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语创作与文本的多重主题变奏
——阿拉提·阿斯木小说创作论

2015-02-25 02:58张凡
西部 2015年8期
关键词:阿斯阿拉双语

张凡

双语创作与文本的多重主题变奏
——阿拉提·阿斯木小说创作论

张凡

《隐藏的旋律》封面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步入文坛以来,阿拉提·阿斯木一直在文学的道路上坚持向前行走,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对文学的那份痴情从来没有改变过。由于其出色的双语表达能力和丰足的文化素养,曾经“在仕途上有着让许多人羡慕的未来”,可他并没有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去走仕途,而是选择了重新拿起了笔投入了文学创作。可以说,阿拉提·阿斯木的“弃政从文”之举,让人们在惊讶之余,又感受到他与众不同的价值观与人生观。深受维吾尔文化和汉文化双重滋养的阿拉提·阿斯木,维语、汉语运用自如,事实上他正是用这两种语言展开自己的文学写作,并以骄人的创作实绩向世人展示了他不俗的文学实力,“新疆文学的多样性丰富性,因为他的创作和作品,又有了一个让人兴奋的亮点。”(董立勃:《不一样的精彩)

迄今为止,阿拉提·阿斯木已出版了《帕丽达》、《亚地卡尔》、《金矿》、《赤色的天空》、《阳光如诉》、《隐藏的旋律》、《蝴蝶时代:阿拉提·阿斯木小说选》七部中短篇小说

集和《不要哭朋友、》《最后的贵族》、《飘荡的情感》、《陌生的阴影》、《古丽拉莱》、《喝生奶的人们》、《爱的如诉》、《大地哺育男人成长》、《赤心》、《岁月里的人们》、《我们在路上》、《时间悄悄的嘴脸》、《白杨树下》等十余部长篇小说。阿拉提·阿斯木的双语创作已然成了新疆当代文学走向更加广阔天地的一面旗帜,进一步丰富深化了新疆多民族文学的内涵与外延。可以说,他的双语小说业已成为当代维吾尔族人向世界展示本民族深层内涵、主体自我和文化价值的一个窗口。

双语写作与其独特的文学生涯

可以说,双语写作已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创作现象和文学事实。在中外文学史上,许多誉满全球的文学大师,如哥伦比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吉尔吉斯斯坦作家钦吉斯·艾特玛托夫、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等等,他们既能用母语写作,也能用非母语写作。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林语堂、老舍等也都有过双语写作的成功实践。长期以来,新疆作为一个多民族聚居区,也是个多语种汇集区,“自汉代以来,有三十多种语言在此留下了被使用的痕迹,而汉语言作为中国历朝官方语言在新疆应用了两千年之久,成为新疆各民族之间进行文学、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这样,生活于新疆的各少数民族就有了与异质文化进行交流与借鉴的便利的时空条件”。基于这样的语言文化大环境,双语写作和双语作家在新疆一直存在。随着全球化步伐的加快和深入,新疆各民族之间的信息交流日益频繁,各民族之间关系日渐融洽,尤其当中国文学迈入新时期以后,双语写作更加普遍,双语作家以及他们的创作成果对新疆多民族文学发展史的贡献也愈来愈显著。由于地域文化研究的再度兴起,促使人们愈加关注地理、生态及文化意义上的新疆。王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评价哈萨克族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早期的汉语小说时曾说过,从中“可以看出艾克拜尔·米吉提的开阔来”,“也许他到现在提供的东西还不够宏伟和深邃,然而它毕竟是独特的和不会与任何人或任何‘流派’、‘浪潮’重复的。”王蒙除了肯定艾克拜尔·米吉提汉语小说的创作内容外,也对少数民族作家用汉语——非母语写作这一创作形式予以了肯定:“我总觉得语言也是一种艺术,一种音乐,是打开一种人心、一种文化的钥匙。多学一种语言就等于多长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个舌头和一副头脑。”哈萨克族学者夏里甫罕·阿布达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研究新疆哈萨克“民考汉”青年亚文化作家群时,进行了深度的个案研究,着重剖析了促成这一亚文化作家群成长成熟的多民族文化大背景,认为这些青年作家“是在同时受到本民族主导性文化和汉族(不止是汉族)文化的双重影响和熏陶这样一种微妙条件下产生的”,“在其创作中不仅在文学观念范畴的层次上受到了汉文化和外国文化包括西方文化和文学的影响,而且在具体的文学作品的设计、构思和表现技巧、手法上也吸收和借鉴了诸多有价值的东西,丰富和滋润了创作,因此,他们的创作起点较高,并且他们的作品总体上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初步表现出熟练驾驭现代小说诸多表现手段和方法的能力和水平”。

