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离合词”性质及成因再探

2015-01-25 01:57
关键词:复合词语素词组

陈 树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离合词”这一概念是由陆志韦在《汉语的构词法》[1]92中提出来的,该名称用来指称汉语中出现的一种特殊现象:有些复合词意义上具有整体性,不等于构成语素意义的简单相加;但在使用过程中,又出现语音形式分离的情况。据王素梅统计,《现代汉语词典》(1996年版)中划有离合词标志“//”的双音词数量达3228个。[2]这说明“离合词”不是语言使用中出现的个别现象,而是汉语复合词自身的一个特点。

汉语中的“离合词”现象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研究范围涉及“离合词”的结构类型、扩展形式、性质归属、产生原因、语用特点以及与该现象有关的汉语教学和信息处理等各个方面,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由于现象的复杂性,“离合词”在定性、成因等关键问题上还值得进一步探讨。我们认为,汉语“离合词”现象是语义、语法、语用等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所以我们尝试从多维视角综合考察,并将该现象置于汉语发展史中加以分析和解释。

一、汉语“离合词”的性质判定

目前对汉语“离合词”现象的性质判定,有“词说”、“离则为短语合则为词说”、“中间状态说”、“词组说”等几种情况。[3]4学者讨论的焦点在于“离合词”是词还是词组,它牵涉到词和词组的界限问题,而词和词组划界又是关系汉语研究整体框架的重大问题,大家在划界标准上往往是见仁见智,所以“离合词”的性质讨论一直没有定论。

我们认为,对一种语言现象定性之前需要认清它归属哪个理论层面,有时相关的两种现象未必是同一层面的问题。索绪尔在分析“言语”和“语言”关系时说:“这就是我们在建立言语活动理论时遇到的第一条分叉路。两条路不能同时走,我们必须有所选择;它们应该分开走。”[4]42从此理论出发,我们可以想到语言词汇系统中的词和言语语境中的词并不在同一层次。例如双音结构“理发”,它的意义是“剪短并修正头发”,这不是两个语素“理”“发”各自意义的直接相加,也就是说,两个语素构成的双音节结构的语音与某个意义固化在一起,它以一个整体单位被社会成员所认同,存储于心理词库。在表达交际需要时,它被直接提取与其他单位组合,形成句子如:

(1)小张今天理发了。

(2)小赵昨天理过发了。

例(1)中的“理发”与上文所说的词库中的“理发”是一回事吗?词库中的“理发”的意义是对千千万万次修理头发这个活动的概括,例句中的“理发”是指“小张”在“今天”修理头发这样一个具体事件,言语活动将语言系统中的词义具体化了。理论训诂学严格区分了词存在的两种状态,一种是贮存状态,一种是使用状态。贮存状态的词是全民语言的建筑材料,词与词之间相互依存,词汇构成独立的系统,这种状态的词是从大量使用状态的词归纳而来的。贮存状态的词一旦进入人的言语交际,就进入了使用状态,它表现出与贮存状态完全不同的特点,王宁先生将其概括为“义项的固定,指向的单一,义值的具体化”[5]91。对照例(2)来说,“理过发”是指修剪头发这个行为曾经在说话前的昨天发生过,义值变得具体,而且指向单一,这里的“理”“发”是指小赵昨天修剪头发那件事情。联系例句(1)(2)会发现,无论前者用了“合”的形式——“理发”,后者用了“离”的形式——“理”过“发”,都是将语言系统中的“理发”一词变为具体事件的一部分,更确切地说,它们是储存状态的复合词“理发”在使用状态的两种形式。王海峰认为:“从言谈交际功能上来讲,这些插入成分起的作用都是:离散复合词的两个语素使之上升到句法层面上,从而事件化。”[6]其实每个词进入句子后就处于使用状态,参构到每个具体事件中去。例如“他刚才说的话有很深的含义”,这个句子中的“含义”,就是特指“他刚才说的”话语所包含的意义,这个“含义”特点是“很深”。这与上文说的“理发”在句中的作用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言语中“含很深义”的说法不成立,而“理发”在语境中“事件化”时可以出现“理过发”、“理了发”等用法。所以,无论形式的分合,语境中的词与词汇系统中的词都不是一回事。离析了词的两种状态,就能辨清复合词的“离”、“合”形式是言语层面的对立,与判定语言系统中的复合词不是同一层面的问题。

