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社会背景下的“审美暴力”研究

2015-02-12 03:44
阴山学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规训男权暴力

胡 伊 阳

(山东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消费社会背景下的“审美暴力”研究

胡 伊 阳

(山东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消费社会的全面到来宣告着男权暴力对女性身体的规训进入到了新的阶段。无处不在的“审美暴力”通过种种信息媒介以更隐匿的方式深入改造着女性的身体,使女性身体逐渐沦为非理性、单一化、肤浅化及商品化的存在。一方面女性身体努力回应并内化着男性严苛的审美规范,另一方面符合规范的身体却难以在男性审美权威下获得圆满善终。面对现实的艰难囹圄,女性唯有打破集体无意识,抗争男权权威话语,促进全人类发展,才能真正实现女性身体的救赎及解放。

审美暴力;身体建构;消费;规训;女性主义

人类对身体的张扬和重视与消费社会相伴随而来。在消费社会里,身体不再是一个纯私人领域的自然有机体,而被置于一个更加广阔的社会领域中。在大众传媒的影响下,女性身体成为了男性权力极佳的规训场所,男性主导下的审美标准在逐渐嵌入到女性身体的建构中并养成习性。看上去,女性主义的大旗轰轰烈烈地压垮了曾经男性对女性专横的“道德暴力”,但这却并没有为女性的解放争取到真正的主动权。事实上,当今男性对女性压迫的真实图景在社会审美标准的外衣下被巧妙地掩蔽了。本文试图结合消费理论、福柯的权力理论等,对当今社会中的“审美暴力”问题进行分析。

一、无处不在的“审美暴力”

(一)由“道德暴力”到“审美暴力”

在遥远的过去,中国女性曾专横地受到男性统治以“道德之名”——如儒家所倡导的“三从四德”等——进行的性和肉体的压迫和摧残。这种摧残不仅停留在肉体层面,更深入到女性的精神领域。随着时代的发展,为了女性的真正解放而开展的各式各样的女性主义运动也在蓬勃发展着。如今看来,似乎过去对女性伦理道德层面的束缚在女性主义的积极解放下,逐渐得到消弭。当人们正开始为女性身体脱离男性残暴控制而感到极大振奋时,殊不觉男性对女性身体的统治却以一种更狡猾、更隐匿的方式展现出来。身体的禁忌被层层揭开,身体变得更为开放和自由,美丽的身体成为人们相竞追逐的存在。稍微观察如今中国社会的审美特征,不难发现“锥子脸”、“大眼睛”、“丰乳”、“美腿”等关键词,互联网卷携铺天盖地的美女图片向人们席卷而来,一套教化女人身体的话语正在不知不觉中发挥着重要的控制作用,正如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布迪厄所言:“对女人而言,镜子和磅秤取代了祭坛和跪凳”[2](P196)。如果说曾经男性对女性性和肉体的残暴束缚是一种“旧道德”,那么无疑,当下社会对女性美貌的强调就是一种“新道德”,它以一种更高明的手段掌控着女性的身体,从而使女性被男权压迫的真实图景被巧妙地掩蔽了。

