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四库提要》的集部注释思想

2015-02-21 13:16周金标
关键词:四库

周金标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300)

论《四库提要》的集部注释思想

周金标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300)

《四库全书》收录了百余种集部注本,《四库提要》对这些著录和存目的注本进行了评价。以《四库提要》为中心,集中考察其集部注释思想,认为它包含了丰富的内容:一是重视版本、校勘和编集的古籍整理原则;二是反对穿凿、重视考据的注释思想;三是注重注释体例;四是注意考察注本的地位和影响。这些思想观点至今对古籍整理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至于其不足,则反映了时代的局限。

《四库提要》;集部;注释思想;注本;乾嘉学派

0 引 言

传统的集部,包括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和词曲五类。集部注释是在经部尤其是《诗经》传注的影响下逐渐发展起来的,在经过唐初李善《文选注》的奠基后,宋代掀起第一次高潮,开始对唐代别集进行大规模整理和注释,如所谓的“千家注杜”,就是宋代集部注释十分兴盛的集中体现。元明时期学风转变,评点盛行。清代由于特殊的政治形势,学者沉潜经史百家,学术也臻于极盛,乾嘉时期的集部注释在广度、深度、体例和影响方面均取得空前成就,人们对集部注释的认识更为全面深刻,其代表文献就是《四库提要》。

提起乾嘉学派,人们一般将视线集中在其经史研究方面,其实乾嘉学派对集部注释也作出了很大贡献。初步统计,《四库全书》共收录113部集部注本,《四库提要》对所收注本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评价,其中包含丰富的集部注释的思想和原则。

1 重视版本、校勘和编集

《四库提要》对注本的介绍评价,最为重视文集的版本、校勘和编集工作。因为对注本而言,版本、校勘和编集是注释的基础,如果没有精善的版本、精细的校勘和精审的编集,注释往往事倍功半,甚至南辕北辙,一误百误,故《四库提要》对此尤其重视。

版本方面,《四库提要》往往抉摘今古之本的异同以判断其版本渊源和价值。如关于王逸《楚辞章句》的版本渊源,《四库提要》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和洪兴祖《楚辞补注》考知“古本《九辨》在前,《九章》在后”,今本“自宋以来,已非逸之旧本”;再据黄伯思《东观馀论》考知王逸《楚辞章句》的旧本“《序》皆在后”;又据洪兴祖《考异》考知“逸所注本确有‘经’字”等,说明清代所传的王逸《楚辞章句》已经与原本有很大差异。李善《文选注》,毛晋刻本自称“从宋本校正”,但《四库提要》通过大量例证,辨析所谓的“宋本”,“殆因六臣之本,削去五臣,独留善注”,且“以意排纂”,与宋前李善原本绝非一事。对于吴兆宜的《庾开府集笺注》、《徐孝穆集笺注》,《四库提要》认为,庾集“实由诸书抄撮而成,非其原帙也”,徐集“乃后人从《艺文类聚》、《文苑英华》诸书内采掇而成”,均非旧观。这些辨别甚有价值,有助于学者了解文集的源流演变,考察不同版本的学术价值。

