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望江楼

2015-02-20 05:41陈奕庄
西江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阿秀梧州

陈奕庄

风雨望江楼

陈奕庄

【电影文学剧本】

(编者按:《风雨望江楼》由梧州作家创作,根据该作品拍摄的电影《天各一方》,于2015年8月获保加利亚瓦尔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特别奖,并于今年9月在国内电影院上映。)

主要人物

阿 秀——女,省立广西大学学生,梧州望江楼经营者

梁文亭——男,广州青年建筑设计师,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生

唐宗胜——男,梧州华泰商行老板

王子强——男,国民革命军中尉连长

张 梅——女,省立广西大学学生,阿秀的同学与闺蜜

一 序幕

1.凌晨。西江岸边。梧州。

雾气朦胧。狭长的青砖石阶码头。江岸边一艘小帆船。

竹蒿伸入水中,荡起涟漪。小船缓缓离岸。岸边的一排排楼房隐约可见。

(老年张梅的画外音,缓慢但并不苍老:她走了。她没让我去送她。她说要弄一叶扁舟,去到精神的彼岸。所以,她什么都放下了,包括一直放不下的——望江楼。)

2.穿越大雾笼罩的江面,骑楼在飘荡的雾气中变化着。现代骑楼的富丽堂皇,街道灯火阑珊,游人如织,渐变到近代骑楼的古朴典雅,商贩货摊云集。一幢独特的楼房越来越近。

楼上的牌匾写着三个字:望江楼。

二 初恋

【字幕】20世纪20年代末 广西梧州市

3.白天。梧州市区沿西江的繁华街道。

秋天。艳阳高照。

街道的一边是林立的店铺,另一边是杂乱的地摊小贩。街道拥挤,看货的,购物的,拉人力车的,推板车的,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二十七八岁的梁文亭西装革履,穿行在人群中。他边走边看,不时被拥挤的人群碰撞着。

望江楼下,人声鼎沸。

梁文亭驻足抬头。眼前是一幢三层高的楼房,底层砖石做墙,二三层木质结构。丹柱碧瓦,画栋飞檐,斗拱层叠,透出江南建筑特点。

梁文亭好奇地睁大眼。为了看清全貌,他不住地往后退。一个壮汉埋头推着一架装满货的平板车眼看就要撞上他。人们惊呼声中,一只秀手扯住他的胳膊拉往旁边。板车擦身而过。

梁文亭惊魂未定,回头看时,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关切地看着他。

梁文亭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整整衣服,微躬身说:“是你……拉的我?谢谢啊!”

(张梅的画外音:这是他们的第一面。后来阿秀告诉我,她在楼上早就看见了他。她不知道,这一拉,拉出了一段悲欢离合的情缘。)

眼前的少女就是阿秀。洁白的旗袍装上衣,黑色中长裙,流行的学生装打扮。在拥挤的人群中,阿秀青春可人,秀美端庄,亭亭玉立。

而此时的梁文亭也面如傅粉,身如修竹,光彩夺目。

梁文亭痴痴地看着阿秀,阿秀害羞地看着梁文亭。

这一幕,在拥挤吵闹的西江边的街市上,成为长久的定格。

4.黄昏。望江楼一楼。

这是当时流行的茶酒楼布局。三面靠墙是半封闭的包厢,中间大厅摆着七八张四方餐桌。大半包厢和餐桌都坐有食客,或品香茗,或尝点心,或置酒把盏,或海侃神聊。三两伙计穿梭其间,忙而不乱。

收银台后,四十出头的刘叔埋头打着算盘。刘婶凑过来观看。

刘叔:“你不上去帮太太的忙?”

刘婶:“老爷刚上去。”停了一下,又说:“你说,生意那么好,老爷还会不会……”

刘叔打断她:“你别操心了。老爷不会丢下我们。”

刘婶感叹地说:“那是,老爷太太心肠都好。”

5.黄昏。望江楼三楼阳台。

夕阳余晖倒映江面。

阿秀的母亲,四十来岁的李夫人探身出去收衣服。阿秀的父亲,五十多岁的李善持跑过去关切地扶住她:“你干嘛自己来?”

李夫人:“阿秀明天开学。要住校了,我给她多收拾几件衣服。”

李善持:“叫刘婶来嘛,你身体又不好。”

李夫人:“刘婶忙,生意好了。”

李善持叹了口气:“生意好了又能怎样?”

6.晚上。李家饭厅。望江楼内。

墙壁上挂着一幅用镜框装裱的字幅,上书“不夺者志,不灭者业”(语出梁启超《成败》一文)八个大字。落款是“赠李公 饮冰子 民国五年题于梧州望江楼”。

李善持与夫人和阿秀分坐在圆桌旁。阿秀低头生气的样子。

李善持看着字幅说:“那一年,袁世凯自封了皇帝。梁先生刚说服了陆荣廷独立,又经梧州奔赴广东。我曾跟你说,是我挂在楼外的‘反对帝制,拥护共和’的标语吸引了他。实际上,唉,实际上是一队桂军上门勒索,梁先生调停未果,才题了一幅字安抚我们。”

阿秀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父亲。

李善持:“这梧州衔接两广,水路畅达,是经商的宝地,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每次大军过境,必向商家强募军饷。国父孙总理到梧州那年,粤军赶跑桂军。桂军走前把望江楼搞得七零八落,后来粤军又来征募了一笔饷银。做生意,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阿秀轻声反驳:“现在稳定多了嘛,省立大学都在梧州开办了。如果人人害怕动荡,不做生意,谁来经营济国。”

李善持无奈一笑:“你长大成人,阿爸阿妈年纪也大了,想回乡养老了。现在政府又要拆楼建新街,领了补偿款,正好给你存一笔嫁妆。我可没精力再建新楼了。”

阿秀赌气地说:“我不嫁人。”

李夫人柔声说:“别孩子气了,听阿爸的。”

阿秀委屈地看着母亲:“妈,你跟我说过望江楼是怎么来的,连你也同意不要了?”

李夫人不想和阿秀辩驳,转身看着李善持,眼光里满是顺从和理解。

7.清晨。省立广西大学礼堂。梧州蝴蝶山。

学生们身着整齐的校服端坐礼堂内。主席台上方一条横幅写着“开学典礼”几个大字。

活泼的张梅左顾右盼,她旁边的阿秀心事重重。

校长马君武一袭长袍站在主席台上慷慨演讲:“广西拥有1200万之民众,6000余平方公里之土地,而四野不辟,森林不盛,工业不兴,矿产不开,交通不便,货殖不富;区区之危,故望省内青年,他日皆能成为建设中心之人才,以造成发达进步之新广西。”

张梅捅了捅郁闷发呆的阿秀:“这马校长可是位大名人。喂,秀妹妹,你搞什么?总是在高兴的日子想别的事。”

阿秀轻声说:“我阿爸还是坚持要卖望江楼。”

张梅比阿秀还着急:“啊!以后我是否不能去你那玩了?”

旁边一同学回头说:“张梅,小声点。”

张梅随即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以后到我爸的药铺玩!我……”

热烈的鼓掌声打断了她的话。

马君武示意大家站起来:“同学们,我们一起来唱校歌!”

“保卫中华,发达广西,是我们立校本意。为国牺牲,为民工作,是我们求学的目的。努力,努力,大家一齐努力。求得知识,练好身体,更遵守严格纪律。努力,努力,大家一齐努力。对内团结,对外抵抗,为祖国奋斗到底。”

张梅激动不已,大声高歌。阿秀也被感染,兴奋地唱了起来。

雄壮的歌声回荡在蝶山之上。

8.白天。大教室内。省立广西大学。

广西大学的老师引着一位青年人走了进来。阿秀满脸惊讶,青年人是梁文亭。

老师介绍说:“梁文亭先生,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生,广州青年建筑设计师。此次受聘梧州市政府规划设计临江新街。我们有幸请到梁先生来讲学……”

阿秀的眼神由惊讶到惊喜到恼怒。坐在后面的张梅不知趣地凑上前来低声说:“大城市来的,难怪那么有气质!”

阿秀不理她,自己默默沉思着。

9.白天。校园的林荫道上。省立广西大学。

几位学生缠着梁文亭问这问那,由远走近。

阿秀和张梅站在路边。张梅兴奋而着急地直跺脚:“秀妹妹,我问他些什么?我问他些什么?你说呀!”

阿秀也紧张地用手搓揉着上衣的下摆,轻咬嘴唇一言不发。

梁文亭等渐渐走近。他突然发现了阿秀,怔了一下,脸上绽出惊喜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张梅胸口起伏,激动不已,一时不知所措。

阿秀瞟了梁文亭一眼,涨红脸低下头。但随即,她下定决心又抬起了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梁文亭。

梁文亭张口欲言,猛地发现阿秀脸色不善,要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笑容一时僵在脸上。

阿秀尽量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梁先生你好,我想请教,为何要拆那些完好的所谓旧楼?”

梁文亭愣在当场。张梅吃惊地看着阿秀。围上来的同学满脸不解。

10.黄昏。校园湖边的凉亭。省立广西大学。

秋天的夕阳为湖光山色添上一层金黄。

梁文亭潇洒地为一左一右的阿秀和张梅展开一幅设计效果图。

张梅首先惊呼:“好美呀!”

阿秀凝神细看,怔怔不语。

效果图上,江水碧绿,环城而过。江岸边,街道宽敞整洁,连片的骑楼整体协调统一但外观又各具特色。

梁文亭指着图上说:“新街的规划借鉴始于南洋的骑楼,仿造广州街道及楼房的现成设计又依托梧州的山环水绕。整个新街的楼房连绵成片,以后就算下雨天也都可以悠闲逛街。你看,望江楼在这里。它可以既保留中国传统楼阁的特色,又注入西方建筑风格的元素。一幢中西合璧的新望江楼依然傲立江边。”

阿秀脸色已渐渐舒展,但她仍固执地说:“我还是喜欢原来的望江楼。”

梁文亭慨然说道:“城市是现代人生活的理想家园。一楼一屋的鹤立鸡群,只为一家一户的骄傲。一座城市的科学规划,才是千家万户的福祉,万千百姓的荣耀。”

张梅忍不住喝彩:“说得好!有为青年,当思为大家,为国家。”

梁文亭用力一挥手:“对!我们要做的,是振兴一座城市的大事,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好事!”

张梅崇拜地看着梁文亭。

阿秀也渐渐激动起来。她大胆扬起秀脸,看着梁文亭说:“可以把图借给我吗?”