评论家陈柏中也是较早关注新疆双语作家及其创作现象的资深学者,他认为“多语种的创作,不仅体现了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而且也使新疆的小说显现出异彩纷呈、争艳斗奇的格外繁复的局面”。他认为,这些双语小说家们“能在两种或多种语言和文化的比较参照中来观察和审视生活,在不同民族文化的差异中发现世界和文化的多样性,又发现人类

共通的美质和缺憾,对地域的民族的生存状态做跨文化的宏观思考,这无疑会给作家带来开阔的视野和深邃的探究,带来表述上的丰富和新鲜,艺术上的变化和创新”。毋庸赘言,新疆少数民族作家的双语写作是当代新疆文坛上极为重要的文学现象和文学存在,也是构成当代新疆多民族文学重要的组成部分,正如《新疆当代多民族文学史·小说卷》中所表述的,他们利用既懂母语又懂汉语的创作优势,常以汉语进行写作,以开放的心态、崭新的文学观念、娴熟的写作技巧创作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是新疆兄弟民族文学的生力军”,“民族作家中这一创作的新群体,与他们同时出现的现代实验小说和‘朦胧派’探索诗歌一道,如同几只报春的燕子,实现了跨越式前进,显示了新疆多民族当代文学走向世界的实力、信心和勇气。”从中可见,双语作家及文学创作实践对于新疆当代多民族文学的整体建构意义非比寻常。

进入新世纪,尤其在走过第一个十年之后,《西部》的“西部头题”栏目,分别在2011年第5期和2012年第7期上以“双语作家”为主题,在2013年第4期上以“双语诗人”为主题,在2014年第6期上以“双语散文”为主题,力推以阿拉提·阿斯木、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等为主要代表的一批活跃在当下国内文坛上的双语小说家、诗人和散文写作者,这些少数民族作家的双语写作涉及小说、诗歌和散文等多种文学体裁。可以说,文学刊物与少数民族作家在双语写作上的这种互动具有积极意义:一方面在于着力推进多元文化语境下新疆多民族文学的深层次发展,另一方面也在很大程度上激励与鼓舞了这些双语作家的创作实践活动,为进一步丰富和延伸新疆当代多民族文学的民族内涵、地域风格和文化特质作了有意义的探索与尝试。