校勘主要包括篇目辨伪和文字校雠两方面。《四库提要》对伪文、伪诗乃至伪书,往往从文本、作者、著录、比勘、佚文等多方面进行考据,积累了极为丰富的辨伪学知识。如李商隐的文集,《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樊南甲集》二十卷,《乙集》二十卷,《文赋》一卷;《宋史·艺文志》则著录《李商隐文集》八卷,《四六甲乙集》四十卷,《别集》二十卷。但自宋以后,这些文集全部散佚。清初徐树穀、徐炯据朱鹤龄的旧辑重加编辑,成《李义山文集笺注》十卷,但因考辨不慎而误收了一些篇目,如《剑州重阳亭铭》一文乃碑文残刻,李商隐旧集不载,杨慎《全蜀艺文志》曾经收入,又将之补足为全文。徐氏不察,将杨慎伪补录入,以为李商隐之作。《四库提要》援引冯浩《樊南文集详注》的考证,认为该文的“结衔”及“乡贯”十分可疑,证明徐氏“误信”而羼入文集。再如倪璠《庾子山集注》对旧本中《彭城公夫人尔朱氏墓志铭》、《伯母东平郡夫人李氏墓志铭》二文详考时月,认为此乃杨炯之文而误入庾集,亦得到《四库提要》首肯。文字校雠方面,《四库提要》往往据文义和训诂以定文字之误。如批评任渊《后山诗注》的《次韵春怀》诗“尘生鸟迹多”句,“鸟迹”当为“马迹”之讹;《斋居》诗“青奴白牯静相宜”句,“牯”字必误;《谒庞籍墓》诗“丛篁侵道更须东”句,“东”字必误。至于以“谢客儿”为“客子”、以“龙”为“龙伯”,而“(任)渊亦绝不纠正,是皆不免于微瑕”。这些考证原原本本,很有说服力,显示了乾嘉学者明察秋毫的学术辨析力。对版本源流和校勘是非的高度重视,是乾嘉学派文献整理的首要义务,目的是实事求是,恢复文集的本来面目,也为今人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当然《四库提要》有关各本校勘的评价,亦有争议之处,如批评林兆珂《李诗钞述注》校勘不精:“‘有本诗误者’,如《王昭君诗》‘一上玉关道’,玉关与西域相通,非汉与匈奴往来之道;《怀子房诗》‘我来圯桥上’,东楚谓‘桥’为‘圯’,不应于‘圯’下加‘桥’字。‘有传写误者’,如《拟古》‘因之寄金徽’,‘金徽’当作‘金微’,乃山名;…而林氏皆沿讹不改。”其实三例批评皆以不误为误[1]22-23。

编集方面,《四库提要》对于新编新注,提倡“案年编诗”的编年体,反对违背体例的杜撰乱编,从所著录的清代注本多为编年体本,即可看出这种倾向。编集有编年、分类、分体乃至分韵的各种编法,编年的好处是“使读者得考见其先后出处之大致”(《黄氏补注杜诗提要》),但编年同时必须考据精核,结合史实,对诗文的时间、地点和背景作出细密的考证,方有助于理解诗意和作者本意。此外,编集还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四库提要》批评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将集外诗文“混于文集,不复分别”,违反“疑以传疑”的原则;批评查慎行《补注东坡编年诗》将《渔父词》四首等词作列之诗集,自违其例;又辨析不清,将《双井白龙》及李白《山中日夕忽然有怀》等他人之诗混入苏集;《和钱穆父寄弟》一诗又前后复见,失于检校;批评浦起龙《读杜心解》“分体之中又各自编年,殊为繁碎”,“自有别集以来,无此编次法也”等。这些意见都是十分中肯的。

旧注中比较特别的是整理本。旧本或旧注有十分重要的版本和校勘价值,极为珍贵,因此也亟需整理。《四库全书》所收旧注的整理本只有一例,这就是宋代施元之的《施注苏诗》。《施注苏诗》自宋以后传本颇稀,康熙乙卯(1675)宋荦任江苏巡抚,才从藏书家手中得到残本,但已佚十二卷,遂嘱托武进邵长蘅补其阙卷,邵长蘅因“旧本霉黯,字迹多难辨识”,“惮于寻绎,往往臆改其文,或竟删除以灭迹,并存者亦失其真”,“(施)元之原本,注在各句之下。长蘅病其间隔,乃汇注于篇末。又于原注多所刊削,或失其旧。”整理本的原则是修旧如旧,严禁改动,而邵氏的做法,已使《施注苏诗》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原来面目,触犯古籍整理之大忌,《四库提要》愤激之情溢于言表。