11.晚上。李善持的茶室。望江楼。

李善持看着阿秀带回来的效果图默然不语。

阿秀努力说服父亲:“城市是现代人生活的理想,这就是我们未来生活的家园。”

李善持宽容地一笑,摇摇头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家园。”说完背着手走出茶室。

阿秀求助地看着一旁的母亲。李夫人柔声说:“别着急,慢慢来。”

12.清晨。城郊的山坡下。梧州。

朝阳初升。小桥流水,落叶满地。几朵飘落的野菊花随流水消逝远方。

梁文亭支起画架,调色弄笔。

张梅上串下跳,四处选景。阿秀在小桥边安静地站着。

张梅捧着一扎野菊花跑到小河边,冲梁文亭叫道:“我就选这里,题目我都想好了,叫‘采菊望南山’。唉!可惜没有梅花。”

梁文亭微微一笑,看着阿秀那边凝神作画。

阿秀满怀心事,静立不语。

13.白天。学校宿舍里。广西大学。

阿秀和张梅分别拿着一幅画静静地看着。

张梅看看自己那张,又看看阿秀那张。阿秀偷瞟了一眼张梅那张,马上低头看自己那张。

张梅忽然抢过阿秀手中的画,仔细看起来,脸色愈来愈严峻。

阿秀双手悬于空中不动,害羞、着急、委屈,表情复杂。

张梅哗地把两幅画摆在桌上,站起身来,摔门而出。

阿秀“嘤”的一声哭了。

两幅画上,张梅那幅,一位捧菊少女伫立河边,寥寥数笔,可见作画人并未用心。阿秀那幅画中,流水倒影小桥,阿秀轻依桥边,忧郁中透出期盼。四周景色优美,色彩绚丽。下方还题诗一首: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张梅的画外音: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的白马王子喜欢的是我青梅竹马的姐妹。可哭的却是阿秀,她从小就不愿跟人争东西。何况,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14.晚上。学生宿舍门外走廊。广西大学。

宿舍门紧闭。

张梅使劲敲门。一帮女生叽叽喳喳地一旁围观。

张梅:“秀妹妹,秀姐姐,秀奶奶!好像应该是我在里面哭才对。失意的是我呀!你们说,这是什么世道。”

众女生欢快地笑了。张梅也笑了。

15.白天。学生宿舍里。广西大学。

几位女生边吃盒饭边指点着桌上的几幅画议论着。阿秀一人半躺在床上,神色忧郁,沉默不语。

一女生:“我喜欢这幅,阿秀轻扶门框,小家碧玉的样子。”

另一女生:“这张好,阿秀泛舟江面,还题有诗句‘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又一女生:“这幅也有诗,‘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这人不但画得好,诗也写得好。”

一个戴眼镜、看上去颇有学问的女生:“抄的诗,又不是他自己写的。”

一女生:“人家是设计师,又不是诗人。”

另一女生冲阿秀打趣道:“唉,这回是有情郎碰到无情女啦!”

张梅出来干预,她利索地抢过所有的画,放到阿秀身上:“秀奶奶,你不肯见人家,画总可以看看吧。”

阿秀扭过头不理她。

16.白天。校园湖边凉亭。广西大学。

阿秀独自一人在玩拣石子游戏。(游戏方法:单手玩,先把手中的石子抛向空中,在它落下来前要拣起地上的石子,并接回上抛的石子。地上石子一般为四粒。最低难度级别为在一次上抛中,只拣回一粒石子;最高难度级别为在一次上抛中,分开拣起全部石子。)她精神恍惚,要么是上抛的石子拣不回,要么是桌上的石子拣不起。

张梅不知何时站在后面,摇头说:“以前你可是十拿九稳的。”

阿秀收起石子,转身欲走。张梅拦住她:“你不理人家也罢了,干嘛连我也不理?”

阿秀:“谁叫你劝我跟他好?”

张梅把一张纸条塞到她手里:“他过两天就要走了,好不好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转身走了。

阿秀握住纸条,茫然站在亭中。

17.白天。课堂上。广西大学。

阿秀认真地听课。张梅趁老师写黑板把一小纸团递给阿秀,低声说:“他中午走,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阿秀紧张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我买下了望江楼,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是我爱你的开始和见证。”

阿秀激动地站了起来。老师和同学们愕然地看着她。

阿秀:“老师,我想请个假。”

18.白天。梧州客运码头。

一艘汽轮停泊岸边。旅客依次登船。

梁文亭心不在焉地与前来送行的梧州官员一一握手,不时向码头上观望。

汽笛一声长鸣。汽轮起锚离岸。

梁文亭焦急地站在船舷边翘首张望。他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身影,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白衣黑裙的阿秀,不顾一切地跑下码头,跑到岸边。

梁文亭顾不上周围的人们,挥手大喊:“阿秀,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气喘吁吁的阿秀俏立江边,她仿佛听到了梁文亭的呼喊,一边使劲地挥手,一边用力地点头,泪水盈满眼眶。

19.白天。李家村。梧州。

三面环山的乡村。冬日,家家户户门口贴着春联,孩童在小巷中追逐,鞭炮声此起彼伏,一派节日的气氛。

李善持的大宅院外。

阿秀身着普通的农家服装,手提一只装满糖果的篮子,微笑着给村里的小伙伴们派糖吃。

其中一个说:“真好吃!城里的东西就是好!”

另一个说:“阿秀姐,我爸说我长大了,过完年要带我到城里去。”

又一个说:“要走很远的,一个月都走不到。”

阿秀说:“走大半天山路,再搭小半天船就到了。”

大宅院内。

李善持和夫人坐在小桌旁。

李夫人:“阿秀不生你的气了?”

李善持:“我告诉她,买楼的人答应,再盖的楼也叫望江楼。”

李夫人:“我看没那么简单,阿秀跟那年轻人一定认识。”

门外响起叫喊声:“斗酒去罗!斗酒去罗!”

李夫人关切地问:“还让阿秀去斗酒啊?”

李善持:“村里的习俗,过年了,男女老少一块乐。”

李夫人:“阿秀毕竟是个女孩子。”

李善持:“年年都斗嘛。我跟你说了,我的茶解酒。”

20.夜晚。村里的晒谷场。李家村。

数十村民围着两张大桌,桌上的大盖碗盛满了酒。一老者点燃桌旁的一炷香,大声发令:“开始!”

一群人呐喊:“阿秀第一!阿秀第一!”

另一群人呐喊:“阿英第一!阿英第一!”

桌边一位二十岁左右的胖姑娘捋起袖子端起碗,旁边一瘦小青年挥拳助威:“老婆,赢她!”

对面的阿秀也微笑着端起碗。旁人笑道:“两公婆齐上阵,这回更要赢了。”

呐喊声中,两人一碗接一碗。桌上的香燃得飞快,两方不断被叠到一边的空碗一样的多。

瘦小青年着急地:“快啊!快啊!”

阿秀瞟了他一眼,突然扬起头加快了喝酒的速度。

最后一点香燃尽,老者大声宣布:“阿秀赢一碗!”

阿英和瘦小青年垂头丧气,旁边的人笑道:“结了婚就蔫啦!”

人群外的李善持微微笑着:“阿秀年年让着阿英,这回倒赢了?”

李夫人:“女儿大了,心思变了。”

21.白天。梧州市区沿江街道。

春雨绵绵。路面湿漉漉的。

十几个民工肩背粗麻绳,像纤夫般一齐用力。麻绳牵引的一栋墙被拉倒。另一边的望江楼下,几个民工在墙角凿洞,另几个在系麻绳。

一声吆喝,望江楼在粗麻绳的牵引下,慢慢倒塌。

22.白天。张梅家。梧州。

张梅为镜子前的阿秀别上一支发簪:“我说这个好看,你看不见,听我的!”

阿秀忽然转身站起来,握住张梅的手:“你真的不怨我?”

张梅摔开阿秀的手,笑着说:“我怨你怨你!我恨死你啦!我比你还着急。”

阿秀定睛看了张梅好一会儿,害羞地笑了。

张梅:“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阿秀点头出门。张梅透过窗户看着阿秀快步走近站在街边不远处的梁文亭,掩面失声哭泣。

(张梅的画外音:梁文亭回来了,他是为建新望江楼回来的。那段日子,是我见过的阿秀最开心的日子。)

23.以下是几组蒙太奇镜头

灯光下,阿秀和梁文亭指着图纸热烈争论。

工地上,头戴安全帽的梁文亭指挥工人施工。阿秀递上一杯凉茶,梁文亭接过凉茶,把自己的安全帽给阿秀带上。

黄昏。梁文亭和阿秀沿着河滩漫步。梁文亭伸手牵住了阿秀的手,阿秀顺从地把头靠在梁文亭肩上。

广西大学礼堂。毕业典礼的横幅高高挂着。

学生们含着热泪高唱校歌。

操场上,毕业生们合影留念。

(张梅的画外音:没人知道我的伤心。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离开梧州了。)

24.夜晚。张梅家。

张梅收拾行装。当捡出梁文亭为她作的画时,她怔住了。

沉吟许久,张梅划着火柴,点燃了画。火光中,两滴泪掉落手上。

阿秀推门进来。两人呆呆地对视着。

燃烧着的画纸飘落地上。阿秀看时,只剩下“采菊望南山”几个字了。阿秀走过去,与张梅轻轻拥抱。

25.以下是几组蒙太奇镜头

码头上,阿秀与张梅依依惜别。

梧州市区沿江新街,锣鼓喧天,醒狮起舞,鞭炮齐鸣。梧州市政府为新街建成举行隆重仪式。

新望江楼下,梁文亭为新楼开业潇洒揭幕。阿秀、刘婶和一众伙计在一旁欣喜地鼓掌。

望江楼内,“不夺者志,不灭者业”的字幅镜框挂在了大厅正面墙壁上。大厅中人气鼎盛,新老顾客把盏言欢。

(张梅的画外音:我要离开梧州了。只有阿秀知道我是伤心而走。她一直很内疚,但我看得出,梁文亭在她心中占据的位置。爱情,永远是友情替代不了的。那时,我只知道我是最伤心失意的人。可谁也不知道,等待阿秀的是什么。)

26.白天。龙母庙。梧州。

大殿内,阿秀虔诚上香,跪拜龙母像。刘婶和龙母庙主持清姨,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在一旁微笑看着。

厢房内。

阿秀面如桃花,呼吸急促,紧张而期待地说:“他要是向我求婚怎么办啊?”

刘婶和蔼地说:“你阿爸阿妈都是开通人,现在是新时代了嘛。那些繁文缛节你就别操心了。只是有一点,成亲前,不能住进望江楼。这楼,现今可不是你李家的了。”

阿秀撒娇道:“不是呀!我还没准备好嘛!他家里情况我一点不了解。”

刘婶满不在乎:“行了秀姑娘,成了亲不就了解了。快去吧,他在河边可等久啦。”

27.黄昏。江岸边河滩。梧州。

秋日黄昏。汽轮、帆船、小艇陆续泊岸。

(张梅的画外音:那是阿秀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天。梁文亭向她求婚了。但他又告诉她,他在家里早就定了亲。)

江边。阿秀坐在石头上,定定地望着江水,面无表情。

梁文亭来回踱步,烦躁不安。

梁文亭:“那是包办婚姻,在我没懂事时就定下了。我们是新青年,我不要那些封建残渣!”

阿秀闭眼沉默。

梁文亭:“你说话啊!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阿秀张开了眼,但依然不看梁文亭:“你一点不爱你的表妹?”

梁文亭:“不爱!我们两家都是经商的,这是一种交易,拿我来做交易!”

阿秀悠悠地叹了口气:“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梁文亭:“我离不开你阿秀,我下定决心了!我们远走高飞吧,到别的地方开创一番事业!”

阿秀轻轻摇头:“我哪也不去。”

梁文亭又来回踱步。好一会儿,他终于拿定了主意,走到阿秀跟前:“请你给我一年时间,我要回家做个了结。你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一定回来娶你!”

