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经验对小说叙事的影响
——以梅娘水族系列为分析对象

2015-01-28 13:57李令一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
名作欣赏 2015年24期
关键词:水族叙述者话语

⊙李令一[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

个体经验对小说叙事的影响
——以梅娘水族系列为分析对象

⊙李令一[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

梅娘是沦陷区具有代表性的女作家之一,她的小说创作与其自身的经历有着密切关系。本文将以其代表作水族系列为对象,从小说情节模式、叙事视角与话语等角度着手,分析个体经验对于小说叙事的影响,并探寻梅娘小说独特的叙事艺术。

个体经验情节模式叙事视角梅娘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沦陷区文学一直以其独特的面貌占有着重要的位置。文学并没有因为时代环境的残酷而停滞不前,相反,沦陷区文学给了中国现代文学一个很大的惊喜。许多女作家在这一时期都有着非凡的表现,以水族系列为代表作的梅娘,是活跃在上世纪40年代沦陷区的著名作家,并与张爱玲并称为“南玲北梅”。建国后,梅娘以及其作品由于一些特殊的历史政治原因,长期受到冷落。直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学术界开始对沦陷区文学进行重新研究,梅娘及其作品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梅娘以其自身个体经验和个人情感的书写进入女性写作,在其代表作水族系列中体现得尤为突出,作家独特的生命体验势必会对小说创作有所影响,本文将以梅娘以及其最具代表性的水族系列——《蚌》《鱼》《蟹》为例,从情节模式、叙事视角与话语等角度着手,对其小说叙事进行分析。

一、个人经历与小说情节模式

梅娘的一生可以用动荡和漂泊来形容,在几十年的人生中,她经历了许多艰辛和磨难。生活的残酷没有将这位不幸的女性击倒,相反却造就了她豁达的性格和悲悯的情怀。小说水族系列的出现奠定了她作为沦陷区代表性女作家的地位,她说:“写《鱼》的年代,我梦寐以求的是通过我的笔宣扬真、善、美。在那特定的社会制约之下,我那渴望祖国、热爱人生的赤子之心,执着追求的是以自己的微光灼亮黑暗世界的一角。”①我想这“黑暗世界的一角”就是梅娘小说中力图向世人展示的在家庭生活与情感世界中女性的不幸遭遇和生命困境。

梅娘笔下的女性形象大多都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尤其是水族系列中的几位主人公。而作品中她们的家庭背景和自身经历都或多或少带有作家自身成长经历的影子。总体来说,这种相对明显的自传色彩在梅娘小说中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旧式封建大家族的家庭模式书写,并且女主人公的家庭基本是残缺的。梅娘的父亲孙志远是东北实业巨子,她生于富足的大户人家,但却是一个尴尬的私生女,生母在童年时被赶走,在养母的冷漠中度过童年。母爱的缺失、后母的嫉恨、父爱不能享有②,使她从小就生活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并饱受痛苦。但是特殊的环境塑造了梅娘对于大家族的反抗情绪,她笔下的女性也大都和她相似。《蟹》是最能体现梅娘家族叙事的作品之一,小说中的主人公玲玲是东北沦陷区一个大家庭中的小姐。小说中玲玲的生母早逝,继母只是表面对她好,父亲去世后却处处提防着她,这与梅娘自身的经历是十分接近的。在水族系列的另外一篇《蚌》中,女主人公梅丽同样也成长在缺失母爱和后母的冷漠家庭环境中;第二,大胆追求爱情,并为爱离家出走的情节模式。梅娘在早年留学日本期间认识了柳龙光,二人开始了为孙家所不容的自由恋爱。孙家断绝了对梅娘的经济援助,但这并没有动摇梅娘追求爱情和自由的信念,她选择随柳流浪。梅娘因为爱情,和家庭断绝了关系。《鱼》和《蚌》的女主人公都是因为追求爱情而与家庭决裂。梅丽(《蚌》)和同事琦的爱情之路充满坎坷,但是终于她还是鼓足了勇气下定决心离家出走去追寻琦。《鱼》的女主人公芬与家庭决裂得更加彻底,大胆与爱人结合并生下孩子,知道自己被骗后,竟然想要再次离家出走;第三,新时代女性个人意识萌发反抗的情节模式。梅娘有着良好的教育基础,她笔下的主人公也多是受过教育的新女性。她们都有着强烈的个性意识,想要挣脱现实生活的牢笼,向往着自由和平等,这些都是梅娘通过她们表达出的个人反抗意识。《蟹》中对于大家族的种种描写其实是以梅娘的家庭为模型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玲玲就是梅娘自己。所以玲玲相较于梅丽(《蚌》)和芬(《鱼》)更具有进步性,她已经认识到了女人不能依靠男人,要获得真正的解放,要创建属于自己人生的实业,“不愿做男人的附属品”③。