2 反对穿凿、重视考据

《四库全书》的编撰正值乾嘉汉学兴盛之际,学者普遍重视学有根柢、考据精切,倡导征实之风,反对穿凿和凭空臆说。这在集部注本的评价中有鲜明体现。

反对穿凿包括诗旨和具体注释两个方面。就诗旨方面而言,主要反对离经叛道、标新立异的怪诞臆说。如唐元竑《杜诗捃》,《四库提要》批评其“喜言诗谶,尤属不经”。吴仁杰《离骚草木疏》以为《离骚》之文“多本《山海经》”,故注释“夕揽洲之宿莽”句,引《山海经·中山经》“朝歌之山有莽草焉”为据,驳王逸旧注之非。《四库提要》认为“骚人寄兴,义不一端。琼枝若木之属,固有寓言;澧兰沅芷之类,亦多即目”,批评吴注“好奇之过”。汪瑗《楚辞集解》“以臆测之见,务为新说以排诋诸家”,受到《四库提要》的极力批评:“其尤舛者,以‘何必怀故都’一语为《离骚》之纲领,谓(屈原)实有去楚之志,而深辟洪兴祖等谓原惓惓宗国之非;又谓原为圣人之徒,必不肯自沉于水,而痛斥司马迁以下诸家言死于汨罗之诬。”这种危言耸听的臆说不仅违背史实,且与封建伦理相悖,当然为《四库提要》所抨击。

在具体注释中,《四库提要》反对寻行数墨,盲目比附;或曲解文义,强作解人。以杜诗为例,自宋以来,杜甫因其强烈的忠君之心和爱国之忱而被目为“诗圣”,因此他的部分自适写景诗篇也被少数注家认为寓有深意,穿凿附会之解不一而足,《杜诗捃提要》批评曰:“咏月而以为比肃宗,咏萤而以为比李辅国,则诗家无景物矣;谓纨袴下服比小人,谓儒冠上服比君子,则诗家无字句矣。”《四库提要》虽然提倡诗史互证,但反对盲目攀援史实,如批评注杜中的不正之风:“自宋人倡诗史之说,而笺杜诗者遂以刘昫、宋祁二书据为稿本,一字一句,务使与纪传相符。”《四库提要》赞许朱鹤龄《李义山诗注》“大旨在于通所可知,而阙所不知,绝不牵合新、旧《唐书》务为穿凿。其摧陷廓清之功,固超出诸家之上矣”即是此意。对于一时不能解释背景的诗文,《四库提要》认为更应慎重,《王荆公诗注提要》曰:“然大致捃摭蒐采,具有根据,疑则阙之,非穿凿附会者比。”欣赏其秉持阙疑之义,而非强作解人,穿凿附会。这是科学严谨的态度。

在此基础上,《四库提要》提出“善注”的标准。《山谷内集外集别集注提要》曰:“注本之善不在字句之细琐,而在于考核出处时事。任注《内集》、史注《外集》,其大纲皆系于目录每条之下,使读者考其岁月,知其遭际,因以推求作诗之本旨。”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提要》曰:“所注即据事迹之年月、道里之远近,以定所作之时地。虽穿凿附会,所不能无;而征实之谈,终胜悬断。”这种原原本本的征实作风,最为馆臣赞赏。从字句考核出处时事,进而推究作者遭际和作诗本旨,皆以考据为本,终胜逞臆空谈,正是孟子“知人论世”、“以意逆志”的具体阐释,也是《四库提要》所谓“征实”、“元元本本”等反覆致意的目的所在。《四库提要》著录的集部注本,大多重视年谱、编年和史实考证,重视诗史互证的阐释方法,即是这种倾向的最好说明。

3 注重注释体例

乾嘉学派的古籍整理和研究,十分注重体例的归纳和总结[2] 88-98。结合其它注本的《四库提要》,可见乾嘉学派在注释体例方面最重视注释条目和引证两项。

(1)关于条目,既反对失注,也反对滥注。对于重要的事典和语典,应当追根溯源,解释其意义,但一些注本却遗漏不注,《四库提要》对此多有批驳。如任渊《后山诗注》中,“儿生未知父”句,实用孔融诗;“情生一念中”句,实用陈鸿《长恨歌传》;“度越周汉登虞唐”句,“虞唐”颠倒,实用韩愈诗;“孰知诗有验”句,以“熟”为“孰”,实用杜甫诗,而皆遗漏不注。所谓滥注,即条目浅近,如余萧客《文选音义》对汉武帝、曹子建等亦作注释,《四库提要》批评“世有不知汉武帝、曹子建而读《文选》者乎?”颇中肯綮。