阿秀抬起了头。看着梁文亭紧张着急的样子,她的心终于软了。她久久地、温柔地看着梁文亭。

江边。阿秀和梁文亭漫步河滩上。

阿秀:“阿爸十七岁那年,爷爷去世了。阿爸分到了爷爷的几亩茶园。阿爸人很聪明,又勤快,他一心一意地种茶,种的茶好,商行的人都抢着向他要茶。后来阿爸认识了江浙一位有名的茶商,茶商让他到江南学习种茶的新技术。有一天,阿爸到了南京郊外的一个小镇,夜晚,他在小院里吹起了笛子。笛声引来了一位富家小姐,她就是阿妈。后来阿爸对阿妈说,你跟我到岭南吧,那里也有一条江,叫西江。阿爸说,我要在西江边为你建一座楼,叫望江楼,望着西江,想着长江。”

梁文亭着迷地看着阿秀。

阿秀沉浸在回忆中:“望江楼还没建成,阿妈就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了梧州。结婚后,阿妈一直没有怀孕。她很着急,四处寻医问药,还劝阿爸纳妾。阿爸坚决不同意。再后来,也许是龙母赐福,他们有了我。”

说到这里,阿秀害羞地笑了一笑。

梁文亭也笑了,但笑得有点尴尬。沉默了一会,他深情地说:“我只爱你一个,我就是为你重建了望江楼。”

阿秀感激而温柔地点了点头:“望江楼是阿爸对阿妈的承诺,所以,我不能让它消失。”

梁文亭抢着说:“现在,望江楼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28.白天。龙母庙。

龙母庙大门前,阿秀轻拉梁文亭的手说:“进去许个愿吧。从小到大,我有什么事就到这里来跟龙母娘娘说。”

梁文亭顺从地跟阿秀走进了大门。

龙母庙大殿。

阿秀跪在蒲团上,闭眼合十。梁文亭稍稍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下跪合十。龙母雕像,龙母和蔼慈祥。

远处,清姨在静静地看着。

良久,阿秀轻轻张开眼,转过头深情地看着梁文亭,温柔而坚定地说:“一年太短,我可以等你十年。”

29.以下是几组蒙太奇镜头

望江楼三楼阳台,阿秀和梁文亭并肩凝望秀美河川。

(张梅的画外音:后来阿秀说,她许下十年的承诺,是因为对一个女人来说,那十年是最青春最宝贵的年华。她要把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一段,献给她的初恋。)

码头上,阿秀送别梁文亭。梁文亭依依不舍,心事重重。阿秀自然平和,神情中开始透出一丝成熟。

乡下李家村,李善持家。阿秀耐心地向父母解释着什么。李善持不住摇头,李夫人伤感垂泪。最后,三人都沉默不语。

(张梅的画外音:梁文亭又一次离开了阿秀,他走得很匆忙。他把望江楼托付给了阿秀。阿秀第一次没有听父母的话,住进了望江楼。)

三 守望

30.夏天的夜晚。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一排排夜宵摊档人气旺盛。小广场上,老艺人投入地唱着粤曲小调,围观人群不时发出喝彩声。

江边。花艇云集,灯火通明。花枝招展的妓女们殷勤揽客。

灯红酒绿的花艇包房内,三十出头的唐宗胜和一位四十来岁的胖子老陈各挨着一个姑娘交杯畅饮。

唐宗胜:“老陈,这次满意了吧?”

老陈操云贵口音:“搞倒事,搞倒事。阿个广东棉纱卖疯了!”端起酒杯伸到唐宗胜前:“兄弟,再个多谢了!”

唐宗胜:“得了!你那船桐油也让我发了一笔。我是问那女仔,你要的湖南妹崽。”

老陈摆摆手:“一会再整她。说好了,别喝醉了不算话。你加一船货,下回我来再跟你结数。”

唐宗胜:“做生意,牙齿当金使!你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我。”

老陈一拍桌:“好,得吃噢!”回身搂着姑娘:“湖南哪里的?”

姑娘:“常德。”

老陈:“桃花源那里的。哈,老唐,我去寻摸桃花源了。”

老陈搂着姑娘出房。剩下那姑娘挨近唐宗胜:“老板,广东人啊?我可是广东妹哦!”

唐宗胜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推开她,说:“坐一边去!喝酒。”

姑娘满脸不情愿:“还喝啊?”

唐宗胜正眼不看她:“喝!钱照给你。”

姑娘顿时满脸堆欢,举杯说:“老板,干杯!”

31.清晨。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唐宗胜扶着老陈出花艇走上码头。

老陈打量着唐宗胜:“兄弟,你又没进货啊?”

唐宗胜:“手头紧,力不从心。”

老陈悻悻地说:“你眼界也太高了。你们广东人最会享受,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你老唐,孤家寡人,是不是麻雀叫不起了?”

唐宗胜推了他一把:“得了!喝早茶去。大同还是南华?”

老陈摇头:“换家新的嘛!”

唐宗胜想了一想:“好,到新街。”

32.早上。望江楼。梧州沿江新街。

望江楼三楼天台。晨光斜照。

阿秀在阳台上轻声诵读郑观应的《盛世危言》:“商务之盛衰,不独关物产之多寡,尤必视工艺之巧拙。有工以翼商,则拙者可巧,粗者可精。”

一个伙计急匆匆地跑上来:“阿秀姐,有……有两位客人,要见你……见老板。”

望江楼大厅楼梯口。

刘婶小声地对赶下来的阿秀说:“两个老咸虫,刚从花艇上来,满嘴淫秽话。我气不过,给他多下了把盐。你不要去理他们。”

阿秀理解地一笑,走向包厢。

包厢里。

老陈还在气咻咻地骂伙计:“小厮儿,你个欺负外地人!坐那的可是本地大名鼎鼎的华泰商行的唐老板。你个噜子!”

唐宗胜不耐烦地拉着他:“得了。我叫你去南华的嘛。”

阿秀和刘婶进来。

老陈看着阿秀眼放精光。唐宗胜也细细打量着阿秀,满脸不相信的样子。

老陈:“你是……老板?”

阿秀礼貌地说:“对不起了,给你们换两碗吧。”

老陈来劲了:“换可以,你来煮,再端上来帮着喝两口。”说着要凑上前去。唐宗胜又一把拉住了他。

阿秀脸色平静但胸口起伏。她不再言语,转身出了包厢。耳边传来老陈的淫笑声:“这妞儿比昨晚那桃花源好看多了。”

望江楼厨房里。

阿秀沉着脸走进来。厨师正在用煲仔煮着粥。

刘婶跟进来说:“这回放少点吧。”

厨师拿勺子往盐缸里小心地盛了点盐,征询地望着阿秀。

阿秀依然沉着脸。忽然,她上前拿过厨师的勺子丢在一边,双手捧起盐缸,哗地把半缸盐倒在了粥里。

刘婶、厨师和旁边的伙计面面相觑。

望江楼包厢里。

阿秀浅笑吟吟地端上热粥,又为他们盛到碗里。

老陈看着阿秀感叹道:“这粥好白,好嫩!我喝我喝。”捧起碗吹吹热气,就往嘴里送。

望江楼包厢外。

刘婶、厨师和伙计们紧张地听着。

忽然包厢里传出老陈的叫声:“妈哟!我呸!我呸呸呸!”

包厢里。

老陈已站了起来,用手帕手忙脚乱地擦着衣袖。唐宗胜大概也尝了一口,手拿勺子,皱着眉看阿秀。

阿秀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本楼镇楼之宝:咸湿粥!怎么?吃不惯吧?”

老陈怒容满面。唐宗胜饶有兴趣地看着阿秀。

(张梅的画外音:这是唐宗胜和阿秀的第一面。唐宗胜说,就是在那天,他空荡荡了三十年的心开始充实起来了。)

33.白天。望江楼。

大门口支着一块牌子,上写:今晚包场,敬请包涵。

空荡荡的大厅。厨师、伙计无所事事。

望江楼阿秀的茶室。一叠钞票摆在茶台上。阿秀一边喝茶一边冷冷地看着那叠钱。

刘婶提醒阿秀说:“快六点了,按规矩,这客人要再不来,我们可以开门做别家生意。”

阿秀:“放心吧,他付的订金已经是我们一天的营业额。他会来的。”

墙上的挂钟开始当当作响。阿秀站起来往外走。

刘婶问道:“你去哪?”

阿秀:“迎接客人啊。”

望江楼大厅里。伙计们定定地看着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是唐宗胜。

唐宗胜迈步走进大厅。阿秀也款款走下楼梯。两人慢慢走近。唐宗胜傲然站立,阿秀不卑不亢。

唐宗胜:“今晚我包下望江楼,是想和阿秀姑娘单独谈笔生意。我不希望有人打搅。”

望江楼外。刘婶极不情愿地拉上大门,担心地问一旁的伙计们:“阿秀不会有事吧?”

一年长伙计说:“不会吧,那唐老板是有身份的人。”

大厅内只剩下阿秀和唐宗胜两人。阿秀给唐宗胜沏上茶,然后坐到他的对面。

唐宗胜:“我要买下望江楼。我可以出十倍的价钱,但有一个条件,连人带楼一起买。”

阿秀:“这楼不是我的。”

唐宗胜:“我知道,但人是你的。况且,十倍的价钱,谁都会愿意卖的,包括人。”

阿秀淡淡地说:“是吗?”

34.白天。梧州沿江新街。

望江楼旁边不远的得月楼。

楼门外挂满横幅:大益食客,天天五折。

顾客云集,人声鼎沸。

35.白天。望江楼大厅。

大厅内冷冷清清。伙计们拿着苍蝇拍在啪啪地拍着。

仅有的一桌客人缠着刘叔叫嚷着:“熟客了,我们就认准望江楼,再打低点折吧。”

刘叔陪笑着:“七折七折,最低了最低了。”

客人:“得月楼可是天天打五折,跟你望江楼同样的菜!”

刘叔:“它是开业促销,天天打五折可要大亏了。”

客人不依不饶:“人家说了,一年到头都打五折。我们是看你刘叔的面才来捧场。你就忍心只给我们七折?”

刘叔苦笑无语。

36.白天。望江楼阿秀的茶室。

刘婶愤愤不平:“这唐宗胜欺人太甚,分明是要挤垮我们。天天五折,连菜名都跟我们一模一样。”

刘叔:“现今的价目打七折刚好平本,再往下降,我们耗不起。”

阿秀低头喝茶,眉头紧蹙,沉吟不语。

刘婶推刘叔:“你快想个办法。”

刘叔很无奈:“华泰是大商行,资金雄厚。他买下得月楼可是花了近两倍的价钱。”

阿秀虚弱地点了点头:“我们是没法跟他争的。”

刘叔小心地问:“要不我们暂时关了望江楼,避一段时间?”

刘婶:“干脆不干了!反正这楼是梁文亭的,这小子,一年多了都没个音讯。我们在这给他瞎打工!秀,你不用管我们,我和你刘叔大不了又摆摊卖凉茶去。”

阿秀倔强地说:“不能关门。”

刘婶:“这唐宗胜可是冲你来的。除非你嫁给他,要不怎么办?”

阿秀固执地说:“我不关门,也不要跟他斗。”

37.白天。龙母庙。梧州。

大殿。阿秀虔诚上香跪拜龙母。

厢房内。阿秀握着清姨的双手,恳切地说:“清姨,这事就拜托你了。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他不再为难我。”

清姨和蔼地说:“放心吧,清姨看着你长大,怎能不帮你?”

38.早上。江边码头上的唐宗胜华泰商行货仓。梧州。

搬运工肩扛人抬一袋袋一箱箱的货物上上下下,装船卸货,码头上一派繁忙。

唐宗胜心不在焉地站在码头上看着。管家老吴走了过来。

唐宗胜期待地看着他。

老吴:“望江楼今天把菜式菜名都改了,价格由原来的七折回到九折。望江楼推出家乡特制新茶,茶位费也升了一毫。还有,望江楼制作了一种小套餐,说是要上门卖给码头的工人……”

唐宗胜一时怔住了,不耐烦地问:“还有还有吗?

老吴:“还有,今天一早望江楼围了不少人。听说,阿秀要搞什么斗酒比赛。”

唐宗胜来了兴致:“这小丫头搞什么鬼?只一招出来,倒不希奇,这一套儿来,可就有点意思了!”

老吴:“还有……”

唐宗胜忍不住笑了:“还有啊?”