对当代新疆文坛来说,阿拉提·阿斯木无疑是个重要的、代表性的双语作家。他生长生活在伊犁河谷,自小在多民族语言文化环境下成长,不可避免地会成为这种复合型语境的受益者和创作者。正如作家所说:“我是一个维吾尔族人,学习了汉文化,后来读书,多少了解了苏俄文学和欧美文学,欣赏之余,就自不量力,想用汉语写作。”一般说来,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也是只有通过语言才能被建构出来的一种艺术。“借助语言的翅膀,可以飞入另一个民族的文化百花园,感受和触摸另一个民族的灵魂,打开并走向他们的心灵,这对作家来说,是极其重要和宝贵的财富。”作家董立勃似乎早已意识到这一点,在阅读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说时便发现了他的独出心裁,“以前他写小说是用汉语写的,维吾尔族文化给他的文学滋养,让他的小说与别的汉语小说有了明显不一样。从叙事的方式和题材的选择上,都带给了众多的汉语读者们一种新鲜感和惊喜”,并且认为阿拉提·阿斯木是充分利用了汉语的优势将自己的文学与世界衔接起来,进而获得了更大范围的资源支持和表现力度,“通过汉语他读到了大量的当代的世界和中国的文学经典,从中得到熏陶和启示,让他对文学的形式和内容有了深刻的理解,以及用汉语创作小说得到文学的磨炼,使得他的文学表现力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一言以蔽之,他的汉语写作既开阔了作家的创作视野,“一种文化、语言甚至思维杂糅之后的奇异,在阿拉提的小说中恣肆”;也为他独特的汉语小说世界平添了多元融合的文化底色与精神基调,“汉语散发出混合着孜然的浓烈异香,野性激荡起来,幽默深情起来,有了沉思和忏悔,多了讽刺和同情,对精神世界的追问不依不饶起来”。阿拉提·阿斯木的汉语小说带给汉语文学界的冲击与激荡如同传奇一般,令人惊艳不已。毋庸置疑,恰恰是他执着于汉语写作,并借此确立了自己在新疆当代

多民族文学、甚至是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地位;同时,也因汉语这一世界上使用人数极为广泛的语言媒介,在其自身的世界化和被世界化的过程当中,其强大的表现能力亦始终处于迅速的扩张之中,这使得阿拉提·阿斯木的汉语小说得到了更大范围的传播,且受众众多。

然而,选择汉语写作这一创作形式并非一帆风顺,也曾让阿拉提·阿斯木遭遇了一些尴尬和创作上的困惑。作为维吾尔族作家,他虽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族别身份,但他毕竟成长于维吾尔族家庭,骨子里流淌着维吾尔族人的血,再加上维吾尔语和汉语的天然差异,“他用汉语写的小说很少能被本民族的同胞阅读,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内疚和痛苦。于是重新回到安静的书房后,继续汉语创作的同时,也开始用他的维吾尔母语去写他的小说”。(董立勃:《不一样的精彩》)阿拉提·阿斯木通过对本民族语言及文化的回望、探寻与有力的呈现,使他很快赢得了本民族作家、学者的认可和维吾尔族读者的广泛喜爱,他也因此进入了当代维吾尔族重要作家序列,并且人们也开始逐渐理解和接受他的汉语写作。显而易见,阿拉提·阿斯木的这一“转身”不仅没有导致他创作的低迷,反而出现意料之外的“涨姿势”,使他受益匪浅,“而今他的创作已经巧妙地融合了维吾尔语最通俗、最准确、最独特、最幽默的表现形式和汉语最优美、最含蓄、最清晰、最可爱的形式,把两种文化最精髓、最值得玩味的方面结合了起来。”(翟晓甜:《阿拉提·阿斯木的超越和创新》)因此,阿拉提·阿斯木之所以能够获得如今的文学成就,除了他的业精于勤之外,得益于从容地穿越于两种文化、自觉地运用两种语言,得益于对本民族文化与汉文化的融通和兼顾,从而实现了自己的双语文学生涯。更进一步说,阿拉提·阿斯木在当代新疆少数民族作家群中能够呈现出极富个性化色彩,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双语写作。他的双语写作不仅是新疆多民族文学史上的重要的内容,更是中国当代文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对时间命题的追问与思考

