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昀与《四库全书总目》的诗歌批评〔*〕

2015-02-25 12:23
学术界 2015年7期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纪昀总目

○ 蒋 寅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所,北京 100732)

一、纪昀与《四库全书总目》的关系

乾隆四十七年(1782),经营十年的《四库全书》终于告竣,计收四部典籍三千四百六十种,七万九千三百三十九卷。《四库全书》的编纂,以抽毁、改窜的形式重抄古籍,固然如孟森所说“乃高宗愚天下之书,不得云学者求知识之书也”〔1〕。但许多秘藏于天府琳琅或私室的古书藉此得以流通,也是值得庆幸的事。相对古籍文本而言,《四库全书》真正对学术产生重要影响的其实是纪昀删润定稿的《总目》。它以“千秋之公论”(凡例)的名义,推行了事实上的权力话语。〔2〕

关于纪昀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关系,历来有不同说法。但就今存《提要》分纂稿及相关文献来看,当代学者认为《总目》成于众手而非一人所为,属于官撰而非私撰,体现的是官方的集体意志而非个人意志〔3〕,应该说是很稳妥的。当时四部分纂的负责人,经部为戴震,史部为邵晋涵,子部为周永年,集部由纪昀自己兼任。但现有文献表明,他只是责任人而并非撰稿人,现在我们仍可考知某些提要出自谁手〔4〕。而且,根据《四库全书》编纂流程,提要的撰写也分为分纂提要、汇总提要、刊本提要、库本提要、总目提要五种文本。据江庆柏先生考察,在分纂提要(分纂官所撰)、库本提要(各阁藏本书前所列)、总目提要(《总目》及《简明目录》所收)之间,“除少数相同、或可以看到相互之间的承袭关系外,大部分并不相同,有些甚至是毫无关系。分纂提要与库本提要、总目提要之间,缺乏明显的过渡”〔5〕。这说明分纂提要完成后,经总纂官润色,再送总裁等审核,其间屡有删润。纪昀作为集部负责人,所有集部提要应是经他删定的,其内容和评价为他所认可。甚至《总目提要》凡二百卷也是他亲手删定的〔6〕,可以肯定体现了他的观念,这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从朱自清《诗文评的发展》一文就认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各条,从一方面来看,也不失为系统的文学批评,这里纪昀的意见为多”。这一见解后来为当今的研究者所赞同〔7〕。

其实我们还可以举出更直接的证据来坐实朱先生的推断,除了当代学者已提到的《后山集钞序》与《四库提要》相似等证据外〔8〕。我曾经注意到其中“意境”概念使用频繁的现象,如卷一四九《东皋子集》提要称王绩《石竹咏》“意境高古”,卷一五九《竹洲集》提要称吴儆诗文“皆意境劖削”,同卷《东塘集》提要称袁说友“五七言古体,则格调清新,意境开拓”,卷一六一《梅山续稿》提要称姜特立“意境特为超旷”,卷一八七《众妙集》提要称“师秀之诗,大抵沿溯武功一

论丛。曾任日本京都大学研究生院中国文学专业首任客座教授,韩国庆北大学中文系、台湾逢甲大学中文系、台湾东华大学中文系、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客座教授,北京师范大学“京师学者”特聘教授,华侨大学华文学院、安徽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已出版学术专著:《大历诗风》(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戴叔伦诗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大历诗人研究》(中华书局,1995)、《中国诗学的思路与实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王渔洋事迹徵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王渔洋与康熙诗坛》(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古典诗学的现代诠释》(中华书局,2003)、《清诗话考》(中华书局,2005)、《清代文学论稿》(凤凰出版社,2009)、《金陵生文学史论集》(辽海出版社,2009)、《清代诗学史(第一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百代之中》(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原诗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镜与灯——古典文学与华夏民族精神》(河北教育出版社,2015);译著:《郁达夫——他的青春与诗》(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东方美学》(合译,三联书店,1991)、《终南山的变容》(合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日本学者中国诗学论集》(凤凰出版社,2008)。发表学术论文二百四十余篇,译文三十篇,研究成果获各种学术奖十八次。派,意境颇狭”,卷一六七《礼部集》提要称吴师道诗“风骨遒上,意境亦深”,卷一六八《北郭集》提要称许恕诗“格力颇遒,往往意境沉郁”,卷一六九《翠屏集》提要称张以宁“五言古体意境清逸”,卷一七一《整庵存稿》提要称罗钦顺“意境稍涉平正”,同卷《华泉集》提要称边贡诗“意境清远不及徐祯卿、薛蕙,善于用短”,卷一八九《文氏五家诗》提要称“(文)征明诗格不高,而意境自能拔俗”,等等,全书凡用“意境”一词24次,全都见于集部。纪昀评《瀛奎律髓》曾使用意境一词29次,文集、《唐人试律说》、《庚辰集》、《玉溪生诗说》、评苏诗也再三使用,不遑缕举,是古来罕见的频繁使用“意境”概念的批评家〔9〕。其用法也与《四库全书总目》相同,这难得的巧合,很自然地让人考虑两者间可能存在的渊源关系。

