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式语义规约下的“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

2015-02-13 09:40赖慧玲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1期
关键词:行为主体宾语状语

赖慧玲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9)

句式语义规约下的“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

赖慧玲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9)

该文以构式语法的相关理论为基础,以语义指向宾语的状位“一量一量”重叠式作为研究对象。首先,以“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句的“形义错位”特点为突破口,在“预期—结果”模型的框架下,结合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概括出该类状语句的句式语义。然后,联系句式语义对“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进行解读,分析得出这种状语具有[+述物][+预期形状][+意图方式][+形状可控][+使成性][+持续性]的语义特征。

“一量一量”重叠式;构式语法;语义特征

一、引言

数词“一”和量词组合之后可以重叠成为“一量一量”或“一量量”的形式,在重叠式之间往往还可以加上“接着、跟、又”等词。对于这些类型的重叠形式,本文把它们统称为“一量一量”重叠式。前贤已对这种形式进行了一些分析和探讨,也取得了一些共识,主要包括:从句法功能看,“一量一量”重叠式可以充当多种句法成分,如状语、谓语、宾语、补语等,尤为常见的是作状语。从语法意义看,学者们的意见则不尽相同。比如说,宋玉柱认为“一AA”能作状语,表示“逐一”[1]1-19,126-132。华玉明认为“一量”重叠式作状语具有描写性,通常可以描写它们后边的动作行为按一定的顺序逐一、轮流进行[2]。侯友兰也认为“一量”重叠式作状语,表示“逐一、陆续不断”[3]。郭继懋概括了量词重叠的总语法意义是表示物体或事件的重复存在,并进一步指出:量词重叠的不同语法意义,如“周遍”“多”和“连续(逐一、连绵)”,都可以看作是其总语法意义在不同语境下的变体[4]。当重叠式用作状语时,其语法意义可以概括为“连续(逐一、连绵)”,具体来说,重叠式处于状语位置时或者表示动作行为进行的方式为“逐一”,或者表示变化出现的状态为“连绵”。李宇明运用认知学、类型学的理论方法,全面而深入地研究汉语的量范畴问题,提出了“调量论”[5]。李宇明认为,“一量”重叠式用作状语时表示“动态多量,如果当谓语动词有明显的过程性或者句意的重心在于表现动词的过程性”,那么“作状语的复叠式在表示一般性的动态多量的基础上,会附加上‘顺序义’”。刘挺认为,“一量”重叠式处于状语位置时都能表达“多量、逐一、连绵”的意思[6]72-84。邢福义将数量重叠式充当的状语称为“数量状语”,表示“按次序进行”的意思[7]44。

总之,学者们过去对“一量一量”重叠式语法意义的研究有一定的共识,但也存在着不同的意见。我们认为,“一量一量”重叠式的语法意义不能仅仅依靠分析这种形式本身,而应该具有语法分析的“综合观”,只有联系这种形式所在的句式才能对它进行科学系统的说明。沈家煊认为,“一个句式是一个 ‘完形’(Gestalt),即一个整体结构。只有把握句式的整体意义,才能解释许多分词类未能解释的语法现象,才能对许多对应的语法现象作出相应的概括”[8]。基于此,我们尝试联系句式的整体意义来分析语义指向宾语的状位“一量一量”重叠式。

二、“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句的句式义

“一量一量”重叠式作状语时,可与句中出现的或潜在的宾语(包括介词宾语)形成“状态—事物”的关系。通过句式变换,这类状语一般可以位移到宾语之前作定语,转换为“状语+的+宾语”的格式,其句义基本不变。例如:

(1)a撩开门帘,发现是周伯伯坐在矮凳上,一束一束地择理韭菜根。(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

(1)b 撩开门帘,发现是周伯伯坐在矮凳上,择理一束一束的韭菜根。

(2)a摘花生也一样,是轻劳动,可是我们要在刨起来的花生堆前蹬上半天,细心地一棵棵从秧子上摘下来。(李金峰、冯玉中《我们是农业战线上的新兵》)