老吴:“还有,阿秀这两天都往龙母庙去,一呆就是大半天。”

唐宗胜疑惑地:“龙母庙?”

39.黄昏。龙母庙。

唐宗胜走到关闭的大门前,轻扣门环。

门吱的一声打开,清姨在里边说:“是唐先生吧,请进来。”

唐宗胜诧异地问:“你认得我?”

清姨摇摇头:“不认得。”

唐宗胜更诧异了:“那你怎么知道是我来?”

清姨:“该来的自然会来。”

厢房内。

清姨和唐宗胜隔着一张点着香的茶几并排而坐。

唐宗胜:“这里果然有高人,背后指点阿秀的高人。”

清姨:“这里没有高人。在唐先生眼里,也没有什么高人。”

唐宗胜干笑两声:“嘿嘿,阿秀和望江楼那几下虽然不错,但她没有实力做后盾。”

清姨:“什么是实力?财富的确是一种实力,但还有另外一种实力,这种实力更是让人不可小觑。”

唐宗胜不以为然。他环顾四周,干净清雅,一尘不染。

唐宗胜收敛了一下:“哦,倒要请教。”

清姨:“阿秀这姑娘从小就温顺善良,但性格中总有一股执着。有一年,她才五岁,就在这庙里,一个香客逗她玩,说要送她一把小花扇。她就愣是在这等了人家一天,最后哭着让阿妈拉了回去。还有一年,她十二岁,说要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个桃木梳子。碰巧那几天卖梳子的人没有出摊,她就跑遍了半个梧州城去找人家。”

唐宗胜嗤的笑了,他微微摇头:“是阿秀让你跟我说这些的?她让你向我求情吗?”

清姨一字一句地说:“唐先生,你错了。阿秀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竞争,望江楼也无论如何争不过你。但是,你的所谓实力,也无论如何不可能令阿秀屈服!因为阿秀有另外一种实力,那就是执着,对承诺的忠诚和执着!就在这龙母庙里,当着龙母娘娘的面,阿秀郑重地许下了一个承诺,一个用十年来等待的承诺!唐先生,你是生意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诺千金吗!?”

这当头棒喝猛然把唐宗胜震住了。他忽然有点茫然,有点无助,不自禁地把身子往椅背靠了靠。

清姨放缓声调:“来吧,让我跟你说说阿秀和望江楼的故事吧。”

(张梅的画外音:唐宗胜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说,那天,是阿秀为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一扇通往善良、仁爱,但又不屈不挠的大门。)

40.早上。望江楼。

望江楼三楼天台。

阿秀倚着栏杆怔怔地看着江面。刘叔、刘婶和一众伙计兴冲冲地上来。

刘婶激动地抢着说:“阿秀,阿秀,得月楼,得月楼涨价了!”

刘叔也兴奋地说:“菜式也变了,价格都比我们的高。”

阿秀转过身,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轻轻地张开手臂,刘婶赶忙上去搂住她:“乖孩子,太难为你了,真是太难为你了。”

阿秀抽泣着,紧紧地搂住刘婶。

41.早上。唐宗胜的半山宅院。

小鸟在笼里欢叫。唐宗胜躺在摇椅上无聊地摇晃着。

管家老吴:“就这么算了?”

唐宗胜:“谁说的?这事长着呢。”

老吴:“那也不用把价格抬那么高嘛。”

唐宗胜:“得了。对付女孩子不能来硬的。”

老吴:“哦?”说完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走了。

42.夜晚。得月楼大厅。梧州沿江新街。

大厅上摆满酒席,酒席上坐满客人。唐宗胜、阿秀以及七八位老少不一的商界人物坐主席台上。唐宗胜坐主位,阿秀坐下首。

一位长须老者朗声说道:“得月楼和望江楼握手言和,本市饮食界消弭了一场小风波。可喜可贺!”

另一人打趣道:“望江楼那几路新玩法,倒是给梧州商界平添了不少姿彩。”

老者说:“为商之道,本无常法。但皆应以和为贵!”

唐宗胜举杯站起来说:“为以和为贵,干杯!”

众人举杯。阿秀迟疑着。

旁边一人说:“阿秀姑娘,这是和头酒,要喝!”

阿秀于是拿起酒杯:“好!阿秀敬各位叔叔伯伯,先饮为敬。”说完一饮而尽。大家齐声喝彩。

唐宗胜旁边一人笑道:“别都叔叔伯伯嘛,我们有这么老吗?”说完用胳膊碰了碰唐宗胜:“是吧?唐老板。”

众人大笑。阿秀羞红脸低下头。唐宗胜推了那人一把:“得了!”

觥筹交错中,唐宗胜举杯走到阿秀旁:“望江楼的斗酒比赛真是有趣,今天我们得月楼也来玩玩?”

阿秀爽快地说:“可以。”

唐宗胜:“你是女的,我两杯,你一杯。”

阿秀不甘示弱:“现在男女平等,一杯对一杯。”

哄笑声中,唐宗胜拿过大盖碗,挑衅地看着阿秀:“大碗?”

阿秀点头:“正好!”

唐宗胜单手持碗,一口气饮尽。阿秀双手捧碗,慢慢喝完。

一碗,两碗,三碗……

哄笑声渐渐停歇,众人吃惊地注视着阿秀。

酒席渐散。客人们临走前都笑着过来拍拍已经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的唐宗胜:“老唐,没事吧?”

唐宗胜偶尔无力地晃晃手,嘟哝道:“得了,得了。”

阿秀对老吴招招手:“麻烦你跟我到望江楼,拿两包茶给他解解酒。”

43.白天。望江楼阿秀的茶室。

阿秀神态平和地泡茶。唐宗胜脸上也没了一贯的傲气。

唐宗胜:“生意还好吧?”

阿秀:“好。谢谢唐老板高抬贵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唐宗胜笑了:“得了,你不是生意人。”

阿秀好奇地“哦”了一声。

唐宗胜:“哪有生意人为别人经营不问名分的?”

阿秀:“你也不是生意人。”

唐宗胜也好奇地“哦”了一声。

阿秀:“哪有生意人做赔本生意的。”

唐宗胜看着阿秀严肃地:“这么说我们是一对咯。”

阿秀别过脸不理他。

唐宗胜呷了一口茶,问:“上次为什么给我们的粥放那么多盐?”

阿秀:“你们从花艇上来,满身的咸气整个望江楼都闻得到。放多点盐,不正对你们的味吗?”

唐宗胜哑然失笑。

44.傍晚。唐宗胜的半山宅院。

老陈提着一包袱在管家老吴的陪同下进来。看见唐宗胜他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大声说:“老唐啊老唐,听说你喝酒栽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你怎的这么不中用?你不是号称唐三斤吗?”

唐宗胜的神情一半不好意思,一半有点怡然自得:“得了得了,别提那事了。”他对老吴说:“是你告诉他的吗?”

老陈:“哪用他说,我在贵州都闻到你的糗味了。”说着把手上的包袱扔给唐宗胜:“上回多加那船棉纱的钱。”

唐宗胜接过包袱,看也不看就丢给老吴。然后拉着老陈的手说:“得了,给你接风去。”

老陈高兴地说:“好,到花艇。我要上回那桃花源!”

唐宗胜突然想到什么,悻悻地说:“我才记起,广东老家有人来。老吴,你陪陈老板先去。”

老陈警惕地扯住唐宗胜:“你可要来!这回我要看你进货。”

唐宗胜无奈地:“要不明天我再陪你早茶。”

老陈盯着唐宗胜久久地看,忽然放声大笑:“你不单喝酒栽在那小姑娘手里,这辈子也要栽在她手里了!”

45.夜晚。唐宗胜的半山宅院。

唐宗胜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喝闷酒,耳边回想起老陈的话“你不单喝酒栽在那小姑娘手里,这辈子也要栽在她手里了!”。

突然,他把酒杯往小桌上一按,狠狠地说:“得了,栽就栽吧!”站起身来,走出宅院。

46.夜晚。梧州沿江新街。

街上行人稀少。唐宗胜在得月楼门前来回踱步,不时偷望旁边不远处的望江楼。望江楼里还亮着灯,但大门已经关闭。

得月楼的大门吱的开了条缝,小伙计问:“老板,你还进来吗?”

唐宗胜恼怒地摆摆手,伙计咋舌赶紧关门。

唐宗胜终于下定决心走向望江楼。

望江楼门前。唐宗胜轻轻敲门。开门的是刘婶。

唐宗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刘婶把门拉开了一点:“我们收市了。嗯,阿秀也睡了。”

唐宗胜不自然地:“我来……买点茶。哦,就是上回解酒的茶。”

刘婶宽厚地一笑:“好的。”

楼上。阿秀在窗后看着在夜色中郁郁离去的唐宗胜,轻轻地关上了窗门。窗台下的桌上,放着梁文亭送的那幅画: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阿秀坐下来,拿起画痴痴地看着。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画纸,又把画捧起,掩住了脸庞。几滴泪水透过纸背。

47.白天。望江楼。

大厅内客人三三两两。阿秀在收银台记账。刘婶走过来说:“这生意有点不咸不淡的。”

餐桌上,一客人看着报纸愤然道:“小日本真是无赖,占了东北,又来蚕食华北!”

另一客人道:“这世道,有得乱了。”

又一客人说:“还是我们广西好,这几年,风平浪静的。”

前一客人:“唉,现今也难啦。”

唐宗胜悠闲地走进望江楼。刘婶捅捅阿秀,阿秀嗔怪地看着刘婶。

唐宗胜走过来,把两张戏票放在收银台上:“马大师的戏,叫什么《蝴蝶夫人》。我好不容易搞到的。”

阿秀想了一想,伸手把两张票都拿了过来:“谢谢!哎,刘婶,今晚我和你去看。”

唐宗胜有点意想不到地愣着。

48.夜晚。南华酒店戏院。梧州。

唐宗胜坐在酒店外的街边小食档里,一边看着《蝴蝶夫人》的剧情介绍,一边不烦躁地磕着瓜子,时不时往戏院门口观望。

戏院里,座无虚席。

戏台上演的是根据贝拉斯特的同名戏剧改编的粤剧《蝴蝶夫人》。阿秀被戏剧打动,眼眶含泪。当演到蝴蝶夫人巧巧桑自刎身亡时,阿秀忍不住哭出声来。刘婶轻轻地搂着她。

曲终人散。阿秀泪犹未干地走出来。唐宗胜赶忙起身迎上去。

阿秀和唐宗胜并排而走。刘婶故意放慢脚步,跟在后面。

唐宗胜:“如果那个男人是爱你的,他不会几年都不跟你联系。”

阿秀低头不语。

唐宗胜:“为什么非要等他,看看眼前不行吗?”

阿秀坚定地说:“我答应了要等他十年,承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看着唐宗胜着急而关切的脸,轻声说:“你放心,我不是巧巧桑。”

49.白天。李家村。梧州。

阴霾的天空。

李善持家的卧室。李夫人一脸病容地半躺在床上。李善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阿秀坐在床沿,细心地给母亲敷热毛巾。

李善持给阿秀递过一个包袱:“拿着,这是卖望江楼的钱。好好收着,爸妈给你的嫁妆。还有,就是这老房子了。”

阿秀不接:“说好了,要去就一块去。你们俩去,我不能放心。”

李善持着急地:“阿秀,你怎么就不明白。这日本人那么残暴,我和你阿妈俩老人也就罢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去?!”