(二)女性的身体的规训与适应

福柯曾在《规训与惩罚》里详细地向我们描绘了身体如何被当作权力的对象而被操纵、被规训与被改造的。“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符号”,“其目的不是增加人体的技能,也不是强化对人体的征服,而是要建立一种关系,要通过这种机制本身来使人体在变的更有用时也变得更顺从,或是因更顺从而变得更有用”[1](P155~160)。即使女性主义运动的确为女性赢得性解放做出了巨大贡献,但实际上女性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男性规训的场所,男权社会对女性身体的关注和控制从不曾减弱,并且以一种如同毛细血管般无处不在的形式对女性进行深刻却难以觉察的影响。女性的身体不再是属于自己的存在,作为被规训的对象,在不断被要求改造着,而最为恐怖的是,无处不在的大众舆论和审美眼光,让女性的身体不仅仅甘为改造对象,而更是成为了改造实施的主体。男性目光的注视不是最可怕的,而被规训的身体的自我审视和要求恰恰为这种规训提供了最稳固的保障——女性自愿迁就甚至对男权统治下的审美标准深以为然。表面柔和的新型权力统治让女性心甘情愿地将身体形象的视觉效果看作女性自我修养的重要课程,男性审美下“完美”的身体成为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中重要的资本形式,女性也深谙此道——对身体资本的重视和累积,往往利于争取更多其它形式的资本,如经济、政治资本。身体作为一种资本,成为人们获取利益,实现自我目的的重要手段之一。现代社会中,整容已不再是一个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件,在“权力的眼睛”的注视下女性积极追求着完美的身体,这看似是女性主导自己身体的自由选择和争取更好生活方式的有力手段,实则是女性在甘愿承受巨大健康风险的前提下,将身体规训得更加符合标准,甚至为这种“符合标准”颇感得意。专家们测算出来的最美人体比例数据,被女性视为圭臬,这种权威足以推动女性向变美之路大步狂奔。可以说,整容美体的选择,是女性对身体规训积极适应的结果,是为迎合身体资本积累和身体消费需求的表现。男性统治再次大获全胜,打着美学的幌子在女性身体面前颐指气使,女性作为对自我身体最大的规训者,对身体集中强烈的关注使其再难以腾出更多精力觉察到自己已再次沦为男性权力运作下的产物。审美暴力的暗涌造就了无数温顺的身体,这些温顺的身体明明应该成为对权力压迫反抗的主体,却在权力高明的运作下变为了滑稽的权力支持者,使权力机制变得更加难以撼动,而这才是审美之所以成为暴力的真正原因。

(三)男性审美下的“绿茶婊”式悲剧

女性为了迎合男性审美的要求不断努力地改造着自己,然而事实上符合规训标准的身体也难以得到真正的善终——“绿茶婊”便是最好的例证。所谓“绿茶婊”,泛指外貌清纯脱俗,实质上生活糜烂,靠出卖肉体上位的妙龄少女[2]。这个对女性侮辱性的称谓通过互联网的传播而尽人皆知,人们似乎都不禁为这些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姑娘深感叹息,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称谓下男性对女性更深层的桎梏。绿茶婊们拥有着完全符合当今男性审美标准的外表,然而却依然被嫌恶,甚至污名化,这正体现了曾经男权社会的“道德暴力”不仅没有消散殆尽,反而在“审美暴力”庇护下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席卷而来。女性天真地以为满足了男性观看的欲望后就能为自己换来更多的利益和尊重,殊不知当男性理所应当接受了女性外貌的供奉后,还会更进一步地对女性内在品质做出要求,而那些好不容易通过第一层把关而不符合第二层筛选的女性就被男性毫不留情地贴上诸如“婊子”的标签。“绿茶婊”式的悲剧恰恰反映了“审美暴力”下依旧隐含着的“道德暴力”,在这种双重暴力下男性最尊崇的女性在具有最精致的面孔和最性感身材的同时还要具有最“贞洁”的品性,女性在丰胸和修补处女膜的合围下疲累不堪,却依然得不到社会的充分尊重和表扬。男性严苛的审美标准就仿佛一个怪圈,努力迎合的女性饱受非议,而那些艰难地“坚持做自己”的女性却不得不时常要面对自己内心中的自卑和压抑。这才是现代社会男性统治的真实图景,女性在审美暴力和道德暴力的合围下无可奈何,女性还未完全解开旧道德的禁锢,又沦陷于“新道德”的泥淖中。