(2)b 摘花生也一样,是轻劳动,可是我们要在刨起来的花生堆前蹬上半天,细心地从秧子上摘下一棵棵的花生。

例(1)a、(2)a中的状语“一束一束”“一棵棵”都可以位移到宾语之前作定语,转换为例 (1)b、(2)b中的形式,且句义没有明显的差别,可以理解为状语语义指向宾语。这些“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在句法上与谓词保持着直接、现实的修饰关系,同时,它们在语义上又和宾语保持着密切的语义联系。根据句法分布、语义联系方面的差异,这类状语表示的性状实际上只有在动作发生之后才会出现,是某种结果性的状态。按照现实时间顺序的先后次序,这种结果性状态通常安排在宾语前的定位。当它出现在状位时,形成一种“形义错位”的非常规用法。我们认为,可以在“预期—结果”模型的框架下,结合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解读此类状语句的句式义。

从汉语发展演变看,虽然汉语的语序经历了几次大的变化,但总的变化方向是按照动作的“起点—终点”顺序逐步发展的,并将最终达到“起点—终点”语义结构的形式上的统一,简言之,即时间顺序原则(PTS)。当“起点—终点”语义结构取得形式上的强势地位或者最终统一后,就会形成一个强势的 “起点—终点”模型。该模型在汉语的语序配置方面有很多具体的表现,其中之一就是“预期—结果”模型。在这个模型的影响下,汉语句子中表示预期的成分一般要放在动词的前边,而表示结果的成分通常应放在动词的后边。试比较下面的例子:

(3)a你要努力学习! (3)b *你要学习很努力! (3)c你学习得努力。

(4)a你要认真听讲! (4)b *你要听讲很认真! (4)c你听得很认真。

在祈使句中,例(3)(4)中的“努力”“认真”只能出现在动词之前 (a组),不能放在动词的后边(b组)。在陈述句中,它们可以位于动词之后(c组)。“努力”、“认真”既可以表示预期,又可以用以表示结果。祈使句所表示的是说话人对听话人的请求或命令,是对还未开始的动作的预期,它们在祈使句中只能理解为表示预期,须要放在动词的前面。在陈述句中,它们可以用于表示对动作情况的客观陈述(近似于结果,不再是预期),它们可以位于动词之后。

受到“预期—结果”模型的影响,在语言表达和理解上,动词前的成分倾向于表达(或者被理解为)预期,动词后的成分倾向于表达(或者被理解为)结果。这个模式同样制约着人们对“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句的理解。

上例(1)如果按时间先后顺序建构事件,应该是行为主体“周伯伯”先发出“择理”这一动作,然后出现“择理”这一动作的结果事物“韭菜根”及其结果属性“一束一束”。这一语序是顺时观察的结果,可以表示为定语句例(1)b,反映出说话者观念领域里所建构的事件过程为“施事—动作—结果”。状语句例(1)a中“一束一束地择理韭菜根”,宾语属性结果置于动词前与顺时观察规约相悖,这时在“预期—结果”模型的影响下,只好把“一束一束”理解为在动作之前就存在的某种成分即施事的主观意图。从事件建构的过程来看,状语句的语序反映出说话者观念领域里所建构的事件过程为 “意图方式—动作—结果”。

按照认知语言学的观点,“一量一量”重叠式由状位到定位的句法结构变化可以用 “图形/背景”式的认知视角的变换予以解释。认知心理学中的 “人面/花瓶”实验证明“图形/背景”之间的转换可通过人的认知转换 “知觉优先”(Perceptual Prominence)获得。“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这种认知特征可以投射到语法结构中。换言之,这一认知原理可以证明人的认知知觉可以优先“图形”,也可以优先“背景”[9]。如果“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位移到定语位置,就形成一种常规认知图式,“一量一量”重叠式是对宾语性状的描述,与宾语构成一个认知图式。在这个图式中,宾语指称的事物是“图形”(Figure),“一量一量”重叠式表示的性状是“背景”(Ground)。按常规认知视角,图形凸显,背景陪衬。如例(1)b充当宾语的名词性偏正结构的认知义以中心语 “韭菜根”为图形,以定语“一束一束”为背景。定语句中的宾语“韭菜根”是前景(相对于背景),是句子的新信息,自然成为表义的重点。“一量一量”重叠式从定位转换到状位后,使得背景与图形产生了句法结构上的分离。这种分离不仅不影响背景与图形的认知意象图式(Image-schema),而且通过“一量一量”重叠式的位移还从偏正结构中提取了状态焦点,使新信息和动态性得以同现。例(1)a中“一束一束”从定位到状位的变化,使得它与动词“择理”紧邻出现,加强了二者的语义关系,显然凸显了其背景语义。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受到“预期—结果”模型的影响,应理解为动作发生前行为主体对宾语的预期。同时,由于这类状语异于常规认知视角,在句中得到凸显,成为了句子的焦点。因此,这类句子可看作是一种特殊构式,其产生的句式义绝非其各个组成部分的简单相加,必定有新的句式义溢出。

