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东园秘器探考—— 以唐代礼令典章为视角

2015-03-08 11:54王斌通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王斌通

(西北政法大学 刑事法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3)

唐代东园秘器探考
—— 以唐代礼令典章为视角

王斌通

(西北政法大学 刑事法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3)

摘 要:东园秘器作为高级丧葬器物,多由皇帝诏赐给已故的功臣贵戚,为唐代礼制所严格规范。目前,学界对唐代东园秘器的研究比较薄弱,不仅对东园秘器为何物莫衷一是;而且缺乏制度层面的深入分析和探究。从唐代礼令典章中有关丧葬礼制的变化入手,对比分析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对唐代东园秘器进行考察。

关键词:东园秘器;唐代礼制;诏葬制度;石质葬具

唐代是中国古代“礼法合治”的成熟时期,以“一准乎礼”为主要特点的《唐律疏议》更是中华法系最为辉煌的成果,而一系列礼令典章的颁布彰显了唐代礼制的健全与发达,这也成为大唐盛世的重要标志之一。《礼记•昏义》曰:“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1]《论语•为政》:“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2]《荀子•礼论》曰:“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终始一也。”[3]可知古人历来重视丧礼。唐代也不例外,以《大唐开元礼》记载的丧葬典礼来看,丧葬制度是唐代礼制的重要内容,以丧葬为中心的“凶礼”被视为五礼①之一。东园秘器作为高级丧葬器物,多由皇帝诏赐给已故的功臣贵戚,为唐代礼制所严格规范,具有十分重要的政治意义和社会作用。目前,学界对唐代东园秘器的研究比较薄弱,不仅对东园秘器为何物莫衷一是;而且缺乏制度层面的深入分析和探究。本文拟从唐代礼令典章中有关丧葬礼制的变化入手,对比分析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对东园秘器进行考察。

一、东园秘器的产生及发展

“秘器,棺也。”[4]在文献中多有记述,但根据考古资料,尚未发现秘器和棺椁之间的契合证据。东园秘器究竟为何物,学界尚存在较大分歧。或认为唐代东园秘器即为棺椁,并经历了一个由木质到石质的过程[5];或认为东园秘器应该是专门为死者制作的冥器[6];或认为东园秘器是各种随葬于墓葬之中的器物[7]。

汉代少府下设东园署,主持制作皇陵内器物,主事者称东园匠。《汉书·百官公卿表》以东园匠为十六官令丞。颜师古注:“东园匠,主作陵内器物者也。”[8]东园秘器制作考究、装饰精美,在汉代为皇帝赐予高官或作为皇帝自己的棺椁葬具②。魏晋南北朝时期,对东园秘器的赠赐可谓“盛况空前”,相关情况在《晋书》《梁书》和《北史》中多有记载。魏晋时期,被赐东园秘器的功臣贵戚,多达60余人[9]。文献中对于赠赐有温明秘器、东园秘器、东园第一秘器等的记载多达100余处。

唐代沿用了两汉以来以东园秘器诏赐重臣权贵的惯例。《唐会要》卷二十一载:“贞观八年诏曰。佐命功臣。义深舟楫。或定谋帷幄。或推身行阵。同济艰危。克成鸿业。追念在昔。何日忘之。汉氏将相陪陵。又给东园秘器。笃终之义。恩意深厚。自今以后。功臣密戚。及德业佐时者。如有薨亡。宜赐茔地一所。及赐以秘器。使窀穸之时。丧事无阙。”“十一年十月二日。又诏曰。诸侯列葬。周文创陈其礼。大臣陪陵。魏武重申其制。去病佐汉。还奉茂乡之茔。夷吾相齐。终讬牛山之墓。斯盖往圣垂范。前贤遗则。存曩昔之宿心。笃始终之大义也。皇运之初。时逢交泰。谋臣武将等。先朝特蒙顾遇者。自今以后。身薨之日。所司宜即以闻。并于献陵左侧。赐以墓地。并给东园秘器。”[10]

文献中除有关东园秘器的记载外,还有西园秘器。《旧唐书•李林甫传》记载:“给班剑、西园秘器,护柩还京师,发丧于平康坊之第。”[11]在唐代,赠赐东园秘器和西园秘器同时存在,但两者是否为同一葬具,有何差别,尚值得探讨。

天宝以后,东园秘器少为史书及礼令所载,《大唐开元礼》的颁布,使东园秘器为“梓宫”等称谓所取代。

二、东园秘器与唐代诏葬制度

唐代官员丧葬礼令制度被尊为“终极”之典。由皇帝亲自下诏为已故大臣举办丧事的诏葬,是官员丧葬礼制的最高等级。诏葬的规格仅次于帝、后的丧事,具有“承上启下”的特殊示范意义,其在形式上紧随帝、后丧礼,但由于上行下效,又很大程度地影响着普通官员的丧葬礼仪。诏葬制度的实行既突出了皇权在官员丧葬之际的支配与影响,也反映了丧葬礼仪内容本身的继承和发展。因此,诏葬制度具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东园秘器正是诏葬礼仪的特殊内容。