再从纪昀批评文字与《总目》提要的相似来看,我们更有理由相信提要最终成于他手。比如对韩偓的评价,纪昀《书韩致尧翰林集后》云:“以忠义之气,发乎情而见乎词,遂能风骨内生,声光外溢,足以振其纤靡耳。”又云:“然必一切绳以开宝之格,则由是以上将执汉魏以绳开宝,执《诗》、《骚》以绳汉魏,而《三百篇》以下,且无诗矣,岂通论哉?”〔10〕《总目》卷一五一《韩内翰别集》提要则云:“忠愤之气,时时溢于语外。性情旣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其在晚唐,亦可谓文笔之鸣凤矣。变风变雅,圣人不废,又何必定以一格绳之乎?”〔11〕两相比照,其语意如出一辙。又如对方回的评价,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序》称“虚谷乃以生硬为高格,以枯槁为老境,以鄙俚粗率为雅音”〔12〕,卷二十三评梅尧臣《闲居》又云“以枯寂为平淡,以琐屑为清新,以楂牙为老健,此虚谷一生病根”〔13〕,而《四库全书总目》论《瀛奎律髓》则说:“其说以生硬为健笔,以粗豪为老境,以炼字为句眼,颇不谐于中声。”〔14〕评价近似,如出一手。据《瀛奎律髓刊误》李光垣跋:“乾隆丁未夏,余以编修分校文源阁《四库全书》,约斋弟与编摩事,代校《瀛奎律髓》,签改最多。时纪晓岚师为总裁,覆勘称善。”〔15〕无论提要是否出自门人李光云、光垣昆季之手,相信最后是为纪昀所认可的。还有,纪昀《乾隆己卯山西乡试策问三道》有一问:“以古人成语命题,说者谓沈约‘江蓠生幽渚’一篇,本陆机《塘上行》句,以是为始。然欤?否欤?”〔16〕答案后来也见于《总目》卷一六三《须溪四景诗集》提要:“考晋宋以前,无以古人诗句为题者。沈约始有《江蓠生幽渚》诗,以陆机《塘上行》句为题,是齐梁以后例也。沿及唐宋科举,始专以古句命题。”〔17〕

总之,集部提要与纪昀的见解是密切相关的,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他个人的文学观和论诗文的折衷立场。确定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通过《总目》的提要来间接地了解纪昀对诗歌史和诗学史的一些看法。

二、《四库提要》的学术史意义

关于《四库提要》的文学观,学者们已有很好的总结,主要是:(一)坚持汉学正统观念,恪守温柔敦厚、平淡中和的诗教和美刺传统,推崇典雅和平,反对纤仄叫嚣〔18〕;(二)知人论世、考镜源流、文品如人品的评价方式;(三)兼具史家视角,文史兼备,批评中注重形象性,反对征实,反对臆测,主张顾及全篇;同时又主理尚用,有补于世,服务于现实政治〔19〕。至于《四库提要》的诗歌批评,近年已多有研究〔20〕。曾守正《权力、知识与批评史图像》一书更从朋党与正典、赝古与本色、祖宋与神韵三组命题总摄《总目》关于南朝至元、明代和清代前期的批评史景观,对其背后的文学思想作了提纲挈领的概括和揭示〔21〕。这里只就《四库提要》与乾嘉诗学的关系来谈两点《提要》的学术史意义。

首先值得我们重视的当然是诗文评类的设立。众所周知,图书目录将文史批评类著作由总集中析出,昉于唐代吴兢《西斋书目》。至宋代公私目录中立“文史”一类,郑樵《通志·艺文略》又在“文类”二十二目中专设“诗评”一目,标志着诗学在目录学中的确立。不过这只是私家著述,官修目录直到《四库全书总目》才反映这种认识〔22〕。《总目》著录诗文评专书64部、730卷,存目85部、524卷,其中包含南朝4种(含后世注释本一种),唐代2种,宋代39种,元代4种,明代6种,清代9种,存目唐代4种,宋代17种,元代8种,明代40种,清代16种,每书条举得失,后世服其精审。当代学者更肯定“《总目》诗文评类提要考辨精微,评价公允,基本构成古典形态文学批评学术史的雏形,大致体现出封建社会诗文评研究的学术水平。它既可以说是传统诗文评研究的集大成之作,也是现代形态文学批评史学科形成的基础”〔23〕。这一定位无疑是非常准确的。实际上,一读诗文评类小序,我们便不能不折服于作者对诗文评发展及目录学归类历史的清晰梳理:

文章莫盛于两汉,浑浑灏灏,文成法立,无格律之可拘。建安、黄初,体裁渐备,故论文之说出焉,《典论》其首也。其勒为一书传于今者,则断自刘勰、钟嵘。勰究文体之源流,而评其工拙;嵘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师承,为例各殊。至皎然《诗式》,备陈法律;孟棨《本事诗》,旁采故实;刘攽《中山诗话》、欧阳修《六一诗话》,又体兼说部。后所论著,不出此五例中矣。宋、明两代,均好为议论,所撰尤繁。虽宋人务求深解,多穿凿之词;明人喜作高谈,多虚憍之论。然汰除糟粕,采撷菁英,每足以考证旧闻,触发新意。《隋志》附总集之内,《唐书》以下则并于集部之末,别立此门。岂非以其讨论瑕瑜,别裁眞伪,博参广考,亦有裨于文章欤?〔24〕

这段论述在回溯诗文评发展史的同时又将古来的诗文评著作分为五类,即文体学角度的创作批评、风格学角度的鉴赏品第、写作学角度的格式法律、传记学角度的本事考证、寓批评于漫话的随笔形式,包括了理论、批评及其依托的文体形式。他对诗文评范围及历史的理解显然是全面而清晰的,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学科意识的初步确立和完整表达。

其次,《四库全书总目》所见诗学观念同样表现出鲜明的折衷倾向,给乾、嘉以降的诗学以方法论的启示。清代立国之初,君主在文化上就表现出一种开放和包容的气象,力图以一个继承者、总结者和裁量者的姿态来面对深厚广博的华夏文化传统。《四库全书》正是显示这种意识最有效的载体,我们只要看《总目》卷一九○《御选古文渊鉴》提要,就能凛然感觉到那股雍容中透露的逼人气势:

所录上起《春秋左传》,下迨于宋,用眞德秀《文章正宗》例;而睿鉴精深,别裁至当,不同德秀之拘迂。名物训诂,各有笺释,用李善注《文选》例;而考证明确,详略得宜,不同善之烦碎。每篇各有评点,用楼昉《古文标注》例;而批导窾要,阐发精微,不同昉之简略。备载前人评语,用王霆震《古文集为》例;而搜罗赅备,去取谨严,不同霆震之芜杂。诸臣附论,各列其名,用五臣注《文选》例;而夙承圣训,语见根源,不同五臣之疏陋。至于甲乙品题,亲挥奎藻,别百家之工拙,穷三准之精微,则自有总集以来,历代帝王未闻斯著,无可援以为例者。〔25〕

包括了前人编选的总集的所有体例,集古今之大成;同时避免了前人的弊陋,精核远迈前人。圣祖的评品更是独步千古,令往古所有贤君圣主黯然失色。如此高调的定位,使钦定《四库全书》自然立足于一个居高临下的裁判位置,使体现官方学术评价的《总目》提要俨然表现为公正持平的裁量结果。事实上,在任何国度任何时代,权力为维护其公信力,都会竭力显示其公正立场。在纪昀裁定的《总目》提要中,反门户之见也是明确标举的首要原则。经部总序开宗明义即提出:

国初诸家,其学征实不诬,及其弊也琐。要其归宿,则不过汉学、宋学两家,互为胜负。夫汉学具有根柢,讲学者以浅陋轻之,不足服汉儒也。宋学具有精微,读书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消融门户之见,而各取所长,则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经义明矣。盖经者非他,卽天下之公理而已。〔26〕

天下之公理与门户之私见最不相容,所以子部儒家类总案说“儒者之患莫大于门户”〔27〕,这让我们联想到前引纪昀《耳溪集序》类似的慨叹。通读全部提要,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随处可见的反门户朋党之争的案断。曾守正指出的“‘尊元祐’不蕴涵‘抑熙宁’的机械反应”〔28〕,正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最突出的是由纪昀本人撰小序的《诗经》类〔29〕,摈斥门户之见乃是贯穿于提要的基本宗旨。欧阳修《毛诗本义》提要云:“盖文士之说《诗》,多求其意;讲学者之说《诗》,则务绳以理。互相掊击,其势则然,然不必尽为定论也。”〔30〕贺贻孙《诗触》提要又云:“贻孙所说,似是而非。盖迂儒解诗,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远;贻孙解诗,又患其视与后世之诗太近耳。”〔31〕倒是名气不大的顾镇《虞东学诗》,《总目》卷十六许其“盖于汉学、宋学之间,能斟酌以得其平。书虽晚出,于读诗者不无裨也”〔32〕。该卷有一段按语,很可能也出自纪昀之手:

诸经之中,惟《诗》文义易明,亦惟《诗》辨争最甚。盖诗无达诂,各随所主之门户,均有一说之可通也。今核定诸家,始于《诗序辨说》,以著起衅之由,终于是编,以破除朋党之见。凡以俾说是经者,化其邀名求胜之私而已矣。是编录此门之大旨也。〔33〕