(2)关于引证。引证是注释的主要内容,包含诸多事项,学问甚深。引证的目的,是考证作者用典之本。追根究底的正确引证,不仅有助于读者理解诗文的文本含义,有助于考察作者之深意,且有助于理解作者在思想和艺术上对古代文史遗产的继承和创新,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精审的引证,要求注家熟稔作者之前和同时代的各种文献材料,洞悉文学创作的规律,了解作者的创作背景、创作个性和诗文所要表达的意图,除此之外还要求注家遵循引证须恪守的各种体例规范。因此引证看似简单,其实远非如此,它对注家提出了学、识、才方面的综合要求。注家在具体注释中通常易犯的毛病有以下几点:

其一是引后注前。即引作者身后的文献来考证作者诗文来源。如《四库提要》批评吴兆宜《玉台新咏笺注》“多以后代之书注前代之事,尤为未允”。自李善《文选注》标举“举先以明后”以来,这个引证原则被历代注家奉为圭臬。吴氏的方法本末颠倒,是根本违反传统原则的。

其二是不标或乱标出处。《四库提要》批评明林兆珂《杜诗钞述注》“注中援引事实,多不注出典,此又明代著述之通病”;批评清刘梦鹏《楚辞章句》“不注某字出某本,未足依据”。指出有的虽然标示出处,却是久佚之书,如惠栋《精华录训纂》的《凡例》号称所引“悉从本书中出,不敢一字拾人牙后慧”,实际上第一卷中的温庭筠《靓妆录》、蔡贤《汉官典职》、孙氏《瑞应图》等十二种书早已绝迹天壤,惠栋并未亲见,但仍标示书名,敷衍塞责,《四库提要》质问曰:“(诸书)宋以来久不著录,栋何由见本书哉?”批评仇兆鳌《杜诗详注》注“忘机对芳草”句,引《高士传》“叶幹忘机”,但《高士传》“无此文”。

其三是举末遗本。即对典故之源不能追根究底,而苟引后世之书为证。与第一条“引后注前”有所不同,此条错在所引文献虽在作者生前,但却非最早之书。这也是大多注家易犯之病,故《四库提要》反复提及,如顾嗣立《温飞卿集笺注》虽较旧注为善,但“多引白居易、李贺、李商隐诗为注”,“是亦一短也”。又如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四库提要》曰:

其笺注往往捃拾类书,不能深究出典。即以开卷而论,“阊阖”字见《楚辞》,而引《三辅黄图》。“八荒”字见《淮南子》,而引章怀太子《后汉书注》。“胡床”字见《世说新语》桓伊、戴渊事,而引张端义《贵耳集》。“朱门”字亦见《世说新语》支遁语,而引程大昌《演繁露》。“双鹄”字自用古诗“愿为双黄鹄”语,而引谢维新《合璧事类》。“绝迹”字见《庄子》,而引曹植《与杨修书》,皆未免举末遗本。

所举各书,前者时代皆远较后者为古,当为典故最早出处。其中“双鹄”字竟引宋代类书《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尤为悖谬。再如惠栋《精华录训纂》,《四库提要》曰:

所引或不得原本,於显然共见者,或有遗漏,如注“寒肌起粟”字,引苏轼“旅馆孤眠体生粟”句,不知此用轼《雪诗》“冻合玉楼寒起粟”句也;注“吹香”字,引李贺“山头老桂吹古香”句,不知此用李颀《爱敬寺古藤歌》“密叶吹香饭僧遍”句也;注“麦饭”字,引刘克庄“汉寝唐陵无麦饭”句,不知为《五代史·家人传》语也;注“大漠”字,引程大昌《北边备对》,不知为《后汉书·窦宪传》语也。