唐《丧葬令》规定:“诸百官在职薨卒者,当司分番会丧。其诏葬大臣,一品则鸿胪卿监护丧事;二品则少卿,三品丞一人往,皆命司仪令以示礼制。”“诸职事官薨卒,文武一品赙物二百段,粟二百石;二品物一百五十段,栗一百五十石;三品物百段,栗百石。”[12,p710]根据《唐会要》及《丧葬令》,诏葬是伴随着唐初功臣陪陵制度开始,而且有资格享受诏葬待遇的必须是三品以内。以开国功臣李绩和突厥首领墓志铭记载为例:“(李绩)以总章二年十二月三日薨,春秋七十有六。天子抚床沫泣,去钥缠悲,哭于别次,哀声外澈。文武在列,不胜感欷。特诏辍朝七日,撤乐亦如之。……有诏册赠太尉、使持节、大都督、扬和滁宣歙常润七州诸军事、扬州刺史;给班剑卌人,加羽葆鼓吹;赐布帛二千五百段,米粟副焉;凶事所须,务从优厚,并赐东园秘器;仍今司礼大常伯、驸马都尉杨思敬,司稼少卿李行诠监护。粤以三年岁次庚午二月甲辰朔六日己酉陪葬于昭陵。仪仗送至墓所往还。有司考行,谥曰贞武公。其坟象乌德鞬山及铁山,以旌平延陀、句丽之功也。遗命薄葬,优诏许焉。皇上亲制碑文,以光粹烈。”[13,p2089-2092]由此可见诏葬的内容极为丰富,不仅有大臣护丧、相应级别的官员送丧、诏赐金钱用物,而且诏葬官员不受礼令典章规定的赙赠限制,东园秘器与“葬事所须,并宜官给”的出现,即是备极哀荣的最好体现。唐初诏葬的陪陵大臣和宗室贵戚的丧礼,规格多与李绩类似。

综上所述,唐代东园秘器作为诏葬所特有的饰荣之典,既是一种棺椁类高级葬具,为皇帝专用或作为至高的荣耀诏赐给已故亲贵大臣,更是一种特殊的礼制惯例,在唐代礼制特别是丧葬礼仪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三、唐代东园秘器诏赐情况分析

从表1看,唐代诏赐对象既包括虞世南、段志玄、尉迟敬德、程知节、李绩这样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勋,也包括杨恭仁、崔敦礼、岑文本、张行成等治世能臣,还包括韦贵妃、燕德妃、临川公主等宗室亲贵。

太宗和高宗时期埋葬等级较高的墓葬主要是有军功、官品高之人。中宗至玄宗初期的大墓墓主多为权势人物的亲属或亲信,就其宫品或死后追封的官品来看,基本上符合墓葬的等级制度。

从唐代文献记载与出土资料来看,东园秘器作为诏葬制度的重要内容,却不是每个被诏葬的功臣密戚都能得到这样的殊荣,说明特殊葬制的存在是为皇权统治服务的。此时最显著的时代特征是唐代礼制达到顶峰,等级制度更加严格。《旧唐书》与《全唐文补编》总结出的资料显示,在将相辈出、政治风云变幻无常的唐代,众多陪陵重臣与宗室亲贵中,仅有20余人得到东园秘器,可谓凤毛麟角。其背后反映出来的是皇帝对“功臣密戚”的一种特殊的褒奖与荣耀。东园秘器成为丧葬礼仪的特例所显示出的政治意义更为明显。因此,东园秘器的诏赐情况也是窥探分析唐初功臣密戚与皇帝之间君臣关系的重要视角。

四、东园秘器材质分析

从考古发掘来看,距离唐代最近的南北朝时期的东园秘器多为石质棺椁。而唐代东园秘器是否也为石质?

通过对诏赐东园秘器墓葬以及其他石质棺椁入葬墓葬发掘情况的梳理发现,唐代石质葬具数量较多,不同时期出现不同等级、不同身份的墓主使用石质葬具的现象。石质葬具的使用有着特殊的历史背景,属于特殊葬制。根据对使用石质葬具的墓主身份等级分析,早期有符合敕葬规格的墓葬,却未发现石质葬具的大量使用,如尉迟敬德、阿史那忠、李绩、临川公主墓中都没有石质棺椁的发现。说明唐初丧葬观念延续前朝所崇尚的薄葬思想。由此推测,唐高宗初年,太宗的功臣密戚所用的棺椁大多为木质而非石质。太宗和高宗朝初期,朝廷对厚葬之风有较强抑制。此外,这一时期的考古资料显示,石质棺椁的使用并不是普遍存在于相应等级的墓葬中,早期部分墓葬中出土有石质葬具但未见相关的赐东园秘器的文献和墓志记载。如卒于麟德元年的郑仁泰,虽然墓地发现石椁,但墓志及历史文献之中却并无其被赐东园秘器的记载。