综上,我们可以将“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句的句式义概括为:行为主体(S)在动作发生之前先产生了主观意图和事前预期(ADV),在动作进行过程中以事前预期为标准,通过有意识的自主行为(VP)来对受动者(O)施加某种影响,使(O)逐渐具有或获得“一量一量”重叠式所表示的性状。

三、句式义对“一量一量”重叠式语法意义的规约

我们既然认为“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句可以看作一个反映整体认知图式的“句式”,那么,这类句式的状语也理应放到相应的认知图式中去解释。“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受到其所在句子的句式义的规约,在语义上有比较鲜明的特点,概括来说,它具有[+述物][+预期形状][+意图方式][+形状可控][+使成性][+持续性]的语义特征。例如:

(5)安兆丰和周凤山又拿起一张,一片一片地撕碎,勉强地吃着。(吴强《红日》)

(6)这个布尔什维克尽管守着粮仓,又那么多的落地粮,仓库粮,别人都是合理合法似的享用,而他却一堆一堆地扫好,簸扬干净,送回垛上去。(李国文《月食》)

(7)接着就有人跳上台子,把银元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摞一摞码整齐。(陈忠实《白鹿原》)

(8)母亲就把铜钱和钱票一组一组地分清楚,交给二姐,并且嘱咐了又嘱咐。(老舍《正红旗下》)

例(5)—(8)中的“一量一量”重叠式“一片一片”“一堆一堆”“一摞一摞”“一组一组”在句法上修饰谓词。这些状语首先在语义上描写重叠式所涉事物的形状,具有[+述物]的语义特征,因此,它们可以与谓词宾语(介词宾语)匹配,这是状位“一量一量”重叠式语义指向宾语的基础。其中,例(5)(6)语义指向谓词宾语;例(7)(8)则指向介词宾语。其次,这些状语表示的是行为主体在动作发生以前已预先设定好的关于宾语形状的目标。如果以动词作为参考时间的话,“一片一片”“一堆一堆”“一摞一摞”“一组一组”等形状,是先于动作而存在于主体的意识之中的。可见,这些形容词具有[+预期形状]的特征。第三,行为主体在设定了关于宾语的形状后,按照该预期有意识地选择与之匹配的行为方式以便达成目标。如例(5)“一片一片”是行为主体想通过“撕”这一动作让“饼”(句中未出现,根据上下文补充出来)呈现出的状态,为此,行为主体会选择与之相符的方式(比如:先把饼分成两半,再接着撕下去,直到变成一片一片的)。例(6)“一堆一堆”是行为主体在扫粮食之前,设定的当动作结束后粮食呈现出的形状,为此,行为主体会选择与之相符的方式(比如:把散落各处的粮食集中起来,分开几堆等)。例(7)“一摞一摞”是主体通过“码”这个动作,有意达成的介词宾语“银元”的形状,为此行为主体会选择与之相符的方式(比如:把银元按次序一个叠一个地放)。例(8)“一组一组”是母亲在执行动作“分”之前对介词宾语“铜钱和钱票”将要呈现的形状的预期,为此,她会根据情况选择适合的方式(比如,先分铜钱再分钱票,依次进行)。可见,这些“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具有[+意图方式]的特征。第四,行为主体在设定宾语的预期形状时拥有完全的控制力,表现在行为主体可以根据需要改变对宾语形状的设定。根据需要,上述例句中的状位“一量一量”重叠式,完全可以被表示不同形状的其他“一量一量”重叠式替换:如例(5)“一片一片”可以换成“一条一条”“一块一块”等。当然,这种替换要以宾语可能的形状为基础,不能与客观实际相悖。如例(6)“落地粮”“仓库粮”只能是“一堆一堆”或“一筐一筐”的,不能说“一件一件”“一本一本”等。可见,“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具有[+形状可控]的语义特征。第五,当动作在行为主体的控制下得以完成,主体事先对宾语形状的预期就转化为宾语表示的事物呈现出的最直观、最显著的外在形状,成为名词空间性语法意义的外在形式标志。可见,上述“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具有[+使成性]的语义特征。最后,这类状语所表示的关于宾语的形状,是一种持续的状态,这种状态的出现以动作的终点为起点,它是在主体完成某一动作之后,客体呈现的一种状态,并且只要不对该客体实施新的动作,这种状态就有一直保持下去的趋势。如例(7)(8)“一堆一堆”“一摞一摞”分别是宾语“粮食”“银元”在动作“扫”“码”结束后呈现出的状态,只要没有外力的作用,“一堆一堆”“一摞一摞”这种状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因此,“一量一量”重叠式具有[+持续性]的语义特征。