“水族系列”是梅娘对自我经历与个人情感的书写④,但这并不等同于“五四”时期的自叙传小说。相比之下,自叙传小说常常把作者情绪与人物情绪混同起来,缺乏叙事自觉。梅娘的小说是将自叙因素经过处理后表现在文本中,是由于她切身经历了那样的时代,更加关注在家庭和社会之间无法立足的女性群体,揭示她们的生存困境。

二、叙事视角与话语的选择

上世纪40年代是梅娘创作的高峰期,在这之前已出版了两部作品集,可以说此时的梅娘在小说创作中已经有了追求叙事艺术的自觉。特殊的经历使得她想要表现出女人不幸的命运和自觉反抗的意识。这也影响了她对于小说叙述中视角和话语的选择,既有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主观抒情,同时也存在第三人称全知叙事的客观审视,在不断为女性代言的过程中完成强烈女性意识的表达。

视角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⑤梅娘选用女性人物视角,将故事放在一人或是多人眼中来叙述。《鱼》是以一种独白式的话语通过第一人称将故事全部限定在一个女性人物视角上。小说中通篇都是女主人公芬在叙述,而她的听众是男性,这样就凸显了女性的主体地位。第一人称视角的叙述者“我”和中心人物是同一个人,所以叙述者参与了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这将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小说中芬用看似浅显实则深刻的象征式独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破了,网里的鱼只有自己找窟窿钻出去,等着已经网上来再把它放在水里,那是比梦还缥缈的事。”⑥这段话其实是对小说题目的一个解释和呼应,一般小说中涉及到主题的话语通常是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来客观叙述的,梅娘却选择了第一人称的独白话语表达。这样的叙事自觉使得梅娘的小说更多地观照到女性自身,更多地展示女性内心世界。

水族系列中的另外一篇《蟹》是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中展开叙述的,叙述者没有参与到故事的发展中。在小说中叙述者时而以全知的视角在讲述故事;时而进入主人公玲玲的内心,以她的视角来观察世事;或者跳入到玲玲的堂哥祥的角度上来表达他对于小翠的爱。全知视角的叙述具有很高的叙述权威,叙述话语可以时而客观时而感性,体现出梅娘作为女作家特有的叙述风格。叙述者可以超越时空对于发生的任何事情进行叙述,尤其是小说人物无法亲临的现场,这样就可以客观地叙述出事情发展的全貌。小说《蟹》描绘了一个封建大家庭在失去主事人之后各色人为争夺家产的种种样态,在尔虞我诈之中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作者安排了一个第三人称叙事人将各色人物的行为一一写尽,小说各种人物之间达到了不在叙述现场的效果,更具真实性。同时这个掌握所有人和事的叙述者又可以随意进入每个人物的内心,用他们自己的视角来表达情感。而《蚌》的叙事者相对而言就会局限很多,可以说在小说中主人公梅丽不是叙述人,但是叙述者从来没有离开她的身旁,不会跳出她的生活视野,但同时又会在叙述过程中加入一些评论来表达作者的立场和观点。如:“这社会原不是给女人预算的,原想还可以读书、做事,现在连那样一点小希望都没有了……可是我们已经是幸运的了,我们有一个能感到苦闷的心,若是所有的女人都感到这样苦闷,那我们就有救了,不是吗?”⑦这句话是主人公梅丽向自己的朋友说的,实际上我们能看出这是作者在借叙述人之口向读者间接传达的内容。《蚌》中叙述者对于文本的参与度较高,但是话语的权威性较低一些。梅娘在其水族系列中多是站在女性的视角上来叙述故事,同时用女性的话语来控诉生活的不幸。

