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郴州旅舍》多重审美意蕴赏析

2015-02-27 12:10王大翠
学语文 2015年2期
关键词:自喻莎行旅舍

□王大翠

《踏莎行·郴州旅舍》多重审美意蕴赏析

□王大翠

《踏莎行·郴州旅舍》情感发展跌宕起伏,词义朦胧、含蓄蕴藉。其中“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一句富有多重意蕴:无端天问看似无理却有情;以郴江、郴山作喻,分别表达了对故乡亲人的深切思念、对朝廷是非不分的愤懑、政治斗争中无法中立的无奈和无怨无悔的师生情等丰富复杂的情感。

意象;情感;多元解读

《踏莎行·郴州旅舍》是沪教版高中第三册第六单元的课文。该词写于宋哲宗绍圣四年春三月,作者秦观由于陷入新旧党争,先贬杭州,再贬处州,最后贬郴州,并被削去所有的官爵,只身一人,远在荒僻之地,内心悲苦绝望可想而知。于是,他以委婉的笔调表达内心的贬谪之恨,词义朦胧,含蓄蕴藉,值得玩味。

词的上阕以“楼台”尽失、“桃源”难寻寄寓理想幻灭之情,以虚写实、虚实相生,进而想到独处孤馆的凄苦,“杜鹃”和“斜阳”等意象的运用婉曲地表达对故乡家人的思念之情。下阕过片三句“梅花”“尺素”的问候让词人联系到现实处境反添愁恨,唯独“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一句,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在研读时都有很多不同的理解,情感体验异彩纷呈,试作解析。

一、无端天问,看似无理却有情

中国传统文人常常由于仕途人生的失意,会寄情山水,通过山水的灵性洗涤政治伤痛,但在此过程中也会出现无法排解的极端情况,向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无端发问,表面不合逻辑,内中却深含感情。

这种情况可追溯至屈原的《天问》:“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诗句涉及天地开化、白天黑夜的现象如何产生等。诗中包含着古人对自然宇宙朴素的认知,但从诗歌表情达意来看,最终还是讽谏楚王,抒发内心不平之志。李煜的《相见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也较典型。中国地势海拔西高东低,江河湖泊向东而流,这是自然规律,但这九个字借水写恨就显得别有情韵,道出了亡国之恨的绵绵无尽,同时还和前面所写美景易逝形成对比反差,只有这寄寓了深厚之恨的水自古以来没有变化。

同样的道理,郴江发源郴山,向东流经郴州进入湘江,这也是自然现象,但此时的作者内心郁积之恨勃兴难释。以此发问,既有对现处荒僻之地的不满,更有欲离开此地而不得的苦闷。

二、以郴江境遇自况,表达对故乡亲人的深切思念

这两句中的“幸自”和“为谁”两个词,运用了拟人手法,郴江都耐不住山城的寂寞,更何况是人呢?为谁而离开,很显然是内心始终挂念如一的故乡亲人,教材的注释就采用此说,是能够解释通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赞赏“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1]。王国维之所以最欣赏词中这两句,主要源于一则是以自然之眼写景,二是因为这句是“有我之境”的典型。笔者以为,他嘲笑苏东坡仅识皮相,可能在理解本词方面与沪版教材课后注释的理解是一致的,就思乡之情的表达而言,很显然前一句要胜出一筹。如此,教学处理起来也较容易统一,毕竟中学阶段的课堂教学不是做学问,每首诗歌通常都有一个总体的情感导向,虽然词中有理想幻灭、思亲念友,以及对处在荒僻之地的不满,但终究都源于对故乡亲人的思念,这是本词的主导情感。

三、以郴江自喻、郴山喻朝廷,表达对朝廷是非不分的愤懑

诗人笔下意象的特点就是自我情感的无痕植入。郴江本来就是围绕郴山转的,不曾想最终离开了郴山,流入湘江。这种情况就仿佛是诗人的自身写照,原本久困场屋,得以为官,当然要围绕着朝廷做一番事业,不曾想却陷入党派之争中,内心的愤懑之情可想而知。《宋史》载秦观“少时迈,慷慨溢于文词……读兵家书与己意合”[2],可见其年轻时性格豪放,有为国家建功立业的远大志向。