50.以下几组蒙太奇镜头。

白天。梧州市区。街道上,不时有军车呼啸而过,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慢跑行进。街道旁三几个难民愁容满面,东张西望。

望江楼上。阿秀茫然地看着阴沉的天空。天空下的江面上,只有一两条小渔船在飘摇。

(张梅的画外音:抗日战争爆发了。日本人占领南京后,阿秀的母亲失去了家人的音讯。阿秀的父亲陪着她北上寻找家人。他们没有让阿秀同去。阿秀明白,两位老人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晚上。望江楼大厅。阿秀独自一人站在大厅内,定定地看着墙上“不夺者志,不灭者业”的字幅。

(张梅的画外音:那天晚上,阿秀迷惘了,两个相濡以沫的老人,为什么能够放弃他们爱的承诺――望江楼。)

李家村。阴霾的天空。

(张梅的画外音:阿秀的妈妈没能找到亲人。半年后,他们平安地回来了,但阿秀的父亲从此一病不起。)

李善持半躺在床上。阿秀扶着他喝药。

李夫人坐在一旁沉默着。

李善持用力拉着阿秀的手,但声音很虚弱:“你妈妈从长江边来到西江边时,望江楼只建到了一半,可是我已经没钱了。我对你妈妈说,回去吧,我失信了。你妈妈把她身上所有的钱交给了我,她说,够了,只要你心里装着这个承诺就够了,现在,我们一同完成这个承诺吧。阿秀,不要再等了,有些承诺,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阿秀把头伏到李善持胸前,低声说:“可是,我如果不等够十年,我一辈子都难以安心。”

李善持无奈地轻轻摇头,慢慢闭上眼睛。

黄昏。山坡下。一座新坟。

阿秀和李夫人跪在坟前。李夫人神态超然,阿秀悲伤忧郁。

白天。李家村。李宅。

厅房里,阿秀收拾行装。墙上挂着李善持的遗像。

李夫人把一个包袱塞到阿秀的行李箱:“这是你的嫁妆,也是你下半辈子的依靠。”

阿秀把包袱又拿了出来,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母亲的肩上。

51.白天。梧州市区山边防空洞。

防空警报长鸣。街道的人群纷纷跑向山边的防空洞。

防空洞内,唐宗胜不断用手拨开拥挤的人群,来回找寻着。忽然,他发现了刘婶,挤上前着急地问:“阿秀呢?”

刘婶也急道:“刚才还见着的啊!”

唐宗胜:“她进防空洞了没有?”

刘婶一脸茫然。

唐宗胜更着急了:“在哪走散的?在哪?!”

刘婶忽然惊喜地看着唐宗胜的后面。唐宗胜赶忙转过身去,阿秀提着一个箱子静静地站着,脸带感激看着唐宗胜。

唐宗胜松了口气:“你下回把紧要的东西都捡好,警报一响拿起就跑。”说着伸手过去要帮阿秀拿箱子。

阿秀下意识地退了一下,发现唐宗胜两手空空:“你的呢?”

唐宗胜故作埋怨道:“我只想着过来帮你提行李,你的宝贝多。”说着又伸手过去拿阿秀的箱子。

阿秀把箱子放到了地上,轻声说:“放地上就行了。”唐宗胜不理,还是把箱子拿了过去。

防空洞里一时安静了,洞内昏暗的灯一闪一闪,偶尔听到洞外传来爆炸声。

唐宗胜提着阿秀的箱子,自得地笑了。

52.白天。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几间倒塌的民房和商铺前,有人在大声咒骂着。

阿秀站在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被炸塌了一半的望江楼。

唐宗胜骂道:“日本仔真不长眼睛,要炸就炸得月楼啊。”

阿秀愠怒地瞪了他一眼。

唐宗胜:“这样,我把得月楼的牌子换成望江楼,你来经营吧。”

阿秀生气地转身就走。唐宗胜赶忙拦住她:“阿秀,我不知怎样安慰你。望江楼本来就不是你的。”

阿秀转回头看着唐宗胜,倔强地说:“是谁的并不重要。”

唐宗胜愕然。

53.以下几组蒙太奇镜头

倒塌的望江楼前,阿秀和一工头模样的人讨价还价。工头边看图纸边不住摇头:“不可能跟原来的一样。”

李家村李宅,阿秀依偎在李夫人身边。李夫人抚摸着阿秀的头:“回来跟妈住吧。”

屋内。阿秀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堆钱,阿秀用手轻轻抚着钱。

市区街道,阿秀快步前走,唐宗胜在后面紧跟着。唐宗胜:“日本人的飞机随时可能再来,到时又炸了怎么办?”

阿秀:“炸了再建。”

唐宗胜:“你有多少钱建了又建?!”

阿秀:“只要有钱就建!”

望江楼施工现场,工人们正在砌墙。阿秀指挥着。一旁的刘婶:“这楼修好了算谁的?”

(张梅的画外音:半年后,阿秀又把望江楼修好了。她把父亲留给她的嫁妆拿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在劝她放弃,但阿秀还是把楼修好了。)

四 重逢

54.白天。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难民成群结队,乞丐沿街乞食。两名头戴钢盔的宪兵把一个在街上发酒疯的伤兵拖到一边。

望江楼前。刘婶和阿秀摆着一张桌子给难民和乞丐派馒头。

刘婶把筐里的最后一个馒头递出:“没有啦,没有啦,今天就到这啦,到别家去吧。”

阿秀收拾桌面要进楼,抬头一看,张梅一身戎装站在眼前。

阿秀又惊又喜,与张梅深深拥抱。

(张梅的画外音:那一年,我又回到了梧州。我嫁给了一位军医,自己也成了一名护士。广州沦陷了,部队医院不断西迁,终于迁到了梧州。我已找到了归宿,可阿秀,还在默默地等待。)

55.夜晚。望江楼阿秀的卧室。

两人相拥床沿看着毕业合影。

张梅满怀感叹:“看看,那时我们多年轻!秀,当时你可是在热恋中。谁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阿秀轻垂眼睑,伤感地把头靠在张梅肩上。

张梅:“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输给你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阿秀嗔怪地轻推张梅:“你的他呢?怎么不带来给我瞧瞧?”

张梅:“给你瞧瞧,你又抢走了怎么办?”

阿秀涨红脸:“你说什么呀!”伸手去打张梅。两姐妹扭作一团。

56.傍晚。江边码头,仓库大门前。

唐宗胜脸色严峻地看着江面。江上冷冷清清,船只稀少。

老吴又急又无奈地:“都大半个月了,这老陈搞什么?”

唐宗胜:“水路不畅,他得走旱路。”

老吴:“可货怎么运?这仓库靠着工厂区,日本人飞机专往这炸。货毁了,算谁的?”

唐宗胜咬咬牙,没有说话。

57.夜晚。望江楼大厅包厢。

桌上摆满菜肴。唐宗胜独自一人滋滋有味地边吃边喝。

阿秀沉着脸走进来,用手敲敲桌面:“收市了,别吃了。”

唐宗胜:“哪有你这么赶客人的。”

阿秀:“天天点这么一大桌,吃不完,打包走!”说完扭身就走。

唐宗胜懒懒地摸摸肚皮:“好,我走。”

大厅内。收银台。

刘婶和刘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阿秀走过来,脸色依然阴沉:“明天他要再来,别给他点那么多!”说完转身走上楼。

刘婶小声嘟哝着:“人家来帮衬都不要。”

刘叔:“你懂什么?这唐老板也难,生意本来就少,还压着满仓的货出不了手。”

刘婶有点明白了:“哦?”

58.夜晚。得月楼。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大厅内空空荡荡。唐宗胜和老陈坐在一张桌边喝酒。

老陈:“你这得月楼就这么丢空啦?”

唐宗胜:“没精力打理。”

老陈:“要兄弟你亲自拾掇吗?嘿嘿,生意少了,不想跟望江楼抢饭吃吧?”

唐宗胜一摆手:“得了,喝酒!”

老陈拿过一个大包袱放在桌上,推到唐宗胜跟前:“给,货钱!”

唐宗胜皱起眉头把包推回到老陈面前:“你的货运不走。”

老陈把包又推回:“我定的货,运不走也是我的。”

唐宗胜用力再把包推回:“没运走就不是你的!”

老陈恳求道:“算我求你了可好,你压着太他妈多钱了。”

唐宗胜傲然地说:“压不死!”

老陈忽地站起来,怒道:“你别和老子掉歪了!你咋个很有钱吗!你他妈的给我拿着,你个噜子!”

唐宗胜也忽地站起来:“丢那妈的,这是我的地头,我他妈的说了算!”

59.白天。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望江楼前。刘婶和阿秀给难民和乞丐派馒头。

阿秀埋头一个个发着,眼前出现了一只打着绑带的手臂和一只托着手臂的黑黝黝的粗手。阿秀没有在意,把一个馒头塞过去。那手想接,但突然退了回去。

阿秀奇怪地抬头,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躯,那是一位头绑白纱,右臂吊着夹板绑带的受伤的军人。

阿秀不好意思地看着军人,欲言又止。

军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秀,仿佛想起了很遥远的事。

(张梅的画外音:这是王子强和阿秀的第一面。阿秀说,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但是,却又如此的似曾相识。)

60.白天。望江楼。

包厢里,阿秀和王子强对坐桌前。

阿秀解释说:“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所以给你递了馒头。”

王子强把手一摊开:“馒头很白,我怕把它弄脏了。”

阿秀看了一眼王子强的手:“不脏啊。”

望江楼大厅。

刘婶对刘叔说:“阿秀在里边很久了。是不是那军爷没钱给啊?”

刘叔:“没钱给就叫宪兵。”

说话间,唐宗胜大步走过来问道:“叫宪兵干嘛?”

刘婶迟疑了一下说:“有个受伤的军爷来了,阿秀和他在包厢里。”

唐宗胜顿时皱起眉头,忍不住走过去扫了两眼,然后悻悻地回过来说:“聊得很欢嘛。”

刘婶:“就怕白吃。生意本来就够艰难的了。”

唐宗胜不悦地说:“难还天天派馒头!”说完甩手就走。

刘婶赶忙问:“不吃啦?”

唐宗胜头也不回:“饱了!”

刘婶刘叔相视而笑。

61.夜晚。望江楼阿秀的卧室。

阿秀对着行李箱发呆。刘婶进来问道:“你想找什么啊?”

阿秀:“不找什么,我在想还有什么紧要东西,要放到箱子里。”

刘婶奇怪地问:“紧要东西?放箱子里?”

阿秀下意识地说:“警报一响,拿起就跑啊。”

刘婶明白过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62.白天。望江楼。

大厅内,只有一两桌有客人。阿秀亲自端着一碟菜走进一个包厢。

包厢里,王子强标准的军人坐姿。头上的白纱布条和臂上的吊带、夹板已经消失,但右手臂仍然绑着白纱布。看见阿秀端菜进来,王子强忙说:“别上那么多菜!”

阿秀:“你养着伤,要多吃点。”

王子强有点不好意思:“俺没多带钱。”

阿秀:“记着账。”

王子强:“跟你直说吧,俺钱不多。”看见阿秀有点疑惑,解释道:“俺是有军饷,但给死去弟兄的家里人了。俺那些弟兄,死的惨!”

阿秀:“那我请你。”

王子强感动地说:“你生意不好,俺本想叫几个弟兄来给你旺旺场,可他们钱也不多。”

阿秀轻声说:“谢谢你啦。”

大厅内。伙计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刘婶拦住他问:“哪的?”伙计朝包厢努努嘴。

刘婶又问:“谁点的?”

伙计说:“阿秀姐啊。”刘婶直摇头。

包厢里。王子强略显醉意:“那天俺在街对面看了你很久,你跟她长得真象!”

