尔,1919-2001,我的家庭剧”为题,回忆了自己与这位“复杂的导师”之间的交往:施拉德曾在宝琳年过八旬、接受了两次手术、已经卧床不起时,去探望她,与她进行宝贵的床边絮谈,但宝琳不想听那些家常话,她想听他谈电影,于是施拉德用温柔的语调说了起来,但这显然是个错误:“犀利的反驳从她口中射出,就像旋转的剃须刀片,形容词呼啸着从我头侧划过,副词在我手臂上切开口子,从句敲打着我的躯体。永远都是那么精彩!”

宝琳·凯尔一生都是个有勇气的女人,成为男性世界中少数几个女影评人从没让她感到害怕,她机智,犀利,从未畏惧过金钱和权势,最难得的是,美国记者伦纳德宝琳·凯尔认为她“拥有将一部影片的本质一语道破的天赋”。

宝琳认为斯皮尔伯格拍摄《E·T》时,“像个童声高音歌手那样高兴地唱着歌”,但后来的《辛德勒的名单》,“他给观众的是真正的傻瓜道德”;她给库布里克的评价是“一个思想健康的三级片导演”,而《紧闭双眼》是一部无能为力的电影,“一场戏接着一场戏,《紧闭双眼》成为一次哀号”;在宝琳看来,《唐人街》里“波兰斯基用的特写镜头过多,使影片没有呼吸的自由”;而《猎鹿人》“是一部眼光狭窄但气势宏大的作品”“是上帝祝福美国的交响曲”……

在互联网如此发达的今天,想要查找宝琳的资料,只需轻轻移动几根手指,无数信息便蜂拥而至,足够拼贴出她多元的影像。然而在二十多年前,想了解宝琳只能去一处空间寻找——图书馆,搜索引擎只有一种——每一期的《世界电影》杂志,保存文本的方式也只有一个——摘抄在笔记本上。虽然,那时没有复制粘贴那样轻便的小道可选,只有逐字逐句阅读这条难走的路径可行,但一步一步靠近宝琳的结果是,让我对她的崇敬,妥妥地保持了二十年——

念大学时之所以加入电影社,毕业后之所以报名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考试,工作后之所以制作一档电影节目,都是受了宝琳·凯尔的影响。

平生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关于电影《闺阁情怨》的影评,我用两场雨戏将影片情节穿起来——“两场雨犹如两段小标题,令人难忘,雨湿透了画面,也湿透了人心,归家和离家都是在雨中,笑声和泪水都任着雨流”,虽然文字平平,但我已运用上从宝琳那里偷学来的一点观影方法:用自己的整理方式收纳一部影片,因为始终没学会从感性的观影感受中提炼理性的声音与框架,所以后来只有放弃影评写作。

但宝琳的话:“电影是一种极度愉悦的艺术形式”,“文化中没有流行艺术,我的灵魂将会冻结”,“流行……使你活着”,直到今天我还记得。

宝琳的影评写作,影响了无数热爱电影的年轻人。在1967年的纽约电影节上,罗杰·伊伯特拿自己的文章请宝琳赐教,她不吝溢美之词:“这是现在美国报纸上能读到的最好影评!”几年后,伊伯特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荣获普利策奖的影评人。

听闻宝琳从《纽约客》退休,早早地与她的读者告别时,我想起伊伯特那篇关于《日落大道》的影评:他称该片“看穿了电影世界的幻梦,然而女主人公诺玛却未能从梦中醒来”,我觉得片中的默片明星诺玛,与现实中的宝琳极其相像,当伊伯特以诺玛的经典台词为文章作结:“只有我们,还有摄影机,还有黑暗中那些可爱的人们,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了。很好,德米勒先生,我准备好了,拍我的特写吧。”我仿佛听到宝琳在向这个世界告别。

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宝琳独自居住在一座巨大的、摆满书籍的石砌住宅里,那时的她因为帕金森氏综合证的折磨,已不能再打字了,但当四面八方的风从窗口涌入,将她包围起来,她仍有一种正坐在放映间里的错觉,仿佛,窗外正在播映着电影的美好时光,仿佛,她仍在用灵魂写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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