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总统西里塞纳 “百日变革”与斯里兰卡未来

刘禹彤

斯里兰卡新任总统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摄影/Eranga Jayawardena

2015年1月11日这天，佛牙寺格外热闹，一身白衣的斯里兰卡新总统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在诸位盛装比丘的簇拥下，赤脚虔诚地向着内殿拾阶而上，像历任总统一样，他在佛牙殿的名册上庄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殿内依旧安宁，而殿外，潮水一般的民众早已抑制不住自己的热切之情，焦急地向殿内张望着……

“小圆饼”事件

2014年11月20日，前总统贾帕克萨宣布提前两年举行总统选举。这位已经执掌斯里兰卡最高权力10年的铁腕人物，早已视第三次连任为囊中之物，仿佛再没任何力量能阻挡他：四年前，他一手结束了漫长而残酷的斯里兰卡内战，几乎全数消灭了数十年尾大不掉的泰米尔猛虎组织;此后，斯里兰卡步入经济增长快车道，连续保持7%以上的年经济增速。不仅如此，由于他和他的斯里兰卡自由党及其盟友在国内一枝独秀，反对党里几乎找不出足以一战的人物。

当晚他踌躇满志，和自己“坚定的支持者”、时任自由党总书记的西里塞纳两人一边大谈竞选主张，一边大嚼当地流行的椰子味小圆饼。这种饼用大米和白面两种作物混合烤至金黄，此刻，只有这热气腾腾的美食能媲美两人水乳交融的政见了。

可就在第二天，西里塞纳突然宣布，脱离效忠了37年的斯里兰卡自由党，辞去总书记和政府卫生部长职务，转投反对党统一国民党，并成为反对派共同的总统候选人。

然而，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20位内阁部长和政府官员接连宣布倒戈，拉贾帕克萨连任的前景岌岌可危。西里塞纳一边为自己在晚餐过程中的“表演”向总统致以歉意，一边毫不客气地回敬，自己再难为总统效力，因为总统“掠夺了国家、政府和自然的财富”。

斯里兰卡民选党派政治中，这样的“倒戈”并不罕见。“创建自由党的班达拉奈克先生本身就是独立后早期从统一国民党分离出去的”，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斯里兰卡问题专家佟加蒙教授这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拉贾帕克萨总统第一次谋求连任时，军方的萨拉特·丰塞卡将军也曾‘倒戈。两个主要党派之间人员‘流动性其实不小。”

执政的失误和政策的短板是赐予政敌最好的礼物。拉贾帕克萨虽然平息了困扰斯里兰卡多年的内战问题，但在平衡执政联盟内部利益分配方面没有做出更多的努力。而西里塞纳较为温和、中庸的风格于建立和发展一个稳定繁荣的斯里兰卡更为有益，自然受到反对派的拉拢。现在，拉贾帕克萨以修宪的方式谋求再次连任，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罕见的，被冠以“威权”的标签，也使得西里塞纳“倒戈”一举师出有名。

竞选由于西里塞纳的加入一下变得刺激起来。1500万选民用自己的选票为两人的命运作了新的标注。“已知的恶魔，好过未知的天使”，拉贾帕克萨在1月7日这样呼吁选民投票给自己。1月9日，按照选举委员会公布的结果，西里塞纳获得约621万张选票，得票率为51.28%;拉贾帕克萨获得约577万张选票，得票率47.58%。64岁的前卫生部长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以44万张选票的微弱优势击败了主政斯国十年的前总统拉贾帕克萨。

这时的科伦坡独立广场已被欢呼人群淹没。傍晚的太阳依旧毒辣，统一国民党的忠实支持者早早就迎候在这里，不顾汗水浸湿他们的纱笼，争相目睹新总统的风采。18点10分左右，车队鱼贯而入，在众多随行的引导下，西里塞纳缓缓走上广场中央的台子。“我向马新达·拉贾帕克萨总统致以特别的谢意。是他任命我为下一任总统并且承诺了和平交接政权。”

“农民之子”

1951年9月3日，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出生在斯里兰卡东北部的波隆纳鲁沃城，那里曾是古代著名的农业经济中心。古城里大型人工湖波罗迦罗摩海建于12世纪，灌溉了80余平方公里的沃土。他的父亲老西里塞纳是一名二战退伍军人，战争结束后，他像西里塞纳族先人一样，来到波隆纳鲁沃的一块农业殖民地上，以种植水稻为生。小西里塞纳就在富饶广阔的农田间度过了童年时代。

西里塞纳在故乡接受教育的时候就显露出了领导才能，特别是他在政治以及社会和社团服务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天赋异于常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16岁的西里塞纳以一个进步学生的身份参加了锡兰共产党，并能自如地在党派活动上与党魁亲密的互动。

命运之神并没有让这个能力与雄心兼备的年轻人等待太久。1968年，西里塞纳被推举为斯里兰卡自由党青年组织驻波隆纳鲁沃城的书记。激进的政治热情也给这个年轻人带来了灾难，由于被指控参与极左人民解放阵线的叛乱，他被判入狱15个月。那一年，他17岁。

入狱的经历成为他后来正式步入斯里兰卡政坛的资本。西里塞纳1981年开始担任自由党中央委员：1989年，他首次当选国会议员。1994年，他被任命为人民联盟政府的灌溉部副部长，后又被擢升为马哈威利河发展部部长。