表1 《旧唐书》和《全唐文补编》收录唐代诏赐东园秘器情况表

中宗以后,东园秘器多为石质棺椁,且葬具规格高,制作精良。石质棺椁在诏葬墓中主导地位的出现,也反映了皇帝对石质葬具支配地位的加强与丧葬等级制度的森严。玄宗时期,随着国力日盛以及厚葬之风盛行,除诏赐东园秘器以外,使用石质葬具的墓主身份多样化,有皇室成员、宦官、藩镇官员、外族首领等,对此,唐代通过颁布一系列礼令来规范和抑制这一问题,以玄宗开元二年《诫厚葬敕》等为代表。《唐六典》“司仪署”条记载:“凡葬禁以石为棺椁者。其棺椁禁雕镂、彩画、施户牖栏槛者,棺内禁金宝珠玉而敛者。”[14]唐《丧葬令》第25条:“诸葬,不得以石为棺椁及石室。其棺椁皆不得雕镂彩画、施户傭栏杆,棺内又不得有金宝珠玉。”[12,p711]这三条文献记载反映了唐代对厚葬之风的抑制以及对“诸葬”“凡葬”使用石质葬具进行明确的限制,主要针对的是各级官员的丧葬活动。

五、总结

唐代墓志和文献中常见赠赐东园秘器的记载,其背后体现出专制皇权之下等级分明的封建礼制。通过以上论述,本文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唐代东园秘器制作考究作为诏葬所特有的饰荣之典,既是一种棺椁类高级葬具,为皇帝专用或作为至高的荣耀诏赐给已故亲贵大臣,更是一种特殊的礼制惯例,在唐代礼制特别是丧葬礼仪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作为政治特权和等级象征,东园秘器是超越唐代一般丧葬制度标准的特例。

随着《大唐开元礼》等礼令典章的颁布,唐代礼制较前代更为健全,等级制度更加严格。东园秘器作为诏葬制度的重要内容,代表了一种极高的政治礼遇,其受赐者的地位和身份一般较高,主要为与皇帝关系密切的朝廷重臣和宗室贵族。而众多陪陵重臣与宗室亲贵中,得到东园秘器的只占极少数。东园秘器成为丧葬礼仪的特例,背后反映出来的不仅是皇帝对“功臣密戚”的一种特殊的褒奖与荣耀,更显示出鲜明的政治意义。因此,东园秘器的诏赐情况也是窥探分析唐初功臣、宗室与皇帝之间君臣关系的重要视角。

唐代东园秘器在材质上延续北朝多使用石质葬具的风格,以等级制度限制的唐代石质葬具的种类,使用更加规范化、严格化。根据诏赐墓葬发掘情况和墓主身份等级的变化演变可以看出:唐代东园秘器的材质以石质葬具为主。高宗初年,功臣密戚所用的棺椁大多为木质而非石质,这与朝廷对厚葬之风有较强的抑制有关。中宗以后,石质棺椁的使用普遍存在于相应等级诏赐东园秘器的墓葬中。中宗以后,随着国力日盛以及厚葬之风盛行,除诏赐东园秘器以外,僭越情况时有发生,使用石质葬具的墓主身份不仅有功臣显贵、皇室宗亲,也出现了宦官、藩镇首领、外族首领等,墓主等级也出现低等级身份的墓主。唐代《丧葬令》等礼令典章的颁布,显然是为了制止当时出现的使用石质葬具不规范、等级僭越等现象。

[注释]

① 五礼:《大唐开元礼》以吉礼、宾礼、军礼、嘉礼、凶礼的次序,详尽记载了以皇帝为中心的国家典礼仪制。

② 在汉代,东园秘器本为皇帝所用,故又称“乘舆秘器”,见《汉书·孔光传》。由于棺上有彩绘,故又称“东园画棺”,见《后汉书·梁谏传》。由于这种棺为梓木所制,故又称“东园梓器”,见《后汉书·胡广传》。还有称之为“东园画梓寿器”或“东园朱寿器”,见《后汉书·孝崇度皇后纪》及《梁商传》。说明两汉时期,东园秘器并未形成一个固定的名称。从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分析,南北朝时期,东园秘器作为专有名词固定下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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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徐志卿.唐代东园秘器[J].文物世界,2010(3):3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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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王溥,撰.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416.

[11] 刘昫,等撰.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2:3240.

[12]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天一阁藏明钞本天圣令校. 正(附唐令复原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3] 陈尚君,辑校.全唐文补编(全三册)[M].北京:中华书局, 2006.

[14] 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M].北京:中华书局, 1992:508.

(责任编辑、校对:郭 静)

A Study on Tang Dynasty’s Dongyuan Funeral Supplie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itual Order Judgments in Tang Dynasty

WANG Bin-tong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Law,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063, China)

Abstract:Dongyuan funeral suppliers are mostly rewarded by emperor to the emperor’s relatives and heroes in the country. It has strict norm in Tang dynasty. The scholars have different ideas about what are Dongyuan funeral suppliers and they also lack detailed analysis and study. Dongyuan funeral suppliers are investigated by studying documentary and archaeological data. And the study starts from the rituals and the changes of funeral forms in Tang dynasty.

Key Words:Dongyuan funeral suppliers; Tang dynasty ritual; imperial burial system; stone burial

作者简介:王斌通(1990-),男,陕西户县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法律文化。

收稿日期:2015-01-02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5.04.025

中图分类号:DF0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15(2015)04-0096-04