二、审美暴力的建构途径

传媒时代的到来无疑为人们提供了更多的信息媒介,如平面媒体、互联网、电视媒体等。在时尚、知识和美学的包装下,大众传媒成为了女性身体的重要的建构场所。这些信息媒介向大众展示着美丽的标准,这些进入到公众视野中的美女形象大都雷同,苗条、小脸、大眼睛……这些都在不经意间成为社会对女性身体的建构标准。毋庸置疑,这套在“美学”面具下建构出来的严苛女性身体的审美标准,使男性统治看似由残暴专横转变得更为文明柔和。传媒以大量图片、视频为载体不断刺激着公众的视觉神经,美丽的身体成为新时代女性应当具备的重要素质,女性订阅大量价格不菲却吸引力十足的时尚杂志,《男人装》、《瑞丽》、《时尚芭啦》等都在积极地教导女性变美丽的诀窍,杂志里不断呈现着完美的女性身体,时刻刺激着现实生活中女人们敏感脆弱的神经,电视娱乐和互联网同样在坚持不懈地教导女人如何变成广受欢迎的宅男女神般的存在[3],微博、淘宝、综艺节目成为美丽标准的重要滋生地和传播地。最讨巧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广告,它们成功地将女性身体和商业消费完美地结合起来,商场柜台上琳琅满目的减肥药、丰乳霜孜孜不倦地对女性的身体进行着规训。布迪厄就曾指出许多电视广告对女性的不尊重,诸如“做女人,挺好”等,这些诱人的设计和别具一格的广告词在反复告诫女性身体是留住男性最佳的武器,覆盖面如此广泛的广告将男性对女性身体的掌控广而告之却没有受到任何社会舆论的谴责,男性不容置疑的霸权不但成为了男性思维的惯性,甚至对这种霸权不假思索地认同也成为了女性的本能。女性不仅从未曾觉察自己所处的不利境地,甚至主动自愿地去趋附和迎合这种美丽的桎梏,通过各种传播媒介努力学习美丽的规则,并以此为标准进行自我身体的塑造,最终美丽的身体便成为女性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最温柔的陷阱。

三、审美暴力的后果

(一)被消费的身体

大众媒体在努力建构女性身体美丽标准的同时,也在孜孜不倦地传递着对女性身体进行消费的文化理念。身体早已不是单纯的肉身,而异化成为身体消费的符号,成为消费的对象,而身体消费过程恰恰在本质上体现了男性权力的运作过程。所谓身体消费,即是指一种为维护身体资本而付出的社会行动,如服饰、化妆和整容等活动[1]。在消费场域中,身体消费作为对身体本身的一种异化,被观看、被展示、被挑选,成为女性身体的一般存在形式,原本属于女性个人的身体被刻意地塑造为一种外在于自我的物品,供人评头论足或者随意赏玩,而女性身体的价值恰恰就要通过这种消费得以实现。实际上,在男权社会的每一个发展阶段中,男性对女性身体使用价值的强调一直未曾改变过,不管是过去将女性视为生殖工具,还是如今把女性置于美学的刺眼灯光下供其把玩欣赏,男性从不曾放弃过对女性身体的控制权,而消费社会的来临更是把女性作为商品一般的存在放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女性的身体作为消费对象而存在,她们接受甚至享受男性目光的凝视,在被注视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消费殆尽。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女人一开始就存在着自主生存与客观自我——‘做他者’——的冲突。人们教导她说,为了讨人喜欢,她必须尽力去讨好,必须把自己变成客体;所以,她应当放弃自主的权利。”[3](P128)大部分女性的确心甘情愿放弃了这种权力,在男性审美的注视下温顺地将自己变为一个视觉客体,即使现代女性在宣扬改造自我身体的目的在于使自己变得更加自由、更受重视,而实际上,她们依然处于一个被挑选、被赏玩的被动地位,只是看似积极的等待者而已。