在此基础上,我们给“离合词”定性。如果一个双音结构的意义不等于两个构词语素义的直接相加,这说明双音节的语音与某个意义的关系已经固化,是一个形式与内容对应的符号,所以“离合词”一定是语言系统中的词。不过此类词有它的特别之处,在言语交际时除了以原有的形式参与造句,还可以使用构成语素分离的形式与其他词组合成句,处于使用状态的词无论是“离”式还是“合”式,都是将词汇系统中词的意义具体化。所以,“离合词”可以界定为:语言系统中的一个复合词,它在不同的言语环境中意义具体化时有构词语素离用和合用(相对于构词语素分离而言)两种结构形式。

“插入法”又称“扩展法”,往往视为判断汉语复合词的一种方法。该方法认为词组由词临时组成,所以中间可以插入其他成分,而词具有整体性,是最小的能独立运用的语言单位,结构中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如果依此标准,数千个“离合词”都将划为词组。“插入法”未能辨明语言和言语两种不同的范畴,仅仅在言语层面考察词的表现,它区分的是能扩展的词、词组与不能扩展的词,而不是分辨语言系统的词和言语状态中的词组。我们理解词的整体性是指一个符号单位音义关系固化,这是复合词在语言层面上所具有的属性。当一个词进入语境处于使用状态时意义就会具体化,它受到语义、语法、语用等多方面的影响,可能出现语音形式分离的现象。这时,我们不能根据言语活动中出现分离形式而否认语言系统有这个词。例如“前年我上过一次当”中“上”与“当”中插入了“过一次”,但是我们不能就此否认“上当”是词汇系统中的一个双音词。所以分辨词与词组,仅仅依据复音结构的构成成分在言语活动中是连用还是分用是难以作出准确判断的。

同理,“离合词”是词和词组中间状态的说法也是值得商榷的。这种观点认为“离合词”具有离用的形式,这是词组具有的特征,所以它是“短语词”。它将一个语言系统中的词具有离用形式与一个临时组合的短语具有分用情况这两种不同的语言现象混同起来了。试比较下面两个例句:

(3)陈师傅吃了一辈子的木工饭。

(4)张师傅吃了一大碗饭。

例(3)“吃”与“饭”虽然形式分离,但是它们实际上是以“谋生”意义的词与句子中其他成分发生意义关系的。例(4)中,“吃”与“了”意义上发生关系,而“饭”与“一个碗”发生意义关系,其后词组“吃了”与“一大碗饭”发生意义关系,也就是它不是通过表示“把米饭嚼咽下去动作”的短语这个整体与其他成分发生意义关系的。造成这种区别,在于前者是一个词在语境中的义值具体化,而后者是两个独立的词在语境中的临时组合。这说明词与词组的对立不在于在言语交际时有没有扩展形式,而在于音义关系是固定还是临时的。一个语言系统中的复合词在语境中有离用的形式,我们说它是一个特殊的词,而不认为它有词组的特点。因为它的音义关系是固定的,在词汇系统中有它的位置,而不是两个语素的临时组合,所以不宜仅从言语形式上判断一个复音结构的性质。

有学者认为,一个词有离用现象说明它处于从词组向词的过渡阶段。我们认为不宜将“离合词”与“词汇化”两种不同的语言现象混同起来。试比较下面文例:

(5)操必杀之心而如不两立。(王夫之《宋论》卷2)

(6)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 (曹雪芹《红楼梦》第28回)

两则例句中虽然都是“操X心”的形式,但是例(5)中“操”、“心”是两个独立的词,表示“持有……心态”意义,它是未成词的双音短语“操心”的分散形式。例(6)中“操”、“心”合起来表示一个意义——费心思虑,它是成词之后的“操心”在语境中的离用。一个语音形式与一个语义内容的关系固化可能需要一个过程,所以一个复音结构从词组到凝固成词会有相邻和相离这种过渡状态出现,但不管是哪种形式,在成词之前它都是词组。“离合词”并不属于这种情况,“离合词”在构词语素合用时意义是一个整体,这就证明它已经是一个走入语言系统的成熟的词,它在言语活动中出现的离用现象并不是一个复音结构从短语走向词的中间状态的表现,而是语言系统中的词在言语环境中具体化的一种表现。我们在探讨“离合词”的成因时尤其要注意到这个前提。