历来崇尚家法的经学尚且如此,论文学就更无皈依门户、入主出奴的道理了。集部总序因而在历史反思的基础上更严肃地重申了破除门户之见的立场:

大抵门户构争之见,莫甚于讲学,而论文次之。讲学者聚党分朋,往往祸延宗社。操觚之士,笔舌相攻,则未有乱及国事者。盖讲学者必辨是非,辨是非必及时政,其事与权势相连,故其患大。文人词翰,所争者名誉而已,与朝廷无预,故其患小也。然如艾南英以排斥王、李之故,至以严嵩为察相,而以杀杨继盛为稍过当,岂其扪心清夜,果自谓然?亦朋党旣分,势不两立,故决裂名教而不辞耳。至钱谦益《列朝诗集》,更颠倒贤奸,彝良泯绝,其贻害人心风俗者,又岂鮮哉!今扫除畛域,一准至公,明以来诸派之中,各取其所长,而不回护其所短。盖有世道之防焉,不仅为文体计也。〔34〕

这里由讲学推及论文,再由论文提升到世道人心,决意扫除门户之见的情态溢于言表。

在集部的提要中,我们的确看到,作者一再指出前人出于门户之见的偏颇论断。如《后山集》提要指出:“方回论诗,以杜甫为一祖,黄庭坚、陈与义及师道为三宗,推之未免太过。冯班诸人肆意诋排,王士禛至指为钝根,要亦门户之私,非笃论也。”〔35〕其理据正是纪昀《后山集抄》对陈师道诗文各体逐一品评的结论。更多的场合,提要虽未断言前人的论断出于门户之见,但平章旧说仍出以折衷的学术立场。比如论柳开,既肯定他于宋代“变偶俪为古文”的开辟之功,同时又指出“体近艰涩,是其所短”,继而平章旧说:“盛如梓《恕斋丛谈》载开论文之语曰:‘古文非在词涩言苦,令人难读,在于古其理,高其意。’王士禛《池北偶谈》讥开能言而不能行,非过论也。又尊崇扬雄太过,至比之圣人,持论殊谬。要其转移风气,于文格实为有功,谓之明而未融则可,王士禛以为初无好处,则已甚之词也。”〔36〕论及邵雍之诗,认为“毁之者务以声律绳之,固所谓谬伤海鸟,横斥山木;誉之者以为风雅正传,庄昶诸人转相摹仿,如所谓‘送我一壶陶靖节,还他两首邵尧夫’者,亦为刻画无盐,唐突西子,失邵子之所以为诗矣。况邵子之诗不过不苦吟以求工,亦非以工为厉禁。如邵伯温《闻见前录》所载《安乐窝》诗曰:‘半记不记梦觉后,似愁无愁情倦时’,‘拥衾侧卧未欲起,帘外落花撩乱飞’,此虽置之江西派中,有何不可?而明人乃惟以鄙俚相高,又乌知邵子哉!”〔37〕如此折衷群言、去泰去甚的平允态度,正是《总目》提要最突出的特色。其间论及唐宋诗,固然与《御选唐宋诗醇》唐宋并举的观念相呼应,与诗坛融合唐宋的潮流并激荡,秉持折衷调和的态度;而论及明代以来的诗歌,也能不徇国初以来议论,平情裁量。对自明末就被公安派斥为赝古的李攀龙,虽承认其乐府割剥字句,难免剽窃之讥,“诸体诗亦亮节较多,微情差少”,但同时肯定“其才力富健,凌轹一时,实有不可磨灭者。汰其肤廓,撷其英华,固亦豪杰之士。誉者过情,毁者亦太甚矣”〔38〕。对本朝厉鹗的评价,也与袁枚、姚鼐等的否定态度很不一样,这样一种折衷的批评立场始终贯穿在《四库提要》的诗歌批评中。

三、《四库提要》的批评成就

纪昀自言对文学的兴趣集中在30岁到50岁之间,乾隆三十七年(1772)入四库馆之际,他所有的诗歌评点除《我法集》之外,都已完成。他得以凭藉至此积累的诗学修养从事有关提要的编纂,而许多论断也得益于此前对前代诗集的深入品评。在前文对他的诗歌批评做过详细讨论之后,这里没有必要再罗列他对具体书籍或作家的评价,只补充指出一点,即《提要》平章前人之说能揭示其文学立场从而知其所蔽。关于诗人,如《孟东野集》提要云:“郊诗托兴深微,而结体古奥,唐人自韩愈以下莫不推之。自苏轼诗空螯、小鱼之诮,始有异词。元好问《论诗绝句》乃有‘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之句。当以苏尚俊迈,元尚高华,门径不同,故是丹非素。究之郊诗品格,不以二人之论减价也。”〔39〕关于诗评家,如《笺注评点李长吉歌诗》提要云:“辰翁论诗,以幽隽为宗,逗后来竟陵弊体。所评杜诗,每舍其大而求其细,王士禛称之。好恶之偏,殆不可解。惟评贺诗,其宗派见解乃颇相近,故所得较多。”〔40〕又如朱存理诗文集提要云:“何良俊《四友斋丛说》记当时盛推其‘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句,其事今载附录中。然二语格意殊卑,不审何以传诵?‘折杨皇荂,嗑然而笑’,殊不足为存理重。盖成、弘之际,大抵沿台阁旧体,故见一本色之语,遽觉耳目一新,而不知实非其至也。”〔41〕这正类似纪昀在乡会试中策问举人的问题,不仅要知道批评史上存在这样的分歧评价,还要明白它们产生的根源,《提要》在此分别揭示了苏尚俊迈、元尚高华、刘尚幽隽、何尚本色,是他们评价前人的立足点同时也是导致其批评偏颇的趣味局限。这是典型的批评史研究案例。