一般而言,时间对于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是无法回避的。对于一个文化体而言,“对时间的刻写和描述总伴随着对超越时间维度的设置,此维度即是永恒。对永恒维度的设置是不同文化体表征时间的非同寻常的主题。如宗教中上帝的无时间性和永恒性就形成了与时间流逝的对抗。”(牛宏宝:《时间意识与中国传统审美方式——与西方比较的分析》)在这个层面上,若要去把握一个有宗教信仰的族群对时间这一命题的感悟和理解时,时间的永恒性设置及其表述成了贯穿于文本始终的、挥之不去的主要维度。一个少数民族作家如何在文本中呈现时间?以何种方式将时间意识融注到自己的创作中去?可以说,一直是许多作家在建构个人化小说世界过程中无法逾越的叙述命题,其中蕴含了作家特有的时间观和生命观。通过对时间命题的不同处理构成了作家文本的不同外在表征。时间命题如何被陈述、被书写和被结构,折射出一个作家在写作进程中的思维模式、节奏和步调,并在塑造和重构族群文化的历史叙事、个体命运及艺术表现方式等方面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时间进入小说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属于文体形式的,即时间成为小说结构的组织者,分为文本写作时间、叙述时间和故事时间。……另一种则属于文本意义层面,时间成为作家直接观照和表现的对象,与形而上的问题相关。……作家往往借助对时间的认识来表达对历史和人生状态的看法,对受制于时间又创造着时间的人的看法。”就阿拉提·阿斯木来说,时间的这两种

身份在其小说中并非截然分开的,他一方面把时间作为小说结构的组织者,以故事时间来体现属于文体形式上的时间,并力图以标准的时间刻度来描述故事接下来的自然流程;另一方面在小说中把时间作为一直观照和表现的对象,同时融入自己鲜明的生命意识和人生姿态,以独具个人化的叙述方式来映现自己对于时间永恒性的某种感怀,并以此来彰显个人对时间命题在人性层面上的追问和哲学意义上的思考。“在神奇的社会生活里,在时间的后花园,我们生活在故事和情感的网络里,在许多难忘的日子里,我们豪迈地享受了从故事和时间的金窝草窝里,流淌出来的生活真谛。”生活于纷繁复杂的社会之网中的人们,只有经历川流不息的时间之河的磨砺和坚忍,才能对生命和人生有所彻悟,进而找到灵魂得以栖息的理想之地,进而彰显作家自己独特的时间意识、生命意识以及基本的情感倾向。

可以说,对时间的关注与书写,是阿拉提·阿斯木小说创作一个永恒命题,如作家所言:“我们是在时间的怀抱里长大的,我们敬畏时间。时间在自己的王国里是骄傲的,但是在人的天下,它往往没有众口一词的口碑。”通过文本来表达自己对时间感受、捉摸与叙述这一过程,并从中透出了作家对世界、对生命、对人性,以及对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的姿态和立场;也可以说,作家通过对时间这一命题不断的追问和深刻的思考,着力再现一种源于人的灵魂深处对于人性本真的无比渴望和对真善美的无比敬仰。尽管对时间的书写在古今中外文学史上比比皆是,阿拉提·阿斯木并非特例,但他却是对时间非常执着和用心的人,他通过对时间的书写以期达到对生命的一种豁达与彻悟,对人性的一种通透与明了。