《宋词鉴赏辞典》就采用此说:“又好像词人面对着郴江自怨自艾,慨叹自己的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

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场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去呢?”[3]笔者以为这种解释也非常精彩,因为性格内敛、柔婉的人往往会不经意间爆发出令人震惊的力量,诗人情感丰富更是如此。当代诗坛中海子的自戕、顾城的暴举,都违反他们日常温文儒雅的常态,连遭三贬的秦观在这里借山水浇胸中的块垒又何不可呢?那么,这里的“为谁”,就指向了朝廷,因为奸臣搬弄是非,陷害忠良,才导致自己现在的处境,愤懑之情,可见一斑。

四、以水流的清浊自况,表达政治斗争中无法中立的无奈

这种解说是上述三种的折中,水无常形,因物赋形,本没有清浊之分,但杜甫却在《佳人》这首诗中赋予它不同的品格“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流出山的水在于不能坚守自我清高的本心,仍然是郴江自喻、郴山喻朝廷,自己本应围绕朝廷安分做事,不偏不倚,不枝不蔓,安心于校正秘书省书记等官职,哪曾想到一不小心还是陷入了党争之中,遭此劫难,空自污了自身的洁质,实属政治斗争中无法中立的感慨。秦维宪在《文游台抒怀》评价秦观:他曾在词中执著地追求没有矛盾、充满和谐的“桃花源”,然而现实却将他的美好愿望击得粉碎。此乃秦少游作为婉约派词人所产生的忧郁气质使然。这种气质就是凡事不直抒胸臆,甚至人格受辱也一再隐忍。

当然,这样理解显得格调有些低,似乎不符合非此即彼式的价值观,有明哲保身的嫌疑,但生活是不讲逻辑的,性格更不讲逻辑,困境之中的作者有此思想,非但不过分,反倒显得真实。除此之外,我们还应看到《佳人》中的女主人公虽身遭战乱家破人亡、被夫遗弃,但始终能够坚守在山中以竹柏为伴,砥砺自己的品行不改,这又何尝不是秦观的真实写照呢?

假虚构形象寄寓内心高贵的品格,秦观只是继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诸如屈原以香草美人自喻高洁之志,白居易以琵琶女反映内心的沦落之苦,还有晚唐时受害于牛李党争的李商隐以无题诗曲陈心志等,无不是此种手法的酣畅之作。

五、以郴江自喻、郴山喻苏轼,表达虽遭贬谪仍无怨无悔的师生情

这种解释中的“为谁”,指向的就是苏轼。我们知道苏门四学士中,苏轼最喜欢秦观,从亲戚关系来看,秦观更是苏轼的妹夫,两人私交情感更加深厚。《宋史》载:“轼勉以应举为亲养,始登第,调定海主簿”[4],从某种程度上讲,正是苏轼发现并造就了秦观在当时的成就。而秦观53岁客死异乡时,据说苏轼非常痛惜,独独在这首词后写下:“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5]最后还把它书写在扇面上以示永志不忘。现在若到郴州苏仙岭旅游,仍可见“三绝碑”的文化遗迹,即秦词、苏跋、米书三绝之景。

试想,秦观词作不可胜数,苏轼何以唯独欣赏此作此句,并在题跋中抒发谁也无法替代这位爱徒在他心目中地位的感慨呢?想必他在这里体会到了师徒之情深,心意相通,患难与共。苏轼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又为何不能这样体会呢?王国维笑苏轼仅得皮相,却不曾想与苏轼欣赏的角度大有差异。如此理解,文本的情感脉络就显得分外跌宕起伏,由开始的理想幻灭,到思念亲友,最后是感念师恩,讽喻朝廷的是非不分,诗作内蕴更加丰富耐读。

综合以上五种关于《踏莎行·郴州旅舍》的解读,应当说没有高低上下之分,任何文本都是一个全息系统,只要不与文意矛盾,不与背景知识冲突,阅读者根据自身的阅读体验和生命经历赋予的意义建构都是有价值的。求仁得仁,求智得智,这应当是经典文学作品恒久魅力所在。

[1]黄霖等:《人间词话导读·附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7页。

[2][4]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第13112、13113页。

[3][5]周汝昌等:《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第231页。

(作者单位:上海莘城中学)

[责编陈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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