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主义观照下的现代人的焦虑
——《魔道》的解读,兼及《夜叉》和《旅舍》

2015-01-28 21:11张琳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名作欣赏 2015年2期
关键词:旅舍神经性弗洛伊德

⊙张琳[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弗洛伊德主义观照下的现代人的焦虑
——《魔道》的解读,兼及《夜叉》和《旅舍》

⊙张琳[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施蛰存于1930年代凭借其心理分析小说跻身文坛,他吸收了弗洛伊德主义,善于将弗氏的精神分析理论运用于自己的小说,在当时的文坛着实令人耳目一新。本文试图通过对收在其代表作《梅雨之夕》中《魔道》的解读,兼及《夜叉》和《旅舍》,来窥视施蛰存是如何在弗洛伊德主义的观照下将现代人焦虑的心理过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的。

弗洛伊德主义现代人的焦虑心理文本解读

生活在现代的人,物质丰裕,精神却容易陷入焦虑的状态。《魔道》就是心理分析小说家施蛰存收在其代表作《梅雨之夕》中的一篇描写现代人的焦虑心理的代表性小说。施蛰存抗战前专心致志于心理分析小说的创作,于1930年代陆续出版了《将军底头》(1932)、《梅雨之夕》(1933)以及《善女人行品》(1933)等心理分析小说集,给当时的文坛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一跃而成为文坛新秀。施蛰存1923年至1937年在上海,能买到外国书,看到外国报纸、刊物。据他说,他看的主要是外文原著。他是直接从奥地利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者弗洛伊德和英国性心理学家霭理斯那里,从现代派文学所依据的理论之一弗洛伊德主义那里,获得一种眼光,觅得一种人类心灵的探测器,从而彻底改造了自己的小说,为中国心理分析小说提供了活的标本的。①通过这篇小说的解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施是如何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运用于小说,从而将现代人的焦虑心理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的。

一、神经性焦虑的焦虑性期待

《魔道》描写了神经衰弱症患者的焦虑心理过程,这是一种神经性焦虑。弗氏认为,与我们可以想见的对来自外部的预料得到的伤害的反应,即现实性焦虑不同,神经性焦虑则是神秘莫测的,看上去全无意义地来自内部的危险反应。焦虑病有时会在没有什么危险或危险的蛛丝马迹之所在的情况下无因而至,连患者也莫名其妙。《魔道》中的老妇人无端地便引起了主人公的恐惧,他自己也曾经短暂地以为将一个完全衰老于生活的妇人看成是一个妖妇是闹了笑话了!有一种神经性焦虑里头有一种普遍的忧虑,一种所谓浮动着的焦虑,易于附着在任何适当的思想之上,影响判断力,引起期望心,专等着有自圆其说的机会,这种状态可称为期待的恐怖或焦虑性期望。②很多人往往都会有这种惧怕祸患将至的倾向,他们可以说是多愁的或悲观的,但是焦虑性神经病却总是以这种过度的期待的焦虑为其不变的属性。《魔道》中的主人公便是处在这样一种浮动着的期待的恐怖状态之中。

主人公疑虑对座的老妇人是妖怪,便开始抓住任何机会自圆其说。“她是独自个,她拒绝了侍役送上来的茶,她要喝白水,她老是偏坐在椅位的角隅里,这些都是怪诞的。不错,妖怪的老妇人是不喝茶的,因为喝了茶,她的魔法就破了。”他总觉得她在偷看他,鬼鬼祟祟;他害怕他取搁栏上的皮箧的时候,她趁机施行妖法昏迷他,劫去他的行李;他又注意到她喝水的方式很奇怪,“她为什么向这面的杯边喝一口,又换向另一面的杯边喝一口?不像是讲究卫生罢?”他怀疑她要对他施行妖术了,并深信她是妖妇。到了朋友陈君家中之后,浮动着的焦虑无处不在,附着在任何适当的对象上。他先是将陈君家中玻璃上的黑污渍误认为是跟踪他而来的穿着黑色衣裙的妖妇,待辨别出污渍之后,便认定这是她的妖法;出去散步,又将潭边洗濯村女的妈妈误认作那个妖怪老妇人;最后将抱着碧眼大黑猫的陈夫人看作是那个老妇人的化身,并断定是她把她的幻影变作玻璃窗上的黑污渍指给他看的。自从有了这样的疑虑,他留心观察陈夫人,愈发觉得每个动作都是可疑的,他认定现在的陈夫人已被老妖妇所占有了。逃回上海后,一切与黑色有关的人或物(如黑啤酒)都被他当作是不吉的,是鬼怪老妇人的化身来向他索命的。