作家有时像个孩子,把原本可作模糊处理的时间点作为故事时间认真且鲜明地标注出来,并由此来推动小说叙事的逐步深入,从而为揭示文本的主题做好了铺垫。中篇小说《隐藏的旋律》中几个时间点便被如此清晰地标注出来,作家以这样的方式处理文本中的时间细节,极易拉近读者与文本世界的距离,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被凸显出来,进而让读者可触摸到来自小说主人公生命最初的那种质感和宗教情怀。“1999年9月10日,早晨太阳升起,候鸟盛情歌唱的时候,八十五岁的阿西穆东亚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日。”这天恰巧是“星期五”,而这是阿西穆东亚在生命走向尾声时最期待的结局,作家在这里把时间明确写下来,一方面固然凸显的是人的生命的终点,但更具有意义的是在于体现“真主”给了阿西穆东亚这位忠实的伊斯兰信徒“最后的机会”:一个信仰“真主”的生命,最终会如愿以偿。“2005年5月25日,九十岁高龄的买买提小圣人离开了人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西穆东亚诗人娘娘一生活得潇洒,大白天敢做晚上的事,他才是真正的男人’。”通读全文可以得知:一生都在和阿西穆东亚较劲的买买提小圣人,在即将走完一生的时刻说了一句发自肺腑之言,这既印证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古话,也说明了买买提小圣人是得到了“真主”启示过的人,他终于放下了怨怒,选择了宽恕。“2006年5月8日,吾布力离开了人世,享年八十九岁。那是一个灿烂的早晨,也是家乡最好的季节。夜莺在一切角落里欢快地歌唱,给人带来季节的温馨与甜蜜,还有私密的回忆。”吾布力是得到了“真主”祝福的信徒,其生命结点在这“三个从小在一个巷子里玩着长大的朋友”当中是景象最美好的一位。时间如流水,有信仰的生命是有灵魂的,肉体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结束,灵魂依旧延续着生命的一种存在感召,时时会在后人念起时出现,而这些恰是作家所要向世人呈

现与表达的对时间永恒性的一种领悟。

在米娜娃儿老太太看来,“时间是看热闹的东西,它在混乱的情绪里,检验人的理智宽厚。人是渺小无能的,真主给我们的时间是吝啬的。如果我们聪慧博大看清了我们末日里的风沙和鲜花,我们会把吝啬的时间变成慷慨的神话。我们会从那些逼迫我们的时间里,筛选我们的光荣和梦想。我们会发现,我们是我们自己的,这才是我们的出路”。“生命看似短暂,实际上那是一条一代代相连的金环,我懂这个秘密,尊重这个秘密。孩子们,时间在很多的时候是多面人,它今天包容你,明天又忽悠你,看你的把戏。一个成熟的人,要明白这一切”。人在时间面前固然是渺小而脆弱的,但只要悟透了时间对于生命的意义和未来的价值,惟有尊重时间、惜时怜命,惟有发现自己、认清自己才是自然生命的正道。人的生命看似短暂,对于宽容与爱,却孕育着无限的机会与可能性,在永恒的时间隧道里,灵魂的永恒起于爱和宽容。艾莎麻利在经历了“双面人生”的痛苦煎熬之后,在慈母米娜娃儿老太太的启示与祝福之下痛定思痛,真心向“真主”发出了由衷的忏悔,把曾经已成“欲望的奴隶”的自己从物欲洪流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痛改前非,最终实现了自我的“救赎”和灵魂的升华,把那些被时间“悄悄地”扭曲的“嘴脸”重新洗刷了,从而获得众人的“新生”。夏吾东瞎眼在矿上经历了与矿友们共同辛劳的历练后,在矿友萨拉姆的安排和传授下,找到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并通过闲暇之余的苦读学习,掌握了许多治疗眼疾方面的知识,从此走上了与之前“吃软饭”不一样的人生之路。“在苦水长流的河床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深奥秘密的文字,把天地之间的哲学家都捆绑在一起,也无法解读那些血管里的浑浊,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生命的真谛在于改过自新后的“重生”。

探寻传统文化的隐性源代码

众所周知,“民族文化是一个影响巨大而又无形的存在,它弥漫于一个人所生活于其中的整个时空,而且,任何人都无法选择、无法摆脱既定的文化,他必须在既定文化的基础上进行自身的塑造和文化的再生产。因而,他的思维习惯、行为方式、价值观念等等必然会在某种程度上带有民族文化的印记”。就阿拉提·阿斯木而言,他接触、使用汉语不仅很早,并且历时很长,在其人生的不同阶段通过不同的方式和途径接触并熟悉汉文化。自小在汉语学校学习,大学时代因翻译专业需要还学过两年汉语,使用汉语写作有三十余年,可以说他受汉文化的熏陶和滋养是不容置疑的。然而,身为维吾尔族人,本民族文化对他的耳濡目染是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尽管他的汉语写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丰硕成果,但他的小说世界依旧被打下了本民族传统文化深深的烙印,在他诸多文本中,一直以表现和讴歌维吾尔民族为己任,时刻把文字聚焦于传统与现代冲突下的维吾尔族社会各阶层人们的生存状态、精神信仰以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这个层面来看,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说世界犹如一面镜子,折射出维吾尔族社会各阶层五味杂陈的现代情状。