阿秀:“她一定比我漂亮多了。”

王子强:“俺跟你说,是挺俊的,还是她先对俺好。俺爹娘死得早,她对俺好,俺就认准她了。认识她时,俺才是个小兵,她还是学生。后来她对俺说,你要当了官俺才能嫁你。俺问为啥啊。她说当兵的太危险,当官了才安全。俺想也是,可要当个官儿哪能不玩命啊。好容易混到了个营长,俺问她,能嫁了吧。她说好。”

王子强顿了一顿,想往桌上找酒壶。

阿秀拿过酒壶给他倒了小半杯:“少喝点。”

王子强一饮而尽:“可偏偏这时日本人来了。韩复榘屁没放一个就丢了山东。俺一气之下投别的部队,可只给俺个排长。排长就排长吧,大小也是个官。俺偷空就去寻她。她却说,不能嫁你了,俺跟别人好了。唉,俺也不怪她,问她要一张相片,好以后留个念想。她说好。可等第二天再去找她,人早搬了。她是怕俺带人去抢她!”

说到这里,王子强满怀怨恨地又把眼光射向酒壶。

阿秀感同身受,眼睛湿润,叹了口气,给王子强倒满了酒,又拿过一个酒杯满上:“来,我跟你喝一杯吧。”

王子强高兴道:“好!干了!”仰头饮尽。阿秀也一口喝完。

王子强问道:“阿秀姑娘,你人那么好,一定有人家了吧?”

阿秀低头说:“我的未婚夫到别的地方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王子强定定地看了阿秀良久,忽然左手拍桌:“那小子是不是也负你了?”

阿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在等着他。”

王子强狠狠地说:“他要是敢负你,老子去给你宰了他!”

阿秀眉毛一扬说:“不说他了,我们再喝一杯!”

包厢外,唐宗胜不知何时已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在旁边找了张桌子坐下。伙计过来给他倒上茶。他拿起茶杯放到嘴边,习惯性地吹了一吹。不料吹气过大,滚烫的茶水溢出杯口,烫得他赶忙放下茶杯,一边搓着手,一边皱起了眉头。收银台的刘婶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留意着他。

终于,阿秀搀扶着王子强摇摇晃晃地走出包厢。

王子强:“阿……秀,阿秀,你真……好!”一个趔趄,身子倾倒过去。阿秀无法站稳,两人一起撞上了唐宗胜的桌子。

唐宗胜沉着脸站起身来,扯开阿秀,双手扶住王子强。

王子强瞪了唐宗胜一眼,左手用力往唐宗胜胸前一推。唐宗胜往后退了一步站定,脸色严峻,双手握紧了拳头。

刘婶赶忙跑过来问:“唐老板,你要什么?”

唐宗胜目不斜视,板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按在桌上:“茶钱!一天到晚让人白吃,看你望江楼能挺多久!”

王子强瞪着唐宗胜怒道:“喂!你……说……什么?”

唐宗胜背着手冷冷地看着王子强。两人对峙着。

刘婶着急地:“给钱了,给钱了。”

王子强笨拙地伸手到怀里,好一会才掏出两张军票:“钱,钱!俺有钱!”身子摇晃欲倒。

阿秀上前扶住王子强,着急而关切地冲唐宗胜轻轻摇了摇头。

唐宗胜轻呼一口气,转过身面向门口。

王子强扫了一眼桌上的那叠钞票,目光移到自己手中皱巴巴的两张军票上,眼光中开始冒出怒火。

阿秀命令唐宗胜:“把你的钱拿走。”扶着王子强使劲往自己身上靠。唐宗胜气得咬紧牙关,一甩手走出了望江楼。

王子强回过头来,看到阿秀温柔的眼睛,起伏的胸口渐渐平静。

63.夜晚。望江楼阿秀的茶室。

茶壶里的水烧得直冒热气。唐宗胜翘着二郎腿背靠在椅子上作悠闲状。

阿秀摆弄着茶具:“唐老板这段时间发财了?”

唐宗胜:“哦,忘了跟你说,今天给你的钱是我预付一年的茶钱。”

阿秀:“你要是有钱,可以多预付几年的。”

唐宗胜:“我想预付一辈子的。”

阿秀:“那我得好好算算。”

唐宗胜:“那些军人是养伤的,保护不了你。”

阿秀开始用热水暖杯:“你预付的钱我给张梅了。”

唐宗胜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看着阿秀。

阿秀:“医院缺药,也缺钱。”

唐宗胜站了起来:“你是给那个军官吧。不就是个中尉吗,明天我去买上几百条枪,拉一队人马,我还当司令呢!”

阿秀抿嘴一笑:“唐司令请坐。”

唐宗胜恨恨地瞪了阿秀一眼,坐回椅子上:“我不管你给谁,反正我要在你这白喝一年的茶!”

阿秀泡好了茶,轻声说:“喝茶吧。”

唐宗胜不动。

阿秀凝望着杯中晶莹的茶水平静地说:“在我眼里,他只是个受伤的人。”

唐宗胜扭过头看着阿秀,接着欠过身来笑眯眯地说:“你们女人就是这样,第二天我要是缺个胳臂少个腿的,你就会要我了是吧?”

阿秀一把拿起茶杯塞到唐宗胜的手里,嗔怪地说:“生意人,不说不吉利的话。喝一口,吐出来。”

唐宗胜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自己点了点头。

64.夜晚。望江楼阿秀的茶室。

王子强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阿秀站着给他倒茶。

阿秀柔声说:“以后还是别喝那么多酒了。”

王子强抓住阿秀的手:“阿秀,你是好人,别等他了!”

阿秀轻轻挣脱他的手,低声说:“别说他了,喝茶吧。”

王子强猛然用力站起来,冲着阿秀喊道:“俺说阿秀,别等啦!”说着一把抱住阿秀,喃喃说:“你跟俺吧,俺对你好!”

阿秀又惊又羞,用力挣扎。

王子强酒兴上来,抱得更紧,带着哭腔叫道:“你跟了俺吧!俺一个人,俺等了很久了!俺等了很久了!”

阿秀一时怔住了,张大眼看着王子强充满血丝的眼。王子强低头吻向阿秀的脸,阿秀用力往后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王子强压上阿秀的身体。阿秀慌乱地推开他。纠缠中,王子强忽然惨叫一声,原来阿秀狠狠地抓住了他受伤的手臂。

阿秀慌忙松开手。看着王子强痛苦的脸,阿秀低叹一声,停止了反抗。王子强张手要去扯阿秀的衣裳,但手臂上的剧痛令他酒醒了几分。他定睛看着阿秀的脸,清澈的眼睛流出了两行眼泪。

也许是阿秀的纯净圣洁让人不可冒犯,也许是阿秀委屈善良的泪光洗去了王子强的邪念,他幡然醒悟,忍痛撑起身,要离开阿秀的身子。阿秀闭上眼睛,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茶室的门被“砰”的踢开。两名宪兵冲进屋来拖起王子强扔到一边,一顿拳打脚踢。唐宗胜、刘婶也跟着冲进来。

阿秀坐起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不要打他!”

宪兵愕然停住,望向阿秀这边。

阿秀哭道:“不关他的事,我自己愿意的!”

众人皆呆在当场。唐宗胜忽然用力踢了一脚门,愤然离去。

65.早上。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望江楼大厅。

刘婶从门外进来,走到收银台对阿秀说:“唐先生来向你辞行,他说不进来了,请你到门外一见。”

阿秀沉吟一会,对刘婶低声说了一句话。刘婶点头走开。

望江楼门外。

唐宗胜背朝望江楼看着远方。听到阿秀的脚步声,他依然没有回头,用平淡的语气说:“我要去趟贵州,帮朋友运批货。可能很快回来,也可能不再回来。我是想来告诉你,”说到这,唐宗胜把身子转了过来,定定地看着阿秀。阿秀抬起头,坦然地看着他。

唐宗胜说:“我是想来告诉你,那天你把我引到了龙母庙,我很感激你。你让我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自己。”

阿秀禁不住被他的坦诚表白感动,欲说无言。

唐宗胜把头转开:“我走了,保重。”迈步要走。

阿秀低声说:“等等。”唐宗胜停住。

刘婶出来,递上一包东西。阿秀接过递给唐宗胜:“一包茶叶,路上喝。”唐宗胜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

阿秀诚恳地说:“如果回来的话,还请过来喝茶,你预付了一年的茶钱。”

唐宗胜表情复杂地看着阿秀,点点头说:“好。”

66.清晨。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望江楼门前。一对士兵整齐列队。阿秀和刘婶倚在门边。

一士兵沉稳有力地介绍:“这位是国民革命军第四战区65军32团5连少尉副连长杨大山!”

旁边一军官立正敬礼:“奉王连长令,向阿秀姑娘辞行。”

阿秀低声问他:“王连长呢?”

杨大山:“王连长伤好归队,今早已先行一步。他让我带句话给阿秀姑娘。”

阿秀伤感地点了点头。

杨大山:“王连长说,对不起了阿秀姑娘,他差点把那块洁白的馒头弄脏了。他没脸来见你,请你原谅并保重!”

阿秀呆呆地看着杨大山,仿佛站在她眼前的就是王子强。杨大山啪的一个立正。阿秀惊醒过来,拿着一张相片递给杨大山:“请交给王连长,我毕业时照的。”

杨大山:“是!”双手恭敬接过,小心放入袋中。

唰的一声,杨大山和士兵们整齐而庄严地向阿秀敬礼。

阿秀无力地靠在刘婶身上。

67.以下是几组蒙太奇镜头

夜晚。望江楼三楼天台,阿秀坐在小茶桌前。桌上摆着一酒壶,一酒杯,一茶壶,一茶杯。阿秀喝一口酒,又喝一口茶。张梅过来拿掉酒壶:“酒伤身,茶怡人。”阿秀拿回酒壶:“酒忘忧,茶解酒。”张梅:“那你一块喝有什么用?”阿秀摇头:“没用。”

(张梅的画外音:两个爱着她的男人相继走了,阿秀为了一个承诺,还在守望着一个她不知道还爱不爱的男人。)

龙母庙里,阿秀接过清姨递过来的一炷香,跪倒在龙母像前。

警报声中,街道上提着行李的人们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边几个摊贩麻木地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望江楼三楼天台,阿秀喝一口茶,又喝一口酒,成熟的脸蕴含着淡淡的执拗。

楼外,江水滔滔。

(张梅的画外音:时间像流水一样消逝。后方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警报声不时响起的生活,阿秀也习惯了一边喝酒一边喝茶独自等待的日子。但我知道,她等待的,已经不是梁文亭一个人了。)

68.白天。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望江楼大厅,收银台后,刘婶和刘叔紧张地看着大厅中间。阿秀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坐在那里。少妇细细打量着阿秀,阿秀冷冷地看着墙上“不夺者志,不灭者业”的字幅。

少妇:“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阿秀:“梁文亭,你的先生梁文亭呢?”

少妇:“你知道的,他脸皮薄。”

阿秀:“我要见了他再说。”

少妇:“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不容易。我们就是不想在沦陷区生活,我们家原来的房子,比这大十倍都不止。要不是找不到栖身的地方,我们也不会到这破楼来。”

刘婶忍不住过来说:“大十倍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日本人炸没了。这望江楼当初也被炸没了,是阿秀拿自己的钱修好的。”

少妇:“我不管,这楼是我们家的。我刚才给了你两条路,你要是愿意嫁给他做姨太,我们姐妹好好相处。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留在这打工,包括他们,但工钱得我说了算!”