二、“离合词”形成的外部诱因

现代汉语这个共时平面上的许多现象是汉语历时发展的结果。如果追溯一下语言发展的历史,就会发现所谓“离合词”现象在现代汉语之前就已经有了。力量、晁瑞通过对语料的调查,发现“离合词”现象出现于宋代。[7]例如,“唱喏”这个词在宋代表示古代男子行的一种礼,叉手行礼的同时,出声致敬。苏轼《乞定差军臣僚札子》:“访闻张利一任定州总管日,曾入教场巡视,以不得军情,诸军并不唱喏。”同时的文献有了分用的形式,《简贴和尚》:“王吉接得书,唱了喏,四十五里田地,直到家中。”他们通过对《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词话》、《型世言》这四部明代白话小说的分析,找出131个“离合词”,其中,支配式125个,并列式1个,补充式3个,偏正式2个。这说明,明代是“离合词”逐步兴起的时期。

再来看现代汉语中“离合词”用例。“离合词”的主要类型是支配式、补充式和并列式等,王素梅统计支配式大约占“离合词”总数的97%左右。[2]还有一个语言事实:“离合词”在离用形式中,插入两个语素中间的形式占多数。任海波、王刚在语料库的基础上,对423个“离合词”的离、合情况进行了定量分析,发现中嵌类离用形式占离用总数的94%,在各种可插入的词语中,“了”、“着”、“过”出现的频率最高。[8]

分析以上学者的统计数据,有几个问题值得思考:第一,为什么“离合词”现象在宋元时代兴起?第二,为什么支配式双音词在语境中多有离用的形式?第三,为什么中嵌类离用形式最多?

一种语言现象的背后常常隐藏着各类复杂的因素,“离合词”这种现象有多种灵活多变的形式,各种格式形成的原因可能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如果我们能掌握大多数“离合词”离用形式的倾向性,并对它加以解释,也就抓住了现象背后的主因。从汉语发展的历史来看,中古以后白话中动补句法结构的发展成熟是复合词离用的外部诱因。

王力先生(1989年)在《汉语语法史》中说:“补语的发展,也是汉语语法的一大发展。”[9]3余建萍(1957年)、周迟明(1958年)、杨建国(1959年)、潘允中(1980年)、蒋绍愚(1999年)、吴福祥(1999年)、曹广顺(2000年)、石毓智(2003年)、梁银峰(2006年)等学者对该现象做过探讨,问题涉及动补结构的类型、产生时间、来源、成因等方面。动补结构有不同类型,各类产生的时间不同。蒋绍愚总结说:“述补结构的普遍使用是在唐代以后。”[10]178梁银峰梳理了使成式动补结构的发展,认为魏晋南北朝是萌芽期,隋至宋金是普遍运用期,元明清是成熟期。[11]汉语动补结构的形成对汉语的语序产生了重大影响,表示动作结果、趋向、程度等意义的成分置于句子谓语和宾语之间,从而形成了新的句法格局,即“动—补—宾”的顺序。这种强势句法结构对复合词在句中的使用形式产生了作用。宋元时代以后动补结构发展成熟,支配式双音词在言语使用中组构成分的离用现象逐步增多。我们试着考察表示“离开家庭到庙宇里去做僧尼或道士”意义的“出家”一词的文献用例,对照它的离用、合用的情况,分析动补结构对它的影响。

东汉时期“出家”这个双音结构还不是一个成熟的复合词。

(7)辞亲出家,识心达本,解无为法,名曰沙门。(东汉《佛说四十二章经》)

此处的“出家”与“辞亲”连文,所以可理解为离开家门。如果对照下一句“识心达本”表示佛徒修炼,则“出家”又不仅指离开家庭这一行动,还表示到庙宇里去做僧尼的意思。这时的“出家”正处于短语向复合词过渡的阶段。

到南北朝时期“出家”已经成词。

(8)佛在世时,有外学五通仙人,往至佛所,请求出家,乘俗高胜,志存远寄。(六朝《全宋文·修行地不净观经序》)

这里的“出家”已经不凸显“离开家门”这个空间转移的变化,而是突出皈依佛门的意思,“出家”融合为词。

我们考察了从六朝至元代以前的文献,发现“出家”一词在语境中都是合用形式。在此之后,该词的使用情况发生了改变。

(9)(姑姑云)夫人,你那里出得家?这出家无过草衣木食,熬枯受淡。(关汉卿《望江亭》)

(10a)心里要留他做个徒弟,小娥也情愿出家。(明《初刻拍案惊奇》卷19)

(10b)好个齐整人物!如何却出了家?(明《初刻拍案惊奇》卷17)