在一些学者看来,写作汉语小说的阿拉提·阿斯木是个“现代”意味较浓的作家,“他的思维方式、写作手法、叙事手段、文本结构,都走在了最前面。漂亮的意识流、时空自由转换的蒙太奇、对小说主导动机的高超把握、哲思的意味、小说的语言学追求等。”(何英:《阿拉提·阿斯木:使汉语扩张而丰富的现代派作家》)然而在我看来,阿拉提·阿斯木是个本分写作的践行者,不像当下一些作家那样在文本

里故弄玄虚、刻意去使用一些小说创作技巧来达到一种“炫技”的“特效”,只图表面功夫,缺乏实际内容与表达。基于作家的民族身份,阿拉提·阿斯木的血液中渗进了大量的维吾尔文化传统源代码,这些源代码犹如一个个隐性密码,它们的存在使得他的小说变得更加沉稳、持重而富有寓意和内涵。这些散落在小说字里行间深处的传统源代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作家对身处现代化语境下当代维吾尔族人不得不面临的尴尬和困惑的一种呈现,实际上表达的是作家对社会转型时期导致的维吾尔族各阶层(尤其是底层)孤独无序、人际疏离和道德失范、伦理缺失等社会形态的一种隐忧,其中也流露出作家内心深处的一种潜在的危机意识。

当今时代,社会物质财富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人们日常的生活水平也随之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可以说消费在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发挥着愈来愈重要的作用,已成为现代社会基本的经济活动和文化现象。由于社会转型期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然而与之相适应的体制建设还存在诸多不足,风靡全球的一体化固然能够推动传统社会的开放性发展,也导致了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不可遏制的人的欲望一次次地摧垮人们道德伦理的底线,使人们沉迷于物欲、金钱至上的浑浑噩噩世界中,沦为金钱、物质的奴隶。人性的“异化”如阴影一般笼罩着维吾尔族社会各阶层,一种消费时代的价值迷乱与精神危机在维吾尔社会中蔓延开来,人们的灵魂被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遭遇的物欲横流所侵蚀,而这些是作家已经意识到并力图用文字呈现出来的重要内容,毕竟现实背景下的生活还在继续,唤起人们对这种社会情态的警醒已非常必要。

阿拉提·阿斯木通过在小说创作中嵌入了民族传统源代码,如婚丧习俗、宗教信仰以及民情礼仪等等,来引起“疗救者”们的关注与重视。作家的这种努力在一些研究者看来是作家着意去“寻根”的一种信号,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一个作家不论经历怎样的创作历程,创作出多少部(篇)文学作品,那些隐匿在其生命深处、足以影响其一生的隐性密码始终无法抹去。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之间的冲突、背离,在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说世界里则呈现出一种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互动情形。现如今,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们在获取富足的物质消费的同时,在精神追求上却面临一种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的紧张状态,如何找到可以寄托人们灵魂的精神家园,一个理想的灵魂栖息地?在很大程度上已越来越成为现代人(尤其是现代都市人)亟待解决的精神危机问题。试图从民族传统文化当中找回那些足以维系一个民族、一个群体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精神高地、信仰之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以说传统源代码自始至终影响着作家的灵魂世界,并由此奠定了作家在思维模式、创作心理、创作手法等方面的民族化特征。