所谓“所引或不得原本”,不仅要考察诗意,选择最为贴切的出处,第一例是也;而且要追踪原始,寻找最早出处,二、三、四例是也。

其四是但扣字面。引证既要考虑举先以明后,又要切合作品的具体语境和含义。如李壁《王荆公诗注》,《四库提要》引刘克庄《后村诗话》,指出“归肠一夜绕锺山”,当引《吴志》,却误引《韩诗》;“世论妄以虫疑冰”,当引卢鸿一、唐彦谦语,而误引《庄子》。说明考证语典和事典,并非越早越好,而是要结合诗意加以确定。再如仇兆鳌《杜诗详注》注“宵旰忧虞轸”句,引《仪礼》注“宵衣”,然“考之郑注,‘宵’乃同‘绡’,非宵旦之宵也。”《四库提要》指其为疏漏。

其五是漫无考订。即注家对所引文献之真伪或旧注旧说之是非,缺乏甄别。《四库提要》批评《文选音义》注释《饮马长城窟行》“双鲤鱼”,引《元散堂诗话》“试莺以朝鲜原茧纸作鲤鱼”云云,此段文字出自龙辅《女红馀志》,而明代钱希言《戏瑕》早已明言《女红馀志》是伪书。而注释《吴都赋》“欃枪”,引李周翰注,以为“鲸鱼目精”,此因《博物志》“鲸鱼死,彗星出”之文而加以妄诞,余氏未加甄别而采用,结果大误。另外《四库提要》反复批评注家“摭拾类书”,也是同一意思,因为类书中伪造和谬误之处不胜枚举,清初钱谦益就曾列举类书中的多种错误[3],《四库提要》对此之考订显然是依据原本而做。

值得注意的是:《文选音义提要》长达一千五百余字,所列八条,条分缕析,虽有部分繁琐和义界不清之处,但大致涵盖了引证之失的主要方面。乾嘉学者在长期实践中,认识到“读书必明其例”的重要性,因多以归纳法将一般经验提升至规律化的“通例”。强调引证体例的科学规范,强调追根溯源等是清代学术发达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乾嘉学派正本清源学术思想的具体体现,具有显著的意义,对今日的古籍整理不无参考作用。

4 考察注本的地位和影响

注本的地位和影响是《四库全书》收录乃至著录的重要参考因素,新注尤其如此。《四库提要》钩深致远,一一考察旧注和新注的演变递承关系,犹如学术简史,读来获益匪浅。如评清初朱鹤龄《李义山诗注》:“李商隐诗旧有刘克、张文亮二家注本,后俱不传……明末释道源始为作注。然其书征引虽繁,实冗杂寡要,多不得古人之意。鹤龄删取其什一,补辑其什九,以成此注。后来注商隐集者,如程梦星、姚培谦、冯浩诸家,大抵以鹤龄为蓝本,而补正其阙误。”此客观评价了其“超出诸家之上”的“摧陷廓清之功”。清吴兆宜《庾开府集笺注提要》曰:“《隋书·魏澹传》称废太子勇命澹注《庾信集》,其书不传。《唐志》载张廷芳等三家尝注《哀江南赋》,《宋志》已不著录。近代胡渭始为作注,而未及成帙。兆宜采辑其说,复与昆山徐树穀等补缀成编,粗得梗概。”指出该注本的开辟之功及其影响。苏诗在宋代即有王十朋、施元之注本,清代有邵长衡等注,查慎行《补注东坡编年诗》虽然晚出,但“考核地理,订正年月,引据时事,元元本本,无不具有条理。非惟邵注新本所不及,即施注原本亦出其下。现行苏诗之注,以此本居最。”指出其后来居上的学术价值。清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提要》:“考《宋史艺文志》,有辛处信《文心雕龙注》十卷,其书不传;明梅庆生复创为之注,不过粗具梗概;王维俭踵之而作,援据始稍稍加详。叔琳此本,盖因二家之注而增损之,征引诠释,颇为赅贯。”鉴于继往开来的地位和影响,上述注本皆列著录之目,不为无因。另一方面,注释学往往冰水青蓝,后出转精,所谓“创始者难工,继事者易密”、“考证之学,不可穷尽,难执一家以废其余”(《东坡诗集注提要》),《四库提要》的这些看法还是比较通达的。