(二)被摧残的身体

对身体的规训使得女性对自己身体实施了各种精细的改造,而这种“女为悦己者容”的改造实践带来的对身体健康的损害已然被男权社会所追捧的美丽标准所掩盖,权力在无形中控制和改造着女性身体的每一个毛细血管,并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女性甘愿臣服于男性审美暴力,迷恋于修饰打扮自己,一丝不苟地去完成作为客体的价值。男权统治下的审美之所以成为暴力,还在于其审美标准并非科学、健康的。类似的新闻层出不穷:某女学生为减肥饿出胃癌、某女星因连续整容陷入毁容的境地、某女为变小脸美女从此如兔子般只用门牙嚼食等等。男性权力浸透到女性身体中,对女性的摧残除了肉体上的变态改造——如疯狂减肥、盲目追求大胸等——更深入到女性心理层面。男性审美标准不断地扭曲着女性的自我价值观,过分迷恋外貌的塑造忽视了对内心真实自我的审视,甚至为了适应规训标准不惜一切代价。对美丽身体的强烈欲望充斥着女性的内心,让其在男性权威设定的审美标准面前无法抗拒、无法自拔,最终在美丽的幻象里自我毁灭。

四、女性的自我救赎

男性权威通过大众传媒不断建构女性身体,加强对女性身心的控制,以巩固自身的霸权地位。千年的文化传统使寄希望于男性自觉解开对女性身体的规训是不可能的,女性唯有依靠自我的觉醒和反抗方能获得真正的救赎。

(一)女性的觉醒:打破集体无意识

男权社会建构了女性的身体,女性深陷权力控制的漩涡里却不愿意舍弃迎合男性审美而带来的奖赏——如获得爱情、异性赞赏、就业机会等。广大女性被审美暴力限制却不愿意放弃男性制定的审美标准,甚至将这套审美标准完全内化,成为当今权力机制的附庸者和支持者。根深蒂固的集体无意识使女性的反抗之路变得十分艰难。当无处不在的传媒力量在不断向女性灌输着所谓的“美学”概念并不断压迫着女性的身体时,对这套审美标准保持严肃和审慎的思考显得越发重要,只有女性愿意从美丽外貌的迷梦中醒来,方可谈真正的打碎并重新编排社会的权力体系。

(二)女性的抗争:实现人的全面发展

波伏娃说,女性的身体决定了女人在社会、经济和历史中的地位。因此女性必须从作为“他者”的境地中挣脱开来,转而寻找作为“主体”的归宿。这并不是意味着女性要彻底与男性划清界限,创造只属于自己的女性文化,而是指女性必须有自己的精神支柱和行为方式,由被注视、被观赏、被建构到主动自我审视、自我欣赏、自我建构。这不仅仅是解构“旧道德”或“新道德”,更在于消解千年来积淀于中国社会深处的男权意识,解构男权知识话语体系,打破男权审美的合法性,敢于对男权霸权说“不”。作为主体的女性必须清醒意识到自己才是自身身体最终掌控者,女性身体需要的不是规训和改造、不是消费和消耗、更不是由外至内的异化,而是对身体本身的充分尊重——充分尊重身体的生理规律,也充分保障女性对其身体实际掌控权,这才是实现人全面发展的必经之路。女性对男权统治的抗争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越难才越要做,越有价值做。只有勇于面对并打破如今大行其道的暴力审美,女性才能真正成为自身的主人。

[1]皮埃尔·布迪厄.男性统治[M].刘晖译.深圳:海天出版社,2002.

[2]米歇尔·福柯.归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09.

[3]百度百科.“绿茶婊”词条[EB/OL].http://baike.baidu.com.

[4]陶冶. 电视时尚节目对女性身体形象的建构[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2.

[5]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 张 伟〕

A Discussion on the Violent Aesthetics under the Context of the Consumer Society

HU Yi-yang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Development,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Based on the consumption theory, Foucaults power theory,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discipline of patriarchal violence against women’s body, using women’s body as an entry point, discussing the influence of violent aesthet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eminism, criticizing the simplification, anti-rational, superficial, commodity characteristics during the construction for women body, aiming at promote women’s self-awareness and fight.

violent aesthetics; body construction; consumption; discipline; feminism

2015-07-02

胡伊阳(1991-),女,湖南衡阳人,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硕士生,主要从事性别研究、边缘群体社会工作研究等。

C913.14

A

1004-1869(2015)05-00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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