按照维吾尔族社会的“古老的习俗”,在逝者的葬礼上,他或她的后人需要当众宣布:若与逝者生前有债务往来的,一并由逝者后人负责接待受理归还,并拜托众人广而告之,以便了结逝者与活着的人们之间最后的“在世纠葛”。一个有信仰的灵魂干干净净地来到世上,在离开这个人世间时更应清清白白地走,“不能让亡人带着债务走”。在阿西穆东亚的葬礼仪式的最后,他的大儿子阿里木黄毛便根据这一习俗,向来参加其父葬礼的人们进行了简短的说明:“各位前辈,慈父已离开人世,父亲生前如有欠债需要还清的,或是他人欠家父钱财的,一律由我负责接待处理归还,拜托众信士切记并向有关族人好友传达。”艾莎麻利在阿訇给慈母念完送葬经后,哀伤地迈上前台真诚地说:“各位长老、朋友乡亲、邻居巷友,我伟大

的母亲今天走完了最后的生命。慈母生前朋友多,如果有欠他人钱物,由我偿还;如果有人需要偿还母亲的钱财,由我来接受。”有信仰的灵魂是得到了“真主”赐福的灵魂,要与人世间作个完满的了结,不应在尘世间留有几缕遗憾或一丝怨恨。

逝者的灵柩在清真寺被阿訇念完送葬经后,即被送葬的队伍送往墓地,在途中,依照传统的“宗教礼俗”,活着的心灵要给逝者做入土前“最后的呼唤”。当阿西穆东亚的“灵柩车缓慢地开上了马路,像阿西穆东亚晚年缓慢地行走在路上,艰难地回忆每寸土地,每棵树,每一个店主,每一份他熟悉的那些老太婆给予他的方便和爱,还有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记忆”。“路两边的穆斯林们看见灵车,停下来,举起双手,虔诚地为亡灵祈祷,祈祷天堂的门不要为这个善良的穆斯林关闭。”艾莎麻利坚持步行、用肩膀扛着慈母的灵柩去墓地,“队伍出发了,艾莎麻利的哭声,给那些在生命的船舶上游戏嘴脸的人们,送去了死亡的讯息”。“队伍过了流浪人市场,那些来自异乡的移民们,举起双手祈祷,虔诚地送亡人上路。”对逝者灵魂的虔诚祈祷,表达的是对死亡的一种敬畏,也是对生者的一种怜悯和慰藉。艾莎麻利与艾海提老鼠谋划着某种见不得阳光的“阴谋”时,在自由市场与秘密买卖毒药的独眼龙艾塞提一头一眼约见了,“艾塞提一头一眼把手伸过去,抓住了艾海提老鼠的手。两只手开始在看不见的袖子里讲价钱。”眼前二人的行为并非只有维吾尔族民间才有,但却是传统而古老的“以货易货”方式在当下的一个变形。在阿拉提·阿斯木看来,“一个民族要融入世界文学的河流,她首先要认识、发现、梳理自己纯朴绚烂的原始进程”。在很大程度上,这种隐没于文本细处的“原始进程”成了其小说世界里有意义的传统风景。

不言而喻,阿拉提·阿斯木的汉语小说扎根于维吾尔民族火热的生活之中,他力图呈现维吾尔族社会各阶层的生存状态、维吾尔族人的世代信守的传统精神世界以及他们执著的信念、拥抱世界的热烈渴望,在某种意义上说来,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说世界是人们了解维吾尔民族文化发生、发展以及现代化演进的一个媒介或界面,具有独特的内涵、且意蕴深广。在宏阔的视野观照下,以汉语写作呈现出来的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说创作极富想象力与语言表现力,读毕掩卷沉思,一种独特而意蕴深广的带有民族化特质的美轮美奂的画境在脑海中次第舒展开来,无边无际。总之,阿拉提·阿斯木的双语创作可谓是当代新疆多民族文学史上极为重要的创作存在,不论其在创作形式、语言选择、思想内容及创作技巧等等方面都有自己的特点与风格,而这也是当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欣欣向荣景象中最绚烂的文学实践。

栏目责编:刘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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