阿秀:“两条路我都不要。”

少妇:“那就只有请你离开望江楼。”

阿秀:“要离开这的不是我。”

少妇拍响手掌,门外进来了几个凶巴巴的大汉。阿秀冷冷地看着他们,脸上毫无惧色。

少妇:“帮他们搬家!”

大汉们轰然答应。

“不要。”一个曾是阿秀那么熟悉的,如今却又如此遥远的声音传到了阿秀的耳边。声音虚弱得像久病不治的垂死病人。但这虚弱的声音却让坚强的阿秀一时呆在当场。

门口,梁文亭一身落泊地站着,与昔日的英俊潇洒判若两人。

厅内,几条大汉虎视眈眈。刚才还温情脉脉的少妇横眉叉腰。刘叔刘婶无助地护在阿秀身边。阿秀全身发抖但却面无表情。

(张梅的画外音:梁文亭回来了,他们又见面了。阿秀曾设想过无数个重逢的画面。然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重逢。是的,梁文亭回来了,带着妻子回来的。他违背了当初的承诺。至于是因为什么违背的,阿秀说,那已经毫不重要了。)

良久,少妇不耐烦地挥挥手。大汉们开始围过来。阿秀凝视着梁文亭。梁文亭惶恐地摇头,看向少妇那边低声恳求:“不要,表妹。你答应过我的。”少妇转过头不理他。

大汉们又向着阿秀逼近,阿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滚开!”门外传来一声大吼。

单薄的梁文亭被推到了一边。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了望江楼,冷峻的表情以及黑洞洞的枪口顿时让那帮大汉们作鸟兽散。

领头的是杨大山。他把手枪指住了目瞪口呆的少妇,厉声说:“谁敢欺负阿秀姑娘,老子崩了他!”

少妇软瘫在椅子上。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哭喊着“妈妈”冲过来抱住了她。淡定沉着的阿秀呆住了,杨大山的手枪也放了下来。

僵持良久,阿秀缓缓地走到少妇跟前。她看了一眼惊恐流泪的小男孩,惨然一笑说:“我,这就离开望江楼。”

“阿秀……”梁文亭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无奈、惶恐、羞愧、哀求,表情应有尽有。

阿秀回过头,她的脸上却是一种超脱的释然。她深深地看着梁文亭,看着这个她用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来等待的男人,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把望江楼还给你了。”

69.白天。战地医院。梧州市郊。

白色的帐篷四处分布,帐篷边或站或坐或躺着伤兵。

一名士兵为躺在他腿上的另一名纱布缠眼的士兵喂香烟。远处是一大排新砌好的坟头。一些士兵正在拿酒洒在坟前祭奠。还有些则抚摸着坟前的木牌自言自语。

帐篷内,张梅和阿秀并肩坐在病床上,杨大山端坐对面。

杨大山:“我来接伤兵,王连长托我带件东西给阿秀姑娘。”说着从旁边拿起一把日本军刀双手递给阿秀。

阿秀双手接过,捧在胸前。

张梅:“你们连长也是,怎么送女人军刀。”

杨大山:“王连长说,谢谢阿秀姑娘的相片,他没有什么礼物好回报的,只有这把在战场上缴获的军刀,希望阿秀姑娘喜欢。”

阿秀含泪点头:“我喜欢。”

杨大山:“我们部队驻防的地方,是日军西进的门户。我们守得很艰苦。王连长就给弟兄们看了你的相片,弟兄们都说,阿秀姑娘长得真美。”说到这里,杨大山“刷”的站直起来:“王连长说了,只要他还活在阵地上,就不会让日本鬼子前进一步!阿秀姑娘,这也是我们连全体弟兄对你的承诺!”

阿秀终于失声痛哭,倒在张梅怀抱。

70.黄昏。江边码头。梧州。

夕阳如霞。张梅与阿秀挥手告别。阿秀容颜憔悴,神色黯然。

小船上,阿秀回望岸边的城市。望江楼和连绵的骑楼一样,在战火的摧残下破败萧条。阿秀的脑海里浮现起当年与梁文亭一起设计望江楼的快乐时光。这快乐随着小船的渐行渐远而慢慢消失。

71.白天。草木葱茏的山区。

山路上。唐宗胜哼着广东小调,牵一匹驮着货的马悠闲走着。两名保镖模样的人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72.白天。李家村。李宅。

厅屋里,唐宗胜嗤的开启一瓶洋酒。桌上摆满各式开启了的罐头,阿秀坐在一旁微笑看着。

唐宗胜:“美国货,试试?”

阿秀拿过大盖碗,挑衅地看着他:“大碗?”

唐宗胜摆手:“NO!要用这个。”从旁边行李袋掏啊掏地掏出两个玻璃高脚杯,往杯里各倒了小半杯。

阿秀忍不住笑了:“唐老板现在做洋酒生意了?”

唐宗胜又摆手:“NO!这是朋友送的。”压低声音说:“药品,还有军火。”

阿秀嘲讽说:“发国难财啊。”

唐宗胜满脸不高兴:“得了,我什么钱都没赚到。只是不想闲着。”又压低声音说:“国民党欠着我的钱,共产党也欠着我的钱。”

阿秀:“不赚钱的事,唐老板也做?”

唐宗胜满含深意地看着阿秀:“这不是第一次做了。”

阿秀低头不理他。

唐宗胜故作激昂地说:“位卑不敢忘忧国,商人也怀报国志!”

阿秀笑道:“唐老板成爱国商人了。”

唐宗胜:“要不是年纪大,我还想当兵去。你们这些读过大学的姑娘,就喜欢这些调调嘛。”

阿秀嗔怪道:“什么叫这些调调?满嘴咸气。”

唐宗胜正色道:“阿秀,自从认识你后,我就没上过花艇了。”

阿秀低声说:“你上不上关我什么事?”

唐宗胜认真地:“嫁给我吧阿秀,你的等待该结束了。”

阿秀:“我的心已经像这个世道一样支离破碎了。”

唐宗胜还欲再说,阿秀拿过茶壶:“喝茶吧。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喝茶。”

唐宗胜摆手:“NO!酒是我的,茶也是我的,我可是预付了一年的茶钱。”

两人忽然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会意地笑了。

73.晚上。李家村。

夜晚。天空繁星点点,四周蛙虫欢叫。

李宅院子里,阿秀坐在小桌旁品着唐宗胜的洋酒,悠闲地看着梁文亭的画。桌边靠着的是王子强送的日本军刀。

李夫人拄着拐杖蹒跚走来,阿秀忙扶母亲坐下。

李夫人:“为什么不答应人家,你年纪还小吗?”

阿秀低头不语。

李夫人不解地:“唐先生对你多好。”

阿秀低头沉吟了好久:“十年还没到。”

李夫人叹气说:“还等那负心人啊?”

阿秀:“不是。”

李夫人:“那你还傻等什么?”

阿秀:“等我自己。”

五 聚散

74.白天。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乌云压城。望江楼孤独地立在烟雾中。

阿秀走进空空荡荡的望江楼。

卧室里,梁文亭骨瘦如柴,趴在桌上人事不省。桌上是乱七八糟的一堆图纸,旁边一把烟枪冒着烟。

阿秀扶起梁文亭。梁文亭喃喃道:“水,水……”

阿秀倒了杯水扶着他喝下。梁文亭:“望江楼……画好了,望江楼,建好了……”

阿秀看着桌上的图纸,依稀是望江楼当年的设计图。

望江楼大厅。张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回来?他夫人呢?”

阿秀:“说是日本人要来,带着孩子往西走了。”

张梅:“这没良心的女人就这样丢下丈夫?”

阿秀:“她带着孩子,托我照顾梁文亭。”

张梅:“秀奶奶,你现在还想着他啊?肇庆、梧州都要放弃了,我们医院明天就西迁,你要和他在这里欢迎日本人进城吗?”

阿秀:“我要把他带走。”

张梅无奈地:“把他先带到医院吧,我给他吊两针再说。”

阿秀感激地看着张梅。

75.白天。战地医院。梧州市郊。

帐篷里,阿秀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梁文亭输着液闭眼躺在床上。

张梅扶着满身是伤的杨大山进来。杨大山神情悲苦,把一张带血的相片交给阿秀:“王连长……你的……”

阿秀意识到什么,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接过。

杨大山:“王连长不肯撤退,和兄弟们战死了……”

傍晚。山边草地上。远处的战地医院正在拆帐篷。

杨大山神情依然激动:“我们说好了不撤退,王连长就用枪逼着两个弟兄把我抬下来。他让我给你送还相片。他说收着你的相片有几年了,他心满意足了。他要你把相片送给以后的心上人。他还说……他还说……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

阿秀含泪静静听着。

张梅着急道:“他还说什么啊?什么对不起啊?”

杨大山:“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你阿秀,那帮狗日的说王连长违抗命令,连他的安家费也要扣下。他的安家费是要给你的啊!”

阿秀哭道:“别说了……”

杨大山忽然拔出手抢就往自己的头上指,张梅、阿秀拼命拉着他。杨大山边挣扎边哭喊:“说好只要活着,不退一步!我退下来了,我相片送到了,我还活着干嘛!……”用力甩开两人,手指就要扣动扳机。

阿秀大声喊道:“你是军人吗?!”

杨大山手指放松,怔怔地看着阿秀。

阿秀恶狠狠地:“是军人就到战场上死去!”

杨大山羞愧满面,举着枪的手慢慢放下。

76.白天。市区街道。望江楼。

兵荒马乱。

高音喇叭广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四战区梧州江防司令部,梧州警备区司令部紧急通告……限全体市民48小时全部撤离市区,限全体市民48小时全部撤离市区……

奔跑的人力车上,阿秀焦急地看着前路,梁文亭半开双眼委顿一旁。

车夫气喘吁吁地埋怨:“你说这是干什么啊,自己人炸自己人的地方。”

人力车到望江楼门前停下。

唐宗胜带着两个手下正在望江楼前着急打转。看见阿秀回来,唐宗胜心急如焚地迎上来:“你行大运啊!?跑哪去了?!”瞟了一眼车上的梁文亭,怒火升起:“你拉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去干什么?!”

阿秀看见唐宗胜本来脸现喜色,听到这话当即一言不发走下车,沉着脸去开望江楼的门。

唐宗胜追上来:“我去了你乡下,你阿妈说你在城里,我就赶过来了,我得马上带你走。”

阿秀问:“去哪?”

唐宗胜:“赶紧离开市区再说。”见阿秀迟疑着,又说:“国民政府要留一座空城给日本人,美国人的飞机要来把这里炸成废墟!”

阿秀马上把眼光转向车上的梁文亭。

唐宗胜怒道:“你看他干什么?你还管得了他吗?!”

阿秀生气地说:“不用你管。”

唐宗胜:“我不能让你乱来,你跟我走!”

阿秀:“不,我要回乡下,我阿妈还在乡下。”

唐宗胜怔了一下:“好,你跟着我也不安全。我送你回乡下。”

阿秀指指梁文亭:“我要带他走。”

唐宗胜怒火上升:“他半死不活的怎么走?!”

阿秀抬起头倔强地看着唐宗胜。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

唐宗胜无奈地:“得了,听你的。带上他一起走。”挥手招呼手下:“调我的船来!”

手下看看还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梁文亭,提醒唐宗胜:“时间可能不够,明天要封航,下水雷了。”

唐宗胜摆摆手示意照办。阿秀温柔而感激地看着唐宗胜。

唐宗胜不耐烦地一摆手:“得了!”