5 结 语

《四库提要》的集部注释思想,是乾嘉学术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自汉唐以来我国传统集部注释学的总结和发展,其核心是历史主义的实证方法,即在恢复文本真实性的基础上,结合作者的具体情景和作品的典故语词,试图通过史实、地理的背景考证,以确证作者的比兴意图。但这种手段不能避免两个局限:一是对较少依傍、并无明显时空特征的作品难以奏效。比如李商隐、李贺的作品在清代均有数种注本,但穿凿之解不绝如缕,总体成就不高。适应纪实性诗歌的注释方法,应用到象征性诗歌时却是枘凿方圆,事倍功半。原因就是这种注释方法存在根本缺陷,没有注意文学作品的内在特性。二是即使有史实可考的作品,是否就可确定作者的意图?《四库提要》提出“(由字句)考其岁月,知其遭际,因以推求作诗之本旨”的标准是否合适?钱钟书曾概括说:“乾嘉朴学教人必知字之诂,而后识句之意,而后通全篇之义,进而窥全书之指。”不过他接着又说:“虽然,是特一边耳,亦只初桄耳。须复解全篇之义乃至全书之指,庶得以定某句之意;解全句之意,庶得以定某字之诂。”他将这种“积小以明大,而又举大以贯小;推末以至本,而又探本以穷末”的解释法称之为“阐释之循环”[4]171。以此考察《四库提要》所谓的“善注”,不免于偏枯之病。古典诗歌注释中的大部分穿凿,根源并不仅仅是考证不精,主要在于注家未能全面把握作者基本的思想倾向,因而容易犯下以偏概全的毛病。事实上,即使当时的乾嘉学者如戴震等人也在反思这种注释之弊,他在《毛诗补传序》中说:“《诗》之辞不可知矣,得其志则可通乎其辞;作《诗》之志愈不可知矣,蔽之以思无邪之一言,则可通乎其志。”这与他在《古经解钩沉序》中“由文字以通乎语言,由语言以通乎古圣贤之心志”的说法恰好相反[5]191,这可以看成是对传统注释思想的一个补救。尽管有此不足,但乾嘉学者对实证的重视有其积极意义,它通过文本、史实的考证和体例的规范,力求保证人文学释义的客观性和科学性,从而避免了陷入极端主观化注解和臆说的危险,这个功绩还是首位的。

[1] 胡振龙.《四库提要》“李诗钞述注”条辨析[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4(4).

[2] 漆永祥.古书通例归纳法的客观化和规律化[M]/漆永祥.乾嘉考据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3] 钱谦益.钱注杜诗:卷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 钱钟书.管锥篇[M].北京:中华书局,1979.

[5] 戴震.戴震集:卷10[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责任编辑 陈红娟)

On Interpretation Thought of the Collected Works about "SIKUHeadlines"

ZHOUJinbiao

(SchoolofLiberalArts,HuaiyinNormalCollege,Huaiyin,Jiangsu,223300,China)

SiKuQuangShuhas collected more than one hundred works of interpretations,whileSiKuHeadlineshas made an evaluation on the annotations of these works and headlines.This paper centers aroundSiKuHeadlines,focuses on the interpretation thought of its collected works.It is thought that its annotation includes abundant contents:firstly emphasizing the version,the emendation and the reorganization principle of ancient books in the editing,secondly objecting to giving a far-fetched interpretation and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he interpretation on the textual criticism,thirdly paying much attention to the examples of interpretation,and fourthly concentrating on the position and influence of examined interpretation works.These views and thought now have certain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the reorganizations of ancient books although there are some shortcomings such as the limitation of times.

SiKuHeadlines;collected works;interpretation thought;interpretation books;schools of Qian and Jia

2015-04-07

周金标,男,江苏淮安人,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2ZWD018);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YJA751037)。

I206.2

A

1008-5645(2015)04-008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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