《四库提要》因为是书籍的叙录,通常着重于篇目多寡、版本异同等校雠学内容,文学批评并不是重心所在,所以集部在宋代以前像钱起集提要论大历诗变那样的精辟议论还不多见〔42〕,但从宋元以后明显加重了文学批评的分量。朱东润先生曾说,“晓岚论析诗文源流正伪,语极精,今见于《四库全书提要》,自古论者对于批评用力之勤,盖无过纪氏者”〔43〕。仅就突出提要的批评功能这一点而言,朱先生的评价也是确不可易的。我们只消看一看姚鼐《惜抱轩书录》卷四所收的《牟氏陵阳集》提要稿,汇总提要《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文字还大体相同,但到乾隆四十三年(1778)二月编成的《四库全书荟要》,就多了“王士禛《居易录》谓其诗有坡、谷门风,杂文皆典实详雅,今观所作,知士禛之论非诬矣”一节,想来是总纂官纪昀所增,后为乾隆四十六年(1781)十月校定的文渊阁《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总目》沿用。江庆柏首先注意到这个细节,指出“在姚稿与《初目》中,并未涉及到对牟巘作品的评价,《荟要提要》借助王士禛之说,概括了牟巘诗文著作的艺术成就,弥补了原提要的不足,使得提要更为完整、充实”〔44〕。所谓完整、充实,其实就体现在一句文学评价上,而这正是凸显纪昀的批评意识之处。事实上《提要》涉及的诗歌评论远不止是这样零星的片言只语,其中对唐宋元明各代诗史源流都有梳理,张传峰《〈四库全书总目〉学术思想研究》一书已有细致梳理,毋庸重复,兹仅举元谢宗可《咏物诗》提要来看作者从类型学角度所做的述论:

昔屈原颂橘,荀况赋蚕,咏物之作,萌芽于是,然特赋家流耳。汉武之《天马》,班固之《白雉》、《宝鼎》,亦皆因事抒文,非主于刻画一物。其托物寄怀,见于诗篇者,蔡邕咏庭前石榴,其始见也。沿及六朝,此风渐盛。王融、谢朓,至以唱和相高,而大致多主于隶事。唐宋两朝,则作者蔚起,不可以屈指计矣。其特出者,杜甫之比兴深微,苏轼、黄庭坚之譬喻奇巧,皆挺出众流。其余则唐尚形容,宋参议论,而寄情寓讽,旁见侧出于其中,其大较也。中间如“雍鹭鸶”、“崔鸳鸯”、“郑鹧鸪”,各以摹写之工得名当世。而宋代“谢蝴蝶”等,遂一题衍至百首,但以得句相夸,不必缘情而作。于是别岐为诗家小品,而咏物之变极矣。宗可此编凡一百六首,皆七言律诗,如不咏燕、蝶,而咏睡燕、睡蝶,不咏雁、莺,而咏“雁字”、“莺梭”,其标题亦皆纤仄,盖沿雍陶诸人之波,而弥趋新巧。〔45〕

这一段文字不啻是一篇咏物诗史论,其中涉及咏物的起源、范式的演进、历代代表作家的艺术特征、规模的形成及社会影响诸多内容,在这样高屋建瓴的诗史眼界中,谢宗可《咏物诗》的独到探索即赋予对象以典型情境的特征凸显出来,“如不咏燕、蝶,而咏睡燕、睡蝶;不咏雁、莺,而咏雁字、莺梭。其标题亦皆纤仄,盖沿雍陶诸人之波,而弥趋新巧”。这无疑是极有眼光的发现。就我有限的阅读所见,元代咏物诗在取材和艺术表现上多有开拓,《提要》指出的“弥趋新巧”就是很值得重视的趋向,至今尚未被注意。

如果说唐宋以前的诗文集因年代久远、版刻众多,《提要》不得不对版本流传之迹作更多的校雠学述论,那么明清两代正好相反,提要的重心渐向诗歌批评和诗学反思倾斜,从而显示作者非凡的洞察力。高启《大全集》提要云:

启天才高逸,实据明一代诗人之上。其于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长,无不兼之。振元末纤秾缛丽之习,而返之于古,启实为有力。然行世太早,殒折太速,未能镕铸变化,自为一家,故备有古人之格,而反不能名启为何格,此则天实限之,非启过也。特其摹仿古调之中,自有精神意象存乎其间,譬之褚临禊帖,究非硬黄双钩者比,故终不与北地、信阳、太仓、历下同为后人诟病焉。〔46〕

这段议论不仅指出高启诗歌的主要特征和在明代诗歌史上的地位,同时解释了这一结果的成因和他不同于后来复古派的基质,是对高启诗歌极为透彻的评价。类似的批评眼光不只见于著名诗人的评价,也闪现在对一些不著名诗人的表彰中。如李昱《草阁集》提要云:“昱诗才力雄赡,古体长篇大抵清刚隽上,矫矫不群。近体亦卓荦无凡语,虽为高、杨、张、徐诸人盛名所掩,实则并驾中原,未定孰居先后也。”〔47〕袁华《耕学斋诗集》提要云:“明之初年,作者林立,华为诸家盛名所掩,故人与诗皆不甚著,实则衔华佩实,具有典型,非后来伪体所能及,固未可以流传未广轻之。”〔48〕童轩《青风亭稿》提要云:“其人品本为高洁,其诗亦雅淡绝俗,然在明代不以诗名,殆正德以后,北地、信阳之说盛行,寥寥清音,不谐俗尚故耶?”〔49〕吴俨《吴文肃公摘稿》提要云:“诗格亦复娴雅,往往因题寓意,不似当时台阁流派,沿为肤廓。虽名不甚著,要与东阳肩随,亦足相羽翼也。”〔50〕张羽《东田遗稿》提要云:“诗亦规摹盛唐,不落纤巧之习。盖弘治、正德之间,去明初前辈犹为未远,流风余韵,往往尚存。而羽之淡静峭直,又出天性。虽其博大富健不及李东阳诸人,排奡巨丽亦不及李梦阳诸人,而不为旧调之肤廓,亦不为新声之涂饰,肖心而出,务达所见而止。在诸作者中,亦可以自为一队矣。”〔51〕朱朴《西村诗集》提要云:“其近体格调清越,超然出群。古诗差逊,然亦不坠俗氛,以不为王世贞等所奖誉,故名不甚著。然当太仓、历下坛坫争雄之日,士大夫奔走不遑,七子之数,辗转屡增,一时山人墨客,亦莫不望景趋风,乞齿牙之余论,冀一顾以增声价,盖诗道之盛,未有盛于是时者;诗道之滥,亦未有滥于是时者。朴独闭户苦吟,不假借嘘枯吹生之力,其人品已高,其诗品苕苕物表,固亦理之自然矣。”〔52〕这都不是人云亦云、随声吠影的议论,需要独立的判断力,且确实研究过他们的作品,才能如此揭示其特殊的诗歌史意义和历史地位。即如颇被非议的庄昶理学诗,《庄定山集》提要也给出颇为平允的评价:“其文多阐《太极图》之义,其诗亦全作《击壤集》之体,又颇为世所嗤点。然如《病眼》诗‘残书楚汉灯前垒,草阁江山雾里诗’句,杨慎亦尝称之。其他如‘山随病起青逾峻,菊到秋深瘦亦香’,‘土屋背墙烘野日,午溪随步领和风’,‘碧树可惊游子梦,黄花偏爱老人头’,‘酒盞漫倾刚月上,钓丝才扬恰风和’诸句,亦未尝不语含兴象。盖其学以主静为宗,故息虑澄观,天机偶到,往往妙合自然,不可以文章格律论,要亦文章之一种。譬诸钓叟田翁,不可绳以礼貌,而野逸之态,乃有时可入画图。”〔53〕

集部提要的诗歌批评,最突出的特征仍是以折衷群言的方式作出论断。如《眉庵集》提要论杨基诗云:“其诗颇沿元季秾纤之习。都穆《南濠诗话》摘其佳句十二联,其所品题得失参半。李东阳《怀麓堂诗话》谓孟载《春草》诗最传,然‘绿迷歌扇’、‘红衬舞裙’,已不能脱元诗气习。至‘簾为看山尽卷西’,更过纤巧,‘春来簾幕怕朝东’,直艳词耳。故徐泰《诗谈》谓其‘天机云锦,自然美丽,独时出纤巧,不及高启之冲雅’。王世贞《艺苑卮言》谓其‘情至之语,风雅扫地’。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亦摘其诗语类词者至数十联,而独推重其五言古体。然近体之佳者,亦自清俊流逸,虽不能方驾青丘,要非余子所及也。”〔54〕在前人纷议太多、不遑缕举的情况下,作者往往以一个惯用句“平心而论”,表明折衷群言所得出的结论。如李梦阳《空同集》提要写道:

平心而论,其诗才力富健,实足以笼罩一时,而古体必汉魏,近体必盛唐,句拟字摹,食古不化,亦往往有之,所谓武库之兵利钝杂陈者也。〔55〕

又如王士禛《精华录》提要写道:

平心而论,当我朝开国之初,人皆厌明代王、李之肤廓,钟、谭之纤仄,于是谈诗者竞尚宋、元。旣而宋诗质直,流为有韵之语录;元诗缛艳,流为对句之小词。于是士禛等以清新俊逸之才,范水模山,批风抹月,倡天下以“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天下遂翕然应之。然所称者盛唐,而古体惟宗王、孟,上及于谢朓而止,较以《十九首》之惊心动魄,一字千金,则有天工、人巧之分矣。近体多近钱、郎,上及乎李颀而止,律以杜甫之忠厚缠绵,沈郁顿挫,则有浮声切响之异矣。故国朝之有士禛,亦如宋有苏轼,元有虞集,明有高启。而尊之者必跻诸古人之上,激而反唇,异论遂渐生焉。此传其说者之过,非士禛之过也。是录具存,其造诣浅深可以覆案。一切党同伐异之见,置之不议可矣。〔56〕

又赵执信《因园集》提要写道:

平心而论,王以神韵缥缈为宗,赵以思路劖刻为主,王之规模阔于赵,而流弊伤于肤廓;赵之才力锐于王,而末派病于纤小。使两家互救其短,乃可以各见所长,正不必论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也。〔57〕

我统计了一下,“平心而论”在《总目》提要中总共出现了29次,大多是在集部,出现19次。评西昆诸公、惠洪、杨荣、李东阳、何景明、王世贞这些常引起争议的人物,都以此语引出作者的论断。这绝不是个偶然的语言现象,它是一种表明折衷持平的批评立场的特殊话语。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纪昀虽怀抱着去门户、求折衷的志向,但实际临文却也很难完全超脱于观念和趣味的局限,就像在编纂《总目》时删削、摈弃宋学代表人物姚鼐所撰的提要一样〔58〕。提要中也不时可见出于正统观念的偏见,如论王夫之《诗经稗疏》憾其“赘以《诗译》数条,体近诗话,殆犹竟陵钟惺批评《国风》之余习,未免自秽其书,虽不作可矣”〔59〕,即为一例。诗文评类提要对大多数书籍都没什么好评,尤其是诗格类著作,在文献学考究之余,基本忽视其诗学内容。如贾岛《二南密旨》提要斥“其论总例物象一门,尤一字不通”〔60〕,亦属于对唐人诗学不甚了了,不知其书虽出于伪托,其说却实有依据。刘履《风雅翼》提要末提到:“叶盛《水东日记》称祭酒安成李先生于刘履《风雅翼》尝别加注释,视刘益精。安成李先生者,李时勉也。其书今未之见。然时勉以学问醇正、人品端方为天下所重,诗歌非其所长,考证亦非其所长,计与履之原书亦不过伯仲之间矣。”〔61〕未见其书而以臆度语作推断,在当时无征不信的朴学风气中绝非严谨的学术态度。实际上,学者间对《四库提要》一直是有看法的,但慑于钦定官书,嘿不敢议,直到清末皇权式微,学人才敢肆意讥评。李慈铭曾特别指出“集部颇漏略乖错,多滋异议”〔62〕。可能《总目》中容易引起争议的内容,在集部提要里会最多吧?这固然与论者的文学趣味和立场有关,但实在也与文学批评自身的主观性质有关。

注释:

〔1〕孟森:《选刻四库全书评议》,《明清史论著集刊》(下册),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682-685页。

〔2〕〔28〕曾守正:《权力、知识与批评史图像》第一章绪论,台北:学生书局,2008年,第1-46、94-107页。

〔3〕黄爱平:《四库全书纂修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11-320页;司马朝军:《〈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考》,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724-725页。

〔4〕比如卷一五四《山谷集注》提要即为翁方纲所撰,其原稿尚存于《翁方纲撰四库提要稿》中,又见树经堂刊本《黄诗全集》卷首谢启昆跋引述。《提要》文字有润饰,补引赵与旹《宾退录》一则评论。其他如姚鼐、余集、邵晋涵等所撰提要也都有存稿可考。

〔5〕〔44〕江庆柏:《〈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研究》,《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年,第261、270-272页。

〔6〕四库馆同僚朱珪《知足斋文集》卷五《经筵讲官太子少保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管国子监事谥文达纪公墓志铭》云;“公绾书局,笔削考核,一手删定,为《全书总目》,裒然巨观。”《知足斋文集》卷六《祭文》即称:“生入玉关,总持四库,万卷提纲,一手编注。”丛书集成初编本,第114页。

〔7〕王镇远:《纪昀文学思想初探》,《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十一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