从以上用例可以看出,在元明以后“出家”一词离用与合用长期并存。在这些文例中,“出家”的离用形式中有不少是中间嵌入“了”这个词。动态助词“了”、“着”、“过”和结构助词“得”都是补语小类进一步语法化的结果。曹广顺认为汉语动态助词的形成过程是:

Vt1+Vt2+O→Vt1+Vti/i+O→V+助词+O。其中Vti/i又可以分为结果补语和动态补语两个阶段或类型。[12]163

林新平考察了汉语“得”的语法化进程:得(述语动词)→得(结果补语)→得(能性补语)→得(动相补语)→得(动态助词)→得(结构助词)。[12]

从“出家”一词的生成与流变可以看出,汉语“离合词”现象是在动补结构发展成熟之后才出现的,“离合词”离用形式的中嵌位置主要是句法上的补语成分。可以说支配式双音词在进入语境后,在与其他意义成分结合时受到“动—补—宾”句法结构的作用而强制分离,出现了形式与意义不对应的现象。

其实,促使支配式双音词结构分离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动—定—宾”句法结构。因为现代汉语也出现了“打预防流感的针”、“发40度的烧”等例句,这些中嵌成分是对复合词后位语素的修饰说明。那离合现象的语法主因是动补结构还是定中结构?我们对《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型世言》中的44个支配式双音词*这44个词是:唱喏、吃亏、出丑、出家、出气、打盹、打恭、打鼾、倒头、斗嘴、赌誓、犯嘴、放心、分心、告状、合气、画卯、化斋、还俗、结亲、见面、落草、呕气、起身、说誓、施礼、夸口、磕头、叩头、扫兴、折本、失色、守寡、守灵、睡觉、洗澡、戏脸、向火、行礼、着急、着迷、中举、做梦、作揖。的411个离用语例的类型作了分析统计(见表1)。

从表1可看出,单独以“了”作中嵌成分的离用例占了总数的近三分之一,含有“了”的中嵌入成分的离用例占了将近一半,这说明“离合词”现象与助词“了”的成熟有直接的关系。所有在中嵌成分中含有定语成分的用例总数不到五分之一,这说明在促成“离合词”现象过程中,定语这个句法位置的作用是有限的。

表1 411个离用语例类型分析表

“离合词”现象与动补结构相关还可以从现代汉语中得到印证。王海峰统计发现“离合词”离用现象多出现在口语化的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中,他总结说:“语体的庄重程度是影响离合词离析现象隐现的前提条件。”[14]我们注意到《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释义时标出一些词的语体特征,在词条后“标〈口〉的表示口语”,“标〈书〉的表示书面上的文言词语”。标〈口〉的词一般都有离用形式,而标〈书〉的支配式双音词几乎无一例外地没有离用形式。汉语“离合词”离用隐现为何与语体差异有关?

我们认为,离用形式对口语环境依赖的原因来自它生成于动补句法环境。刘月华等编著的《实用现代汉语语法》(增订本)在论述现代汉语“补语”时说:“总的来讲,补语在口语以及叙述性语体中出现得较多,在论说文中,在书面语色彩很浓的文字出现得较少。”[15]534从汉语传承文献来看,汉语动补结构是在中古以后的白话发展过程中生成的。汉语动补句法结构对支配式双音词的强制作用又进一步促进了“离合词”离用形式的生成。从现代汉语这个语言共时平面来看,口语化的小说、戏剧从白话中汲取的比较多,因此它的词汇、语法体系更接近白话的体系,动补结构比较丰富,词的离用现象也比较多。反之,像行政公文、学术著作等从古代文言传承得比较多,自然它使用词汇和语法就具有文言的特点,受到白话的影响较小,没有动补结构使用的语境,“离合词”自然比较少。

三、“离合词”形成的语义、语用因素

句法结构为“离合词”的产生提供了外部环境,但是外因必须通过内因起作用,“离合词” 现象之所以首先出现在支配式复合词身上,与它构词语素之间独特的语义关系有着密切联系。