三、沦陷区一隅的记录者

梅娘的一生比她的小说还要曲折,她是一位能在灰暗的人生里找到光的人。她的小说在叙事上形成一种特有的自觉,这样就带来了独特的阅读效果,而在这种独特的阅读效果背后,其实是梅娘作为民族历史见证人而特有的一种表现形式。她放宽眼界,把目光放在生活在沦陷区的各色女性人物身上,用现实主义之笔深刻地书写东北沦陷区的生活样态。梅娘是时代的参与者同时也是记录人,她成长历程的经历的痛苦是双重的。她和众多东北底层的民众一样要挣扎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残酷统治之下,忍受着殖民压迫的痛苦。同时梅娘不同于常人的是幼年时的她就已经失去了母亲,母爱的缺失也使得她更加敏感。特殊的成长时期和环境给梅娘带来的是一种忧患意识和悲悯情怀,在她的小说中常常流动着对于不幸者的深切同情。梅娘笔下的女性是可怜的,但同时她们又都是可爱的。她们有自己的思考,即便是无法选择的人生也要有不一样的反抗,就是这种觉醒的女性意识让我们看到了生活在沦陷的女性不屈的一面。

当然,面对东北沦陷的残酷事实,只是描摹出社会一角的女性是不够的,通过梅娘的独特叙事,我们还应注意到她笔下其他有特色的人物。在殖民文化的大背景下,东北沦陷区中不乏一些甘于做奴隶的人,哀其不幸,但更是怒其不争。《蟹》中的王福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年轻是他是孙二爷的得力助手,踏实质朴,后来成为了整天不务正业的油滑小市民,这是奴性心理的典型代表。他觊觎孙家的财产,欺上瞒下,一面对孙三爷阿谀奉承、出谋划策;一面又在背地里转移了孙家的财产。他的眼中从来没有亲情,女儿小翠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最后竟然送给了日本人。可以说王福是小说《蟹》中写得最为鲜活的一个人物,他是东北殖民地中卖国求荣者的真实写照。梅娘在叙述的过程中不仅深入地剖析了我们民族意识中的奴性心理,而且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奴性心理使我们不能成为自立的人,不能成为自立的民族,它阻碍着民族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是东北长期被俄、日侵占,沦为殖民地的思想基础和社会根源。冷静的叙述蕴含着作家的忧心如焚,给人警醒与震撼。⑧

梅娘的水族系列在沦陷区文学中一直有着特殊的位置,它们是远离政治的叙述,在文本中没有体现出大时代背景下的家国情怀,但是却展现了另外一番景象,就是沦陷区女性的生活样态。梅娘的个体经验使得她将目光更多地关注在女性生存的命题上,这就构成了她作品的题材和主题,并且通过个人的生命体验来建构出小说中的人物境遇和情节模式,这就体现出了梅娘特有的叙事意识。无论是第一人称的独白话语还是第三人称的全知叙述都是为了表达出强烈的女性意识,这些构成了梅娘独特的女性叙事。

①④⑦梅娘:《梅娘散文小说集》,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

②董俊:《论梅娘的知识女性小说》,《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

③张泉:《梅娘:她的史境和她的作品世界》,《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

⑤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页。

⑥⑧杨晓莉:《梅娘笔下的东北沦陷区社会生活》,《大连海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

作者:李令一,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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