〔8〕杨桂芬:《纪昀诗学理论研究》,台湾中山大学2002年硕士论文,第11页;杨子彦:《纪昀文学思想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38-39页。

〔9〕蒋寅:《原始与会通:意境概念的古与今》,《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

〔10〕孙致中等编校:《纪晓岚文集》卷十一,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251页。

〔11〕《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一,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301页。

〔12〕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卷首,嘉庆五年刊本。

〔13〕李庆甲辑:《瀛奎律髓汇评》卷二十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中册,第970页。

〔14〕《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八《瀛奎律髓》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707页。

〔15〕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卷末,嘉庆五年刊本。

〔16〕孙致中等编校:《纪晓岚文集》卷十二,第1册,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266页。

〔17〕《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三,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410页。

〔18〕杨松年:《中国文学评论史编写问题论析》,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8年,第107页。

〔19〕张传峰:《〈四库全书总目〉学术思想研究》,北京:学林出版社,2007年;龚诗尧:《〈四库全书总目〉之文学批评研究》,台北:花木兰文化工作坊,2005年;廖栋梁:《〈四库全书总目·诗文评类叙〉对文学批评的认识》,《辅仁国文学报》第9期(1993年6月);曾圣益:《从〈四库全书总目·诗文评类〉看中国诗文论著之特性》,《国立中央图书馆台湾分馆》第2卷第2期(1995年12月)、第3期(1996年3月);吴承学:《读〈四库全书总目〉诗文评类提要》,《清代学术论丛》第六辑,中山大学清代学术研究中心编,台北:文津出版社,2001年;郑明璋:《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文学批评学》,《唐都学刊》2005年第3期。

〔20〕孙纪文:《〈四库全书总目〉对本朝诗歌的批评》,《宁夏社会科学》2005年第3期;孙纪文:《〈四库全书总目〉对历代诗歌的批评》,《内蒙古社会科学》2005年第5期;陈美朱:《析论纪昀对王士禛之诗学与结纳标榜之批评》,《东华人文学报》第8期,2006年1月;孙云英:《风雅为宗: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看纪晓岚评价唐诗的艺术标准》,《沧州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7年第4期。

〔21〕曾守正:《权力、知识与批评史图像》,台北:学生书局,2008年。

〔22〕傅刚:《“文史”与“诗文评”——论文学批评的分类》,《新史学》第1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13-221页。

〔23〕吴承学:《论〈四库全书总目〉在诗文评研究史上的贡献》,《文学评论》1998年第6期。

〔24〕《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五,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779页。

〔25〕《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725页。同卷《御选唐诗》提要云:“自明以来,诗派屡变,论唐诗者亦屡变。大抵各持偏见,未协中声。惟我圣祖仁皇帝学迈百王,理研四始,奎章宏富,足以陶铸三唐。故辨别瑕瑜,如居高视下,坐照纤微。既命编《全唐诗》九百卷,以穷其源流;复亲标甲乙,撰录此编,以正其轨范。博收约取,漉液镕精。譬诸古诗三千,本里闾谣唱,一经尼山之删定,遂列诸六籍,与日月齐悬矣。”(第1727页)可与此参看。

〔26〕《四库全书总目》卷首,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页。

〔27〕《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四,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800页。

〔29〕纪昀:《周易义象合纂序》:“余向纂《四库全书》,作经部《诗》类小序。”孙致中等编校:《纪晓岚文集》卷八,第1册,第154页。

〔30〕〔32〕〔33〕《四库全书总目》卷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60 年影印本,第121、137、137 页。

〔31〕《四库全书总目》卷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43页。

〔34〕《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267页。

〔35〕《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四,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329页。

〔36〕《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二《河东集》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305页。

〔37〕《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三《击壤集》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322页。

〔38〕《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二《沧溟集》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507页。

〔39〕〔40〕《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292、1293页。

〔41〕《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楼居杂著野航诗稿野航文稿》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491页。

〔42〕《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钱仲文集》提要:“大历以还,诗格初变,开、宝浑厚之气,渐远渐漓。风调相高,稍趋浮响。升降之关,十子实为之职志。”成为当代唐诗研究者常征引的经典论断,详蒋寅:《大历诗风》,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43〕朱东润:《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23页。

〔45〕《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八,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453页。

〔46〕〔47〕〔48〕〔54〕《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九,北京:中华书局,1960 年影印本,第 1471、1474、1475、1472页。

〔49〕《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488页。

〔50〕〔51〕〔53〕〔55〕《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一,北京:中华书局,1960 年影印本,第 1495、1498、1492、1497页。

〔52〕《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504页。

〔56〕〔57〕《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三,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521、1527页。

〔58〕王达敏:《姚鼐与乾嘉学派》第五章“桐城文统”,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年,第103-139页。

〔59〕《四库全书总目》卷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31页。

〔60〕《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七,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796页。

〔61〕《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八,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1711页。

〔62〕由云龙编:《越缦堂读书记》,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第5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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