四、结论

我们可以认为,“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最大的特点是:它在句法平面上与谓词中心语具有直接成分关系,但无直接的语义联系,语义指向句中充当宾语的名词性成分。“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与谓词中心语形成的是句法与语义相悖的状中结构。按照构式语法的观点,这类句子有独特的句式语义,这种句式的整体意义对句式中的状语也有规约作用,它要求能够进入这类句式的“一量一量”重叠式应具有和该句句式义相匹配的语义特征: “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具有[+述物]的语义特征,这是其语义指向宾语的基础;这类状语表示的形状不仅与句中的宾语有语义联系,还与动词表示的动作有很密切的关系。“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表示的形状不是宾语原始、固有的形态,而是行为主体关于宾语外在形状的预先构想,这种构想促使行为主体按特定方式行动,并最终在主体的自主行为结束后,从预期性状转化为宾语的实际形状。这种状语集中体现了主体可控和期待的目标。事件中,行为主体的主观意图明确,按照既定目标采取与之相应的行为方式,最后实现宾语的预期形状。行为主体自始至终控制着事件的进程,体现出明显的自主性。作为宾语空间性的最显著标志,“一量一量”重叠式所凸显的形状在不受外力影响的情况下,将一直保持同样的状态。这些特点反映在“一量一量”重叠式指宾状语上,使其具有[+预期形状][+意图方式][+性状可控] [+使成性][+持续性]的语义特征。

[1]宋玉柱.现代汉语语法论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

[2]华玉明.试论量词重叠[J].邵阳师专学报,1994(3).

[3]侯友兰.量词重叠的语法语义分析[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 1998(3).

[4]郭继懋.再谈量词重叠形式的语法意义[J].汉语学习,1999(4).

[5]李宇明.汉语量范畴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6]陆丙甫,李胜梅,等.语言研究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7]邢福义.汉语语法三百问[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8]沈家煊.“在”字句和“给”字句[J].中国语文,1999(2).

[9]何洪峰,彭吉军.指宾状语的历时考察[J].语言研究,2009(4).

(责任编辑:章永林)

The Adverbial Reduplicated“Yi-Liang Yi-Liang”Semantic Features Controlled by the Constructional Meanings

LAI Hui-ling
(College of Chinese,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Sichuan 637009,China)

Based on the theory of the construction grammar,we make the adverbial reduplicated “Yi-Liang Yi-Liang”which point to object as the research object.The dislocation of the structure and meaning is analyzed.Then,the adverbial clause sentence semantics in the framework of“expected result”model is outline combining with the related theory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Finally,the semantic features of the adverbial reduplicated “Yi-Liang Yi-Liang”are summarized basing on the constructional meanings.

“Yi-Liang Yi-Liang”;construction grammar;semantic features

H0-05

A

1008—7974(2015)06—0033—04

2015-05-0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代汉语自主状语研究”(14FYY007)

赖慧玲,女,四川成都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10.13877/j.cnki.cn22-1284.2015.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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