此后，西里塞纳的政坛道路平坦而稳定。从1997年起，他开始担任斯里兰卡自由党的总书记和政府农业部长、卫生部长等职。任农业部长期间，他极其有力地推动了斯里兰卡农业的发展，在全球食品危机的背景下，他提出“让我们共同耕种，共同建设国家”的口号，鼓励农民广泛种植水稻、蔬菜、水果和谷物。此外，他说服政府向农民发放化肥，并成功使水稻市场委员会未被私有化。这些举措使得大部分斯里兰卡人民得以免受饥饿之苦。

自2010年4月开始，西里塞纳担任卫生部长一职。他引入立法——香烟盒上必须标注图片以警告国人“吸烟有害健康”。此外，他力主制定国家医疗药物政策。这一政策使得全体国民收益，但西里塞纳本人却要和许多跨国医药公司以及当权派展开博弈。

从政四十多年，他从来不是一个政治明星。自宣布成为总统候选人的那一刻，西里塞纳一下走到了国际舞台的聚光灯下。竞选期间，人们才关注到西里塞纳的政治观点：他提出经济自由化，主张吸引外资，改善民生，另一方面，倡导改革计划，主张削减总统权力，强化国会。

前BBC驻斯里兰卡记者查尔斯·哈维兰评价西里塞纳，“总统应有那种愉快和善的气质，他一点也不具备。”这位资深记者表示，这位总统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势，而目前的政府还算稳固，而将来却不好预知了。

也有分析人士曾这样评价西里塞纳：如果说统一国民党领袖、刚刚被任命为斯里兰卡总理的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代表着斯里兰卡精英知识分子阶层，刚刚卸任总统职务的拉贾帕克萨则走了一条平民路线，而西里塞纳则走在这两者之间。

现年63岁的西里塞纳仍是一名僧伽罗佛教徒。他只说僧伽罗语，并为自己是农民的孩子感到骄傲。“我对国家和政治的管理经验始于波隆纳鲁沃的一块农田”，西里塞纳一再这样总结自己的从政经历。

新政府的难题

目前，斯里兰卡面临严重的债务问题，经济发展的成果也并没有惠及民众，西里塞纳接过了一块“烫手山芋”。因此“尽管西里塞纳击败劲敌，但他本人是否能带领斯里兰卡走进新的时代还是未知数”，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佟加蒙教授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这样说。

胜选后，西里塞纳实际上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

2015年1月12日，斯里兰卡新总统迈特里帕拉·西里塞纳组成临时内阁，随后他发表讲话表示，新的临时内阁首要任务是：全力以赴完成此前承诺的“百日变革”计划，包括打击贪污腐败行为，消除权力过度集中现象，建立起英联邦国家沿袭的威斯敏斯特式的政府体制。100天后，斯里兰卡将举行议会选举，由占有多数议席的党派领袖出任新总理，正式内阁则由新总理任命形成。

清除前政府带来的沉疴痼疾困难重重。分析人士认为，其一，拉贾帕克萨“打虎”英雄光环逐渐退色，其独断倾向加剧，任人唯亲和贪腐问题不仅造成了自身阵营分裂，更给社会民主制度建设带来巨大伤害;其二，斯里兰卡近年经济增长数据喜人，但发展成果并没有惠及民众，民生受到影响;其三，拉贾帕克萨领导下的斯里兰卡因“人权”问题与西方以及印度关系趋冷，这也给新政府留下了难题。

破旧立新注定举步维艰。在党内方面，西里塞纳所属的斯里兰卡自由党是该国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政党。这个党派受拉贾帕克萨领导多年，虽然西里塞纳曾担任11年的该党总书记，但与老到的前总统相比毕竟根基浅薄。他不仅要面对昔日同僚的敌意，更不得不协调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间关系，并在国际社会“调查战争责任”压力和国内僧伽罗人普遍反感这种调查情绪间努力寻求平衡点。

这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约74.9%的人口为信奉佛教的僧伽罗族，信奉印度教的泰米尔族其次，约占总人口的15.4%，摩尔族等其他民族占总人口的9.7%。从1983年开始，企图建立独立共和国的泰米尔猛虎组织与僧伽罗人主导的政府军开始了将近30年的斯里兰卡内战。

“百日变革”计划中的政体改革仍存在风险。西里塞纳要将政体由总统制改为内阁制。从1978年起，斯里兰卡宪法废除了沿袭多年的英国式议会制，改行总统制。如若真是如此变革，总统的权力要被大幅削弱。

“新”总理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是僧伽罗人，1949年出生于名门，也是一名佛教徒。在1993年5月至1994年8月、2001年12月至2004年4月他曾两次被任命为斯里兰卡总理。1994年12月，他当选为统一国民党领导人，1999年以统一国民党候选人身份竞选总统失败。

这位曾辅佐过两任总统的维克勒马辛哈在政坛深耕多年，实力远在西里塞纳之上。如果政府改制成功，他将在新政府中发挥主导作用。在第三个总理任期内，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将如何平衡未来执政联盟中前政府系和老牌反对系、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的关系，值得认真观察。同时，西里塞纳和维克勒马辛哈在政改过程中的权力博弈与分配也存在着很多未知因素。

哥伦比亚大学学者阿克山·迪奥维斯指出，西里塞纳的计划虽然雄心勃勃，但却有点过头了。比如，他想建立一个没有烟酒和毒品的“道德社会”。另有分析人士认为，新一任政府在“百日改革”计划的框架下，更大的可能是循序渐进式的微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