我们看到并列复合词两个构成成分无论是同义、反义、同类在语义上是否同范畴的,它们的语义都有相关性,这使得它们的结构具有紧密性。偏正复合词构成成分有许多是同范畴的,如“名素+名素”,即使有异范畴的,如“形素+名素”、“动素+名素”,但是前位语素与后位语素地位并不平等,前位依附于后位,整体构成一个向心结构,这使得它们组成的结构具有稳固性。支配式双音词与其他类型的复合词相比,它的两个构词语素在意义上具有异质性。典型的支配式双音词由“动素+名素”构成,前后位语素意义属于不同的语义范畴,这决定该类型词内部结构具有不紧密性。即使是“动素+动素”结构,例如“布展”一词,也是把后位语素“展”视作展览活动的指称,这样与前位也是有区别的。这种语素之间在语义上的亲疏关系,对各类双音词在语境中的组合结构有着一定影响。石毓智在分析汉语动结式动补结构成因时说:“具有‘动作+结果’语义关系的两个动词性成分代表着一个完整事件的原因和结果,它们拥有语义上的相关性。”[16] 228补语是对某个动作本身的一种补充说明,与动宾关系相比,动词与补语的关系更为密切,这样在汉语句法分布中,补语置于动词和宾语之间是有一定语义基础的。同理,支配式双音词由于表达的是“动作—事物”语义范畴的复合词,当它在语言使用中,对应于句法中的“谓语—宾语”结构,它们内部语义关系相关度低,为嵌入成分提供了潜在的语义位置。

汉语这种语言会在复合词使用过程中产生“离合词”现象,还与上古汉语形成的一个音节对一个语素占词汇主体的格局有关。这种基本格局使得两个语素构成复合词后,虽然意义已经融为一体,但是音节还是保持着独立性,一个语素就是最小的音义结合体,不自由语素不能独立在句法环境中与其他成分发生关系,但它却能被人们作为一个音义单位组合构词。这样,复合词构词语素即使在句子中处于分离状态,但由于它是一个独立的音义单位,也可能占有一个句法位置。此外,汉字对汉语复合词离用现象的影响也不能忽视。在书面语中,我们看到无论是复合词还是短语,它们构成成分之间都有汉字形成的自然分界,这种分界基础是一个方块汉字记录一个语素的紧密关系,这种记录手段阻碍了语素与语素融合成词时音节上的进一步融合,这种语音形式上的分离状态,为出现构词语素离用提供了机会。

离用现象多出现在话语环境之中,这种语境主观性比较强。为了表达的需要,离用形式变得灵活多变,在这些离用形式背后有语用规律在起作用。

(11)薛嫂进去说道:“奶奶这里还未起来?”放下花箱,便磕下头去。春梅道:“不当家化化的,磕甚么头!”说道:“我心里不自在,今日起来的迟些。”(《金瓶梅词话》第95回)

比较“磕头”两个离用形式,前者是一种事实叙述,中嵌成分 “下” 是趋向动词,本是说明动作方向,这里用离用形式增强了形象性,也说明薛嫂的恭敬。如果改成“放下花箱,便磕头”就没有这种效果了。后者在话语句子中,中嵌成分“甚么”表示一种不满和否定的情绪。体会语境,上文“化化”是一种近代汉语中产生的叠音后缀,用来强调语气,话语中蕴涵着背景信息——对当家的人才用磕头施礼,下文中“我心里不自在”点明说话人的心理状态。这种离用形式“A甚么B”有表达人的主观情绪的功能。

(12)那阶下众官,无不悚惧,道:“这和尚十分愚浊!怎么见我王便不下拜,亦不开言呼祝?喏也不唱一个,好大胆无礼!”(《西游记》第39回)

“唱喏”的意义是施礼。试比较“也不唱一个喏”和“喏也不唱一个”,后者将“喏”置于话题位置,引起注意,强调应该施礼,下文“好大胆”与之呼应。这就看出移位离用形式“BXA”往往是在有主观强调的语境中出现。

(13)你看如今一千个寡妇里边,有几个守?有几个死?(《型世言》第10回)

(14)这李氏却也有心守寡,一守三年。(《型世言》第4回)

有学者将“离合词”在使用时省略构词语素也视为一种离用形式,这种省用形式对上下文语境依赖比较大,省略的成分往往在上下文中有所交代。例(13)点明“守”的施事是“寡妇”,所以不易有歧义。例(14)“一守三年”表达的意思是守了三年寡,但是因为上文已经出现合用形式“守寡”,所以丢失后位语素“寡”避免了重复,满足了言语经济原则。

以上我们从言语与语言分开的观点出发对“离合词”性质作了新的界定,并采取古今汉语沟通的理念,对促使离用形式生成与变化的语义、语法、语用因素作了粗略梳理。汉语“离合词”现象是复杂的,除了支配式双音词,并列、陈述等,其他类型复合词是如何生成离用现象,像“磕老孙头”、“吃了妖精亏”这些离用形式如何产生等一系列问题还值得再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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