77.白天。山区的山路上。

唐宗胜一个人在前边闷走。

阿秀陪着唐宗胜两个手下用担架抬着梁文亭跟在后面。

手下对阿秀说:“送你一个人,到码头就行了,只半天的行程。搭上这小子,就要把他抬到你家,得又加半天的行程。来回就是两天。”

阿秀用心地听着。

手下:“老板还有两船货在城里,看来是运不了了。”

阿秀快步赶上唐宗胜:“你们回去吧,我扶着他慢慢走。”

唐宗胜斜视着阿秀,调侃道:“你,扶着他?不行!我不放心!”

阿秀恼道:“我说正经的!”

唐宗胜:“我也是说正经的。”

78.白天。李家村。

李宅门口,唐宗胜的两个手下焦急地来回走着,不时往门内张望。

院内,唐宗胜悠闲地踱步。阿秀在旁边急道:“你快走吧!”

唐宗胜:“我在想,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阿秀:“什么话呀,你快说!”

唐宗胜:“你又赶客人了。”

阿秀扭开头,又焦急地回头看着他。

唐宗胜:“你别急,你一急我反而想不起来了。”

阿秀板着脸走到门口边:“你们快把他拉走。”

两个手下你看我,我看你,想动又不敢动。

唐宗胜也走到了门口边,对手下说:“到村口等我,我马上来。”

手下赶忙跑开。阿秀抬头催促地看着唐宗胜。

唐宗胜认真地:“其实,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动过想嫁给我的念头?哪怕一点点?”

阿秀的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低头,又像是点头。

唐宗胜欣然道:“得了,我当你是想了!”

阿秀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唐宗胜:“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会告诉你。”

唐宗胜高兴地一拍手:“好!但一年太短,我可以等你十年!”

79.以下是几组蒙太奇镜头

村口。阿秀依依不舍地挥手送别唐宗胜。慢慢地,唐宗胜消失在弯曲的山路间。

白天。李宅。阿秀服侍母亲躺下,又端着一碗药走到另一间房。梁文亭半躺在床上,精神恢复了许多。喝完药,他感激地说:“谢谢。”阿秀说:“以后再不能碰鸦片了。”梁文亭有满腹的话要说:“阿秀…… ”阿秀拿起空碗已转身走开。

夜晚。李宅。院子里。阿秀坐小桌旁,把唐宗胜送的洋酒倒了小半杯到玻璃高脚杯里,拿起轻闻一下,又想到什么,放下杯,从旁边拿过一大盖碗,把酒杯的酒倒到碗里,捧起碗傻傻看着,嘴角慢慢露出微笑。桌旁依然靠着王子强送的军刀,但已经不见了梁文亭的画。

白天。乡下村边小溪。阿秀蹲在溪边洗衣服。梁文亭在不远处伸腰摆臂活动身子。阿秀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梁文亭。

(张梅的画外音:唐宗胜走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但阿秀仿佛觉得他就在身边。梁文亭就在眼前,但阿秀已经觉得他很远很远。)

80.白天。李家村。

屋外有人喊:“日本人进村了!”

院里的阿秀赶快冲进房里。一旁的梁文亭不知所措。

山上。茂密的树林。山间小道上,村民们扶老携幼进山躲避。

阿秀肩挎包袱,搀扶着母亲艰难迈步前行。梁文亭跌跌撞撞地上来帮忙,不料一个趔趄,阿秀赶忙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他。

气喘吁吁的李夫人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不走了,阿秀,你们快走吧。”阿秀松开已经站稳的梁文亭,又用双手用力地搀扶着母亲向前迈步。

山坳里。村民们三五成群歇息着。阿秀给梁文亭递过一个罐头。梁文亭接过罐头,好似想到了什么,握住罐头的手颤抖着。

81.白天。李家村。

小溪旁,阿秀与梁文亭缓缓散步。

梁文亭:“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拉了我一把。你救了我。如今,你又拉了我一把,我……”

阿秀低下了头,眼眶渐渐湿润。十多年前,在车水马龙的望江楼下,这对青年男女蓦然的一眼对视,种下了悲欢离合的情缘。时间可以改变音容甚至情感,却改变不了永驻心田的第一次记忆。

梁文亭:“阿秀,十多年了,我知道,你才是最好的。”

阿秀慢慢地抬起脸,温柔地看着梁文亭。

梁文亭突然握住阿秀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吧,以前我没有勇气说这话,现在我下定决心了!”

阿秀一惊,脸上满是惶惑。

梁文亭着急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对不起你,我要补偿你!”

阿秀脸上的惶惑渐渐消失,取代的是一种超然的平和。她慢慢地抽出被梁文亭握住的手,温柔但是坚定地说:“十年前,我在龙母娘娘的像前对你许下承诺,我会等你十年。如今,十年之期已经过去了。”

梁文亭怔怔不语,双手颓然放下。

82.以下是几组蒙太奇镜头。

白天,村口。阿秀神情平和,轻轻挥手送别梁文亭。

黄昏。山坡下。紧挨着李善持的坟旁,多了一座新坟。

阿秀跪在双亲的坟前,虽然眼眶含泪,但神色却像当年李夫人在丈夫坟前那么超然平和。

(张梅的画外音:梁文亭黯然告别了。阿秀的十年承诺也随时光而消逝。那一年,阿秀的母亲因病去世了。阿秀的身边已没了一个亲人,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因为,有一个男人,也对她许下了十年的承诺。)

83.白天。李家村。

村口,阿英夫妻和几个村民在路上边走边聊。

“今晚还斗酒吗?”

“斗!村长说了,庆祝打跑日本仔,要连斗一个月!”

“阿英,还找阿秀斗吗?”

阿英夫妻直摇头:“阿秀喝酒像喝水!”

唐宗胜的管家老吴背负包袱从后面赶上,拦住他们问些什么。

李宅。老吴和阿秀坐在院子里。老吴低着头,阿秀拭着泪。

老吴叹了口气:“阿秀姑娘,别再伤心了。唐先生留给你的钱,省着点用,也够下半辈子了。”

阿秀:“不是的,他说了要等我的。他怎么不守承诺!”

老吴:“当时西江上布满了水雷。唐先生那两船货,压了他几乎全副身家,不能不运啊。‘轰’的一声,全没啦!”

阿秀:“是我害了他,我不应该让他送我回来的。”

老吴:“不怪你,唐先生说……唐先生临终前说,只要你好好活着,他就……他就去得安心了。”老吴把一个包袱放到阿秀面前:“拿着吧,这是他给你……留给你的遗产。”

阿秀:“他葬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老吴不住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阿秀怔怔地看着老吴。老吴满怀心事地低下头。

84.以下一组蒙太奇镜头

白天。梧州市区。残垣断壁的望江楼前,阿秀静静伫立着。

(张梅的画外音:面对变成一片废墟的望江楼,阿秀在想些什么?她再也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望江楼承载的,不仅有梁文亭、唐宗胜、王子强,还有她共同建起这座楼的父亲母亲。)

废墟里,阿秀和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讨价还价。工头边看图纸边不住地摇头。

屋内。阿秀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堆钱,阿秀用手轻轻抚着钱。

望江楼施工现场,工人们正在砌墙。阿秀指挥着。后边的刘婶刘叔相对摇头。

(张梅的画外音:于是,一年后,阿秀又把望江楼建好了。她把唐宗胜留给她的钱拿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在劝她放弃,但阿秀还是把楼又建好了。)

85.夜晚。梧州市区沿江新街。

新建好的望江楼张灯结彩。

宾客云集,齐齐拱手向在门口迎客的阿秀祝贺。

装饰一新的大厅内高朋满座,刘叔刘婶忙得不亦乐乎。

卧室里,阿秀往行李箱装衣物。她拿起王子强还给她的照片细看良久,然后轻轻翻转,放在箱中的衣服上。

已经换下军装的张梅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望江楼三楼天台。阿秀、张梅倚栏凝望夜空。

张梅:“真的就这么走了?”

阿秀点头。

张梅:“为了什么?”

阿秀:“为了一个承诺。”

张梅不解地看着阿秀。

阿秀:“我阿爸说,有些承诺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晴朗的夜空,皓月渐圆。

(张梅的画外音:望江楼重新开业的第二天,阿秀离开了梧州。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但我知道,望江楼建起来了,阿秀的心,也放下来了。)

86.以下几组蒙太奇镜头

市区街道彩旗飘扬。白底红字的横幅写着:庆祝梧州解放、热烈欢迎解放军等字样。街道两旁挤满手持小彩旗的群众。

解放军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快步行进。腰挎驳壳枪的杨大山边走边往两旁张望。一个战士问道:“连长,望江楼在哪儿啊?”

杨大山:“快了!”忽然指着前边的望江楼:“看,在那!”

望江楼前,梁文亭和一抱着婴儿的妇女向解放军招手。

一战士急问:“连长,那是阿秀吗?”

另一战士失望道:“长得不俊啊!”

望江楼前鞭炮轰鸣。梁文亭和一干部模样的妇女热烈握手。

楼门上挂一横幅:庆祝望江楼公私合营。

江水滔滔。现代化的汽轮在江面上穿梭。

气派的展览馆内挂满大大小小尺寸的国画、油画作品。

三四个青年围着一幅油画驻足观看。画中江水长流,江边,丹柱碧瓦,画栋飞檐的楼阁上,一少女凭栏远望,似在等待远游的亲人。

画作介绍牌写着:望尽春江一楼秀梁文亭 创作于1990年。

城市在时光中变迁。

一辆现代化的大型铲车把破旧的望江楼推倒。

远处,白发苍苍的张梅边指着推倒的望江楼,边向衣着时髦的年轻人讲述着什么。

临江高等级公路。几辆高级轿车飞驰着。

星级宾馆门口立着精致的招牌,上面写着:热烈欢迎香港唐氏集团高层莅临梧州考察投资。

轿车停稳在宾馆前。等候的官员笑脸相迎。

车上下来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人。

江边的一块空地上,官员向青年人介绍:“梧州要发展成大城市,梧州的人工宝石世界闻名,人流、物流越来越旺。唐总您在这里建酒店,必然财源滚滚。”

临江酒店内的高级套房。青年人凭窗远望,江上轮船穿梭。

秘书在身后问道:“唐总,酒店起什么名字?”

唐总回身在桌上拿过纸笔,不假思索地写下三个字:望江楼。

六 尾声

87.凌晨。西江岸边,梧州。

【字幕:60年前】

时间回到60年前,开场的第一幕。

凌晨。雾气朦胧。狭长的青砖石阶码头。江岸边的一艘小帆船。

竹蒿伸入水中,荡起涟漪。小船缓缓离岸。

阿秀端坐船尾,安详地凝望着江岸,江岸边隐约可见的一排排楼房渐行渐远。

阿秀缓缓地把头转向小船行进的方向,晨雾扑面而来。望着迷蒙的江面,阿秀成熟而秀丽的脸上荡漾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88.白天。广东某乡村。

阡陌纵横,一望无际。小雨淅沥,路面泥泞。

阿秀提着一个行李箱,撑一把深黄色的油纸伞俏立雨中。一个牧童赶着水牛悠闲而过。阿秀向他询问什么,牧童回身指向远方。

小雨渐歇,云层中透出一点阳光。

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在野外觅食。一群鸭子在水中游动。

阿秀收起油纸伞,轻轻抬起头。眼前是水塘环绕的一幢小楼。

阿秀轻扣小楼的院门。门开处,老吴的脸由惊讶慢慢变成欣喜。

阿秀走进门里,双腿尽失的唐宗胜坐在轮椅上。看见阿秀到来,他带着胜利的微笑对老吴说:“你输了。”

输了的老吴却满脸宽慰,他对阿秀说:“我和唐先生打了个赌,我说你不会找来。唉,从现在开始,我要为你们白干一年的活。”

(本文照片为电影《天各一方》剧照——编者)

责任编辑:傅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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