二、焦虑心理的情感兑换

《魔道》中有一条显在的线索贯穿始终,小说最后主人公的三岁的女孩子死了,可以说是前后呼应、画龙点睛。文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定命论者,当他来到陈君家里发现老妇跟踪他而来,目的不止于偷窃行箧时,他惊骇地反复忖度:“会有什么重大的事变发生呢?会有什么重大的事变发生呢?……”当他发现妖妇只对他一人显现时,他认为“啊,不知道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变呢,既然你看不见她。是的,她是从上海跟我到这里来的,我总得被她制服了。啊,我不能抵抗她。这是一个定命。……”他在将陈夫人看作是老妇人后,留在嘴唇上的幻想的陈夫人的吻,使他感到嘴唇冰冷,“好像要发生什么事变了”。回到上海后,他不断遭遇鬼怪老妇人的化身,无奈地反复感叹“不吉的定命已经在侵袭我了”。最后主人公又将咖啡女子看作是老妖妇的化身,“她会将怎样的厄运降给我呢?我会死吗?……”在主人公接到三岁的女孩子死了的“事变”之前,小说特意设置了两重悬念:第一重悬念颇有意味,紧接着“她会将怎样的厄运降给我呢?我会死吗?”以不知是谁说的“不是你”这句话,既巧妙地回答了他将不会死而是另有其人,又引出了下面的结局;第二重悬念是,因为他没有给咖啡女子小账,而被警告当心点儿,他便认为这是妖妇恐吓他了,“唉,什么事变会发生了呢?可诅咒的妖妇,你如果明明白白地对我说了,我会恳求你的……”就这样最终他的三岁的女孩子死了的“事变”就发生了。

这是从明线来分析的,弗洛伊德主义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解读的视角。弗氏认为,有些横遭阻挠的心路历程往往以焦虑的形式表现出来,焦虑就像是一种通用的钱币,一旦某种观念内容受到压抑,就可以成为那种情感的兑换品。也就是说,一种神经性焦虑,在潜意识中对应着一个相当物,这个相当物可以是一种性质相类似的兴奋,如忧虑、羞愧、迷惑不安,也可以是一种“积极的”力比多的兴奋,也可以是一种反抗的、进攻的情绪如愤怒等。小说虽然只在最后点到主人公的三岁的女孩子死了,根据小说的情境,我们完全可以假设小说中主人公的女孩子早有性命之忧,这种忧虑和一种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孩子的愤怒情绪在主人公的潜意识中压抑着,以焦虑的形式表现出来,那就是对妖妇索要自己性命的忧虑以及在得知妖妇只向自己显现,只能被自己看到时他所感到的愤怒,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她对我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三、焦虑的产生因素

弗氏认为导致神经症中焦虑产生的因素是压抑的过程。《魔道》的主人公生活在上海,他的患病,可以说是各种压抑的结果。小说中多有主人公对乡下自然风光的向往,也能体现出这一点。

主人公自述害怕会患神经衰弱、怔忡等神经病,认为“没有用,这种病如我这样的生活,即使吃药也是不能预防的”。主人公应朋友陈君的邀请到他的×州郊外的房子里度周末,“欣喜地呼吸着内地田野里的新鲜的香味”,放怀郊原、漫步竹林,并计划欣赏乡野里的清晨光景,这与他对黄色百龄机的广告牌的厌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主人公的都市生活是压抑的,急切地希望摆脱都市生活,在郊外的原野中得到释怀和放松。我们上面已经分析过,主人公的焦虑的产生可能是潜意识中忧虑和气愤的表现的结果,但是,除此之外,性的节制或节欲,使力比多没有满足的出路,一方面坚求发泄,另一方面又无法升华,就会成为导致焦虑的条件。小说中有一对相反的色彩——黑和白。黑色代表妖妇,象征着邪恶和噩运,是主人公所恐怖和畏惧的;白色则代表古代王妃,象征着美丽和诱惑,是主人公所迷恋和向往的。白天的时候,他把车窗外隆起的大土阜想象成古代王妃的陵墓,想象紧裹白绸的古代美貌的王妃木乃伊行到都会里来,与她恋爱接吻的感觉以及超现实色情的雕塑;晚餐的时候,由于陈夫人穿了一件灯光下幻成白色的衣裳,潜意识中使他想起了白天时他所想象的白绸裹身的古代美貌的王妃木乃伊,对陈夫人产生一重意欲,幻想着与她接了吻,但是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轻薄的好色者,他从来不敢也不曾有过;回到上海后,他又试图与穿着白绸衣裳(可能是主人公的幻觉)的幻想成陈夫人的咖啡女子接吻。从中可以看出,性生活的压抑也可能是导致他神经性焦虑的原因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与《魔道》同收在《梅雨之夕》中的《夜叉》和《旅舍》两篇小说也是施氏描写现代人焦虑心理的较有代表性的小说。前者的写作方法和套路与《魔道》很相似,都写了神经衰弱患者(卞士明)莫名地对一样事物(白衣女子)产生了期待性焦虑,随之将它附着在任何适当的对象之上的这样一种状态;卞多次描绘乡下美景,感慨在上海无福享受,都市生活同样饱受压抑。后者情节简单、篇幅较短,用一个整段特别介绍了主人公丁先生神经衰弱的原因、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以及来到这个旅舍的原委。作者选择将丁先生的浮动的焦虑集中在旅舍之中,而没有像前面两篇那样,将主人公的最初的焦虑不断蔓延到其他的人或物身上,短文集中刻画,是这篇小说的出彩之处。

现代的都会人由于各种生活的压力和心理的压抑而渴望返璞归真,向往平静安宁的乡野生活以抚慰自己疲惫受伤的心灵。这种压抑的心理一旦长期得不到排解,就会产生诱发神经性焦虑症的可能,表现为浮动的普遍的焦虑性期待以及以焦虑的心理对于各种压抑情感进行兑换等,通过对《魔道》《夜叉》以及《旅舍》主人公的刻画,施蛰存无疑细致入微地呈现了这种焦虑的心理过程。

①吴福辉:《施蛰存:对西方心理分析小说的向往》,见曾小逸主编:《走向世界文学——中国现代作家与外国文学》,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284页。

②[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321页。

作者:张琳,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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